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血- 第117部分

这天清晨，天色刚蒙蒙发亮，长江、吴淞江、黄浦江三江汇合的江面上，数十艘清军的船队渐渐显现出身影来，负责监视北岸的太平军马上发现了敌情，猩红的战旗马上向后挥舞起来。

安坐在营帐中的林启容得报后，缓缓睁开眼睛，环视诸将一眼，跟着冷声喝道：“冤家上门了，大家抄家伙伺候着！看我令旗行事！”

清军广东水师参将吴全美亲率广东水师红单船三十艘为前导，向吴淞口发起攻击，从崇明岛锚地向吴淞口开进，三十艘红单船呈雁行阵列开进，后面还有数十艘清军福船、帆船运送陆营兵马跟随。船阵之内是近百艘快蟹船、沙船、小船为辅，整个江面清军船队铺天盖地而来，船上旌旗如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各船号炮哄哄作响，船上清军嘶声齐喊，声震百里，好不威风。

到达吴淞口江面之后，吴全美命令手下红单船快速冲过横江铁链，意图冲进黄浦江内，抢占有利阵位，对岸边疑似炮台的阵地实施炮火打击，后续船支迅速破坏水道上的阻拦物，为运兵船开路。

事情的进展很诡异，广东水师的红单船冲过横江铁链，开始胡乱发炮的时候，吴淞口岸边的堤坝上疑似炮台仍旧是静悄悄的，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炮火还击、没有旗帜、锣鼓，更没有一点声音。

吴全美感觉到了一种寂静下暗藏的杀机，迅速命令十二艘红单船停止炮击分散队列警戒，抢占有利阵位，后续红单船艇快速跟进，放下水鬼开始清除水道上的铁链。

午时三刻，第一道障碍物才清理完毕，吴全美率领水师船队十五艘红单船向第二道障碍铁链冲去，这里的水更浅，十五艘炮舰以一字长蛇阵开进，剩下的十五艘在江口游弋。

此刻，吴全美站在他坐船的船舷上，不安的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岸边好像巨兽一般的土塘炮台，原本在望远镜中模糊的一片绿色，因为船舰向岸边越开越近，在望远镜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吴全美看到了一大片中国特有的草席，上面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树枝，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叼你老母，那是长毛逆贼的炮台！”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好像变魔术一般，岸边炮台的伪装全部消失，尖厉的炮弹呼啸声响起，岸边沙堤上清军炮台数十门火炮一起发炮，中间的五艘红单船率先中弹起火，吴全美的座船也被第一轮炮火击中，他身负重伤被手下拼死救出，再上小船的时候，吴全美艰难的看了一眼混乱的海面战场，十五艘红单船能动的已经不足一半了，太平军的火炮如此凶狠，根本不像是从前自己遇上过的那些海贼！“长毛贼早有准备，老子上当了。”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吴全美便昏迷了过去。

好在吴全美谨慎，并未让所有船支开进黄浦江，在外围游弋的十五艘红单船纷纷开炮还击，后续舰队水师游击努力调整部署，结果发现就连后续跟进的十五艘红单船也在太平军的火炮射程之内，其实早晨在破坏第一道障碍铁链的时候，太平军就可以开炮袭击舰队了，太平军的将领居然能够忍耐到下午，足见其坚韧。双方震天的炮声响彻吴淞口江面，海水中满是燃烧着的破碎木料、帆布和清军水兵的尸体。

在后面运兵大船上的清军江南提督和春冷眼看着处在第二道障碍前的十五艘红单船逐一的被击沉，脸上阴郁而痛苦，但江口外的红单船炮火无法摧毁、压制在土塘后面的太平军炮阵。太平军的炮火密集而且射程很远，绝对不是从前和自己交过手的太平军用的那种铜炮，他们一定和洋人交易购买了西洋大炮！和春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在这里要是连南岸都不能登上就遭到失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咸丰帝最近连连下了非常严厉的话，甚至威胁诸将，谁要是剿贼不力，就休想活命，别以为朕不敢杀人！

一炷香之后，吴全美被救上和春的座船，在简单的抢救之后，他悠然醒来，在担架上他观看了战况，无力的对和春说道：“军门，长毛逆贼凶顽，必须占领炮台，否则在第一道铁链前的船队也会被袭击。”

和春重重的嗯了一声说道：“江口西岸那一片滩地没有长毛逆贼布防，我会派陆营在那里登陆，挥师抄长毛贼后路的。”

吴全美欣慰的道：“一切有劳军门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背水一战

吴全美被抬下去治伤，和春马上命令阵中的运兵船在数十艘快蟹船、沙船的掩护下，直扑吴淞西面的月浦镇，打算在那里登陆后，挥军直扑吴淞西炮台。命令传出，海上的红单船拼命发射炮弹掩护，三十余艘运粮大船改装的运兵帆船、快蟹船、舢舨搭载清军两千余人，向月浦镇驶去，准备在那里发起登陆冲击。

半个时辰之后，清军两千余人在一名清军副将的带领下，在月浦镇外的芦苇沼泽塘登陆。踩在柔软的泥沙上，那清军副将厉声着向手下喝道：“此战杀一个长毛兵赏银一两，杀一个长毛大官赏银一百两！”在清军嗷嗷的叫嚣声中，清军迅速往吴淞西炮台开进。那清军副将却注意到，四周的灌木林、芦苇荡一片寂静，稍远处几处很高的土包上面覆盖着绿色，登岸出奇的顺利。当清军副将带领百余人扒开厚厚的芦苇荡后，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芦苇荡后面的土塘堤坝后面是一条小河，小河后面有三道很宽的壕沟，壕沟后面是林立的尖木桩。

那清军副将身边一名把总呆呆的问道：“孙协镇，咱们真打算从这里过去吗？”

话音刚落尖啸的炮弹划破空气准确的落在登岸的清军人群中，那孙协镇抬眼寻声看去，只见远处几处高高隆起的土包上面的绿色不见了，上面正在喷发着死亡的火焰，那孙协镇嘶声裂肺的喊道：“长毛贼炮火！快退！快退！”

海滩上数十发炮弹落下，居然都是清一色的开花弹，清军登岸的士兵们惨叫声四起，纷纷往土塘堤坝后面躲去，想要躲避炮火。那孙副将看了看海上的运兵船和快蟹船，好几艘已经被击中起火。其余船只肝胆俱裂，慌不择路的纷纷后退。

那孙副将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狗日的长毛贼，这里也埋伏有大炮！”运送的船队纷纷后退，上岸的清军士兵都是一阵恐慌，那孙副将扯开胸前战袍，赤坦着上身，拔出长刀喝道道：“退路已绝，带把的就跟老子冲上去！只有冲上去才有活路！”清军士兵也知道眼下自己身处的困境，后路已断，背水一战只有拼死向前一条路了。在那孙副将的率领下，一千八百余名清军冒着炮火向前冲去。

在江面上观战的和春从单筒望远镜里看到，运兵船又遭遇太平军隐蔽炮台炮火的袭击，被迫中断了登陆，纷纷开始后撤。留在岸上的大约有两千不到的兵力，除了随身携带的鸟枪和一些木梯子之外。其余的劈山炮等大炮都没有运上岸。和春阴沉着脸咒骂道：“长毛逆贼，老子与你们不共戴天！”

过了一会儿，和春惊喜的在望远镜里看到上岸的清军士兵们冒着炮火开始向前冲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向身旁的诸将笑道：“孙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归是本帅手下一员虎将啊。”

诸将纷纷出言附和起来，其实他们心里都暗自松了口气。好在不是自己领兵先行登陆，长毛贼已经有了准备，孙震再勇猛也只有死路一条。

“冲上去！”那清军副将孙震赤坦着上身，高喊着率领登岸的一千百八名清军冲过土塘堤坝。冒着炮火涉水过了面前的小河，孙震喝命手下士兵分为三个攻击方向，每个方向有四百余人的兵力，剩下六百人在土塘堤坝后面准备跟进，由于地域狭窄，孙震没能完全展开兵力冲击。

不得不承认，清军的士兵在绝境之中猛然爆发出来的求胜**是极其强烈的，登岸后遭到袭击，在短暂的恐慌后，迅速的调整了过来，开始快步的向前逼近。

总共近一千二百余名清军士兵迅速冲过小河，在炮弹炸起的冲天水柱中间登上小河的对岸，开始向第一道壕沟冲去，小河里倒下了上百具清军士兵的尸体，小河的水也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当冲过小河的清军士兵登岸之后，只见对面百步之外的尖木桩后面冒出了火光和硝烟，数百名太平军兵卒藏身木桩之后，开始用火枪、鸟铳、抬枪、向冒出芦苇丛的清军射击。在出其不意的打几下，清军登时倒下了数十人。

清军士兵们怪叫着趴在泥泞的河边沼泽里艰难前进，谁也不想直起身子来被太平军的火枪打死，身上号衣已经看不出字号来，头上的凉帽也沾满了泥沙草絮，看起来人人都是狼狈不堪，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第一道壕沟内太平军插满了竹签、尖树枝，有三米宽、四米深，十余名清军好不容易爬到壕沟边，他们在孙震的带领下，嗷嗷叫着跳下壕沟，用腰刀、长矛艰难的清理出一片地方供人落脚，三个方向的清军把跟着士兵一起运送上来的长梯架了上去，艰难的翻过了第一道壕沟，倒在第一道壕沟前的清军尸体将近有两百余具，鲜血、内脏和碎肉铺满了清军士兵爬过的道路，当中还混合了士兵们的呕吐物。

距离拉近，清军的弓箭、鸟铳开始能够发挥威力，在第二道壕沟前，孙震开始喝命清军鸟枪手集中火力攻击尖木桩后面的太平军，双方阵线前的硝烟开始浓密起来。清军和春部这时候装备了燧发火枪，比鸟枪好得太多，尖木桩后面太平军的火力渐渐被压制住。好在太平军有炮台上的火炮支援，清军在第二道壕沟攻击受阻。

孙震在第二道壕沟前观察了一会儿大声吼道：“李庆！你带十个人冲上去进第二道壕沟，把落脚点清理出来，我们要进入第二道壕沟躲避一会儿！”一名清军千总领命带着二十个敢死清军拖了长梯冲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孙震就看到上去的二十一个人，连同那千总李庆在内，死了十三个，重伤了八个。孙震身旁一名把总惶恐的颤声喊道：“协镇大人，这是屠杀，不是打仗，长毛的炮火打的太猛了，长毛贼会冲过来杀光我们的！”

话音才落，那把总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孙震挥刀一刀就砍下那把总的人头，他赤红着双眼大声怒喝道：“再有扰乱军心者，杀无赦！继续派人冲上去！”

在孙震和他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清军连续的敢死冲锋，终于清军的长梯架了起来，第二道壕沟被突破，清军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冲过第二道壕沟，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两百余人的尸体。

第三道壕沟前，清军后续跟进的六百人也跟了上来，清军又死伤近百人后把梯子架好，冲上去的清军挥舞着长刀、长毛，在身后鸟枪手的掩护下冲锋，几个扛着大斧的清军在一排排外翻倾斜的尖木桩砍开一个缺口，清军一起欢呼起来，朝着缺口发起了冲锋。

就在这个时候，太平军的炮火停了，牛角号声嘹亮的吹响了起来，尖木桩后面数百太平军竖起太平军的旗帜，也拔出长刀、长毛，向着冲锋而来清军冲了过去，当先一名太平军大将甚是凶狠，提着九环大刀步战，第一个冲进了清军士兵的人群之中，一个照面就砍死了两名清军士兵。

清军中一名小兵喘着粗气堪堪爬上第三道壕沟，身边的清军喊道：“张成！小心点，长毛贼冲过来了！”张成匆忙的拔出腰间长刀，在泥泞中艰难的前行，想要快速跑到壕沟下面隐蔽的清军士兵中去，哪知道他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眼前一个人影从高高的壕沟边上跳了下来，是个太平军的大将，他头上裹着的红巾在张成眼中是那么鲜红。只见那太平军大将手中一把厚重的九环大刀上面鲜血淋淋，他大喝一声猛地一挥，把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那名清军从头劈成了两半，红白之物撒了一地，鲜红和腥臭扑了张成一脸，他吓得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只见那太平军大将势若猛虎，接连砍到了自己身前的三名清军士兵，张成趴在地上，颤抖着努力用泥浆和血肉把自己盖住，他只想活下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张成趴在壕沟底部的泥坑里，耳中传来一阵阵的怒吼、呼喝和惨叫声，张成就觉得自己是身在可怕的阿鼻地狱中一般，身旁充斥着死亡、鲜血和内脏，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祈求漫天神佛不要让太平军发现他这个活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成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张成被拖拉着往后滚去，一阵风声过后，他定眼看去，一名太平军士兵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刀，一双眼睛充满杀意的看着他。张成的泪腺和声腺不自觉的发出了悲鸣，他留着眼泪，哭喊着跪倒在泥地里，不住的磕头求饶起来。

但那太平军士兵似乎并不理会张成的苦苦哀求，他冷冷的踏上一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就要砍下去，张成甚至已经感到了刀锋的冰凉！

铮的一声，长刀被人架住，张成睁开眼睛看了看，一把九环大刀架住了那把长刀，刚才那名凶猛的太平军大将救了自己。

“此人胆气已散，杀了也是无用，留他下来做苦力，帮我们干重活吧。”那太平军大将淡淡的说道：“发现没受伤的活口都给我留下来，后面还有恶战，我们需要抓些苦力！”

第二百一十二章请君入瓮

那太平军大将正是青浦抗粮英雄周立春，他领一千兵马镇守宝山县城，清军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想从月浦镇抄炮台的后路，他得到林启荣的将令后，马上带兵会同李天熙在宝山城侧翼阻击清军。上海地方水网纵横，周立春、李天熙二将依托修筑的一些壕沟和坚毅炮台守住了侧翼。

在火枪、火炮的打击之后，清军筋疲力尽的冲到第三道壕沟前时，周立春果断带着太平军冲出木栅，向清军发起肉搏冲锋，在加上炮台炮火的配合下，把清军击溃，只有不足五百清军逃了回去，连同副将孙震在内的一千多名清军或死或降，一场背水之战以清军大败而告终。

和春在望远镜内看到自己的兵卒被太平军用大刀、长矛屠戮殆尽，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好在后续的清军纷纷往后逃散，还没有彻底覆灭，但他们只能逃过小河，在月浦镇外的土塘堤坝后躲藏。

天就快黑了，和春喝命身边的一员参将带一百人上岸增援，并吩咐道：“你们上岸后不必再攻打长毛贼，让儿郎们就地稳守，等到天黑后本帅会亲自驾船接他们回去！”那参将松了口气，只要守到天黑长毛的火炮没了准头，自己还是能够活命的，当下那参将便带人驾了数艘快蟹船冒着炮火冲了上去。

快蟹船速度较快，船体较小，发炮击中不易，仅有两艘倒霉至极的快蟹船在岸边放人的时候被击中，其余的都安然回来。那参将带人上岸后，便吩咐土塘后面那些清军败兵就地固守，等待天黑后撤退。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还好月色不是很明亮，但对面的太平军似乎没有放过这支清军的意思。当土塘后面的清军士兵准备借着夜幕开始撤退的时候。第一道壕沟内忽然喊杀声大作起来，太平军兵卒举着火把冲了过来。前排的太平军兵卒手中拿着一个个的燃烧土罐，里面多是火油，靠近之后纷纷点燃甩了过去，土罐落地后燃起一片片火光。

这些土罐虽然引起了火势，但对清军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正当清军搞不清楚状况之时，一阵阵炮声鸣响起来，尖利的呼啸声在夜空中划过，带着五彩斑斓的焰火在清军人群中爆炸开来。原来这些土罐只是为了点燃火头。给后面炮台上的火炮指引方向用的。

清军凄凉的惨叫着冒着炮火退回沙滩上，岸边接应的船只也不敢举灯火，就这样登陆的清军残兵在太平军的炮火欢送下，狼狈的连夜撤退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