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形倒叫小窈心下放松了不少:只要兰芽身子还没好全,秦直碧便不能与她圆房;也因为她身子还没好全,所以回到府里也只是窝进自己的房里去,对府里的事半点都不掺言,便不担心是与小窈分权。
这样一来,秦府家宅平安,并没闹出正室侧室争宠的戏码来。秦府里里外外的人,倒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可是饶是如此,却还是敌不过雾茗天天早晨替兰芽梳妆之后,越来越老气横秋的叹息。而门外,那个每日站在门口等候她一同进宫去的男子,身上的衣袍越发阔大,总叫人错觉,以为一阵风来便能将他带上天去。
兰芽只得垂首细思,或许等小窈替秦直碧生下孩儿来,一切便会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好起来了吧?
秦直碧连续数月的执著守候,终于等来兰芽的一点让步:每日进宫,他终可握住她的手。进宫门之后再分开,她进乾清宫,他入文华殿纺。
每当看见他们两人同乘小轿,携手而来,守门的总兵总是会凑趣地道一声:“相爷和兰大人好恩爱。”
成婚之后,兰芽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于是外官们也都改了口,不再叫“公子”、“公公”,只称呼“大人”。
每当听见他们这么叫她,她心下总有一刻恍惚。
原来有一天,她也成了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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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吉祥暴薨、司夜染暴死之后,朝中的情势也变得微妙起来。
既然吉祥暴薨,太子就失去了倚仗。贵妃也重开宫门,避世换成了入世。
不知是不是她年纪大了,开始格外喜欢小孩子,便索性将宸妃的四皇子接到昭德宫去亲自抚养。便是有人问起,她也坦然地笑,说宸妃现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她专心伺候皇上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只记挂着四皇子,那又如何能专心侍奉皇上?
这话一出,宸妃果然也重新复宠,仿佛吉祥从前的谗言也都这么云开风散了,便也等于是推翻了吉祥从前的说法。
这样一来,不免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人人都明白,贵妃这是又要扶助宸妃母子,又是想要进言皇上换太子了。
在这人心浮动之中,难得刚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太子依旧淡然从容。仿佛对外头的事情半个字都没听见过,每天依旧安安静静念他的书,然后晨昏定省,对皇帝的问题也都对答如流、举一反三。
这样的太子,挑不出半点过失来。人人都说这是秦直碧教得好,身为太子之师,秦直碧的一言一行全都深刻影响到了太子,于是太子如此小小年纪才会如此优雅从容。
而既然太子无过,那么太子在健康无恙的时候,便一旦立了,怎么都没有随便废立的道理。所以朝堂上下也在观望,只要太子依旧如此从容淡然,那么就算是贵妃也没有办法。
除非……太子死。
这个道理明摆着,更是难为年幼的太子自己也明白。他在外人眼里依旧平静淡然,可是每次见了兰芽,还是忍不住捉着兰芽的袍袖落泪。
“伴伴,本宫担心自己活不长久了。娘亲当日如何暴薨,怕本宫也一样会走上娘亲的老路去。”
兰芽便抱住小小的孩子,“你放心,我既答应过你,便定不会叫此事发生。”
兰芽嘱咐太子,坚持为母守孝三年。这三年里,远离宫内宫外任何宴聚。尤其是有贵妃参与的宫宴,更是不管对方有何要求,都以守孝借口回绝。饮食则更要小心,不管什么,即便是饮水和果子、蜜饯,只要是入口的,都必须先用银针和试食的贴身太监验过了,才可品尝。
守孝三年,这是太子孝治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拒绝。便是皇帝也不可。待得三年过后,太子便将十岁了。十岁的孩子已是足够大,谅贵妃也不敢再轻易动摇。
况且……贵妃又还有几年呢?说不定她连这三年都熬不过去。只要太子能在岁月上打败了贵妃去,那就没事了。
可是太子还是泣下:“伴伴可不可以夜晚也不出宫去?夜晚伴伴不在宫里,本宫总不敢安眠,唯恐贵妃趁着伴伴和恩师不在,便要了本宫的命去。”
兰芽黯然垂眸,只能拍拍太子的小手:“殿下放心,奴侪会想办法。”
太子又是垂泪:“或者本宫亲自去跪求恩师……伴伴是恩师的侧室,若恩师肯放,伴伴便不必出宫去了。”
兰芽倒是脸一红:“求殿下体谅……这一桩,怕是不便。”
太子记挂自身安危,又将兰芽当成这世上第一可依赖之人,便还是寻了机会私下里
请求秦直碧。孰料秦直碧竟然也是跪倒,直称:“殿下离不开兰,微臣同样离不开他。微臣明白这是抗旨,若殿下怪罪,便因此要了微臣的性命吧。”
太子只得作罢,可是这孩子的恐惧还是深深印在了兰芽心上。
没有娘的孩子,无依无靠。而她……又能再陪这孩子多久?
是时候为这孩子另寻一方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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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身子还没好全,兰芽倒也时常去内安乐堂,找在那里照顾生病的宫女和女官的女医。每次去,也必定是四铃亲自陪同。
这日叫女医把了脉,再到四铃房中喝茶。
四铃屏退左右,将兰芽引进房中。房中一位老人家含笑站起。
兰芽与四铃相视一笑,忙上前施礼:“下官给恭慎夫人问安。”
眼前老妇人正是那位李朝贡女、李朝当今仁粹王大妃的姑母韩氏。
恭慎夫人忙上前扶起兰芽。当年多亏兰芽从中穿针引线,才叫仁粹大妃与这位失去消息多年的姑母重新取得联系,叫老人家来到大明几十年之后一解思乡之苦的。老夫人也曾笑说,她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兰”,兰芽名字里也有,当真是有缘,便更不必见外,她是将兰芽当成自己的孙女儿看的。
礼罢落座,恭慎夫人问:“你这孩子逢年过节都有礼送进清宁宫去,叫我这老婆子也不孤单。却总不知老身能帮上你什么。今天你叫四铃请我过来,终于是老身能帮得上你了吧?”
兰芽起身跪倒:“晚辈想见太后,求夫人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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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内官,兰芽想见太后,原本不该为难。可是因为曾经简王的事,皇帝跟太后之间起了隔阂。太后就此自关宫门,皇帝也索性任由太后去,这样一来外人要想去见太后,除非有皇帝的允许,或者……能替太后解开这道门禁去。
只是这是皇帝母子之间的心结,微妙难言,就算是兰芽也不敢轻易碰触。
恭慎夫人虽然这些年在大明宫廷里,凡事不争,但是终究是通透的人,到了这个年岁便什么都看透了。老人家便听懂了兰芽的请托。
恭慎夫人细细想了一回:“幸好老身当年照顾过皇上一回,想来皇上还能卖老身这张老脸。孩子啊,权且让老身尝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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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恭慎夫人,四铃陪着兰芽沿着僻静的宫墙夹道缓缓地走。
四铃悄然问:“内安乐堂里的女医,都是在下官治下,她们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此事请大人放心。只是……大人却要刻意用药让自己呈现病况,一月半月不打紧,可是大人这已是连续半年这般。下官实在担心大人的身子。”
兰芽淡淡笑了笑:“无妨。”
若不是一直拖着这病,她又要什么理由将一直未与秦直碧圆房的事情搪塞过去?她是奉旨嫁入秦府,却拒不圆房,若是严格说起来也算欺君大罪。
四铃也只能叹息:“女医终究都只是用女子的药物,而女子的药多半寒凉,下官就是担心这样的药年深日久用下去,会伤了大人的根基,影响将来生养。”
兰芽想了想,却也微笑。
她已经有了狼月和固伦,若为了脱身而当真伤了身子,却也已经了无遗憾。………题外话………【今天还是先更到这里吧,明天争取多写点~】
☆、66、这最后的棋局,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妥(2更1)
宫有宫规,家有家法,兰芽自从进了乾清宫,行动上便再也没有从前在灵济宫的时候那么自由,除了皇命,无旨不能出宫;后来多赖嫁入秦府,于是晚上也可出宫回府。只是回府之后,又要蜕变为传统女子,只能窝在后宅之中,受家法的约束,不可出垂花门。
如此一来,兰芽每天只有早晚与秦直碧一同进宫、出宫的时间是相对自由的。
贾鲁又是何等聪明的人,于是有事要来见兰芽,便立在了夜晚兰芽和秦直碧出宫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以贾鲁身份,秦直碧自是不能不给这个情面,便吩咐落脚。亲自下轿与贾鲁寒暄几句,便带着轿子到一旁等候,将时间让给兰芽。
对兰芽此时的境遇,贾鲁如何看不明白,便紧紧盯着她那张越发消瘦的脸,连连地叹气:“皇上还不如叫你坐牢,也不必这样每天看得登紧。就连秦相,此时也不过是皇上钦差的狱卒罢了。夥”
兰芽倒是淡然笑笑:“鹿鹿哥哥这一向可好?”
一句话,便又叫贾鲁心下是又酸又甜,他闷闷说了声:“滚!颏”
此时此地再说这话,他这声“滚”都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底气。从前是笃定了绝对不给她当哥,从前是还对她心有牵挂……可是时至今日,尤其是知道了娘亲的过往之后,他却不能不接受,原来他这一生遇见她,就是来给她当哥哥的……
在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在她失去了挚爱的兄长之后,他最大的价值就是能从情分上当最接近她家人的兄长。
兰芽难得地撒娇,伸手扯了扯他袍袖:“干娘也好么?”
贾鲁便更是惆怅,只说:“好。”
实则哪里好呢,自从娘揭开了与岳如期从前的旧情之后,回到家里就病倒了。可是虽说病,却是一直都挂着微笑的,仿佛心里坠了多年的事终于能放下来了;可是也因为是了无牵挂了,所以便连求生的念头都淡了。
这些日子他娘更是时常与他念叨,说又梦见草原了,说又在草原上策马扬鞭了……
那日午后,他下朝回来,隔着门格子瞧见万安坐在娘的榻边,娘静静睡着,万安那么个老狐狸却自己偷偷地抹着眼泪……他心下便是狠狠一沉,他知道,娘的大限或许不远了。
可是此时兰芽却在这样的处境里,他想着算了,就不说了吧。
兰芽凝眸观察着他的表情:“哥哥今儿找我来说事儿,是有关卫隐的吧?”
司夜染的死,叫皇帝得了理由革掉了卫隐的锦衣卫掌印镇抚的职司,交刑部查办。这本是皇帝水到渠成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她羽翼剁掉,让她就像那鸽子房里的鸽子,纵然还能使劲儿在笼子里扑腾,却根本飞不出连绵宫墙去。
贾鲁叹息一声:“原本……是死罪。我百般设法,算是维护了下来。只是革职、永不叙用是逃不掉的。”
兰芽点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着《大明律》,纵然免死,可也应该流放充军才是。”
贾鲁一怔:“何必如此狠心?”
流放充军的人,且不说一路押送,吃尽千万苦头;便是有幸到了边关卫所,也跟坐牢没什么分别,一旦战事起了就是最先被送上战场的……那叫生不如死。
兰芽却淡淡一笑:“就这么办吧。”
贾鲁也只能忍痛点头:“别的倒无所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兰芽依旧笑意从容:“哥哥终究是万家的人,生来就注定鼎立朝堂。于是哥哥千万要与小妹隔得远远的。因为有贵妃和万阁老在,没人敢在朝上攻讦哥哥,可是哥哥自己也要做长远打算。毕竟,岁月不饶人。”
贾鲁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
兰芽微笑:“太子殿下只有秦相一人看顾尚且不够,希望哥哥也能站在太子一边。哥哥只要看准风向,来日成就又何在万阁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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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张敏走后,皇帝连贵妃也见得少了,夜晚连兰太监都不在身边,皇上便每月一次会在乾清宫设晚宴,请恭慎夫人一起来用晚膳。
天家亲情淡,皇帝自幼不是太后亲自抚养,倒是由恭慎夫人抚育,于是皇帝秉持的算是母子之情。
皇帝的心情,乾清宫上下倒也都理解:首先,当年皇上最艰难的时候,皇上身边唯有张敏、贵妃、恭慎夫人三人。如今张敏去了,贵妃又不知怎地叫皇上伤了心,于是也只剩下恭慎夫人。
再者,皇上从前一直号称孝治天下,侍奉周太后至勤,可是后来因为贵妃和简王的缘故,皇上跟太后也生分了……亲娘难见,自然便跟恭慎夫人更加亲近。
这晚恭慎夫人跟皇上讲起了他小时候诸多趣事,皇上十分开怀。恭慎夫人趁着皇帝高兴,便给皇上哼唱起了一支小时候的歌谣。说那时候皇上晚上总是惊悸,睡不着,唯有听见了这歌谣,才能安稳睡去。
恭慎夫人唱完,皇帝已是潸然泪下。
小时候他不懂,可是这一刻却还是听懂了。恭慎夫
人便叹息说:“皇上一定是听出来老身当年唱的都是什么:正是京师外头昌平县里的小调。老身本是李朝人,来到大明就直接进了宫,根本没机会去过昌平,而这小调就正是跟太后学的。”
“太后娘娘是昌平人,老身想当年皇上年幼的时候一定听过娘娘唱这小调,于是后来太后娘娘不在皇上身边儿的那些年月,老身就学着太后的小调唱给皇上听。所以啊,当年能陪伴皇上安然入眠的不是老身,而恰恰是太后啊。皇上当年纵然年幼,心下却也时时都有母亲,所以皇上才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睡着了。”
恭慎夫人说完,皇帝举袖拭泪:“母后,皇儿不孝……”
皇帝当即便下旨解了清宁宫的门禁,次日一早天不亮便亲自到清宁宫向太后请安,亲自给太后洗脸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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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兰芽进宫来,小包子便将此事都禀告给了兰芽。兰芽欣慰一笑:“终于成就了。”
小包子便不解:“不知公子为何这样安排?想当日,太后也并非能帮得上公子。”
兰芽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太子。”
这世上她总归亏欠太子。她若走了,难道留那没了娘的孩子孤零零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任凭贵妃和宸妃的拿捏么?
皇帝也许能护着太子,但是在贵妃面前,皇帝的行事总有左右摇摆,让人不放心。而倘若贵妃对太子动了杀意,或者执意要让皇上更换太子……太子的处境便会太过艰难。
在安顿好太子之前,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更何况来日的皇位承继,还关系到建文余脉未来的命运,所以这步棋她必须耐心走完。
否则,只为了自己这一时的自由,大人和建文余脉那么多人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小包子听着便也恍然大悟:“是啊,想这宫里唯一能与贵妃抗衡的也就只是太后娘娘了。此时贵妃一力扶保四殿下,那唯一有能力护住太子的也只有太后。”
兰芽莞尔一笑:“且因太后与贵妃多年的心结,贵妃越是偏向四殿下,太后反倒会更用心地护住太子。若此,太子的性命之虞便也免去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则半在秦直碧与贾鲁,半在时光岁月——终归看贵妃与太后谁先撒手而去罢了。
兰芽微笑点头:“小包子你去东宫,叫太子步行到清宁宫去请安。”
太子也懂事,去掉周身上下所有华贵装饰,只素服走到清宁宫去,在宫门外便跪倒,落泪称“孙儿不孝,年已七岁,才有机会来与皇祖母相认。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了……”
太后听了禀告当即就落了泪,亲自从宫里迎出来,祖孙两个在宫门外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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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太后母子和解的消息传到贵妃宫里,贵妃大恚。
当听说做到这件事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