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驮早已经流下泪来,点点头很是悲伤的说道:“昨夜三团他们派出的三个小队没有一人回来,李重在会馆内还单独留下了四门劈山炮,这是我们没想到的。但当炮声一响之时,三个小队的战士全都返身往会馆强攻,想要毁掉这个炮阵,虽然最后全部牺牲,但他们的战斗直接扰乱了清军的指挥,要不是他们的拼死力战,大队也不能很快突进镇里。”
张文祥轻叹一声道:“将他们的遗体妥善收敛,参与突击任务的战士单独上一份请功奏疏,请求让这些战士都能入先烈祠。”
说到这里,一名传令兵引着一名商人模样的人到来,那人见了张文祥便要下跪,张文祥急忙扶住道:“这位先生无需多礼,咱们太平军不兴跪拜。”
那人战战兢兢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条道:“小人乃是镇里大兴粮油店的老板,昨夜幸得天兵相救才免于一死,昨夜与贵部天兵分别时,一位天兵让小人给他们的总爷带个话,让总爷尽快带兵去救援他们。”
这人正是昨夜杨成明等人救下的粮油店老板,他们一家沿着河边道路往西走,途中倒是遇上一队队往兴安镇突进的太平军,但那些队伍都是各有任务的,都是让他们往后面去,找后面的人。最后老板一家倒是安全的到了太平军的阵地,但接待他们的后勤兵不清楚三团的突击任务,只是看了递来的布条后说,三团的人都冲上去了,后面没三团的人了,最后让一名传令兵带他来找张文祥师长直接传话。就这样兜兜转转的,直到此刻老板才将话带到。
说完之后,那老板忽然鄙见街角那具屹立不倒的尸体,惊呼道:“是昨晚的小兄弟!”跟着悲从中来,老板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小兄弟,小老儿没用啊,没用……”
张文祥和郑岩驮对望一眼,都知道就算昨夜收到消息再派出援兵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要是他们知道能等到援兵来,也就不必势孤力弱之下还要发起强攻了。张文祥默默的展开布条,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最后缓缓说道:“这个杨成明是个好样的!”
第五百四十四章国事私事
已经是初更时分,柳瑄还在整理着桌案上满满的文案,清秀的脸颊上因为寒冷而微微显得有些苍白。
“柳姑娘,炭火熄了怎么也不叫人重新送来?”太平天国新闻司报业股股长陈辉宗迈步走了进来,此人乃是杭州人氏,道光二十九年中过举人,但随后就没再更进一步考得功名,太平军攻克杭州之后,因太平军救治瘟疫而让陈辉宗一家幸免于难,随后此人便和兄弟陈辉祖加入了太平军。陈辉宗颇有学识,也喜欢西洋科学,曾今在华蘅芳的墨海书馆待过一段时间,因此开始便在舆宣司担任薄书。几年之后,因太平军管治之地新闻业蓬勃发展,天国单独将新闻司从舆宣司中分离出来,王利宾出任了司长,而陈辉宗便担任了旗下报业股的股长。
柳瑄乃是天国第一次科举之时女子应考者中的第三名,也是有名的金陵才女,曾今在北王府任事。在北王府之乱时,柳瑄恰好因乡下母亲病逝回家奔丧躲过了一劫,归来后便被陈辉宗招入报业股担任了报业股旗下《国闻报》的主编。
柳瑄抬眼,目光中犹有泪痕,破涕微微一笑说道:“股长,这几篇文案太感人,看得有些入迷,没顾得上。”
陈辉宗哦了一声,回头对跟着他的一名侍从道:“让厨房再送些炭火过来,已经十二月的天气了,估摸着后半夜兴许会下雪,冷得紧。”
那侍从应声去了。陈辉宗走到案边随手拿起一份文案看了起来,口中道:“哦,这些都是歌颂桂林之役涌现出来的战斗烈士之文案。难怪你会看得流泪了啊。”
柳瑄微微颔首,轻轻拭泪道:“是啊,像这几篇文案中提到的杨成明、王思苟这些人都是为了战阵胜利而面对数十倍强敌仍旧奋战不休,直至战死沙场。像杨成明这位烈士,身中数十只羽箭、梭镖,身子仍旧不肯倒下,极为令人敬佩。”
陈辉宗嗯了一声道:“这些烈士的先进事迹要尽快见报。咱们国闻报近期都在长篇累牍的刊载西南战事,除了报道胜利的消息之外,这些以死报国的光辉事迹也更能鼓舞人心。更能激起大家对清妖的同仇敌忾之气啊。”
柳瑄点点头道:“属下明白,这几篇前线同僚发回来的文案写得很是详实,有地点、有人物、有事迹、还有平民百姓的证言,已经很好了。只需在稍加润色。并在结尾画龙点睛,指出国有死士,清妖必败的道理,并号召全民积极支持西南战事,必定能有奇效。”
陈辉宗微微颔首道:“你的文笔和见识我是放心的,按你的意思办便是了,最要紧的就是尽快见报,同时也要把兵部和西王为这些烈士的抚恤和追赠一并发出来。以示天国没有这些忘记战死疆场的烈士。哦,还有西王为杨成明题写的‘英勇不屈’几个题字一定要让刊印股找人原笔刻印下来。以便报纸排版之后能迅速见报。”
柳瑄轻声应了,陈辉宗巡视编辑室一圈之后道:“对了,之后你再给前线的同僚记者们写封信,告诉他们多写些战士们平日里行军生活的故事,让广大平民百姓也了解一下军营的生活,当然涉及军事机密的让他们就不必写了。还有后勤司、参谋司这些并非直接参战的部门,也让他们多去走访采录其事迹,这次西南之战,为了保障大军的后勤,福建、江西、广东等地动员超过二十万的民夫,一定也有很多感人的故事,一定要让前线的人多多挖掘才是。”
柳瑄微微一笑说道:“昨天我就给他们去了信函,已经告知他们要这样做了。”陈辉宗满意的呵呵一笑道:“柳姑娘办事就是心细,国闻报有你在,我很放心。”
柳瑄谦逊了几句,陈辉宗坐在一旁接着道:“对了,今日兵部的韦志俊韦侯爷又来新闻司衙门,再次说起想将你调往兵部新成立的战宣司去,让我又来问问你的意思。”
柳瑄俏脸一板,跟着垂下头道:“属下不愿意去。”
陈辉宗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是因为涉及你的私事。当年你在北王府的时候就和韦侯爷相识,坊间多有传言,韦侯爷属意于你,而你不愿意做他的小老婆,所以回到天京之后一直躲着他。其实当年也多亏了他,你才没有被北王纳为王娘,不然你看当年第一届科举中试的巾帼才女之中,很多都被各王侯纳为王娘妻妾。当时北王将你调入北王府,便是有纳你之意,若非韦侯爷相护,而北王看在兄弟面上,才没有强纳,否则你一个势孤力弱的女子哪能躲得过去?”
柳瑄苍白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跟着又坚定的摇摇头说道:“股长,现时不同往日,韦侯爷的恩德我都记得,但现在有西王主政,再也不会发生强纳之事。他已经有了五房妻妾,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陈辉宗微微颔首笑道:“不愧是巾帼才女,难怪你能和傅善祥、陈七巧、蒋恩美并称金陵四大才女啊,果然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尾,都不愿意做人家小老婆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嫁给韦侯爷,而且现时也不会发生强纳之事,那你为何还怕去兵部任事呢?只是生怕见了韦侯爷尴尬么?”
柳瑄面色更是一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陈辉宗淡淡一笑,捻着胡须道:“其实你心中是有侯爷的,真的只是怕见面尴尬罢了。”
说到这里陈辉宗起身轻叹一声道:“其实兵部来要人,我也不想放你过去,但战宣司乃是兵部自己下属的文化部门,肩负着兵士们在战时的文娱宣传等职司,对鼓舞士气也是极为重要,西王这些日子反复强调各部现阶段要以服务前线战事为第一要务,此乃国事、公事、大事!想到前线将士为了胜利,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我们后方这些人就连小小的尴尬都放不下么?”
柳瑄俏脸涨得通红,吃吃的说道:“股长,我、我……”陈辉宗抬手止住道:“你不必现在回答我,西王曾今言道,天国发展至今日,我等皆是国民,然后才是天国的王侯官吏,当先享有国民的权利,方才有官吏的义务,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是去是留,我都欢迎。不过呢,战宣司那边新成立,只有天京日报的蒋恩美一人独撑大局,就怕战宣司把第一次随军慰问给弄砸了,若是国闻报的柳瑄也能加入,你二人一道主持此事,方才能让人放心。记着,虽然我们享受了国民的权利,但国之大事,有公才有私,仅仅是因为小小的尴尬,可不是一个立志复兴汉家的天国战士该有的啊。”
说罢陈辉宗便离开了,温暖的炭火也送了进来,柳瑄愁肠百结,一时间却不能自已起来。
果然当晚后半夜金陵城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如琼花碎玉般的小雪湿润了天京的大街小巷。天色还不曾发亮,位于天王府旧址旁的兵部衙门便早早的打开了大门,太平天国兵部侍郎、昭信侯韦志俊的马车早早的来到了衙门内,因为今日他是值日官,还要负责监督兵部众多官员们的点卯。
太平天国的官吏有很严格的点卯制度,各司部都有自己的点卯典官,而各司部、各股正副长官们则必须轮流担任值日官,值日官除了要办好自己的事外,当日还要监督官员们的点卯、请休、仪容等等琐事,所以值日官值日当天是必须早到的。
韦志俊最近非常的忙,他已经接连三个月没有休沐过了,自从西南战事开始,他就和其他官员一样一直处于高速运转之中。兵部的事情更多,每日前线、后方、地方往来的各种公文多达数百份,其中有调兵、参谋、后勤、补充、协调地方等等杂事,也有出兵方略、地势军情等等兵科之事,加上最近苏北也要打开一场局部战役,韦志俊这些兵部大员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换上天国的官服之后,韦志俊便在堂上看起了公文,点卯官自在一旁桌案后等候官员们前来应卯,时辰还早,韦志俊觉得自己可以先处理今早送来的几份公文。
头一份公文便是福建乡兵团的调配问题,当初陈开等数万天地会义军编入福建乡兵团后,出征广东之时是配合主力部队进行了粤东地区的几次战役,歼灭了福建清军最后的主力,随后主力部队撤走,乡兵团分拔了一部分兵马跟随主力继续征战外,留下了三万人来做后续的清剿工作。如今前线战线越拉越长,新克复的地方都需要乡兵团进驻,主力部队要继续往前推进,粤东的清剿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乡间地主豪强的地方团练势力也基本平定,是时候可以调集一部分粤东乡兵团西进的了。
韦志俊思考片刻后,写下了自己的意见,乡兵团承担的任务也很重要,他们除了是主力部队的补充兵团外,还要担负地方治安和乡间清剿任务,福建、江西几处调集的乡兵团虽然暂时够用,但随着战事推进,迟早也会捉襟见肘,所以韦志俊建议将转化清军俘虏兵进入乡兵团提到日程上来。虽然转化俘虏为己用需要做很多的工作,但好处也是很多的,并提出新成立的战宣司可否承担此任务。
韦志俊思考片刻写上几句,但总觉得依靠战宣司现在那些女娃娃很不靠谱,还是需要多补充人手才是。正在写着,门外的点卯典官进来禀报道:“大人,外面有国闻报的主编柳瑄求见。”
第五百四十五章心头隐患
柳瑄一夜没睡,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将《国闻报》连续刊载的《战事纪略》版块稿件润色好后交给排版的同僚,又略作梳洗之后,还是打定主意到兵部衙门一趟,亲自见见韦侯爷。
韦志俊年初时归附了西王,被封为昭信伯,后因为编练东王、北王旧部有功,刚刚升了侯爵,按太平天国的官制,侯爵可娶八位王娘,但韦志俊除了先前的五位夫人之外,就再也没有新纳夫人了,柳瑄知道他在等什么,但自己绝对不会容忍做别人的小老婆。
跟随兵部的吏员进了兵部大堂,只见韦志俊喜出望外的走下兵部正堂主位,甚是关切的问道:“天色这般寒冷,为何一大早便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柳瑄低着头不大敢看他,只说道:“战宣司真的很需要人手么?”
见柳瑄说起公事来,韦志俊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的说道:“日前西王诏命兵部成立战宣司,负责编排一些诗歌曲目到前线丰富战士们的生活,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可以舒缓战士们的心理压力,三来战宣司走到哪里便可将我军事迹宣传到哪里。其四呢还是我的一个想法,如今前方俘虏的清妖将士颇多,他们大多都是汉人,虽然误入妖邪歧途,但很多人还是可以拯救的,所以我想让战宣司能够肩负起感化他们的责任来。天京日报的才女蒋恩美与你文笔一般的犀利,而且都是见多识广。你们俩对于编写诗歌曲目应该都十分擅长,因此才想着将你从国闻报调过来。”
柳瑄略略思索后,终于抬起头看着韦志俊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韦志俊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侧过头望着窗外的碎雪低声道:“国闻报的差事乃是文职,而兵部战宣司乃是有军职的,我只想着你能到战宣司来做事,对你将来的仕途颇有裨益,若说我有私心也就只是这一点。”
柳瑄微微一愕,低下头柔声说道:“韦侯爷,我不值得你这般维护。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韦志俊微微一笑说道:“现在的你还是和初见时的你一般,记得那时候你被选入北王府,似乎也知道可能会被纳为王娘。居然随身带了短刃,便是想着一旦有什么强纳之事发生便一死了之,可见你的性子是如何的刚烈。”
柳瑄默然片刻后道:“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侯爷当时相护。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韦志俊摆摆手轻叹一声道:“我是敬重你的才学和人品。不忍心看你一个如此好的女子香消玉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笑道:“现下不是很好了?你的才能总算能一展所长了,天国女官之中你已经相当有名了。怎样?你决定了么?来战宣司吧,虽然可能要上战场,但战宣司在战地和野战拯危馆一样会受到极好的保护,也没什么危险,如今还是战争时期,有军职在身升官也快些。”
柳瑄摇摇头道:“我答应调动的事,但不是为了升职。我想上战场去。”韦志俊微微一愕,只见晨曦的初阳总算冲破了阴霾的天空。丝丝金光照进兵部大堂来,柳瑄一身黄团风帽的太平天国官服被笼罩其间,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只听她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用自己手中的笔杆子去和清妖作战!”
啪啪啪,只听几声掌声从兵部大堂门口传了过来,两人回头望时,只见却是天国的西王一身黄龙团袍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口中笑着说道:“好一个用自己的笔杆子去和清妖作战,不愧是天京四大才女之一,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啊。”
韦志俊和柳瑄急忙上前行礼,西王豁达的笑着扶起二人,韦志俊奇道:“殿下为何会在此地?”西王入主天京之后,每日都要召集朝会商议国家大事,一般都是各部衙门点卯完毕之后由堂部正官一般就是各部尚书带领各自属下上朝,而有资格上朝议事的一般都是各司司长以上的官吏。
西王自从剃了胡须之后,颌下一直就光溜溜的,只见他摸着下巴淡淡一笑道:“昨夜一宿没睡,看看时辰离朝会还有段时光,便到各部衙门随便走走看看。”
西王是韦志俊早在金田村团营时候便相识的了,那时候西王留着部威风的大胡子,给人很威猛的感觉,但眼下的西王虽然没有了胡须,但总给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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