下之意,莫非是指盈香妙坊的作用?”
他心中有了底,便不再低着头,抬头看着杨潞,道:“盈香妙坊之能,有河中一战为证,何须再复多言?只是,某却不知姑娘此言究竟何意。”
杨潞忽的摘了帷帽,全然露出面容来,嫣然一笑:“自然是交换细报。”
李曜恍然大悟,原来杨潞所指竟然是要和自己交换“间谍情报”!难怪她方才听自己说了几句情报搜集的心得之后,便说此来河中不算白跑,竟是这番意思。
李曜略微沉吟,也笑了起来,恢复平常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怡然点头道:“原来如此。交换情报之事,某并无异议,只是不知杨姑娘想用哪种交换方式?”
杨潞微微一怔,奇道:“这还有什么旁的讲究么?”
李曜哑然失笑,摇头道:“倒也不多,大致有两种。”
杨潞抬手行了个万福礼,道:“请教。”
李曜见她右手放左手上,两手平举到齐胸,微低头、微屈膝的这一万福,心中大感受用,简直通体舒泰,暗道:“这才是‘真·万福礼’,端端正正,温婉而不卑从,正如梅花一般,哪像满清万福那种变异产品,双手放在身侧,还经常加个手帕,一眼看去,全是妖媚。”
他一本正经地回了个周揖礼,这才道:“这两种交换的差别,在于贵我合作之深度,若是寻常合作,那就一个情报交换另一个情报,不见兔子不撒鹰,谁也不吃亏。”
杨潞微微蹙眉:“另一种呢?”
李曜道:“另一种就是深度合作,也可称之为全面合作。这一合作,已经不该称之为交换,这是真正的将对方视为己方,贵我一体,除可能影响己方安危的情报之外,其余任何情报,皆与对方分享。”
杨潞听完,略微思索,忽然问道:“那么,蒲帅是喜欢前者,还是后者?”
李曜悠然道:“某以为在决定之前,你我二人须得先将己方情报系统的一些大致情况坦诚提出。”
“情报系统?”杨潞对这个词微微有些错愕,反问道:“譬如奴家的盈香妙坊?”
李曜点头。
杨潞这才释然,轻笑道:“这倒是个新词儿……奴家的盈香妙坊一共有十三座,分别分布在扬州、长安、汴州、洛阳、杭州、苏州、常州、青州、徐州、湖州、鄂州、洪州、庐州。此十三坊,只有汴州唤作盈香妙坊。”
李曜闻言,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杨潞手底下竟有如此大的一支情报力量,虽然按这个分布来看,她更侧重于南方,但北方也有长安、洛阳、汴州、青州四处,再加上划分南北的徐州,其布局也堪称完善。当然,杨潞没说大河以北有她的势力,李曜却也不敢完全相信就一定没有,只是现在自然不便指出,于是便点头道:“弘农王有女如此,真是家门之幸,这十三妙坊的作用,恐怕足当十万大军了。”
杨潞微微一笑:“过奖。”
李曜知道她在等自己交底,也不犹豫,当下便道:“某为河东军械监掌监之时,麾下设有水陆两运之司,后又设置测绘司,此三司之中,均有专司及兼做谍报之人。若以分布论,除岭南、黔桂、蜀中、福建之外,天下各镇都有某之细作……凡我军械监商路可达,细作自然分布。”
杨潞与戴友规同时吃了一惊,戴友规是真不知道李曜麾下的情报系统竟然发达至此,而杨潞早先便对此专门花过心思打听,此时只是惊讶李曜的坦然,特别是他这话等于承认,其在淮南各地,同样安插了细作。
杨潞心中有些惭愧,暗道:“我在太原也有一座妙坊,却不敢说出来,李正阳却毫不迟疑承认他在淮南各地都有细报来源,单是这番气度,我便远不能及了。难怪耶耶此番yù与河东进一步联手却不直接去太原,反是先到河中与李正阳来谈。耶耶看人的眼光,究竟还是强过我太多,李正阳此人,确有成大事业之风范。”
杨潞郝然道:“如此这般,奴家若说希望全面合作,却有些高攀了。”
李曜却摆摆手,道:“姑娘过谦了。贵我两方的情报系统,实有很强的互补xìng,也就是说,我河东细作,善于从底层了解情报,譬如某地大批购粮、某地铁器涨价之类,以此可以推测出许多事来,但姑娘手中各地妙坊,却是更善于从高层直接获得情报,若是双方联手,一是互补共赢,二是相互印证,无论如何,均是大善,又谈何高攀?不瞒姑娘说,某却是希望全面合作的。”
杨潞眼前一亮:“蒲帅竟做此想?”
李曜笑着点头肯定:“姑娘才绝当世,曜岂敢妄言?”
杨潞嫣然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曜笑道:“待会儿咱们再就具体合作事宜细细商讨如何?”
杨潞点头道:“甚好。”
李曜于是转头望向戴友规:“戴判官以为方才某之所言,可还有理?”
戴友规叹道:“蒲帅法眼如炬,如今看来,苏州的确面临一场大战。此事某须尽早报之大王,以免贻误战机。”
李曜忽然微微抬头,似在思索,片刻之后,面sè有些凝重。
戴友规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道:“蒲帅忧心何事?”
“越州战事急矣,不知戴判官所知悉最近战况,已至何rì?”
戴友规道:“某闻大王再遣安仁义率军攻击湖州,钱镠也遣顾全武、许再思守卫西陵……”他微微一顿,看了杨潞一眼,继续道:“昨rì某得县主告之,安仁义因无法渡河,只得退回,董昌遣汤臼守石城,袁邠守余姚,抗拒钱镠,不过都被击败,二将遭擒,越州之围急矣。”
李曜微微一笑,看了杨潞一眼,不动声sè道:“此本月十七rì之战报。”
杨潞点头。
李曜面sè极其淡然,语气平静如水,又道:“十八rì,董昌亲自阅兵于五云门,以激励士气,之后董军反攻,为顾全武所败。十九rì、二十一rì、二十二rì亦都出兵反攻,无一成功,反遭顾全武重创,越州……已无回天之力。”
杨潞与戴友规面sè大变,相顾失sè,杨潞叹道:“久闻沙陀族中有善熬鹰之辈,能训信隼,如今看来,着实不虚。”她有些失意地道:“奴之消息传递,虽快过朝廷邸报,甚至相较加急军报也要快上两分,却远不能与沙陀信隼相媲美,同是越州军情,蒲帅所知,竟比奴家早了五rì以上。倘若用之于作战,其中效用,真是受益无穷。”
李曜微微一笑,道:“待今rì你我情报共享之事敲定,今后有些急报,贵坊亦可使用我沙陀信隼。”
杨潞大喜:“如此当真多谢蒲帅了!”
李曜仍是一脸笑容:“不过杨姑娘,这些熬鹰的胡儿都是族中桀骜之辈,可是不好相与得很,便是被某从大王处调来使用,却也是按传讯远近论价的,姑娘若要用他们传讯,可要做好破财的准备喽。”
杨潞一愣:“连蒲帅使用也要花钱?”
李曜呵呵笑道:“自某入主河东军械监以来,河东军械监便开始逐步施行了‘承包制’和‘代理分销制’等制度,这些制度与古制有些差异。譬如说,军械监商贸司在扬州有一位‘河东佳酿总代理’,此人要拿到河东所产美酒,不仅要向军械监酒坊出资购买,还要向河东水运司、陆运司各付一笔运费。因此,某要使唤通信司的信隼,绝大多数时间,也是要花钱的。”
杨潞恍然大悟,但却想不明白,迟疑道:“既然都是蒲帅所辖,何必弄这么麻烦?”
李曜却不打算就这个问题上多说,微笑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改rì有空,再谈不迟。”
杨潞见他不说,知他是不yù解释这其中的门道,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点头道:“既是有此制度,奴家自当遵从,却不知其价格如何?”
李曜道:“一两黄金十里路。”
杨潞与戴友规同时吃了一惊,杨潞是搞情报的,手握财权不小,倒还沉得住气,戴友规却是惊道:“忒也贵了!从扬州至河中,约莫不下两千里路,岂不是至少得要十二斤八两黄金?仅仅传讯,这花费……委实太贵太贵了。”
李曜自然知道,唐朝哪怕到了唐末,黄金的价值都依然是极高的,而信隼所能携带的信息,字数很是有限,这就好比后世发一条延迟半个月的短信,居然收费几百万一样。当然,价值是这么算,速度却不能这么算。
面对戴友规的疑问,李曜也点了点头:“着实贵了一些,是以平rì里某也甚少动用信隼……用不起啊!”
戴友规闻言只得苦笑。杨潞则道:“如此价格,的确昂贵,不过有些时候,便是再贵,也得要用。蒲帅这信隼通信,奴家今后想来也是要用上几遭的。”
戴友规见李曜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便开口道:“若是越州已然危急至此,那……”
李曜笑起来:“戴判官虽嫌信隼传讯太贵,某却以为此番真要一用,以策万全了。”
戴友规只得苦笑。他知道李曜这句话的意思,董昌既然已经败到这个程度,顾全武攻破越州只怕随时都有可能,没准现在越州已经被他拿下,董昌的脑袋是否还在他自己脖子上都已经难说了。这个时候,自己既然判断出钱鏐必然会出兵苏州,就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告之杨行密,让他有个防范——信隼传讯再怎么贵,总比不上苏州城。
果然,戴友规苦笑半晌,终于还是道:“人说蒲帅生财有道,原先某还只是耳闻,今rì才算是亲见了。”
李曜哈哈一笑:“戴判官为河中淮南之友好而来,某为表诚意,此番传讯之资,便由某这节帅府代付罢了。”
戴友规故意装作感激万分地模样拱手一礼:“蒲帅仗义疏财,仆感佩于心。”
杨潞见状,噗嗤一笑,道:“蒲帅这yù擒故纵的手段,当真是玩得天衣无缝。”
李曜毫不在意:“过奖,过奖。”说完看看沙漏,道:“二位远道而来,贺我持节,某以于府中设宴,还请二位赏光。”
戴友规与杨潞同时微微欠身:“蒲帅相邀,诚然大幸,敢不应允?”
李曜于是起身,伸手虚引:“二位,请。”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0章 力挽天倾(十五)
李曜等人方出殿门,尚未下得台阶,忽见内府管事带着李袭吉、李承嗣、史建瑭一行十数人匆匆而来。杨潞老远得见,虽心中惊讶,手中也不怠慢,立刻将帷帽带上。
李曜见他们来得匆忙,知必有事,待得走近一些,便听李袭吉朗声道:“节帅,有天使自长安来,以至牙门。”
李曜微微一怔,心中明白这必然是加官大行台尚书左仆shè的敕旨到了,此事却是耽误不得,须得立刻接旨。只好转头对戴友规与杨潞道:“既是陛下天使来训,某为人臣,不可怠慢……”
戴友规笑道:“自然,自然,此天经地义之事耳。蒲帅且先敬迎天使,恭聆圣训。”杨潞也道:“自是天子事大,蒲帅且请自便。”
李曜也笑起来,点头道:“多谢二位体谅……”又转头对一名管事道:“请二位贵客分住理贤院、敬贤院,此前宴席暂撤,分送二院,好生款待,不得怠慢。”管事听了,忙安排人手办理,又亲自领他二人前往客院歇息。
李曜送了几步,才转身下了台阶,问李袭吉道:“天使还在牙牌外?”
李袭吉点头称是。
李曜道:“走,去接旨。”
李袭吉愕然一怔:“现在?”
这一下就轮到李曜一愣:“自然,要不然怎样?”
李袭吉干咳一声,略微压低声音,道:“明公慎重,此乃陛下敕旨,明公当沐浴更衣,换了朝服出迎。”
李曜这才想起,此时乃是唐朝,古人在这方面的讲究,即便他来唐代数年,仍是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遵从。
他也干咳一声,讪笑道:“啊……忙得忘了,忙得忘了。”又大声一些,对李袭吉与诸将道:“你等且往中门后稍待,某更衣之后便到。”众人于是转往中门。
不多时,李曜换了朝服,快步行至。确认礼仪万全,这才下令大开中门,迎接天使。
意外的是这天使乃是熟人,正是前次来授李曜河中节度使的那位枢密院副使薛齐偓。
不过,熟人归熟人,正事归正事。天子使臣再宣谕之前自然不能先跟李曜私下闲谈,便是寒暄也只能点到而止,接下来便是摆好仪式,跪领敕旨。
只见薛齐偓展开黄麻纸,从容不迫地念道:“门下:古先圣哲之御天下也,莫不劳於择贤,逸於恭己,是以岩求匪易,殷代称宗,畋获甚难,周王膺命。肆朕在位,天授正人,於边廷军旅之间,得亮采惠畴之俊,固亦高迈前烈,垂休当朝。检校中书令河中尹充河中晋绛慈隰等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上柱国太子少保冠军大将军陇西郡公李存曜,韵合黄锺,行贞白璧,冲粹孕灵岳之秀,jīng明涵列宿之光。尘外孤标,云闲独步。清切之任无不试,重难之务无不经。静而立名,严以肃物,绝分毫徇己之意,秉尺寸度量之怀。贞方饰躬,温茂缮xìng,俭不逼下,畏以居高。少而有成,名重河东,值行瑜猖狂,干戈悖起。遂引猛士,挫彼贼锋,广备糗粮,助兹军食。深惟将相之大体,颇睹文武之全才。王导以潇洒之名,不忘戎事;谢安以恬澹之德,亦在兵闲。虞芮之故都,前踪尚尔;郇瑕之旧地,往事依然。出镇雄藩,恪守臣仪;经营两池,多资金阙。兼以股肱之良,为吾腹心之寄,既握兵符,更佩相印。仍五教之崇名,极一时之盛礼。可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左仆shè守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散官勋赐如故。主者施行。”
薛齐偓念罢,见李曜有些发怔,笑着卷起制敕递过给他,口中称贺道:“奴婢恭贺使相,冠弱之年,位居使相,实乃我朝之盛事也!”
原来这封制敕,不仅是任命李曜为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左仆shè,而且一步到位,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相位也一并授予,也就是加了宰相衔。
按唐时习惯,节度使兼挂相印,便称“使相”,最是尊崇无比,非是强藩大镇之节帅,又或挽天大功之勋臣,实是难得此位。只是自打巢贼乱起之后,皇室rì渐衰微,“使相”虽然仍是尊贵异常,却也多少有些贬值。
不过不论怎么说,李曜的确对自己这次平白无故得了宰相头衔有些意外,见薛齐偓以祝贺之言提醒自己接旨才惊醒过来,顿首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当下接过制敕。
薛齐偓连忙扶他起身,又赞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道:“自使相出镇河中,两池贡献,是去年两倍。陛下常赞使相,实乃国之栋梁。如今使相年方冠弱,便是玉节彤弓,已极儒生之贵;仪曹宪印,更彰贤帅之威。国朝三百年,唯使相有此幸也,何其可贺!”
李曜此时,要说不兴奋,那确实有些假,他穿越之初,只想着赚些小钱,安安稳稳过完在唐朝的这一世,不成乱世饿殍便心愿足矣。那时节,他又何曾料到会有今rì荣光,竟能官至使相!
不过他毕竟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当下也只是谦逊几句,然后道:“某有今rì,全赖晋王简拔,陛下信任,如今位居使相,更感责任重大,不敢稍歇。”
薛齐偓笑着点头附和,这才问道:“使相雄镇河中,紧邻关中,不知可曾闻报,自河东军归镇之后,李茂贞复又猖狂,不仅出兵占据邠宁,更三番五次插手朝中,最是难缠。特别是陛下准予诸王善养家兵,被李茂贞上疏威胁……如双方各自小心翼翼,但朝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