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源、刘长佑驻扎鸬鹚州。清军军纪败坏,四下抢掠,在营地设立市场,公开拍卖抢掠的财物。桂林的地方官对这帮四下抢掠的官兵十分恼火,感觉官兵比长毛蹂躏地方更甚,甚至下令民间可杀入室抢劫的清军以自卫,“谕民间自行戕杀”。只不过这会儿,这些丘八大爷们把抢劫掳掠之风带到了湘楚之地来了。
是以萧云贵说以千余兵扑击王家琳部清军并非大言不惭,当下萧云贵让二李回城领兵到东面浏阳门和自己会合,三将便一起躬身领命,各自行事去了。
正当林凤祥转身招呼众人押着邓绎等人要走时,萧云贵忽然道:“林兄弟且慢,你把这三人留下,我要带他们上战场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厮杀!”
林凤祥微微愕然道:“西王这……”
萧云贵看着邓绎等人冷冷的道:“几个儒生妄提生杀之事,我便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太平兵威!”林凤祥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转身去了。
这个时候左宗棠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上来,萧云贵心中暗笑,口中说道:“左先生,你期盼的官军又回来了,本王正要领兵出征,打算带他们三个上战场观看厮杀,不知先生你可有兴趣一道前往?”
左宗棠闻言一愣,心中暗骂萧云贵无耻,要是自己衣着光鲜的出现在长毛军中,被人认了出来,那自己从贼的罪名可就真的坐实了,当下大口喘息的怒道:“左…左某没空……”
话还没说完,萧云贵笑呵呵的道:“左先生,你也不用急着拒绝,本王猜你是怕被官军认出来,不如你用面巾包头,这样便可掩人耳目了。”说到这里不等左宗棠说话,萧云贵冷冷的看了邓绎三人一眼道:“你不去也成,要是本王兵败,说不定会临阵杀了这三人的。”
左宗棠脸sè大变,恨恨的道:“你这是逼人上梁山!”
萧云贵摸着鼻子笑道:“也倒不必如此说,左先生,你难道不想看本王是如何用兵的么?”
左宗棠心中一动,他也倒的确想看看萧云贵是如何用兵的,先前萧云贵不动声sè,在一rì之间南北两处同时击败清军,这才过了一rì,又要出队大战,心中倒是真想见识一下,但他面sè仍是恚怒,口中却道:“也好,左某就看看西王是如何兵败的。”
对于左宗棠的诅咒,萧云贵倒也不以为忤,哈哈笑着一挥手喝命手下牌刀手押着邓绎三人便往东面浏阳门而去。
众人到了浏阳门不久,太平军千余人马开出城来,奉天诛妖旗和西王大旗当先,其后两司马至前军大旗颇多,旗分五sè,当中以西王的黄绸白边旗居多。
左宗棠看了这阵势,捋着胡须皱眉道:“西王,你们何以用这许多旗号?”
萧云贵微微一笑道:“清妖王家琳部有三千五百余人,我只出队一千攻他,自然要多布旗帜虚张声势了。”
左宗棠暗道原来如此,萧云贵指着自己的旗号说道:“这便是我西王所部的旗号,黄绸打白边,rì后先生看到我这旗号便知是我的兵马到了。”左宗棠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萧云贵命人给左宗棠备了马匹,左宗棠也不客气,上了马背用面巾裹头,跟在萧云贵身旁,邓绎等三人只得步行,被萧云贵的牌刀手押着前行,就这样众军摇旗呐喊着望浏阳而去。
第六十五章遭遇之战
一众太平军执数百面黄旗出队,不一刻过了浏阳河,望浏阳县而去。行于太平军的队列之中,只见太平军行伍分为三列前行,中间一队人数少,两翼的人数多,两翼向前突出,中间一队略略居后,比寻常官军行伍略显怪异。
左宗棠一时间看不出如此行军的厉害之处,但总觉得军中肃杀之气甚深,三列队伍军士均是行得一般快慢,步履甚是齐整,整支队伍之中,只闻齐刷刷的脚步声,竟不闻窃窃私语之声。没想到长毛贼的军纪森严若斯,到让左宗棠为之侧目。。。
正想开口询问萧云贵长毛这行军之法的妙处,话到口边左宗棠又有些期艾起来,暗想自己自比今亮,自负经史典籍、兵法韬略无一不jīng,无一不晓,如今却看不出这长毛行军之法来,出口相询倒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又行出里许,左宗棠实在憋不住,压下脸面正打算开口相问之时,却见队伍最前面,左右两边各有一枝红旗竖起,跟着数声低沉的号角声纷至沓来。
左宗棠尚未明白发生何事,只见长毛队列中各级将校扯开嗓子大吼起来:“清妖将至!变阵!变阵!”长毛军阵中间的一队军士立时分别各出左右一半,分益左右翼,整个队列便成了两队。
跟着左右两翼前中后段各有一面黄旗高举竖起,左右两队便分为三段人马,首尾蟠曲钩连,顷刻聚集,结成圆阵迎敌,行动迅速令人瞠目,足见这种行军之中忽然的遭遇战变阵之法是长毛练得极熟的了。。。
左宗棠被萧云贵连人带马,拉着马缰迁入左翼中间的圆阵之中,邓绎等人则被牌刀手拉入右翼的中阵。太平军的圆阵以藤牌长刀为前卫蹲低身姿,一排长矛手居后护翼,第三排却是鸟枪手持枪站立,此刻长毛的各种旗帜却忽然都偃倒,六个圆阵严阵以待。
此处已经到了浏阳县的樟树头村附近,此处有数个水塘在前,中间一条官道蜿蜒而来,其间林木、水草茂密,远远的便能听到哭喊之声和清军的笑骂之声。太平军将士默默的结阵以待,整个圆阵都是静悄悄的,但浓浓的杀意已经在上空盘旋。
左宗棠首次亲临阵仗,手心中不觉都是汗水,一颗心狂跳不已,也不知道一会儿从官道间会涌出来什么,此刻他才想到,要是长毛兵败,自己会不会被官军斩杀阵中?想到这里,左宗棠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更希望长毛得胜一般。
过了片刻,只见官道上一群寻常百姓哭爹喊娘的奔逃而来,只见这些百姓多半都是老弱妇孺,身上都是大包小包的,更有些将活鸡活鸭拴在身上逃命。左宗棠知道乡间百姓素来贫苦,有些人家这几只鸡鸭便是最为值钱的东西了。又见人群中不少年青女子都是涂黑了脸孔,惶急不已的跟着人流奔逃,左宗棠脸上微微一红,也知道这些农女为何要抹黑了脸,心中不由暗骂官军这些丘八无耻。
这群百姓总有两、三百人,前前后后过了水塘,却想不到水塘边的密林长草之后会有无数的红头巾人马埋伏,跑在前头的几个年轻后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当众百姓看清眼前的人马便是传说中的长毛贼后,不禁个个哭喊得更大声了,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百姓们哭嚎不止时,却想到长毛当中几人大声用湖南话喊道:“乡亲们,快往长沙城跑,那边的太平圣兵不杀人、不抢东西的。我们要在这里打官军,快跑啊,晚了就没命了。”…;
众百姓这才如梦方醒,长毛在这里是准备打官军的,当下众百姓欢呼雀跃不已,鱼贯往中间道路奔逃而去。不少百姓路过圆阵之时,纷纷开口叫好道:“长毛好样的,多杀几个狗官军!”“我家妹子被这些畜生糟蹋了,长毛兄弟给我报仇啊!”
这些话语飘来,左宗棠甚觉刺耳,暗叹朝廷中为官之人御下不严,尽然如此蹂躏乡间百姓,这个纵兵为祸的武官该当狠狠的参奏一本,便是杀头罢官也不为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失望,自己尚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参奏这些恶将?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晃眼间却见邓绎等人都是低垂着头,似乎更加的羞意蒙头。
众百姓离开不久,又有几名百姓奔来,他们身后便是神情狰狞的清军兵勇,一个个头戴大凉帽,胸前斗大的勇字甚是扎眼,几个跑得慢的百姓被他们追上几刀砍死,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掠一空,跟着清军兵勇选了几个较为年轻的男子尸身,将头颅斩下,又一刀截去辫子,跟着大笑起来道:“这几个都是长毛贼jiān细,待会儿拿着首级求赏去!”
左宗棠隔得远了虽然没听到几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做法便知是官军杀良冒功的惯用伎俩,他虽然多有所闻官军会这般所为,但今rì亲眼所见,忍不住怒气上冲,睚眦尽裂低声怒骂道:“这些狗贼当真猪狗不如!”
一旁的萧云贵微微一鄂,看着左宗棠忍不住笑出声来,左宗棠皱眉道:“西王你还有些良心没有?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萧云贵轻咳一声道:“本王是在笑你,怎么左先生也骂起官军来了?”
左宗棠轻哼一声道:“蹂躏乡里,残害百姓难道不该骂么?”
萧云贵嗯了一声道:“是该骂,我怕你收不住口,一直骂道咸丰皇帝头上去。”
左宗棠迟疑片刻道:“圣上远在京城,并不知道此间之事……”
萧云贵抬手打断他道:“你休要替狗皇帝辩解,长沙巡抚衙门里有咸丰皇帝给骆秉章的廷寄,其中说到过其他省份兵勇纵兵为祸的事,那咸丰皇帝说已经严旨申饬向荣、秦定三等人,让他们勒御部属,你莫说他不知道此事。”
左宗棠为之气夺,兀自辨道:“圣上这是担心激起兵变,不得已而为之。”
萧云贵脸孔一板道:“一派胡言,为何我太平圣兵就能做到善待百姓?左先生,你还要强撑到何时?”
左宗棠脸上一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几名清军兵勇取了百姓首级后并未继续追赶,返身往回走,过不多时数百名大队清军结队行来,看旗号便是河北镇总兵王家琳到了。
萧云贵轻叹一声道:“先生还是好好想一想吧,咱们这会儿要移阵了,跟着本王来,千万别走散了。”
左宗棠闻言惊醒过来,却见长毛果然开始变阵,左右两翼的中、后两个圆阵悄悄前移,和前面的圆阵平齐后,又在向左右两边悄移,隐隐有绕过眼前水塘的意思。左宗棠这才看出来,萧云贵这是打算先以前阵与敌交战,后出大队包围,或诈败诱追,伏兵四起,将敌包围。
清军前导兵马很快突过水塘的道路,却想不到塘边林后大片的红头巾长毛贼圆阵出现在眼前,圆阵前一阵鸟枪清脆的枪声登时大作起来,数十名清军猝不及防登时被鸟枪打倒在地,后面的清军登时一发声喊往后退去。…;
萧云贵拔出长刀大喝道:“撤阵!竖旗!包抄!”眼见清军没有胆量上前接战,有些要跑的意思,他立刻发号将令变阵。身旁的擎旗手立时把西王的黄旗竖起,右边指挥的正是李开芳,见左翼竖旗,右翼旗号登时也竖了起来。
见旗号打出,太平军将士们纷纷收起圆阵的防御阵势,藤牌手据左右,长矛手打前,鸟枪手尾随,西王萧云贵跨上战马,一马当先带着擎旗手往左边水草丛冲杀出去,左翼全军悉数跟上,并无丝毫的慌乱。
右翼李开芳部也趁势杀出,两翼兵马绕过面前的水塘,往清军两侧冲杀而来,远观彷如螃蟹的一对铁钳对出一般。
清军这边惊慌不已,不知水塘后面还有多少太平军,河北镇总兵王家琳急忙挥军迎击,但中路溃兵先至,其后中路太平军在李以文指挥下从间道杀出,三路太平军包抄猛攻下,清军几乎便是一触即溃。
左宗棠紧跟萧云贵左右,只见他大旗往左,左翼全军便跟着往左,往右便跟着往右,还没等他看清阵法变化,清军已然大溃。
见清军溃散,萧云贵高举长刀喝道:“各军两司马竖旗追击!散阵!”太平军各个两司马纷纷竖起旗号,所属的兵将便跟着自己的统兵两司马衔尾急追,猛冲猛杀过去。
樟树头村一战,清军和太平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清军河北镇总兵王家琳大败,身负重伤,被左右救下,手下八百余名清军兵勇被杀,余众逃回浏阳县城暂避。早间逃回城中的湖南都司塔齐布接得败报大惊失sè,急忙督兵上城守御,谨防太平军趁势攻城。
听闻长毛贼至,浏阳县城内人心惶惶不安,大户们哭爹喊娘的躲避回家,城中塔齐布新败兵马更是人人自危,到得王家琳部两千余败兵退入城中后,人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萧云贵领兵追杀至浏阳城外五里之处,眼见清军已经关闭了城门,此次出兵并未带攻城器械或火炮,萧云贵当即将旗一展大声喝道:“不必再追,收拢兵马,打扫战场,大队回城!”
第六十六章繁文缛节
震天的欢呼声中,左宗棠匆匆勒定马匹,眼见太平军将士们收起刀枪,开始忙碌了起来,各队都有人专司救治伤患、捡拾兵器,负责捡拾兵器、火药的兵士格外细致,每具清兵尸体都要翻个顶朝天。左宗棠发现这些兵士对于钱粮火药极为重视,特别是他们所说的红药(即火药)格外珍视,左宗棠也明白火药配制不易,太平军现下所占的地盘不多,而且飘泊无定,红药无法大量自制,只能通过走私渠道采购。
萧云贵策马来到左宗棠近前,呵呵笑道:“左先生,此战如何?”。。
左宗棠虽然狂傲,但却也算是诚挚君子,违心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微微颔首道:“西王兵马雄壮,上下一心,阵仗兵法运用独妙,左某很是佩服。”
萧云贵面露得sè笑道:“难得左先生开口夸奖啊。”
左宗棠略略拱手问道:“适才西王行军布阵之法甚是玄妙,不知可能详实相告?”
萧云贵心中得意非常,难得左宗棠开口求教,当下便在马背上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这些行军布阵之法都是萧朝贵留下的,叙述起来也不费劲:“适才本王所用的乃是牵线阵和螃蟹阵,这牵线阵乃是行军队形,以防敌袭。我军凡从此城乡向彼城乡行军时,必下令作牵线阵行走,每两司马执旗一面,后随二十五人,一百人则张卒长旗一面,五百人则张旅帅旗一面,二千五百人则张师帅旗一面,一万二千五百人则张军帅旗一面。一军接着一军前进。宽路则分双行,狭路则单行,鱼贯以进,斩然不紊。在行军中,一旦发生遭遇战,首尾蟠曲钩连,顷刻聚集,结成圆阵迎敌。接仗若不利,统将敲锣,方准退却,仍守牵线阵战斗队形,这时如果路宽,就是分为十行二十行都可以,但不得斜奔旁走,亦必鱼贯而退,牵线急趋,敌往往追赶不上,即便追上了,见队伍不乱,也不敢穷追。”。。
萧云贵得意洋洋的讲个不停:“螃蟹阵乃是牵线阵的繁用之法,三队并行齐走,中间一队人数少,两翼的人数多,形似螃蟹,所以叫做螃蟹阵。这一种阵法,还根据敌情而有种种变化。如敌仅分左右两队,就以阵的中队分益左右翼,也成两队。如敌前后各一队,就合左右翼的前锋为一队,以左右翼后半与中间一队合而平列,以为前队接应。如敌左一队兵多,则变偏左阵。右一队兵多,则变偏右阵。如敌出四、五队,也分为四、五队次第迎击。其大螃蟹包小螃蟹阵尤为著名,其法或先以小阵与敌交战,后出大阵包围,或诈败诱追,伏兵四起,将敌包围。螃蟹阵变化虽然复杂,但损左益右,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见机而动,临阵指挥。其进退开合的疾徐,只需几个大旗手娴习,全军望大旗向那裹就向那裹奔赴。所以一军用了几个大旗手,便可以指挥万众,略无参差,提纲挈领,深得以简驭繁的妙用。”
左宗棠心中默记,最后萧云贵又长出一口气道:“其实再有多好的阵法,也要兵卒练习贯熟才能举动,我所排布的圆阵尚有不足之处,我闻西洋各国更有厉害的线xìng阵列和空心方阵,西洋兵火器比我等更多,士卒jīng训更在我们之上,阵法自然也更加厉害。”
左宗棠微微一愣,适才还洋洋自得的萧云贵为何话锋一转说起西洋兵法来了?但想他一个广西草莽出身之人又是如何得知西洋战法的?正狐疑间,耳边传来一阵祝祷念词来,左宗棠循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