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乃是汉人!”
李孟群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彭玉麟。彭玉麟毫不理会李孟群的目光,负手看着日落的余晖缓缓说道:“天下兴衰大势,民心人心所向,如今已然开始明了。少樵。你是决意尽忠朝廷还是像孔孟说的那样,以国家社稷为重?”
李孟群垂首淡淡的说道:“朝廷便是国家社稷。”彭玉麟苦笑道:“既然少樵一直是如此想来,你我都说服不了对方我们也不必谈论下去。但今日之事并非你我虚名之事。两山数千将士不应只有死路一条,用我一人性命换数千将士性命还是划算的。”
李孟群抬起头有些惊愕的说道:“难道雪帅只是为了救下这些将士的性命?”
彭玉麟苦笑道:“我若降。还能逃过一死不成?我们手上有多少长毛血债,除死方休而已。约降便是用我一人性命换数千人命啊。”
李孟群沉默片刻后道:“雪帅。算上我一个,就用我两人性命换取山上将士性命好了。”
……
在另一个时空,当石达开被困大渡河的时候,也曾经选择了彭玉麟和李孟群两人的道路,可惜他遇上的是不守信用的骆秉章,而如今彭玉麟和李孟群幸运的是,他们遇上的是陈玉成。
彭玉麟还是没有说明晚到的原因,他与陈玉成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以两人对饮一杯茶后,便一笑而过。
随后陈玉成开门见山的道:“雪帅、李大人,二位想必也清楚当前局面,我军已经攻取省府各门,街道市面也被我完全占据,两山清军受困,也无法得脱,山上缺衣少食少药,每日里还要承受我军炮击,与其为死而死,倒不如放下兵刃归降我军。”
彭玉麟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李孟群在一旁冷笑道:“山上粮草足以支撑数月,山道口易守难攻,说让我们归降便归降的么?”
陈炳文哑然失笑,插口道:“那二位来此为何?难道只是为了来此喝杯茶?”
李孟群大怒,但却无言以对,彭玉麟微微一笑说道:“陈帅,朝廷命我二人守云南之地,省城即破自然全无幸理。虽然如今优势在你,但我们要是死守两山,不敢说数月,起码一两个月还是可以支撑,若陈帅要强攻两山,也必定需要付出数千甚至更多的人命方能成事。”
陈炳文忍不住冷笑道:“我就不信山上清军能挡得住我们的火炮和枪弹,我天国之兵百万之众,攻省府之兵十余万,岂会在乎数千人的伤亡?”说到这里顿了顿会后陈炳文接着冷笑道:“攻克省府外围及城墙各处街道,歼灭、俘获清军三万余人,我军伤亡不过千余人,雪帅以为如何?两山能换我军数千性命么?”
李孟群马上反唇相讥道:“若是不信,明日大可攻山试试,不要想缩头乌龟一般,只会在山下放炮!”
陈炳文不甘示弱:“若不是我们摧毁了你们的山上炮阵,你们还不是一般的只会放炮,要是够胆的,明日下山堂堂正正的一战!”
见两人越说越火,都站起身来大声争执,陈玉成温言道:“两军交战岂是意气之争?!”闻言陈炳文愤愤不平的坐下身,李孟群也按下火气坐了下去。
陈玉成看着彭玉麟微微一笑说道:“雪帅在湖广与翼王据战多时,也曾经叱咤一时,只不过今日真是到了穷途之时,也只剩下归降这一条路了。我也不必攻山,也不必放炮,只需稳守几个下山道口,不出一个月,必定可破两山,雪帅以为如何。”
彭玉麟苦笑一声道:“的确如此。”陈玉成赞道:“雪帅诚信君子,事情已然已经不可为,就该考虑将士的生命,成就仁义有时候并非只取大义,对待下属也要有仁心才行。”
彭玉麟目光一闪,只是淡淡的问道:“陈帅守信也是一般的,我与少樵的性命大可不论,要我等归降可以,但属下将士必定要保留性命,愿意回到朝廷那边的,请务必放行,不愿继续当兵吃粮的也请发给路费。”
陈炳文忍不住冷笑道:“归降还有这许多条件?”
陈玉成摆摆手,跟着对彭玉麟说道:“不愿当兵的自然可以放其回乡,但要想回到北面清军那边去,就恕难从命,况且他们也无法回去,昨日传来消息,曲靖府也已经在我军手中,省府此去北面数百余里土地尽皆归天国所有,他们如何能回去?”
彭玉麟和李孟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想不到太平军重兵攻打省府之余,尚有余力攻掠曲靖府,看来云南一省之地陷落也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无奈之下彭玉麟只得说道:“那好吧,陈帅,加入不愿当兵的,就放他们回乡吧。断不可强拉他们加入太平军,也不可役使他们!”
陈玉成抚掌笑道:“好!我便答应雪帅,但凡不愿意加入我太平军的,必定都放其回乡,绝不会滥杀一人,也不会强拉壮丁,更不会役使归降将士!”
彭玉麟和李孟群对望一眼,两人相望都是微微颔首之后,双方两军主将便约定了归降之期,跟着在堂上击掌为誓,定下约定。
末了,陈玉成看着彭玉麟微微笑道:“两位一句都不问问自身出路么?”
彭玉麟苦笑道:“除死而已,也不必多问。”
陈玉成微微笑道:“两位可知镇筸总兵李重后来如何?”
彭玉麟心中隐隐觉得对不起李重此人,虽然当时李重用心险恶让常德清军在前蹚道,但后来彭玉麟撤军的时候,也是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重部被歼灭,是以有愧。
见彭玉麟默然无语的样子,陈玉成接着说道:“李重在牢狱之内关了两个月之后,已经被人重金赎走,如今听闻在上海英国领事馆内逍遥快活呢。”
彭玉麟和李孟群两人皆是一阵愕然,陈玉成又道:“两位的生死不由我来定,西王很有兴趣见见两位的。”
彭玉麟嗯了一声,也听不出喜怒来,过了片刻后,彭玉麟和李孟群起身告辞,送到会馆门口时,彭玉麟忽然问道:“陈帅,冒昧问一句,假若你我易地而处,你太平军会降否?”
陈玉成笑得还是那么的和煦,但语气却无比坚定的道:“雪帅今降乃是大势所迫,若我二人易地而处,我定然只是死战方休,盖因我乃是为了民族大义而战,死得其所,雪帅死战只为满清尽忠,死后未必会有民族大义之节名,同样为死而死,意义不同,自然所选也就不同了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严父爱儿
戊午年二月初一日,五华山与圆通山上的清军放下武器向山下的太平军投降,彭玉麟并不是第一个向太平军投降的封疆大吏,许乃钊在苏州投降得更早。至此昆明战役结束,是役太平军歼灭云南清军八万余人,其中大部分人做了俘虏,自云南巡抚彭玉麟以下大批清军将官被俘,相比之下太平军受到的损失微乎其微。
看到战报的萧云贵大大的松了口气,相比昆明的收复而言,他更加在意与清军的战损比,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在追求前线军队降低伤亡率,以作为衡量自己的军队与西洋军队战斗力的标准。他始终忌惮着英法联军的战斗力,另一个时空八里桥战役留给萧云贵的印象是在是太深了。
同样是清军,假如太平军做不到以较小伤亡率战胜对手的话,那对上英法联军,损失将会更加的巨大。还好陈玉成等将领通过实战开始调整战术,同时基层军官也开始从实战中学会如何降低士兵伤亡率,这些都是不能从军校训练那里得来的宝贵经验。一支军队并不是在训练场上成为铁军、钢军的,而是通过实战,反复的实战之下才能真正练就一支铁军出来。
看完详细的战报之后,萧云贵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他的西王戎服,他今天早晨要参加讲武学堂的授勋仪式,完了之后就是视察上海海关,下午还要会见上海、苏浙一大批民族工商业的人士,晚餐时还要宴请英法领事。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自从到了上海之后,萧云贵发现自己的事务比在天京更多,虽然很累但萧云贵觉得很充实。这是一种权力带给他的满足感。
步入武宣楼圣武殿内,一百余名等候授勋的军官已经整整齐齐的列队等候在这里,当萧云贵步入大殿时,都一齐向他敬礼。萧云贵回了一个军礼之后,一一同每个军官握手,并顺口亲切的与军官简单交谈几句。
每个军官都非常激动,西王就是天国的战神。天国太平军之内传扬着西王的各种经典战事,包括奔袭长沙、攻克武昌、千里取金陵等等,在他们心中西王就如同基督转世般的存在。
每个军官与萧云贵握手前都会敬礼然后报出自己的军衔。当萧云贵走到第八十三位军官身前时,那军官身材矮小,脸上稚气未脱,只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也大声的报道:“少年军官团见习少尉萧和参见西王殿下!”
萧云贵微微一愣。伸出去的右手微微有些僵硬,这个萧和正是自己在讲武学堂学习的便宜大儿子萧有和,萧和是他的化名。讲武学堂有少年军官团和青年军官团,战乱制造了很多孤儿,太平军内也有很多战死将士的遗孤,这些孩子中大部分人都送进了不同的学校由天国照养着,但其中有一部分孩子希望加入军队,所以在讲武学堂内有着人数不少于一千余人的十岁至十六岁的青少年。这些人培养出来之后就是西王的绝对死忠者。
而萧有和自从天京事变之后就一直在讲武学堂的少年军官团内参与军事训练和学习,先前上报授勋名单的时候萧云贵并没有细看。特别是青少年军官团,他们还不具备上战场领兵的能力,所以萧云贵并没有过多注意,没想到此时此刻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的便宜儿子见面。
见萧云贵有些愣神,一旁陪同的讲武学堂校长林启荣急忙介绍道:“此次接受勋章的少年军官团和青年军官团一共有五人,都是去年在训练中有骄人成绩之人,他们中还有几名立有功勋,像眼前这位萧和,年纪轻轻的,在一次训练实弹投掷科目时候,一名学员失误,他奋不顾身将落在身边的手雷扔出,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加上他步炮两科成绩是军官团内第一,因此得获三等岳武穆勋章。”
萧云贵微微有些惊讶,跟着和颜悦色的点点头,伸出手去和萧有和握了手,勉励了几句后,替自己的便宜儿子戴上勋章,跟着又不动声色的继续往下接见其他军官。
完了之后一众军官便在圣武殿内与西王合影,此时照相技术已经引入,凡是太平天国的重大事件场面都会有摄影师在场记录下影像来。
就这样西王端坐中央,百余名授勋军官众星拱月般分列站在西王身边,后面的人站在临时搭建的站台,大家一起照了一张全家福。
萧有和很开心,今天终于得到父亲的亲手授勋,而且和自己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同时还是第一次和父亲合影,虽然人有些多,但他就站在父亲身边,萧有和觉得很知足了。
散场之后,其他军官都陆续离开了,萧有和与少年军官团的其他四人一道走出了宣武楼准备回自己的营地,在宣武楼长长的台阶口处,他们被西王的亲卫队长唐二牛拦住了。
唐二牛向几个人点点头后,只对着萧有和说道:“萧少尉,请跟我来,有人要见你,其他几位可以先行回去。”
萧有和微微一愕,但随即想到可能是父亲要单独见自己,心头更是激动不已,当下和几位少年军团作别,跟着唐二牛便走。
讲武堂很大,唐二牛带着萧有和来到宣武楼对面的马路上,这里大批的西王亲卫在这里护卫着,数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那里,唐二牛带着萧有和上了当中一辆。
果然,坐在车厢里的就是西王,萧有和上车之后,唐二牛轻轻将车门关上,车内就只剩下父子两。
单独见到威严的父亲,萧有和激动之余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坐姿还是保持着军人的坐姿,但双腿微微有些发颤。萧云贵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的沙发上,手中用高脚玻璃杯端着一杯雪梨酒,看着萧有和温言道:“为什么要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
萧有和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敢看父亲的目光,垂首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别伤着人。”
萧云贵对这个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听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看着萧有和胸前戴着的三等岳武穆勋章道:“这勋章是你应得的。”
萧有和却摇摇头说道:“不,父亲,我觉得这勋章是父亲给的。”
萧云贵哦了一声,似乎略微有些意外,跟着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李左车么?”
萧有和还是规规矩矩的说道:“不是,李叔叔没教过我这些,是我自己想的,父亲给的东西才是好的。”
萧云贵嗯了一声:“你李叔叔现在在第六军做师长,没他在身边还习惯吗?”
这时候萧有和总算抬起头,咧嘴笑了笑说道:“习惯,少年军官团那边我有很多好朋友,大家互相照应,都是一般的军伍生活,很习惯。”
萧云贵目光凌厉的看着萧有和,将萧有和看得低下了头去,跟着萧云贵缓缓说道:“多结交朋友是好事,但你要记住,正如你自己说的,父亲给的你才能要,其他东西也是一样,就如同这勋章一样,父亲不给,你不能抢!”
萧有和连忙点头答应道:“孩儿明白,孩儿绝对不会有其他念头。”
萧云贵略微惊讶于萧有和的早熟,或许他懂事得早,又在军队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看来这个便宜儿子还是有可塑性的。
之后父子两沉默了很长时间,萧云贵有些为难起来,虽然他和洪韵儿都不喜这个儿子,但改变不了现在他们的父子身份,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考虑给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一条路走。
正思索间,萧有和忽然问道:“母亲身体还好吗?弟弟身体好吗?母亲又有了身孕,应该快生了吧。”
萧云贵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跟着看着萧有和,目光中有了几分柔和之意,说道:“都好,他们都好,你萧爷爷和蒋爷爷两家人都好。”
萧有和纯真的一笑说道:“那就好了。”
“你不想家么?”萧云贵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二的问题。
萧有和重重的点头道:“想啊,当然想,特别想母亲。”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啊,萧云贵心头忽然觉得微微有些发酸,跟着轻叹一声道:“快两年了,你也是有假期的,五天后我便回天京,你向军校请假跟我回去看看吧。”
萧有和兴奋的点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萧云贵点点头道:“去吧,五天后我会派马车来接你。”
萧有和敬了个军礼,欢快的下了车,在车门边又回头朝着萧云贵长长的一拜,萧云贵忍不住低声道:“不过你记着,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可没这么幸运,救人之前要先估量自己的能力!”
萧有和热泪盈眶,重重的嗯了一声,萧云贵微微一笑挥挥手,两人就此作别。
在马车上,略微颠簸的马车让萧云贵思绪不宁,唐二牛坐在对面问道:“西王,还是去上海海关视察吗?”
萧云贵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随后问道:“二牛,你觉不觉得我对有和太不近人情了?”
唐二牛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听说苍鹰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早日展翅高飞,通常会很残忍的将雏鸟推出鸟巢,西王这是为了锻炼大世子的能力,否则将来如何能展翅高飞?”
唐二牛也变得聪明了,他没有明说,但萧云贵知道他的意思,可唐二牛并不明白萧云贵对萧有和的严厉并非有意传位于他,萧云贵苦笑起来,自己在唐二牛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种类型的严父爱儿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视察海关
站在位于洋泾浜北面、也就是上海外滩的上海海关衙门前,萧云贵的思绪回到了政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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