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离着台州不过七八里地,站在高处倒是一望无余。
城外的百姓几乎被清除干净,太平军军发炮没有顾忌,二师的直属炮团集中了百余门各式火炮,喷吐着怒焰,椒江清军防线上剩下的九座营垒开始陆续被炮击。
达洪阿拉开千里镜,只看到椒江防线上的清军乱哄哄的,有些想要死守营垒,有些想要出去接战,还有些想跑。达洪阿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本想着是固若金汤的椒江却是一盘送给长毛贼的美味,长毛羽翼已丰,不再是原来那只会打了就走的流寇了。”
太平军不紧不慢的清除了清军的椒江防线,第二天更多的太平军兵马渡过椒江到达台州,跟着太平军又开始了清除台州四面外围营垒的作战。此时渡江的太平军已经达到数万人,看号衣分作两支部队,一支穿得花花绿绿的,那些兵往草地里一趴,你还真看不到人,而另一支还是原来穿着太平军号衣的兵马。清军也发现。穿花绿军服的长毛更加凶狠彪悍,人人手中都是一支火枪,而且这火枪能打很远。
达洪阿曾经派兵马准备出城接应,但被太平军的炮火给揍了回去,达洪阿这时候才发现,太平军的那些火炮的确可以打那么远的距离。
在第七天上,太平军完成了对台州城的合围,四周都布置了阵地和壕沟,以及那种防止突围的铁线。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清军最后一支在外围的兵马撤回了城内,达洪阿计点清军损失,城外的清军损失过半,剩下四千多人的都陆续逃回来,而且都大半带伤。自己手中还有两万四千多兵马,而城外却足足有五万长毛围城。
达洪阿知道对方火器凶狠。打算今夜幕降临之后。出城夜袭太平军。这几日都是被太平军压着打,士气降得厉害,而且达洪阿估摸着今日太平军算是完全控制了城外,或许会放松警惕,同时达洪阿也想趁着夜色或许能抵消对方火器的优势。
打定主意之后,达洪阿挑选了几个凶悍的团练头目做为夜袭部队的将官。供给好酒好肉,大盘的饷银搬出来后,几个凶悍而且号称和太平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团练头目兽血沸腾,吵嚷着要杀光城外的太平军。这几个团练头目原本都是宁波的富豪恶霸。家中被太平军镇压过,是以对太平军极为仇视。
入夜之后,台州城内,几名清军团练头目带着三千多人的夜袭敢死之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摸出城来,堪堪摸近太平军军阵地前沿,他们被一道铁线网拦住了去路。白日里远远看来,这些木桩上缠绕的好像都是铁线,现在走近了,清军才发现这些铁线上还有带刺的钩,密密麻麻的缠的像蜘蛛网一般。
一名清军团练头目抽出战刀砍去,没想到却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原来铁丝网上面还铃铛。声音一响,对面黑乎乎的壕沟内,火器的火光冒了出来,跟着噼噼啪啪炒豆般的枪声响了起来,紧拥在铁丝网的清军瞬间被打到了一大片。
跟着壕沟内飞出十余个带着火星的东西,那东西掉在地上便四溅开来,一片火光中,那清军头目问道了一大股火油的味道,嘶声大吼道:“是煤油!”
清军夜袭部队的士兵都是瞪大了眼睛,壕沟前那十余个煤油陶罐点亮,对面的太平军士兵纷纷抓紧机会,冲着铁丝网外的清军士兵倾泻着弹药。
铁丝网前面死神挥舞着镰刀,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几个团练头目却不死心的吆喝着,命令砍断铁丝网冲过去。但是徒劳而愚蠢的命令,让更多的士兵倒在了铁丝网之前。对面太平军军步兵轮换着发射弹丸,“装弹!开火!退后!”这几声循环出现的呼喊似乎让清军感到绝望,太平军玩的是回环轰打,他们是不可能有机会冲过去的,铁丝网后面还有将近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终于清军士兵忍受不了这种单方面的屠杀,自己手中的弓箭和滑膛枪根本打不到一百五十步外的敌人,本就不坚定的意志松动了,清军开始潮水般的往后退去。
壕沟内的太平军士兵纷纷跃出壕沟,冲着后撤的清军继续无情的倾泻着弹药,送他们一程。
达洪阿的夜袭只持续了半个钟头,站在城楼上,从一开始壕沟前出现大片的火光,达洪阿就知道夜袭失败了。
三千夜袭部队,回到城内的,只有不到一千人了,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清军最后只剩下勇气和性命,但勇气和性命也不能换来胜利的时候,对于士气的打击是极为巨大的,达洪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士兵了,听天由命吧,这一刻城内的清军自达洪阿以下,人人都知道,台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天色蒙蒙发亮,清晨的阳光散照大地,台州城,太平军阵地上的西殿军旗依然高高飘扬,阵地前布满了清军士兵的尸体,不少受伤未死的士兵整整哀嚎了一夜,对于两军士兵都是一种折磨,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在阵地前被抛弃而惨嚎至死的人,但是没有办法,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惨嚎一夜的士兵现在都已经陷入了死寂,也许是鲜血流尽,而慢慢的死去了。
血腥味的晨风中,达洪阿喃喃自语道:“或许今日便是老夫的最后一日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罢战三日
自从见识到太平军火炮和步枪那强大的威力之后,台州城内的人们都已经知道台州城的结局,城内的富豪劣绅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财,选择了同清军合作,可想而知城破之后太平军会怎么对待他们。城内的穷苦百姓们却欢喜雀跃,他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而达洪阿在这一刻却觉得轻松了,城破无非殉城死节而已,人生数十载谁能不死呢?但达洪阿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他也是死在太平军的手中,不过却是死在河南。
就在达洪阿和城头上的清军在等待太平军炮火齐发攻城的时候,却发现几名打着白旗的人从太平军的前沿阵地走了过来。这几个人都穿了清军的号衣,看样子应该是被太平军俘虏的兵将。达洪阿有些纳闷起来,难道长毛还想劝降自己不成?
那几名清军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走到城下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为首一人大声哭喊道:“庵帅可在城上?小的左营千总赵德彪替长毛带话来了。”达洪阿字厚庵,在军中人人都称他为庵帅。
达洪阿坐在城门楼子下,听了属下回报后,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让他们回去,本帅不想听乱臣贼子的言语!”
左右台州城的将官文臣都是面色微变,如今强弱悬殊,可谓是胜负已分,既然长毛有意劝降,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殉城而死的。人就是这样,当你在绝望之中忽然看到一线生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想死了,而且越不想死就越会胆小。
一旁浙江巡抚王有龄一直心神不宁的站在一边,他十载寒窗苦读,有在官场摸爬滚打十余载才爬到今天这个位子。可惜这个浙江巡抚却是个烫手的山芋。他的前任浙江巡抚吴文镕因绍兴、宁波丢失,纠结海盗反攻宁波也被太平军打垮,最后定海也被太平军跨海夺占,吴文镕在定海殉国,清廷这才让时任江苏布政使的王有龄补上这个缺。
浙江巡抚原本治所在宁波,绍兴、宁波、定海失陷后,王有龄只得到台州赴任,而他手中无兵无将,只得听命于李廷钰派来的达洪阿这个总兵,因为人家手中有兵有粮。
江南数省遭太平军不断出兵。文官武将死者甚重,很多官位都是换了好几个人,今日要是太平军破城,王有龄知道这个浙江巡抚也该换人了。可这会儿太平军忽然派了人来传话,王有龄也是老人精一个。马上知道太平军是想兵不血刃的下城,极有可能是来劝降的。一时间王有龄心头突突直跳。若是答应太平军的招降。或许就不用死了。自从年初开始,太平军兵锋日盛一日,王有龄也看到清廷一日不如一日,听闻许乃钊等一些原来清廷的官吏投降之后,也得到了重用,有时候他也在想若是改换门庭会如何。但这个念头一直被深深的压在心底。
昨夜当得知出城夜袭之战失败后,王有龄便知道事不可为,便召集幕僚们商议对策。
他手下一名幕僚却是自己从前的好友,姓胡名光墉。字雪岩。这胡雪岩幼时家贫,帮人放牛为生,稍长,由人荐往于姓钱肆当学徒,得肆主赏识,擢为跑街。在道光年间,王有龄就己捐了浙江盐运使,但无钱进京。后胡雪岩慧眼识珠,认定其前途不凡,便资助了王五百两银子,叫王有龄速速进京混个官职。后来王有龄发迹便资助胡雪岩在杭州开设钱庄,可惜好景不长,长毛打过来之后,胡雪岩只得跟着一些富商匆匆南逃,也好在他走得快,否则便陷在杭州城了。随后王有龄到台州任浙江巡抚,又把胡雪岩招为自己的幕僚,是以胡雪岩一直跟着王有龄在台州帮着清军打理钱粮之事。
听完王有龄诉说的当前情状后,胡雪岩便首先道:“太平军势大,已然事不可为,东家该早作打算才是。”
胡雪岩的话语一出,屋内的人都是一惊,虽说屋内的人都是王有龄的心腹,但胡雪岩已然改口不称太平军为长毛贼,而是以太平军相称,足见他竟然是有意靠向太平军而不愿恶语相加。
王有龄皱眉道:“雪岩,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以自作打算?”
胡雪岩坦言道:“东家也说了强弱悬殊,胜负已分,如今再言殉城死节,已然是为死而死了,并无丝毫价值,况且今岁之内死节的名臣干吏不知凡几,东家若是只想殉节,其实大可什么都不必再做了。”
王有龄老脸微微一红,正如他所言,太平军破城已经是定数,要是他存了死志,又何必在找幕僚商议对策?当下屋内的幕僚们这才明白,他们这位东家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的。
胡雪岩对待王有龄便如同推心置腹的好友,当下也不顾王有龄的尴尬,接着说道:“此次来攻台州的乃是太平西王所部,此人部曲行事与其他长毛贼不同,也不强逼人捐输财物,也不禁毁儒释道,况且在苏南之地还大兴工商之业,苏南比之前更加繁华。听闻许乃钊许大人在他麾下已经官至苏州郡郡守,东家不知有意投太平否?”
王有龄面色一变,低声道:“雪岩切莫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
胡雪岩淡淡一笑说道:“东家早就派了心腹人守在四周,何惧之有?东家,你在台州近一年,都被达洪阿、李廷钰压制,毫无政绩可为。而达洪阿等为了守城,强征民夫苦役,强逼百姓富户纳捐,城外十余里之内百姓居所都被烧为白地,其余乡间更是被兵勇掳掠得不成样子,试问东家,如此行事民心尽丧,东家官声何在?再者如今太平起事,各地纷纷响应,天下大乱之势已成,大清律,官吏失土者斩。台州若失,东家也就再无容身之所,何不早作另投明主之算?”
王有龄叹了口气道:“当初助达洪阿守城也是无奈之举。”跟着王有龄低声问道:“雪岩,如今就算想投太平,只怕也是没有门路啊。”
胡雪岩笑道:“观这太平西王行事颇有圣主明君风范,此次太平西王所部大举南下,这首战之处必以怀柔之策对之,明日或有人前来劝降。”
王有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太平已经占尽优势,破城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还会遣人来招降么?”
胡雪岩点头道:“定然会的。但如若西王不遣人来招降,一味的恃强凌弱,那就说明他并非明主,在城破之时,我等自会领着东家心腹家将共同杀出城去。要是冲不出去,就死在一起便是了。”
回想起昨夜胡雪岩的话。王有龄心头真的突突直跳。太平的西王还真的遣人来招降了。不过看达洪阿的意思是不想投降的,王有龄不禁和众多官吏一起在心中暗骂达洪阿,这老小子自己想成就殉节美名也就算了,何必拉着一城人的性命陪葬呢?
当下王有龄硬着头皮上前道:“庵帅,城下这几人看样子都是咱们的将校,不如将他们接上城来。问问长毛贼的虚实也好,若是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咱们不听也就是了。”
王有龄这话倒是极为圆滑,清军自从和太平军作战以来。双方从不会有什么互派使者之说,若清军有招降太平军之意,想和太平军接触之时,也多是命人乔装打扮前去,像城下这般明目张胆前来劝降的,不论是清军还是太平军的将领一般都是乱棒打回去的。但此时王有龄说话圆滑,不承认城下的人是来劝降,而是要向这几人打听敌军虚实,这样也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当下达洪阿沉吟片刻后,便命人放下竹篮子将几人缒上城来问话。
那左营千总赵德彪上得城来,见到达洪阿后,几人便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达洪阿本想先给这几个被俘兵将一点颜色看看的,但见这几人身上都带着伤,又哭的悲切,也就心中一软,叹口气道:“下次再有走投无路之时,便自我了断,免得活着受辱!”
赵德彪哭诉道:“庵帅,小人乃是被长毛贼火炮炸得昏迷过去,醒来时已经被俘,并非小人不想死战啊。”
太平军的火炮凶狠是这几日台州城内将官都知道的,达洪阿嗯了一声,算是宽赦赵德彪的罪责,淡淡的问道:“长毛贼兵数几何?何人领兵?”
赵德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道:“长毛贼号称十万之众来犯,领兵的贼将颇多,听闻最大的乃是伪西王麾下四大将之一的李开芳。”
达洪阿点点头道:“原来是下武昌、夺九江、占江宁、取杭州的李开芳,此獠果然还算是一员名将,和本帅交手也算敌手。”
赵德彪接着说道:“今日贼将李开芳见了我等,命我等前来传话。”
达洪阿冷哼一声道:“大逆不道之言就不必说了。”
赵德彪急忙说道:“庵帅明鉴,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贼子那些无君无父的言语要小人来传,小人也是誓死不会相从的。”
王有龄也劝道:“庵帅,既然赵千总这么说了,就先听听长毛传什么话来好了。”
达洪阿哼了一声,略略摆手示意赵德彪接着说,赵德彪这才说道:“贼将李开芳只说昨夜咱们在城外死伤甚重,兄弟们的尸体还在城外,李开芳说可以让咱们出城收尸,双方罢战三日。”
达洪阿冷笑道:“长毛想趁我们开城收尸之时,趁机夺城,些许鬼蜮伎俩也不怕遭人耻笑。”
赵德彪面有难色的说道:“庵帅,那李开芳也说了,若是大帅不必疑心,如今强弱悬殊,他、他们要、要破城是轻而易举之事……”说到这里,达洪阿重重的哼了一声,王有龄却道:“既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你接着说吧。”
赵德彪接着说道:“李开芳还说他敬重大帅是当年抗击洋人的英雄,是以罢战三日,让城内可以收拾城外的尸体,算是对大帅的一种敬意。”
达洪阿心头微动,当年他和洋人大战,虽然胜了,但随后却遭贬谪,想不到太平军的将领居然还记得这份当年之勇,他武人出身,最喜旁人称道自己的武功,也想着太平军若是要破城,只需重炮齐发,台州城的城墙只怕也是挡不住的,的确不需多此一举来坏了自己的名声。
王有龄却暗暗冷笑,太平军果然好算计,来人丝毫不提劝降之事,先给达洪阿脸上贴一层金,徐徐图之,果然是有备而来的。当下王有龄也不点破,开口劝说了几句后,达洪阿终于首肯罢战三日,各自收尸。
第三百六十八章不动如山
三日罢战之期很快到来,这些日子里台州围城里的人度日如年,如同一个被判了死刑却又要等到秋后问斩的死囚,除了绝望之外,想法慢慢的多了起来。
从第二天开始,城内就无缘无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