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费口舌咬定是我投的毒,未免过早了些。”甄璀璨不以为然的眯起眼睛。
李氏的下巴陡然一扬,恍然大悟道:“不是你还会有谁,难不成是她自己?”
“她惜命着呢。”
“你还是不够了解她。”李氏冷笑了笑,笑中带有毫不掩饰的讽刺。
甄璀璨认真的在听。
“别看她平日里像烂泥一样的软,却比狐狸还要狡猾。”李氏不屑的脱口而出,“那年她为了让老爷对丹琦彻底的冷落,竟设计小产,用亲生骨肉为刀刃,对付丹琦。”话锋一转,“他们董家人都不择手段,为了能成为权贵,连嫡女都送来当妾,令人不耻!”
闻言,甄璀璨觉得背脊发凉。
李氏轻蔑的一笑,道:“她倒是省心,同样的手法又用一次,这次,却是用来对付你。”
“何以见得?”甄璀璨倒想多听听李氏的刻薄之言,以确认是否是李氏投的毒。
李氏看穿一切般的道:“你自己想一想,此情此景,自然是你投的毒,你脱不清干系。”
甄璀璨讶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出。”
“且不论你是不是真的甄璀璨,她是最不希望你回甄府的人,”李氏突觉甚悦,来了兴致为她拨开迷雾,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因何被嫁祸,也想看到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她最疼启修,见不得启修吃亏,你若是回了甄府,原本属于启修的东西岂不是会被你抢去很多?“
甄璀璨似乎听明白了,“因此,她邀我入瓮,自己给自己下毒陷害于我,轻则坏我名声,重则使我锒铛入狱?”
李氏开怀的笑了,她可坐收渔翁之利。许久展不开的眉头,终于可以舒展了。
“她会为了跟自己不亲的大儿子,残忍害死腹中骨肉?”
“她会为了对付丹琦,害死过一个腹中骨肉,再来一个,又有何妨?”
“好像有点道理。”甄璀璨玩味儿般的撇撇嘴,“仔细想想,无一个字经得起推敲。你竟能浮想出只有你自己会相信的错觉,就不觉汗颜?”
李氏怫然,恼怒忽地涌出。
甄璀璨趁势道:“分明是你下的毒,何必故弄玄虚,怎么不敢承认,不像是你的作风呀。”
“这招对我无用,”李氏鄙弃视之,“我若有心杀她,早就不留蛛丝马迹的杀死她了。我要让她活着,我喜欢看她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毫无尊严的样子,她这一辈子都是妾,在我面前,一辈子都不能抬头,只能被我践踏。生养的孩子即不跟她亲也不喊她娘,我才不会跟这种卑贱的人计较。”
甄璀璨清楚的看到了李氏眼底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也对,只有在董姨娘的面前,她才能将下巴扬得更高。毕竟董姨娘是董府的嫡长女,却为小妾,她好歹也是续弦,是甄府的夫人。
那么,这毒是谁所下?
是董姨娘自己所为?方才分明看到了董姨娘的求生欲和不甘心。
屋中传来丫鬟紧张不安的骚动,董姨娘体内的毒素在逐渐扩散,不时的呕血,身子在发抖,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有婆子从屋里奔出,扑腾跪在李氏的脚下,哀求道:“求夫人救救董姨娘,她……”
还不等婆子说完,李氏就极为厌烦的一挥手,冷斥:“大声的吵嚷什么?救什么?她是在生产,莫惊忧到她。”
李氏的丫鬟赶紧把婆子拉起来,扔至远远的一处角落。
甄璀璨咬唇,不时的朝院门处张望,也该到了。看到李氏嘴唇隐现的笑意,便坦言道:“董姨娘实在不像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毒性很大,她已奄奄一息。”
李氏冷言道:“毒性显然不够大,这已是过了许久,还在奄奄一息。”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喃喃自语:“董姨娘万一挺不过去,虽是妾室,却是董家的嫡长女,甄府是要给董家一个说法的。”
“与我何干?”李氏应得很快很干脆,遂冷嘲道:“天大的事,有太后顶着。”
就在这时,院外终于有了动静,一声高呼传来:“大小姐,大夫来了。”
闻言,甄璀璨不由得松了口气,方才是兵分三路,一路是让董姨娘的婆子走正门去请安神堂的大夫,另一路则是让镖师跃墙而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她刚朝院外迈出一步,李氏就知不妙,可不能让她得逞,赶紧命道:“把她拿下!”
几个丫鬟来不及应是,就纷纷凶猛的朝甄璀璨扑去,狠不得要把她撕吃了。
见有人张牙舞爪的逼近,甄璀璨活动了一下筋骨,迅速的抬起脚,身手灵活的朝前一踢,恰好用鞋底狠狠的打在一个丫鬟的脸上,丫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有丫鬟冲过来,甄璀璨再次抬脚,顿时,丫鬟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鞋底印。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丫鬟还未靠近,就都被打懵了。
李氏惊惧。
甄璀璨微微一笑,轻松自如的道:“我这点身手,应付你们这群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还很绰绰有余。”
李氏猛得站起,呵斥道:“你太过大胆!”
“还要让她们再来拿我一次?”甄璀璨环抱着胳膊,想让她束手就擒?休想!她又活动了脚踝,准备再来一次用鞋底板打脸。
李氏没想到她会些拳脚功夫,看着丫鬟被打得惨状,愤恼不已,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后,冷道:“你带那些镖师进甄府,尚未追究,胆敢放外人进甄府内宅,礼法不容。”
甄璀璨背着手,拦住了那名丫鬟的去路,李氏不准董姨娘的丫鬟去请大夫,她自然也不准李氏的丫鬟去搬救兵。
丫鬟无助的望向李氏,甄璀璨如巨石般稳稳的伫立,正色的道:“确实礼法不容,但人命关天,请夫人通融行个方便。”
李氏没好气的道:“我无权通融,应去请示老爷。”
摆明了是拖延时间,等得到甄老爷的批准,董姨娘应也归西。甄璀璨的眼神清冷极了,李氏不仅袖手旁观还要加以阻拦,便道:“那我只好在事后引咎自责。”
“且慢,”李氏的一个贴身丫鬟出言相劝:“不如这样,你就莫管闲事,夫人会替你作证与此事无关,那毒是她欲害别人而自食其果。”
这种妥协的交换条件,李氏绝不屑于做,但当前情景,李氏也没拒绝,端看商量的结果。
甄璀璨未语,也不再浪费时间,正色凛然的朝院门走去。院门打开,镖师们都围在门外,看到济世堂的大夫时,她连忙有礼的道:“于大夫,董姨娘身中剧毒,快请救她。”
安神堂擅治病,济世堂擅治毒。
“老夫自当全力以赴!”于大夫提着药箱刚要踏进院,便听到李氏喝声道:“胆敢入内宅,辱我甄府名声者,必诛!”
甄璀璨先稳住于大夫,郑重其事的道:“于大夫请放心,尽管去救董姨娘,我以我的项上人头担保,甄太后、董府都会护你和济世堂平安无忧。”
于大夫捋一捋胡须,眼睛里透着‘为大夫者,救人为重’的明朗。
“快请!”说罢,甄璀璨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大夫进了院,迅速进入屋中,来到董姨娘的榻前,虔诚的道:“拜托你了。”走出屋时,她又示意董姨娘的丫鬟把屋门关上,从里面用门闩栓牢。
她刚转身,便听到院外传来喧嚣声,发现李氏及其丫鬟已不在院中。
急步走至院门处,只见以翟宁为首的一大群家丁以包围之势冲了过来,手持武器步步逼近甄璀璨的镖师,镖师们退至了院门口处。
甄璀璨握了握拳,一眼就跟翟宁恶狠狠的目光相遇,在一瞬间,那目光就变得残暴至极。
李氏傲然的立于高处,睥睨众生的姿态,扫视着如蝼蚁般的生灵。
见兵戎相见的肃杀之气渐盛,甄璀璨上前几步,道:“我本无意冒犯,实乃形势所迫,我自当会向甄老爷请罪。”
李氏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一声令下:“这群歹徒闯进甄府肆意妄为的逞凶,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家丁们齐声应是。
甄璀璨回首看了一眼镖师,镖师们都已准备好,严阵以待,毫无惧意。
在这时,忽又听到一阵嘈杂声,众人看去,见是来了一群镖师。先前所谓的兵为三路,这第三路,则是将甄宅其余的镖师全召集过来。
见状,李氏不禁心生笑意,她岂不是为自己私闯甄府坐实了:“率众翻墙闯进甄府,把甄府当什么了?意欲何为?”
尽管又来了一波镖师,甄府的家丁依旧是人多势众,看样子,实力悬殊较大。
甄璀璨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是我让他们翻墙而入的,就是提防会被你围杀。这些镖师的武艺都了得,真动起手,你们占不了便宜,希望你三思,莫让甄府中血流成河。”她又重申道:“此事我固然有错,定会向甄老爷当面赔不是,数错任罚。”
李氏冷冷一哼,下巴扬得更高,机会难得,就趁甄达不在,果断的把她杀掉,以除后患。
翟宁挥刀厉声一吼:“擅闯甄府示威,意图不轨,取他们首级!”
家丁们全都闻令而动,生猛的冲杀过去。
☆、第六十章
箭已离弦,免不了一场撕杀混乱。
甄璀璨眸光冷静而锐利,看着翟宁凶狠的刀锋直直的冲她而来,她的热血在翻滚,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山林中,娘为护她遍体鳞伤。
镖师们已布好阵,把甄璀璨围在其中,取出暗藏的链条,目光如炬,杀过来几人便就杀掉几人。
岂料,明晃晃的刀光刚只是一闪,还没有挥下,便传来一声如雷般的威喝:“住手!”
甄府的家丁们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都猛得止步。翟宁很不甘,也不得不收起刀锋和蓄势的杀气。
声音太过熟悉,遁声看去,是闻讯赶来的甄达。
甄达紧抿着双唇,步伐稳健,气势如山崩。家丁们纷纷垂下武器,退潮般的让开一条路。
见甄达来了,李氏的计划落空,不禁恨意丛生,恨恨的迎着他神色冷沉的扫视。耳畔响起甄璀璨亲切的唤了一声“爹”,恨意顿时变成鄙夷,鄙夷她总知道什么时候喊‘爹’。
“爹……”甄璀璨信步走出保护圈,款款一拜,那双晶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尽是无助,慢慢的,变成转危为安的喜悦。
不等她开口,翟宁就站了出来,先发制人的禀道:“启禀老爷,这群人擅自翻府墙而入,无视小的盘查,却还耀武扬威,小的职责所在,要把他们抓去官府问罪。”
“翟宁说的是,他们是翻府墙而入,却是得了女儿的准许,事出有因。”甄璀璨背着手,自称‘女儿’时,心中莫名的不适,深深叹息道:“女儿本是受董姨娘之邀前来品尝祖姑母爱吃的糕点,殊不知,女儿还没来得及吃,董姨娘就因吃了一块糕点而有异样,似是中毒。女儿遣丫鬟去请大夫,未被允许,只有派随行的镖师翻墙进出请来大夫。”
董姨娘中了毒?甄达立刻看了一眼身后侧的顾嬷嬷,顾嬷嬷连忙奔向院中探望。
“中毒一事太过蹊跷。”李氏轻蔑的一暼,“你打算怎样狡辩?”
甄璀璨很好笑的笑笑,“我可以很坦诚的说,如果我真的有用毒杀人的念头,我第一个就是先下给翟宁,可我偏偏不喜欢用这种法子。”冷扫过微微一怔的翟宁,接着说道:“被下毒的糕点只经过丫鬟夏菱和一个厨娘之手,我已让人去把她们带来。”
在这时,躲在一旁的丫鬟拽着被捆绑住的厨娘,步入众人的视线,道:“奴婢把厨娘带来了。”
厨娘很委屈的跪下,哭诉道:“是夏菱让奴婢将糕点送去给董姨娘的,奴婢真的不知道糕点有毒,奴婢也绝不会给董姨娘下毒,求老爷明查!”
甄璀璨问道:“夏菱何在?”
丫鬟道:“冬露正在四处寻找,还没有找到夏菱。”
夏菱不见了?
找到夏菱才能知道更多的线索!
甄达又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嬷嬷领会,迅速增派人手继续寻找夏菱。
难道是夏菱?甄璀璨暗忖,董姨娘对夏菱很信任,而最信任的人岂非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人?她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找到夏菱再定论。”
“好手段,”李氏以下巴示人,唇角噙着冷笑,“真是足智多谋,无论做了怎样卑鄙无耻之事,总能镇定自若,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身事外,却有人相信了。”
“此事我问心无愧,”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无凭无据的暗讽,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妄加揣测,实在不怎么高明。”
李氏气得身子发抖,下巴扬得更高,目光似无数冷箭直刺而去。
甄璀璨沉静的伫立,坦然的迎着扑面而来的敌意。
“老爷,”翟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请示道:“那群私闯府中的人该如何处置?依律法,每人杖责一百,关进地牢百日。”
“翟宁问的好,”甄璀璨清清冷冷的将话接了去,眼神之中深幽而凛然,“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且不论因何故,着实不妥,是我的错,我认,我愿一人承担后果,任打任罚。”
翟宁急问:“依老爷之意?”
甄达的神色深沉,不露声色,却似能看穿一切。
“翟宁,那你呢?”甄璀璨直直的盯着翟宁,轻声问:“你做过的事,敢不敢认?”
“什么?”翟宁下意识的想躲开她的注视,却发现根本就躲不开,铺天盖地的冷冽,犹如牢。随着她的注视,入骨的冷冽更甚,似全身被紧束,几乎使他喘不过气。
“十五年前,你带人追杀我娘,逼得我娘抱着我跳下瀑布,从此隐名度日。半年前,你带人砍杀我娘,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血流满地。”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她的唇角在轻颤,内心里的仇恨在翻涌激荡,万般悲愤都化作凄然的一问:“你可敢承认?”
闻言,众人怔住。
翟宁稍慌。
李氏斥道:“又在胡言乱语!”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是的,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拿你怎样,我太弱小,我不得不等,等到我有能力。”甄璀璨向翟宁走近一步,心似撕开了般,“你刚才提刀要杀我时,让我想起了那天,你杀我娘时也是一样的残暴,穷凶极恶。”
翟宁目光闪烁,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些天的苦心绸缪,这些天的强自隐忍,只为了能有一天可以看到杀母之人的死期。甄璀璨冷冷的暼了一眼李氏,见李氏的脸上尽是被冤屈的恼怒。她沉思片刻,此次只直针对翟宁一人,缓缓说道:“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你会因作恶多端而被……”
“凌迟。”
突如其来响起的两个字,沉闷而坚硬,似一块巨石落下。
众人闻言一骇,都纷纷看向说出这两字的人,看到甄达的脸色深沉依旧。
甄璀璨也被惊到了,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凌迟?
“把翟宁带下去,绑在院门内的玉兰树上,凌迟。”甄达背着手,郑重的当众宣布。
甄府里很多仆人都知道,院门内的玉兰树是原配徐氏亲手栽种,已有十余年,如今已郁葱茂盛。
“你说什么?”李氏的声音震颤,百般不信,翟宁可是李家的人,他竟然凌迟李家的人?!
甄达正色的道:“来人,扶夫人回屋。”
有两个嬷嬷赶紧上前,架着李氏的胳膊,暗暗用力的拖着她,嘴上很恭顺道:“夫人,请。”
“你……”李氏被强制扶走,她猛得回头瞪着心意已决的甄达,眼睛里满是恨意和无以宣泄的凄然,她咬牙,咬得牙齿咯咯的响,那一瞬间,挂在下巴上多年的骄傲顿时轰然倒塌,恨意爆烈在四肢百骸,却失语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真是丝毫不留颜面,绝决到无情。甄府的仆人也纷纷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