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抿嘴而笑:“秦相与小窈姑娘的婚礼尽可慢慢筹备,兰公子既然甘为侧室,也可先送进府去。待得婚礼筹备得差不多了,兰公子这边说不定也先有喜了呢。如此双喜临门,皇上才是做了一桩大好事啊。”
秦直碧闻言大喜,朝吉祥叩头。
然后伸手握住兰芽,情深款款:“……你既然不在乎正室的名分,我便也只与你一人相守。”
兰芽满面苍白,忍不住回眸狠狠盯住吉祥。
吉祥,不愧是用身子养着蛊虫的少女,她果然歹毒透骨!
这样的主意,怕是整个天下,除了她吉祥之外,再没人能狠心想得出!
吉祥却迎着兰芽的目光,仿佛觉着有趣儿似的笑:“兰太监,怎么,难道你心下不愿意?”
兰芽指尖冰凉,多亏有秦直碧扶着,方能稳住身形。
兰芽努力微笑:“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来。皇上和娘娘赐下的都是恩典,微臣铭记五内,刻骨难忘。”
吉祥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既然知道是恩典,你怎地还不向本宫谢恩呐?”
兰芽死死咬住牙关,俯身,朝吉祥叩头:“微臣……谢娘娘恩典。”
“好,本宫受了。”吉祥从头上摘下一枚金簪来,别在兰芽鬓边:“兰公公,本宫祝你与秦相生生不离,早生贵子。”
。
正说着话,外头怀恩亲自求见。
皇帝宣他进殿,怀恩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兰芽,伏在皇帝耳边,禀告说司夜染已经押解入京。
吉祥和兰芽还在那边厢说话,皇帝望着兰芽的侧影,低声问:“可查清了,是小六本人?”
小六这些年行走天下,最最擅长的便是乔装改扮。所以皇帝自然也是不放心,倘若这么大周章却押解而来的只是个假的呢?
怀恩淡淡一笑:“皇上放心,已经彻查过了,果然是小六本人。”
皇帝便怔忡了片刻,面上一时欢喜,一时悲伤,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朕也想不到,终究还是要走到这样一天。”
怀恩垂眸:“皇上意下……该如何处置小六?”
皇帝垂首:“他进京时,是什么模样?”
怀恩便将长乐的汇报都同皇帝讲了。
皇帝听了摇头:“乱来。小六是朕的内官,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怎么能一脸胡子进城呢?这岂不是叫宫外的百姓都坐实了那些个传闻,知道太监净身之后也还有重新长出来的么?”
怀恩便一怔:“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疲惫挥了挥手:“小六五岁进宫,就是朕最最宠信的内官。他年少而权倾天下,被天下人成为权阉……他就永远都是朕的那个内侍,永远都是朕宠幸的权阉。”
怀恩便垂下眼帘去:“遵旨。”
怀恩走时,兰芽才与吉祥说完了话。她穿着太监的服饰,鬓边却别着一根金簪子。状态有点滑稽,却终究不损她耀眼的清丽,于是这样看上去不觉古怪,反倒更显夺目。
这样的兰芽,目光清凌凌飘向怀恩去。
怀恩也下意识回眸,目光与兰芽一撞。
怀恩面无表情,径自抬步而去。
兰芽心下却莫名地一阵翻涌。
。
到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外臣一律要离开。
秦直碧告退,皇帝特准兰芽亲自送送。
出了乾清宫,秦直碧便大着胆子,一把握住了兰芽的手。
兰芽闪躲,低低提醒:“这是宫里!”
他眸光炽烈:“我不管!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这般!”
夜色宫禁看似空寂无人,可是兰芽如何不知这明里暗里其实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便只好忍耐下来,任凭他握着手,两人一起沿着空大的宫廷广场,走向宫门去。
那样长的距离,秦直碧却一眼未曾看过前路,一路走着,所有的目光都只落在身畔的她。
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天地,没有皇权,没有前路,只有——她。
到了宫门处,他却还迟迟不肯走,借着门洞幽暗,他竟然伸臂紧紧拥住了她。
她约略惊慌,他却什么都不顾了,将她压在门洞墙壁之上,唇便随着灼热的身子一并压了下来。………题外话………【稍后第二更】
☆、47、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2更2)
大臣敢在宫里就这样;杀头都不为过。
只是这二位身份有些特殊,一位是外朝的秦相,一位是内宫的兰总管。这二位都是年轻,却也已经都羽翼渐丰,隐约之间已经有了要携起手来取代了怀恩和万安去的趋势。于是负责守着这道宫门的总兵官便没敢派人来拿,只是亲自走下马道来,立在门洞暗影之外轻轻咳嗽了两声。
更何况……宫里头已经传开,说是今晚上出了稀罕事儿,皇上赐婚秦相,只是另外一方竟然仿佛是——兰公公!
时辰还短,看守宫门的总兵官还没机会知道太详细,可是果然迎着灯光看见门洞里就是这么两个人,惊得脑袋也是轰地一声。
总兵官是给想歪了,以为秦相是龙阳之好,况且兰公公是太监,太监兴许也都有这龙阳之好,于是皇上就顺水推舟…岛…
总兵官揣着这想法,于是瞧见一向斯文清贵的秦相竟然将娇小玲珑的兰公公给推到了墙上……他就反倒不敢上前了。
男男之事,本比男女之事更加隐讳,他也怕走得太近,让这二位老羞成怒暇。
听见总兵官的咳嗽,门洞里的两人还是吓了一跳。秦直碧究竟是斯文守礼惯了,这一惊之下只得按捺下。整理衣冠,将兰芽藏在身后,自己转身走出阴影,立在明处朝那总兵官抱了抱拳。
总兵官自然不敢受礼,忙重重回礼:“哎哟,原来是秦相。今晚还这样晚才出宫啊?”
秦直碧是文华殿大学士,寻常便在文华殿办公,或者是在东宫教授太子学识。每日里也都是极晚才出宫回府,于是这位总兵官也都认识。
秦直碧略有羞赧,尴尬一笑:“原来是韩总兵。”
两人寒暄几句,秦直碧却还是舍不得兰芽,遂向韩总兵又是抱拳:“……本官想邀兰公公出宫一叙,还望韩总兵通融。”
宫里不比灵济宫,兰芽自从搬进了乾清宫,便不能擅自出宫。今晚韩总兵眼见着这二位是难舍难分,再加上之前传出皇上赐婚的话儿……韩总兵略作犹豫,便也点了头。
怎么想严格值守,也别赶在这二位浓情蜜意的节骨眼儿上,更何况皇上都赐婚了呀!
秦直碧大喜,回首握紧了兰芽的小手:“多谢韩总兵成全!今日帮忙,秦某必不敢忘。来日定有报答的机会!”
。
时过三更。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
今夜许是司夜染押入牢中的缘故,诏狱上下全都戒备森严。大门上也是卫隐的心腹亲自值守。
过了三更,紧绷了大半夜的锦衣卫们都有些困倦。
卫隐的心腹却亲自悄然从门上带进一个人来。
也是狱卒的打扮,身量约略娇小而已。
司夜染伏在柴草上假寐。门上锁链约略一动,他便倏然睁开了眼睛。
卫隐亲自看守,放了那抹娇小身影进来。
卫隐没说话,只是在幽暗里向牢内两人点了下头,便带人稍远离开去。
牢内陷入一片黑暗,灯都没留一盏。
司夜染明白,这是怕惊动了牢里其他的犯人。
虽然看不清来人面目,可他却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静地睁大了双眼。
那娇小的身影随即便扑过来,直扑进他的怀中。
两人都没出声,可是他的颊边已经贴满了濡湿。
是她的泪。
司夜染手臂轻颤,将那小小的身形紧紧抱在怀里。
三年,长得仿佛一生。
黑暗里容不得二人说话,也容不得二人看清彼此,以慰相思。
怀里那人便坚定送上樱唇,小手坚定攀上他的腰带。
看不见也做不得声,两人便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倾诉相思,传达深情。
深深的幽暗里,传出她极力克制的小小哽咽。她死死咬紧自己的唇,怕那吟哦漫出唇瓣去。为此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唇,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可是她却不知道疼,紧紧地用身子握住了他。
而他先时略有犹豫,担心自己身上污秽,可是她的勇敢鼓励了他,更将他小心藏起的疯狂挑起。
两人在黑暗中抵死相融,如初次,如——末次。
最后直到那娇小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他方用披风将两个人汗湿透了的身子裹在一起,不用言语,唯有肢体紧紧的相拥。
司夜染知道卫隐一直在等暗号,便将额头紧紧抵在她额上,万般不舍之下,却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透过牢栏传向走廊外面去。卫隐便亲自走回牢门前。
她便又落下泪来,汗水与泪水一同濡湿了的面颊,在他颈边贴了又贴,却终究不能不离去。
卫隐亲自带了与一队人,十几个人前后走着,将她裹挟其中。
这般鱼贯向外去,却还是在大牢的门房里,借着幽暗的灯影,约略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
那张脸,便是化成了灰烬,她也忘不了。
她便忍不住心下狠狠一惊,一把抓住了卫隐的手腕。
卫隐明白她是看清了那人是谁,便朝她点了点头。
她狠狠闭上了眼睛。
方明白,方才那一刻大人虽然克制,却还是——那么疯狂要她的缘故。
而且每一次,都……将所有的热泉全都倾注而入,未曾闪躲。
只因为……也许,是最后一次。
她浑身轻颤,泪与汗又沿着脊梁沟涔涔而下。
纵然抬眼深深望着卫隐,却也明白此一事上,纵然是卫隐也无力护住大人。
而此时已是过了三更,她竟然对此全无防备。此时想去安排,想去请托人情,却已经来不及。
卫隐心下也是剧痛,却无奈职司有限,怕是无法拦阻此事。也只能回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再用力。
疼,一起都在疼啊,可是今时今夜,一切都已来不及。
。
灵济宫,东方已将破晓。
双宝却接了秘信儿,亲自到角门来接人。
刚见到那娇小的身影,那身影已然一个趔趄晕倒了下来。
双宝大惊,忙伸臂扶住。
回到观鱼台,她周身滚烫,迷糊之间只攥紧了双宝的手臂呢喃道:“宝儿,净身,好疼啊……宝儿,救我。”
双宝也吓坏了,没想到公子这个时辰突然回来,也听不明白公子这说的是什么。
只是从前公子“净身”那回,他照顾她的记忆倏然重回。双宝便又将门窗遮严,亲手点上热热的炭盆,陪着她低低地道:“公子不怕。净身疼,可是有奴侪陪着公子。公子睡觉,醒来就好了。”
温暖和疲惫让兰芽陷入昏睡中去。
眼前是诏狱门房里那苍老而猥琐的身影。
王顺儿。
她不会忘了他的名字。当日她进蚕室“净身”,乃至后来进宫验身,对上的正是那样一张皱如核桃、一双贼眼宛如鼠目的老宦官。
他就是刀子匠,他就是司礼监里专门负责给宦官们净身、每两月再验身的老宦官。他今晚出现在诏狱里,绝不可能是巧合,也绝不会有好事。
也是啊,也是。
若换到皇上的立场,纵然究竟杀还是不杀大人,也许还要思量;但是至少除掉大人的根去,那便是从此绝了建文的血脉,对于皇上来说也是放心的法子。
兰芽身上一阵冷,又是一阵热。
昏迷之中脑海中全是他灼热相融的身子,都是——悄然的欣慰。
多亏曾经拼了这条命生下的狼月和固伦。否则今日,她还多么后悔。
。
这个晚上,她跌进双宝怀中的时候,王顺儿也带着自己的牛皮包儿进了司夜染的牢房。
牢房里终于掌起一盏灯来。
王顺儿当着司夜染的面,展开了他那卷牛皮包。里头是从手掌宽,一直到针尖窄的一排刀子。都是顺手轻巧的家伙,不似寻常的武器那么霸道,却在这幽幽灯影之下映出叫人胆寒的阴光来。
面对着这一排家伙,饶是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罗司夜染,这一刻面上也是一片惨白。
王顺儿便得意地笑了。
每当干这差事,面对的人无一不是这副模样,这时候就是王顺儿最最得意的时候。
管他是谁啊,上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各宫总管,到几岁大的小孩儿,这宫里所有人实则都是从他手底下走过去的。
☆、48、谁的生死(2更1)
王顺儿盯着司夜染,手腕灵活地抽出刀子来,在司夜染面前晃了晃。
“司大人,还记着当初兰太监刚进宫验身那会儿么?那时候兰太监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兰公子,是司大人的新宠。为了那个新宠,司大人亲自到了老奴的刀子房去,说了那些狠话哟,瞪得老奴心头都发慌。老奴可被司大人你给吓坏啦,躺地上手刨脚蹬,就怕回不了魂。”
“老奴真没想到啊,老奴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今天,还有机会再伺候司大人一回。”
王顺儿的音量不大,可是却在这天将破晓的幽暗里,传得格外远。那阴森的笑声,宛若刮骨的尖刀,在所有听见的人的骨头上刮过,激起一阵阵的寒颤。
身为男子,这一生也许连死都不怕,却没人不怕这个暇。
而古往今来,帝王却将这酷刑写入刑律,用来处置最最痛恨、却一时不能杀的臣下。便如曾经的司马迁。
今时今日,司夜染面对王顺儿,面对皇上这样的安排,虽心下生寒,却也并不意外岛。
因为对于皇上来说,也许他司夜染一己生死不要紧,要紧的是建文的血脉从此断绝,唯有如此才能让朱棣的子孙千秋万代稳稳地坐在皇座之上,再不担心抢来的还会失去。
于是司夜染倒也笑了,惨白着面颊迎上王顺儿的眼:“王顺儿,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你忘不了从前本官对你的态度,那你今晚尽管动手好了。”
司夜染欺上前去:“王顺儿,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我也喜欢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你若今晚手下留情了,我来日反倒更有机会寻你报仇!”
王顺儿嘶声一喘,随即寒凉冷笑:“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好,好,那我今晚上便也断了司大人的这条心吧!”
随即牢中响起刀刃想撞的寒凉之声。
王顺儿的笑声在夜色里便更显阴森。
“司大人,净身没有麻沸散可用,你就得生生忍下来。这规矩,想来大人也都明白。忍过来了,你便又是一个太监;若是忍不过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随着王顺儿阴森的嗓音,幽暗的牢里一点一点渗出司夜染喑哑的惨呼来。
那声音先时极低,显然是司夜染极力克制,不想呼喊出来;可是怎奈实在太痛,于是那呼喊声自己就冲破了他的喉咙,一点一点地漾出了嘴唇,散在了幽暗里。
王顺儿一边喑哑地笑,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儿。
便是这样还不足够,幽暗里还回荡着他无情而又得意的语声。
“……司大人,疼吧?自然要疼的,怎么可能不疼呢?你即便再怎么忍着,也是逃不过这疼的。不过我王顺儿也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手上的刀子绝不含糊,不过还是想找个法子让你的心里好受一点。”
司夜染报之以迭声的低低闷哼,惨不忍闻。
王顺儿喑哑地笑了笑:“司大人啊,老奴给你讲个奇事儿吧。就是宫里的秘闻,刚刚传出来的,还热乎着呐:都说宫里啊出了件奇事儿,说皇上金口玉言赐婚给秦相秦直碧了。”
“皇上爱才,秦相又是本朝独中三元的大才子,皇上赐婚又有什么奇怪呢。奇怪就奇怪在啊,皇上赐婚的另外一方不是个女人,反倒——嘿嘿,哎哟,据说反倒也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