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春樱是谁?”甄丹琦皱眉。
李氏提醒道:“在客苑把你撞倒的那个丫鬟。”
“她啊,”甄丹琦哼道:“我怎么就不该打她了,她上次惹启修生气时,我就想打她。”
李氏忍俊不禁的道:“启修是心甘情愿被她惹,还求之不得啊。”
甄丹琦愕然。
甄启修的双颊腾得红了,本是稳如松柏,却是被春风抚过一般,微微一动。
“他是知道春樱受了伤,才急急慌慌的一人从书院回来,”李氏浅笑,看向情窦初开的少年,“春樱是个不错的姑娘,等她的伤势痊愈后,娘就做主把她调去你房中。”
“只怕她不同意。”甄启修有些紧张。
“她会不同意?”李氏的唇角浮过一抹骄傲的笑,下巴高扬,“她现在是二等丫鬟,踏进了你的房,娘就升她为一等丫鬟。服侍的让你满意了,娘就把卖身契给她,让她脱了奴籍。她那屠户的哥哥也能有出头之日,你舅舅随便给他指条路,他就能飞黄腾达。”
“娘的一片好意,”甄启修的眼睛澄亮,忽想到春樱的脾气,他又顾虑的道:“只怕她不领。”
“娘不会为难她,让她自己选。”李氏的语气和蔼。
甄启修点点头,惴惴不安那傻丫头的选择。
李氏目光斜暼,命道:“你们都要记住,春樱是大少爷的人,以后都小心些对待。”
“是,夫人。”仆人们纷纷应着。
甄启修腼腆的笑意攀上眼梢,不免有些羞涩。
主母对庶子这般加以优待?他们的关系竟是和乐融融?甄璀璨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李氏,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再看甄启修,似乎对这种关怀习以为常。
依李氏骄傲的性格,终日觉得当续弦继室是种耻辱,却能真心实意的对庶子好?
忽然间,有冰冷尖锐的目光袭来,甄璀璨缓缓的迎过去,李氏已发问:“六殿下在半路上对二小姐无礼时,你在干什么?”
甄璀璨见已避不开,便索性上前两步,站在了明亮的灯火下,叹了口气,“我被撵下了马车,就愣愣的站着。”
“你跟六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氏不由得怀疑。以前,华宗平跟甄府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偏偏他多管闲事把她送进府,又自不量力的招惹甄丹琦。
甄璀璨微笑道:“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像他那样对钱财贪得无厌。”
李氏扬起下巴,语声轻飘飘的,“你们想联手对付甄府?”
甄璀璨拧眉,只是淡淡的一笑,“女儿被欺辱了,谁都恼火,若实在气愤难平,无须耽搁,率人去六殿下的府中讨个说法不就行了,何必拿我消遣。”
试探不出所以然,李氏的唇角紧绷了些,总觉得事出蹊跷。
在这时,甄启修问:“这位姑娘是?“
李氏抢话道:“受人之托来办点事,明日就走。“
“你的弯刀哪来的?“甄启修好奇的看向甄璀璨腰间别着的弯刀。
甄璀璨道:“别人一不小心送我的。“
甄启修沉声道:“六殿下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
这么巧,偷的是华宗平的弯刀?甄璀璨一怔,摸了摸弯刀,道:“天下弯刀那么多,有一模一样的也不稀罕。”
“它的铸造、形状、雕纹、刀柄天下罕见,我虽只见过它两次,一眼就能认出。”甄启修只是有些奇怪的道:“这把弯刀是六殿下最挚爱之物,是他母后留给他的,曾扬言万金不换。你既然遇到了他,难道他没有看到弯刀?”
甄璀璨也觉得奇怪。
李氏抓住了疑点,赶紧质问道:“弯刀是他送给你的吧?”
甄璀璨被惊的一跳,脱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答案?说我跟他同流合污还是狼狈为奸?我是手艺人,擅偷东西,不是什么都偷;他是口艺人,擅要东西,什么东西都要。硬要把我和他说成是志同道合,天理何容?”
“娘,可能六殿下真的没有注意到。”甄启修说了句公道话。
李氏不吭声了。
“没别的事我要回去睡觉了。”甄璀璨打了个呵欠,迈开脚步走了两步,见没有阻拦,她就漫不经心的走了。
踏出栖院的一刻,她猛得呼了口气,顿时无比轻松。
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忽想起华宗平说它‘寒光雪刃,举世无双’,它真的是华宗平的?
好险,李氏竟然怀疑她跟华宗平合谋,很可笑,实在可笑。不过,刚才的回应只能缓和局面,根本就打消不了李氏的疑虑,在出府之前该再谨慎些。
寻着熟路,她回到了南园的客苑。
“姑娘回来了?”顾嬷嬷站在院中,已等候多时。
甄璀璨一怔,讪讪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进了屋内,她简单的吃了些晚膳,就满脸的困意了。熄灯入寝后,顾嬷嬷照例把屋门上了锁。
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睛时,已是天亮。
甄璀璨梳洗了一番,刚站在窗边,便听到了开锁的声音,屋门被推开,是那个熟悉的顾嬷嬷,“姑娘,老爷有请。”
是药材都已备好了?甄璀璨颌首,由顾嬷嬷在前引路。
正走着时,顾嬷嬷突然问:“听说二小姐昨日在书院惹了祸?”
甄璀璨一怔,只说道:“你问错人了。”
顾嬷嬷若有所思,没有再继续追问。
当她到了甄达的知行堂时,却发现聚集了不少人。甄达正襟端坐在上座,一边是李氏和甄启修,另一边是董姨娘,各自的丫鬟仆人都簇拥在旁。
怎么回事?甄璀璨不禁心生戒备。
☆、第十五章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紧张。
李氏抚着怀中的黑猫,扬起下巴,冷冷一暼董姨娘,道:“说吧,春樱哪去了?”
甄启修沉声道:“姨娘,你请求在爹的面前说,现在爹就在旁,有话就直说吧。”
董姨娘低着头,眼眶湿了,她用手帕拭着泪,咬唇道:“春樱她……她被抢了。”
李氏和甄启修惊愕的异口同声,“被抢了?”
“夏菱,你把昨晚的经过都实实在在的说一遍。”董姨娘泪眼看向旁边的丫鬟。
丫鬟夏菱趋步上前,跪在堂中,说道:“昨晚,春樱姐突然昏厥,呼吸微弱。董姨娘见状,便要急请安神堂的季大夫,又担心来回路程耽搁,就命奴婢们连夜把春樱姐送去安神堂。可谁知,马车驶到长平巷时,马车被拦停,涌上来一批蒙面人,把春樱抢走了。”
闻言,甄启修眉头紧锁。
董姨娘泪流不止,低声道:“妾已经派人寻了一夜,还是没有寻到。”
李氏冷问:“乱尸岗也寻过了?”
“这……”董姨娘缩了缩身子。
“你是把春樱送去安神堂,还是乱尸岗啊?”李氏的目光一厉。
“真的是安神堂,望夫人明察。”董姨娘声音哽咽了。
李氏寒声道:“去年仲夏,你不是说把那个奄奄一息的丫鬟送到她乡下的爹娘家养伤,结果呢,乱尸岗上多了一缕幽魂啊。”
夏菱赶紧叩首,“那全是奴婢的错,她刚出了府就死了,奴婢怕董姨娘伤心,一时愚蠢,就自作主张的把她扔在了乱尸岗,董姨娘并不知情。”
李氏眼角一挑,道:“把她拖下去,掌嘴!”
“夫人,妾求您,饶了她吧。”董姨娘说着就要下跪,被不露声色的顾嬷嬷伸手拉住了。
甄启修沉声道:“娘,春樱的下落为重。”
“罢了,丫鬟该有丫鬟的规矩,下次再没个规矩,随口接话,就自己去投井。”李氏用下巴示人,“是什么样的人抢的春樱?”
“多谢夫人饶命,”夏菱的背脊冷汗淋淋,“奴婢们都没看出来是什么人,追了几步就不见了。”
李氏唤道:“翟总管。”
屋外的翟宁应道:“在。”
“立刻多派人手出去找,一定要找到春樱,我要她安然无事的回来!”
“是,夫人。”
李氏冷暼了一眼董姨娘,警告道:“你还是把春樱的下落说出来,免得自讨苦吃。”
董姨娘郑重道:“妾毫无隐瞒,春樱自幼跟着妾,最为贴心懂事,她送医途中被抢,妾昨晚一直焦急难眠。”她望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少爷,春樱有心去服侍大少爷,这几日正想找个时机征求大少爷的意见,谁知出了这事,请大少爷相信。”
她殷切的望着儿子,希望能得到儿子的理解。
甄启修一脸凝重,沉声道:“上个月在榄苍寺,子襄误服药汤的事,是谁急于撇清关系,发誓说字字属实?”
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不相信自己!
董姨娘顿时如被雷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二少爷甄子襄自幼体弱多病,在榄苍寺小住半月时,病情加俱,追查下来,是误服了药汤。李氏三番使计,让她在甄启修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不实。她百口难辨,有苦难言啊!
李氏一抹胜利的笑意闪过,冷声道:“若你说的属实,怎么还非要挑地方说?”
董姨娘的眼泪没再落,但她整个人都陷入悲痛之中,悲痛自己生的儿子却跟别人亲近。过了好一会,她才喏声道:“妾只想让老爷也知道此事,免得还需再问。”
“三更半夜,一群人抢一个丫鬟,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你到底是在掩饰什么?”李氏冷笑了笑,转眼就和蔼的对甄启修说道:“你放心,娘一定会尽全力去找春樱。”
甄启修点点头,心中在担忧春樱。
“你先回房吧,若闷得慌,就去你舅舅家散散心。”李氏感同身受。
“是,”甄启修走出几步,回头对董姨娘说道:“你无需自责,这事不怪你,也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没有早些言明对春樱的心仪。”
一番安慰的话听进耳中,董姨娘却是百味杂陈。
李氏也不久留,看也没看甄达一眼,抱着肥硕的黑猫就抬首挺胸的走了出去。走出不远,一个丫鬟迎面而来,靠近后,轻声禀道:“夫人,春樱不见了。”
“嗯?”李氏脚下一顿。
丫鬟低声道:“昨夜在长平巷把春樱抢走后,安置在了近郊的同营客栈。天一放亮,不知道哪来的一波蒙面白衣人,把春樱抢走了。她伤势很重,中的毒还没有服解药,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李氏眸光森寒,随即一笑,道:“不用管她在哪,是死是活,只要她不在董贱人手上就行。”她笑意更浓,那对母子的隔阂又增深了。
瞧了一眼李氏骄傲的背影,再看董姨娘还没有从怆然中缓过神,始终默默无语的甄璀璨不免感慨,这暗度陈仓的博弈,真是刮骨抽髓。
在上座的甄达纹丝不动的坐着,自始自终紧抿双唇面无表情,似乎是对一切了然于胸,目光深远的眺望天际。
甄璀璨不露声色的站在原地,只当对刚才的事不入耳也没入心。
董姨娘拭去泪痕,收藏好了情绪,无奈的道:“老爷,妾真的无愧于心,春樱她一直是妾最喜爱的丫鬟……”
甄达不耐烦的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皇太后约你明日晌午进宫赏花。”
“是,”董姨娘柔声问:“妾再为太后做些糯米红枣糕?”
“可以加些红豆。”
“是。”董姨娘恭顺的退下,经过甄璀璨时,温和的道:“姑娘何时想去潭元寺,我陪你去。”
甄璀璨笑笑,点了点头。
待董姨娘走出了院后,甄达沉声道:“我找你来,是告诉你整个疗程的药都齐了,带着药回去吧。”
迎上甄达冷沉的目光,甄璀璨清清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道:“多谢。”
“顾嬷嬷,把药拿给她。”甄达将事情安排下去后,便要阔步离开,那气势绝决而果断。
见他毫不在乎的打发,甄璀璨的心底还是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客气的问:“药方呢?”
甄达驻步,从袖里掏出一张笺纸搁在案上。
甄璀璨拿起看了看,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排版整齐,药方写得很清楚,用药禁忌写得很用心,都是些寻常药材,用量却很讲究。她不知药方的真假,故意道:“我记得她说没有‘紫苏子’这味药。”
“全是她亲手收筛、晒干,她会忘了?”甄达负手而立,神情严峻。
“那就是没有‘黄芪’?”甄璀璨又试一次。
甄达缓声道:“她有次去采挖黄芪,有条蛇盘在旁边,她怕蛇,不知如何是好的等了半天,她忘了?”
甄璀璨微微诧异,在他冷硬的外表下还记得与徐氏在一起时的细微之事。
她没有再试,很客气的问:“有没有足够用的盘缠和干粮?”
“顾嬷嬷,拿给她。”
她又客气的问:“有没有一匹好马?”
“顾嬷嬷,牵匹马。”
“多谢。”甄璀璨索要一些东西,是在表明自己决心离开此处,以免有人紧张她会留下而节外生枝。
甄达等了片刻,见她没再开口,便在沉默中步伐稳健的走了。从她身边经过时,如飓风刮过。
顾嬷嬷去取东西了,只剩甄璀璨一人在原地站着,就像是站在千年未融的冰窟窿里,她竟然有些难过,怎么会难过?随便那男人怎么冷漠无情,都跟她无关,可能……可能是替那对可怜的母女觉得难过。
半晌,她深吸了口气,又展开药方,一遍一遍的仔细看,把药方完完整整的熟记于心。
过了好一会,顾嬷嬷回来了,道:“姑娘要的东西都已备好。”
一匹神骏的黑马,华贵的马鞍,马背上扛着两个大包裹。
甄璀璨动手把马背上的大包裹解下来,打开检查了一番,一包是足够多的干粮,各式上好的点心;另一包是药材,每副要煎的药都包成小包。
“盘缠在马鞍里。”顾嬷嬷提醒道。
甄璀璨从马鞍里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份量不轻,她一脸高兴的把钱袋放回原处,摸了摸马鞍,拍了拍马背,很满意的牵起了马缰绳,道:“我走啦,就不一一道别了。”
顾嬷嬷面带和蔼的微笑,道:“老奴送姑娘出府。”
甄璀璨并不推却,只愿能顺利的走出甄府。进府不容易,不知道出府容不容易。
走在出府的路上,能察觉到暗处有数只眼睛紧盯。甄璀璨不急不慢的走着,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一旁的顾嬷嬷东张西望的,仿佛要印证什么似的。
经过一处假山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喧闹声。
“站住!”
☆、第十六章
遁声看去,是甄丹琦率领着一群丫鬟在追一个人,那个人急不择路的在奔。定睛一看,正是命如草芥的甄小灵。
“你给本小姐站住!”甄丹琦恼得咬牙切齿。
甄小灵拼了命的狂跑,被树枝划破了薄衣旧衫,依然越跑越快。
可想而知,如果甄小灵被抓住,又会是一阵暴虐。
甄璀璨缓缓地放慢了脚步,回想起那双倔强顽固的眼睛,她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使得她无法心安理得的视若无睹。
“人各有命。”顾嬷嬷平静的说道:“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世。”
平静的语气中,是冷眼旁观。
闻言,甄璀璨笑了笑,笑得即清又淡。眼看着甄小灵已跑不动,快要被抓住时,她放声喊道:“二小姐,二小姐……”
顾嬷嬷一愣。
甄丹琦听到有人激动的在唤自己,便停了下来,四处寻着。
“二小姐。”甄璀璨笑吟吟的招着手,“二小姐,这边。”
甄丹琦拧眉,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棵树,不明所以的瞧过去。丫鬟们都簇拥在二小姐的身旁。
“二小姐,”甄璀璨在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主动走上前,走得慢吞吞的,微笑着大声道:“我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