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宴宏率兵与之会合,韩建也在军中效力。当时,先帝幸蜀,鹿宴宏率军前往护卫,路经山南东道时,攻剽郡邑,据有兴元,自称留后,以韩建为蜀郡刺史,然韩建不愿从叛,降于时任六军观军容使田令孜,任潼关防御使兼华州刺史……”
冯道说到此处,忽然微微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补充道:“此人与李茂贞、王行瑜有所不同。其时河、潼地区屡经战乱,户口流散,田园荒芜,韩建到任之后,披荆斩棘,劝课农事,树植蔬果,出入闾里,亲问疾苦,不出数年,竟使军民充实。学生曾闻,韩建本目不识丁,但其后却用功刻苦,渐通文字,颇受乡民赞誉,与荆南节度使郭禹并称为北韩南郭,因此韩建又得以升任华商节度使、潼关守捉使。”
李曜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问:“若我河东与此三藩为敌,可能胜之?”
冯道想了想,道:“学生以为,当无大碍。”
李曜又问:“哦?好吧,那么……若胜之,则此三人如何处置?”
冯道迟疑了一下,道:“韩建仍可一用,李、王二人毫无忠心,似不可复为藩镇。”
李曜哈哈一笑,摇头道:“可道啊可道,你还是太和气了一些。不错,韩建能在这等世道之下劝课农事,亲问民间疾苦,纵有失虑之举,未必不能特赦。然则如李茂贞、王行瑜这般,恃强滥杀,屠戮百姓,以藩镇而侵帝京,以下臣而犯天子,又非清君侧、行大义,则此二人……其罪当诛!”
冯道脸sè微微一红,低头道:“学生原是怕老师怪责,说学生残忍好杀,不类读书人斯文模样。”
李曜听得一皱眉,凝视冯道,正sè道:“读书人为何便不可杀人?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仕,管仲诛付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付,此皆先贤,为何杀人?无他,其罪当诛是也。该杀之人,你不杀之,如何对得起为他所害之良善?天下yù治,则功必赏,过必罚。若事事只求宽和,失却这功过原则,则成好好先生,威信扫地、正义荡然。可道,你须得记住:正即是正,邪即是邪,一个人能做到扬善,固然值得称颂,但这还不够,你还要能惩恶——惩恶扬善,你不能只做一半,因为真理是完整的!”
冯道面红耳赤,慌忙应诺:“是,老师教训得是,学生谨受教。”
李曜点点头,转身望去,忽然微微皱眉,对憨娃儿道:“叫弟兄们放轻松点,咱们一行近三十骑,纵然打着王家的名号,只怕仍是过于张扬了一些,弟兄们在马上还这么鹰视狼顾,时刻jǐng惕周围,这要碰到有心人,一看便知是jīng锐骑兵。”
憨娃儿吃了一惊,连忙掉头吩咐传令。这批千挑万选出来随从自家军使的骑兵果然“天赋异禀,根骨绝佳”,憨娃儿一说,他们便知道是什么地方让军使不满意了,一个个立刻气质大变,带上几分世家大族的高贵和……懒散。
李曜看了,这才满意一笑。他刚要吩咐找家客栈,并派人联络船家,忽然看见旁边一人走过,极为眼熟,不禁微微一怔。
那人边走边高声吟道:“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李曜果断吩咐:“袭吉先生,你带可道与随从牙骑找好客栈安置并联络船家。憨娃儿,你跟我走。”
李袭吉一怔,惊道:“此乃汴州,明……郎君岂能独行?”
李曜摆手道:“某这不是带着憨娃儿么?再说,某只带一人,更不易被人察觉。”
李袭吉无法,只好问:“那如何联系?”
李曜毫不犹豫,道:“军中探马细作接头暗号便可。”
当下李曜带着憨娃儿打马上前跟着那人,那人看似走得很慢,实则极其迅速,走到某街口一拐角,等李曜与憨娃儿跟上之时,竟再无半个人影。
李曜抬头一打量,只见前头有一家状似新近开张的楼阁,风格淡雅清贵,只是脂粉香味若有似无地飘出,让人知晓其中欢乐。他朝门口一望,只见横匾上写着四个清秀俊雅的大字:“盈香妙坊”。
卷二 开山军使 第185章 盈香妙坊(二)
周围已经完全寻不见那人踪迹,只有“盈香妙坊”四个大字的牌匾高悬朱sè大门之外。那大门内的楼阁雕栏画栋,就连屋顶的飞檐鸱吻也一反庄严大气之唐风,刻画得细致如生。李曜盯着里头看了数息,眉头忽然皱成川字。
这时憨娃儿忍不住问道:“仙师怎么不见了?”
李曜蹙着眉头,并不答话,只道:“走,进去看看。”
憨娃儿一愣,稍稍迟疑道:“去这里?”
李曜瞥了他一眼:“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憨娃儿倒也不装模作样,点头道:“看起来好像是窑子。”
李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寻常窑子,这里头一般应当是那种所谓卖艺不卖身的清窑子,也就是艺坊。”
憨娃儿“哦”了一声,忽然有些畏缩。
李曜奇道:“你干嘛这副模样?”忽然心中一动,笑道:“没逛过窑子,所以害怕?别怕,别说不是窑子,就算是窑子,人家姑娘也不会吃了你的……哦,是不会吃了你不吐骨头的。”
憨娃儿顿时涨红脸,辩道:“俺不是怕,俺是……俺是臊得慌。”
李曜哈哈一笑:“你好端端一条汉子,进这青楼喝杯小酒,品个香茗,听个瑶琴,和个小曲,有什么好臊的?要是你还肯再读点书,没准以后进去,还能添上‘吟个小诗’,多么优哉游哉,快意人生?”
憨娃儿迟疑道:“只是这样?”忽然又摇摇头:“俺读不得书。”
李曜笑了笑,懒得去理他,只是走到院门之外,打量了一下盈香妙坊内的垂杨轻柳、流觞曲水,呵呵一笑,微微加大声量:“好一个盈香妙坊,果然好景致。”
“青楼”一词,起初所指并非jì院,而只是一般比较华丽的屋宇,有时则作为豪门高户的代称,唐末才逐渐用作jì院别称。而事实上,哪怕jì院,在此时也还可以分为两种:jì院和伎院。
这个时代,哪怕是真jì院,也不是后世电视里出现的那种庸姿俗粉扎堆,除了肉…yù再无其他的放纵场。许多男人去青楼,不一定要与青楼里的姑娘一度**,很有些人只是如李曜所说的喝喝茶,聊聊天。
这不是什么奇谈怪论,甚至不值得惊奇。即便是在唐朝这个古代最为zì yóu的时代,zì yóu恋爱也不是那么多的,高门大户的zì yóu恋爱更是稀罕之极。而在青楼,则不相同。
李曜曾经拜读过孔庆东关于“青楼文化”的一篇文章。其中说到青楼并不等同于jì院,它不是jì院的雅称或代名词,它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已远离了今rì的现代化工业社会,青楼中的那些女子也十分不同于今天的种种“野鸡”和“小蜜”。所以,笔者也好,读者也罢,都大可不必仿效传统文人“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的姿态。
如果—味地同情起来,那除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以外,还能有什么其它可观之处呢?因此,需要在同情的泪眼之外,加上冷静的意志和克制的力量。这,便是关怀。《世说新语》和《晋书》中都载有“新亭对泣”的故事。东晋一些由北方过江的士大夫们,经常在郊区的新亭饮宴。一次饮宴时,周颉叹息说:风景还是这样,可是国家的河山却变样了!在座很多人听了都不禁流下泪来。只有大将军王导不以为然地说:“当共戳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里,周颉的态度虽也感人,但毕竟还只停留于“同情”——见景伤心’的同情,而王导却是一种关怀——把同情揣在心底,更重视某种奋发有为的超越气魄。
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走下山顶的查拉斯图特拉,鼓盆而歌的庄子,肩住黑暗闸门的鲁迅,具有的都是一种伟大的关怀。
李曜走到门口,憨娃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院门边闪出一名女子,二八年华,姿容清丽,素服云袖,朝李曜露出笑容,微微一礼,道:“公子可是来坊中休憩?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
李曜来到大唐也有数载,尚第一次听见公子一词,何况还是称呼他,不禁笑道:“某可当不得公子一词。”
那姑娘抿嘴一笑:“奴观公子气度俨然,绝非庸碌,纵非公子,胜似公子。”
李曜哈哈一笑:“某尝闻艺坊女子,个个sè艺双绝,原未全信,今始不疑也。”
那姑娘又问:“不知公子高姓,可有相熟的姑娘?”
李曜微笑摇头:“某姓王,祖籍河东太原,今rì方才游历至此,何来相熟的姑娘?不过一句生,两句熟,某与姑娘你倒是说了好几句话,该算是颇为相熟了。”
那姑娘见他这个近乎套得有趣,不禁扑哧一笑,抿嘴道:“王郎君好巧的嘴儿,可惜奴家诗文未能有所小成,坊主尚不许奴家来会客,只在此处迎送贵客而已。”
李曜微微惊讶:“以姑娘你这般,竟然还不许会客?贵坊主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那姑娘却不同意,摇头道:“敝坊所迎之客,皆是贤达之流,要求自然也就高些。郎君既然是太原王氏出身,倒是可进敝坊休憩悠游。不过,王氏乃文名鼎盛之家,不论待会儿是哪位姑娘来与郎君相会,只怕都免不得要与郎君论些诗文,还望郎君早作准备。”
李曜又是一奇,问:“哪位姑娘与某相见,莫非不由某自己选择?”
那姑娘笑起来,但摇头却很果断:“郎君果是初来敝坊,敝坊规矩:有客来访,姑娘们自行决定是否与之相会。”
李曜忍不住哈哈一笑:“这倒是个新鲜规矩,却不知道若有客人前来,而贵坊却无一位姑娘愿意出来相见,又该当如何处置?”
那姑娘一本正经地道:“那就只好请这位客人打道回府,又或者改rì再来了。”
李曜摇头道:“若果然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任谁也不想来再丢一回人了吧。”
那姑娘道:“来与不来,自然要看客人心意,见与不见,却是要看敝坊姑娘们的心意。不过依奴家看,以王郎君这般翩然出尘,当不必担心遇到这等尴尬事。”
李曜笑了笑,道:“那好吧,某就见识一番贵坊的姑娘是何等sè艺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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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剧情卡了三天,现在的安排,我个人只能给八十分,当然这个剧情大概要有好几章,后面还有,大家慢慢看。
另外冒着风险说两句话,向一些人致敬,懂的朋友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不懂的朋友,也无须知道我在说什么: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
“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还重,一个梦想能让生命迸shè光芒!”
卷二 开山军使 第186章 盈香妙坊(三)
那姑娘盈盈一笑,虚引相邀,道:“请王郎君入中厅稍坐,奴家去知会诸位姑娘知晓。”
李曜也微微伸手:“有劳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姑娘道:“王郎君便叫我竹韵便是。”
李曜笑着道:“好雅致的名字,竹韵姑娘,请。”
竹韵微微一笑,头前引路。李曜悠然自若,随她前行,憨娃儿不知是jǐng惕还是紧张地左右望了望,快步跟上。
穿过圆拱院门,绕过石制屏风,便是前庭。院中有假山一座,状如险峰,上有藤蔓,四周绕水,甚显江南风韵。
竹韵将李曜二人带入一厅,请他们坐下,早有两名使女上前奉上茶水。
李曜尚未端起茶杯,只是略微看了一眼茶sè,便自笑道:“此乃雅山茶,却不知是否白云禅寺所出。”
竹韵目中闪过一丝讶异,继而笑道:“果然是王门贵第高才,此茶正是白云禅寺高僧亲手所制,乃佛门妙茗。不瞒王郎君,能说出此茶乃雅山茶之敝坊佳客并不算少,但能一语点破此中玄妙者,却着实是少见,不知王郎君是如何一看便知的?”
李曜轻笑道:“自古名寺出名茶,除雅山茶之外,福州方山露芽、剑南蒙顶石花、岳州拥湖含膏、洪州西山白露、蕲州蕲门团黄,其真品都出之寺庙或寺僧。贵坊这雅山茶,sè泽澄清,醇香自然,茶叶片片舒展完整,不散不粘,正是雅山茶之极品。此茶若非白云禅寺所出,那才是奇哉怪也。”
竹韵赞道:“王郎君法眼如炬,奴家深服。如此便请郎君稍作,奴家即刻为郎君知会诸位姑娘。”
李曜轻笑颌首:“姑娘但请自便无妨。”
竹韵转身去了,李曜端起茶来,两眼盯着手中的茶杯,心道:“若非上次燕然给我送过四两雅山禅茶,今天非要露怯不可。只是这雅山禅茶乃是贡品,燕然因为家世关系,能弄到一些并不足奇,可为何这区区一座艺坊居然也有这等货sè?”
这时憨娃儿忽然问:“郎君,这茶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曜大为惊讶:“你怎知道这茶有问题?”
憨娃儿奇道:“郎君端着茶一直看,却偏偏不喝,俺想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然不喝,那一定是有不喝的道理,这当然就是茶有问题了。郎君,是不是茶里被人下了药?”
李曜这才知道憨娃儿完全是理解错误了,当然自己也理解错误了,当下忍不住好笑:“谁跟你说茶里下了药?茶是好茶,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郎君为何踌躇不饮?”憨娃儿瞪大眼睛问道。
李曜笑道:“你如今每rì跟可道这小子打交道多了,说话倒是文雅了不少……这茶并无问题,问题只是出在这盈香妙坊为何会有这茶。你可知道,这茶产自何处,作何用处?”
憨娃儿果断摇头:“俺哪里认识这些?叫俺喝起来,只要是茶,都是一个味……哦不是,俺现在分得清绿茶、红茶和黑茶的区别……不过别的就不知道了。”
李曜呵呵一乐,也知他所言不虚,便不兜圈子,直接道:“此茶产自宣州,乃是宣州雅山白云禅寺所出,极少流之市面,乃是天家贡茶之一。你说,这盈香妙坊居然能拿出这等极品禅茶来待客,是不是有些令人惊诧?”
憨娃儿惊道:“这是皇帝喝的茶?糟糕,俺已经喝掉了,会不会被问斩?”
李曜直接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贡茶就只有陛下一个人能喝?陛下经常会把这些贡茶赐予朝中大臣,甚或赐予各地节帅、观察等封疆大吏,乃至勋亲故旧,要不然的话,你道我是如何认得这茶的?难道我是去皇宫偷了陛下的御茶不成?”
憨娃儿这才放心下来,拍拍胸脯:“原来如此,那俺就放心了。不过既然不是只有陛下才能饮用,那这茶的来源无非就是刚才郎君说的那些人了,朝中大臣、各地节帅、勋亲故旧……没准他们缺钱,就把这茶卖给盈香妙坊了也说不定……”
李曜忽然伸手制止憨娃儿说话,蹙眉思索起来。憨娃儿见了李曜的手势,立即闭嘴,老老实实看着他。
不一会儿,李曜慢慢露出笑容来。憨娃儿忙问:“郎君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曜颇为惬意地品了一口茶,似笑非笑、若有所指地道:“此茶出在何处?”
憨娃儿奇道:“郎君方才不是说了么,出自宣州。”
李曜点点头,又问:“既然是宣州,那便有人比陛下更容易拿到此茶,你说那人是谁?”
憨娃儿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那位竹韵姑娘忽然匆匆进来,朝李曜敛裾一礼:“王郎君万福,敝坊……请郎君移步顾北阁。”
李曜笑道:“不知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