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众人都紧盯着华贵无比的马车,车厢里,甄丹琦不可思议的瞧着甄璀璨。
甄璀璨迎上那双尽是疑问的眼,将声音放低了,说得云淡风清,“那对母子敢惊扰到你,真是有眼无珠。好在你无大碍,却也受了惊吓。可是,关进大牢就未免太从轻处置了,依我看,该就地问斩,或者当街凌迟!你说是不是?”
“是啊,死不足惜!”甄丹琦哼的一声,突然发现这少女倒很有见识,与她所想的一致。
甄璀璨摸了摸下巴,“就地问斩的好呢,还是当街凌迟?”
甄丹琦撇嘴道:“就地问斩就行了,省事!”
“同意,”甄璀璨连连点头,话锋一转,“只不过……”
“什么?”
甄璀璨想了想,不以为然的道:“这对你而言,倒是个好机会。”
“快说!”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甄璀璨欲言又止,叹声道:“在客苑时,甄大人像是被迷了心窍般,不信你说的话,还认为你越来越跋扈……”
“都是那个董贱人挑拨离间!”甄丹琦立刻火冒三丈。
甄璀璨欣赏着怒容,缓缓地道:“我倒觉得你知好知歹。今日这事是个妙时机,瞧那对贫贱母子,连给你剥松子都不配,何不就饶了她们,施下善心,让百姓都看看甄二小姐的风度和良善,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甄大人的耳朵里,由不得他不信。”
好像有些道理,甄丹琦在思虑。一直以来,只因董贱人的挑拨,爹对她一直冷言厉色,她唯有忌惮,有苦难言,她做梦都想得到爹的另眼相看。
甄璀璨并不急切,看她有了动摇的迹象时,才说道:“你何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安抚一下那对母子,到时候,众口一词,都感念你的品德呢。任谁再黑白颠倒的挑拨,甄大人岂会一直执迷不悟?”
“不,本小姐就不!”甄丹琦只觉别扭,从小到大,她可从没有说过违心的话。
甄璀璨沉默了,状似随意,不能再劝说,免得甄丹琦逆反的抗拒。
过了好一会,甄丹琦却是下定了决心,当即就去解开粗绸缎,要冲下马车,嘟努道:“算那对母子走运!”
甄璀璨忙问:“你打算怎么安抚?”
“多赏给她些银子就是了。”甄丹琦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觉得你不妨这样做。”甄璀璨轻声的将计划说了一番。
一听要佯装大公无私的处罚翟宁,甄丹琦拒绝道:“翟叔对本小姐极好,不可以!”
甄璀璨没有坚持,立刻又说了另一个法子。
车帘一掀,在众多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甄丹琦意气风发,声音清脆的道:“来人,送那对母子去安神堂看伤势。”
一片惊诧。
最惊诧的是翟宁,他仔细的看了看,确实是二小姐。
“奉上五十两银子,聊表心意。”甄丹琦示意小漪立刻把银子送过去。
那对母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刚才还要被关进大牢,此时竟得大笔的银子。
小漪也困惑不已,见二小姐的神色并无反常,便依言而行。
“大街上岂能随意戏耍,身为母亲,你该多认真看管自己的孩子。”甄丹琦一字不差的念道:“他能泣哭,应无大碍,此次权当教训,日后需多加注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传闻中一直我行我素的甄二小姐,任性跋扈嚣张刁蛮,竟改了性子?这三句话令人起敬,端的是大户人家的体面。
受宠若惊的妇人双手接过银子,连连叩首感激,怀中的孩童惊恐未定的探出脑袋,凝视着高不可攀的名门闺秀。
“二小姐?”翟宁话刚落音,已跃到马车旁,查探二小姐是否受了胁迫。他警惕的扫视车厢内,扫到了那双镇定自若的眸子,眸子里渐渐的绽放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翟叔,我们走吧。”甄丹琦放下了车帘,回到位上。
见翟宁闪开,甄璀璨微笑的赞许道:“你刚才说的很好。”
甄丹琦也笑了,笑得欢喜,那是稚嫩天真的笑,笑了一阵后,她急切盼望的问:“这些百姓会四处奔走相告,说甄二小姐是个大好人吗?”她关心的是,这件事能不能尽快让爹知道。
“你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可他们知道本小姐是甄二小姐吗?”
“知道,就算不知道的,也会打听到。”
甄丹琦笑得合不拢嘴,津津有味的吃着松子,遐想着当爹知道她的善举后……
甄璀璨松了口气,这才揉了揉发疼的肩,刚刚着实撞得不轻,幸好十株铁皮石斛都好好的。
不多时,马车稳稳的停住,到了崇岫书院。
崇岫书院起初是华国第一书院,云集了天下超卓学子,无论出身尊贵贫贱,只要能考过学试,便能入读。后来,渐渐的,成为了皇家学院,只供皇子们就读。出身为三公九卿的贵族及名门望族的子弟,进书院当伴读。
院门的正上方悬挂的是华国华太…祖亲赐的‘崇岫书院’御匾,大门的两旁悬挂着当朝皇太后甄艳亲笔所提的一副对联:一人一心,有远有低。
“跟上!”甄丹琦跳下马车,直冲冲的进了书院,身后跟着四个丫鬟。
甄璀璨本不打算进书院,想借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为由,留在马车里。一看到翟宁怀有恶意的神情,便抱着瓷盆,在翟宁阴森的注视下,抬脚踏过了门槛。
她脚步轻快的绕过琉璃影壁,映入眼帘的是树荫山石、青色飞檐。还没容她细细欣赏时,突听到甄丹琦‘啊’的一声惊呼。
只见甄丹琦跌坐在石子甬道上,气得面红耳赤的。
“二小姐!”小漪们慌忙去扶,忽然一大堆积雪从树枝上急落而下,不偏不正的砸中甄丹琦,把她变成了雪人,活像个银装素裹的杖头木偶。
甄丹琦更是生气,拂开脸上的雪,恼道:“该死!”
不等小漪们搀扶,甄丹琦一下子跳起来,尚未站稳,脚下又是一滑,‘哧溜’一声再次跌倒。
小漪们骇得心跳到了嗓子眼,赶紧把二小姐从雪堆里捞出去。
甄丹琦气急败坏的吼道:“去找人把这条路给本小姐刨了!”吼了一声还不解气,她环抱着胳膊,跺脚道:“去把院长给本小姐叫来!”
散学的公子们迎面走来,对丑态百出的甄二小姐视若无睹,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好像聊着很重要的正经事,明明是很想哄笑却要忍着不笑,还都顺其自然的远远的绕了开去。
“去找人把这棵破树的树枝给本小姐全砍了!”
甄璀璨拧眉,抬头瞧了瞧遮天茂密的松树枝冠,趁着甄丹琦在一旁嚎叫时,她上前用脚扫开那滩雪,几颗细碎的冰珠赫然在目。
怪不得这么巧,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眸中掠过一抹暗光,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猛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进了远处的石拱门。
六皇子华宗平!
她心中咯噔一声,抱着瓷盆就急步追了过去。
转入石拱门,是一片繁茂的青冈栎树林,见一抹衣袂在树林深处闪现,她脚步轻快的穿进了树林中。
小道蜿蜒,清幽肃穆。
树林的尽头是一座院落,题有‘时务台’三字,牌匾破旧斑驳,显然是荒废多年。
甄璀璨缓缓的驻步,四周寂寞极了,耳边缭绕的是风吹树枝的声响。
他呢?
夕阳下,古树浓荫,歇山重檐,她彷徨的站在寒凉的金光里。
他可能就在院里,但她却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是的,不敢。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与此同时,她笑了,真可笑,方才义无反顾的跟来,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好笑?”清雅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
甄璀璨的心跳如鼓,眼皮也跟着跳了跳,霍然回首,迎上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莞尔笑意。他的神情闲适悠然,在慢慢的走向她。她看在眼里的,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优雅、矫健,难以捉摸。
难以捉摸……就不该掉以轻心的去捉摸,尽管他看上去温和无害。
“你的十株铁皮石斛。”她面容沉静,将栽种拥挤的瓷盆朝前一送。
华宗平清声问:“半壶酒呢?”
见他不接,甄璀璨便将花盆放在地上,哼道:“用此花盆抵半壶酒,你不亏。”
华宗平拎起花盆打量了一番,笑道:“它比那半壶酒值钱,我收下了。”
甄璀璨跟着笑笑,背起手曼声道:“你帮我进甄府,我助你圆嘱托,此事已了,各不相欠。”
“真的是铁皮石斛。”忽有一名身着白袍的妙龄女子出现,轻松的从华宗平手中接过瓷盆,很是满意。
甄璀璨一怔,这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手十分了得,行动竟完全不着痕迹。
妙龄女子又开口了,语声薄凉,“杀了她。”
☆、第十二章
杀了她?
说得真是无足轻重,就像是捏死蚂蚁一样的随意。
甄璀璨挑眉看过去,那女子的眼神冷冰冰的,除了冰冷,再无其它。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曾几何时,她命悬一线的生存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凭借别人的眼色活着。其中滋味,令她不适。
华宗平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妙龄女子,妙龄女子百般不信的身形一阵,垂下眼帘。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一前一后的纵身一跃,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真正悠闲的皇子,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深厚内功?那妙龄女子又是谁?
冷风乍起,甄璀璨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转身返回。
穿过青冈栎林后,她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甄丹琦,恰好,甄丹琦也看到了她,忙是招手,“喂,你跑哪去了?快过来,本小姐找你好一会了!”
甄璀璨暗忖,这声调不对,明明很想大喊却又压低声音。当她慢吞吞的走近些一瞧,果不其然,出大事了!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生死不知。
甄璀璨愕问:“这?”
“哼!”甄丹琦撅起小嘴,朝地上的人翻个白眼道:“本小姐好不容易逮住他,让他去把院长揪来,他不仅不听本小姐的话,还敢取笑本小姐!”她弯腰捡起一块染血的石头,“本小姐用它不过才打了五六下,他就成了这样。”
甄璀璨连忙扫视了一圈,见四周无其他人。
“爹若是知道了这事,本小姐就遭大殃了。”甄丹琦胆颤心惊的打个哆嗦。
甄璀璨可不想帮她掩盖真相,也不能陷入险境,便走为上策的说道:“不如我立刻去找翟总管来,问他有什么好法子。”
“本小姐想好了法子……”甄丹琦忽然狡黠的笑了笑,抓住甄璀璨的手,把染血的石头往她一塞。
随即,甄丹琦拔腿就跑,小漪们急步跟上。跑出几步后,她大声的喊道:“杀人啦!”
小漪们也跟着喊:“有人被打死了!”
甄璀璨怔了怔,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把石头扔掉时,已经迟了。
四面八方的人闻声涌了过来,甄丹琦喊得更卖力,“出人命啦!”
竟然嫁祸栽赃!
如果她此时跑开,就是成了畏罪潜逃。手中的石头很冷硬,直接凉到心坎。甄璀璨低头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迅速逼近的人群,目光凛然。
“啊!”
瞧到地上躺着的人,围观的皇子、公子哥儿们一片惊呼。
在众人愕然的紧盯下,甄璀璨侧身一让,满怀期许的道:“诸位来得太及时了,快来看看,可有人认得他。”
“这像是董公子的书童。”有位公子哥儿眼尖。
董公子?当朝权贵中姓董,又有资格进皇家书院当伴读的,也就只有御史大夫董文闲的嫡孙了。
“哎啊,竟是董公子的书童?”甄璀璨的心中惶恐不安,面上只带惋惜之色,“看他这模样,不像是厌世自杀。想必他今日流年不利,不小心得罪了谁,惨遭此毒手,悲哉悲哉。”
闻言,众人的视线都牢牢的锁住她手中带血的石头,难道不就是她下的毒手?!实在匪夷所思。
在一旁看热闹的甄丹琦愕得目瞪口呆,怎么三言两语她就置身事外了。
甄璀璨迈开脚步,朝一旁让了让,礼貌的说:“小女子有心无力,也帮不了什么忙,诸位请。”
她让了又让,再让几步,就能让出人群了。
眼下还是尽快脱身为妙,只要能出了人群……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的书院?”人群之外,一个洪亮沉着的男声响起。
有公子哥儿主动的让出一条道,阔步而来是一位明朗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当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甄璀璨的背脊冷飕飕的,只得驻步,笑吟吟的道:“是谁在问小女子?”
“董弘川。”
原来他就是董文闲的嫡孙,是董姨娘的侄子,名门闺秀们众星捧月的第一人。
“他可是您的书童?”甄璀璨朝地上一指。
“正是。”董弘川目不斜视的看着她,想要看穿她镇定自若的表象下藏着什么。
“还望董公子节哀顺变,愿他入土为安,来生寿终正寝。”甄璀璨怜悯的叹了口气,叹自己想要脱身很难了。
董弘川上前一步,察觉自己的书童已死,沉声道:“是谁杀的?”
无人说话。
皇子们就是看热闹的,皆是一副要把热闹看完的闲情逸致;有公子哥儿们想配合董公子指认疑犯,但疑犯太过坦然,一时犹豫不决。
小漪们在授意后,四根手指齐齐的指向甄璀璨,理直气壮的道:“她!”
甄丹琦环抱着胳膊,不仅毫不心虚,还有些幸灾乐祸。
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声说:“凶手的凶器还没来得及扔。”
甄璀璨骇了一跳,惊讶的道:“小女子纯粹路过,随手捡起凶器,免它不翼而飞,义不容辞的保护现场,却被冤枉成凶手,何其无辜。”
真是慧黠无俦,董弘川定睛看她,她灵秀天成,不露锋芒和凌厉,却有着令人不敢轻忽的浩然之气。
她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深邃,波澜不惊。
“你是一时失手杀了他,还是受人指使?”董弘川声音低沉。
甄璀璨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双手一摊,苦笑道:“万不该有好奇心,惹了祸上身,也是活该。”
董弘川郑重的道:“若你只是一时失手,我可以既往不咎。”
众人一听,不禁讶然。谁都知道董弘川刚正不阿,死了的书童虽然只是家仆,那也是董府的家仆,无端被残杀,依董大少爷的性格,绝对会秉公处理,怎么法外开恩了?
好一个既往不咎,分明就是在引她承认杀了人。甄璀璨耸耸肩,“多谢好意,小女子无福消受。”
董弘川正色道:“你既说不是凶手,可能提供线索指证真凶?”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用余光暼了一下甄丹琦,想了想,还是不把她供出来,免得她急得撒泼把事闹大,到时候闹到甄府里,不可收拾时,自己也难脱身得干净。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药方拿到,不能卷起大波。
见她在盘恒,董弘川走近她,低声说了句:“你无需顾虑,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话轻不可闻,甄璀璨听得字字清楚,只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当然,他说的话更让人费解。
“小女子只是好奇的路人,”甄璀璨朝旁边挪了挪,跟他保持些距离,“一概不知,爱莫能助。”
有人忍不住说了句:“董大少爷,这人是跟甄二小姐一同进的书院,甄二小姐已大公无私的指认她是凶手,八…九不离十,不如押去公堂审讯,看她招不招。”
甄丹琦跳了出来,一口咬定道:“人就是她杀的,本小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