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修整,可是那用料和花样却终究还都是女式的。
而这孩子的头发,果然如月月所说的,长长地垂落在腰际,发质却是偏软的。显然是没有剃过胎发,所以还没能长出更柔韧的新发来。
这是皇帝的长子,以兰芽的臣属身份,应当跪拜。
兰芽盯着这孩子,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进退。只能立时站起了身,定定望着他。
没料想那孩子却自己向她扬起头来,满眼含笑:“公子好。小子来为公子上茶。”
兰芽急忙望一眼他小手颤巍巍端着的托盘,里头只有一盏粗瓷茶碗,里头是粗茶。
兰芽心下狠狠地疼,忙接过来,低声说:“怎么敢有劳你。”
那孩子却目光沉静,只淡淡地笑,并没有任何初见生人的瑟缩:“公子勿怪。我娘她近日心事挂扰,所以公子来了这许久,还不见我娘给公子上茶。吴娘娘近日也是身子不好,咳得厉害,我只好先让吴娘娘睡了,自己给公司烧了这茶。”
“傻孩子……”兰芽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烫了手可怎么好?”
想来才是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又是皇家血脉,怎地竟然都学会了自己烧茶……
那孩子却依旧恬静地微笑:“这里没来过客人,可是公子却又不同。公子是月月的亲人,我就算烫了手,也一定不可以慢待了月月的亲人。”
☆、19、太子之争③
离开冷宫时,兰芽已经决定了要帮吉祥母子。
不是为了吉祥,是为了那个孩子。
实则兰芽原来不无担心,有吉祥这样的母亲,那孩子若也学得吉祥的那份阴狠,那这孩子若登上皇位,岂不是一大祸事。
她从前没见过这孩子,也只是侧面听着煮雪和月月的讲述。煮雪能跟着去冷宫的机会少,都被大包子各种借口拦住;于是她对于那孩子更多的印象则是来自月月。
可是月月终究还是孩子,她识人的本事终究有限,于是兰芽自始至终对吉祥的儿子还是心有顾虑。
却没想到,今晚见到的这个孩子平和通顺,气度天成,小小的年纪竟然比他娘更懂得礼数,更沉得住气犍。
虽则说朝野上下也都传说宸妃的皇子朱祐杬也是天性沉稳,平和近人,但是那孩子身边有他娘的指点。
一个两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天性沉稳,平和近人来?这话传出来自然更多是宸妃的授意。为的就是造成舆。论,给人刻下深刻印象,说这孩子十分肖似皇帝罢了。
今日的宸妃,昨日的僖嫔,又哪里是省油的灯?就算手段未必如吉祥毒辣,但是她的心思深沉、善于隐藏,可能更在吉祥之上。
如今宸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连贵妃也都站在她这边,为她的儿子立储而推波助澜……若有朝一日朱祐杬当真被立了太子,那这个宸妃就更难想象会办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可是吉祥的孩子则正好相反,吉祥在育儿的手段上绝对比不上宸妃,她自己都压不住火气,又如何能教出天性沉稳的儿子来?
所以在这两个皇子中间,朱祐杬的所谓天性沉稳,从目下的年纪来看,更有可能是被他母亲宸妃伪装出来的;反倒是吉祥的儿子,是真正的天生气度。
。
兰芽出了冷宫,没急着回灵济宫,而是去了乾清宫。
她将大包子单独找出来,立在明月皎洁里望住他:“你是不是当真希望冷宫里的小殿下成为太子?”
大包子这大晚上的忽然见兰芽来找他,且说了这样郑重的话,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便竟然撩起袍子噗通就跪下了:“公子是也想帮咱们小殿下了,是吧?”
兰芽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眼睛望向夜空。
“为了争夺这个位子,古来都是难免血溅宫墙。咱们这次道理一样,总会有人为此丢了性命。大包子我且问你,若要你为此事去死,你可心甘情愿?”
大包子微微一怔,随即却面色沉静下来,“只要公子能给我一个信心,让我丢了性命却当真能让咱们小殿下登上太子之位。”
兰芽却摇头:“你要我给你一个信心,我自己尚且不知信心从何而来。别说你丢了性命,实则如果摸不准皇上的心意,我本人缠绞其中,也会没了性命。”
大包子听得面色一变,“公子,我大包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得毫无意义。公子也明白,吉祥和小皇子如今孤立无援,吴娘娘也只能帮忙照顾饮食起居而已,吉祥在外头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虽然愚钝,可是好歹是伺候在御前的,皇上这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还能给吉祥通个风、报个信。倘若我也毫无意义地死了,那吉祥到时候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可不,大包子说的没错。相比于吉祥的孤立无援,宸妃此时正是烈火烹油,朝堂内外主动去效忠的人不知有多少。倘若大包子真的一条命什么都换不来的话,那吉祥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兰芽垂眸斟酌:“……只是此事若想成就,必须得有一个御前的人,不怕死。”
大包子也为难下去,连连自责:“都是我没用!虽然在乾清宫伺候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是竟然没交下什么知心的人。”
兰芽盯着大包子,心下也是叹息。
实则也不怪大包子,谁叫前寝宫是皇上的一亩三分地呢?以皇上的心机,如何能允许你大包子拢下自己的人脉?在皇上眼里,乾清宫这里里外外的人,除了张敏一个之外,其余的人都只能是皇上他自己一个人的奴才,只听命于皇上一个主子才行。
想到那些人,兰芽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
她想到了张敏。
可是就像皇上难以猜透一样,这些年始终陪在皇上身边的张敏,也一样不意把握。
大包子见兰芽沉吟不语,忙问:“公子可是打了退堂鼓?公子既然决定了帮咱们小殿下,便不能再改主意了呀……”
兰芽顿了顿,“你去悄悄问问张敏,能否见我一面。”
大包子一怔,不解其意,却也连忙起身:“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问。”
。
兰芽独自站在宫墙夹道里。宫墙悠长,银月静袅,但凭这九重宫阙原本是如何的红墙金瓦,可是这一刻却也都同样褪色为黑白两色。与这天下每处家宅都是一样。
天家富贵,论到子嗣承继上,实则与普
通百姓家又有何异?
兰芽骋目四望,想起那一回进乾清宫来,张敏亲自送她出去,步履轻缓里娓娓地说:“……告诉小六,他的福分啊,在后头呢。”
。
少顷大包子便回来了,目光中闪烁着惊疑:“公子,张公公说正等着你呢。”
张敏和兰芽之间,明明许久未曾见过面了,可是这一刻却仿佛无言而有默契。这默契叫大包子怎么都猜不透。
兰芽便心下一定:今晚的关键都在张敏见或者不见的这个态度本身。
张敏若见了,此事便已成了大半;张敏若不见,此事便需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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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宫,今晚也不平静。
宸妃也在遥遥关注着兰芽以及冷宫的一举一动。
越是临到了儿子的两岁生辰,她心底也跟着越紧张。她知道吉祥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这立储前最后的短短时间里,吉祥一定会拼了命地想办法翻身。
吉祥手里有什么牌,宸妃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现在就算司夜染不在京中,可是京中毕竟还有这个兰公子啊!
就算看起来兰公子跟司夜染已经闹翻,可是谁就能肯定这个兰公子不会偏帮着吉祥?
于是近一年来,宸妃也十分想要与兰芽走动近些,时常赏赐些东西叫送去御马监或者灵济宫。兰芽也都不咸不淡地受了,回头就再回礼,送来的是比宸妃赏赐的更要多一倍、好上一倍的礼物,礼数上周全得叫宸妃挑不出毛病来,可就是一次都没有亲自进她万安宫谢恩。
兰芽这样的举动便叫宸妃心下更是慌乱。
今晚无眠,虽然她今晚并不知兰芽隐秘进宫来见吉祥,可就是不知怎地怎么也睡不着。
听见娘娘起身的动静,海澜忙走进来:“娘娘可有什么吩咐?是不是口渴了?”
宸妃怔怔坐在榻上,目光发直。
“本宫想起来了,这个兰公子为何胆敢这么冷着本宫!因为本宫是杭州镇守太监送进宫里来的,名义上是那怀贤的女儿。当日兰公子在杭州与我干爹作对,本宫曾给干爹写过一封信……想来我干爹死后,那封信怕是也落到了那兰公子的手里,她因此而记恨本宫,于是此时才这么不识抬举!”
海澜听得迷糊,忍不住低声问:“娘娘许是想多了吧。既然怀贤是娘娘名义上的父亲,您从宫里写一封家书又有什么要紧。凭什么那兰公子便这么记恨了?”
宸妃凝着海澜:“……你不明白。因为我干爹镇守杭州多年,早就发现了司夜染的身份有疑点!这司夜染和兰公子才会借机除了我干爹,杀人米口。从那封信,他们许是也怀疑本宫早就知道了,于是跟本宫必然势不两立!”
海澜听着也担心:“如果西厂不支持娘娘,那咱们殿下议储的事还当真难办。娘娘,恕奴婢直言,一个西厂可顶数十朝堂文臣啊。”
“本宫当然明白!否则也不至闹心如此!”
宸妃咬住袖口:“得想个法子,一石二鸟。既能除了这个兰公子,又能除了冷宫那个孽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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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走进张敏的房间。
张敏正费劲想从榻上爬起身来迎接。
一灯如豆,张敏的命数也如这残灯一般,说不定随时一股风来,就断了。
兰芽瞧着也是心酸,便连忙走上前去扶住,迭声说:“伴伴别动,您躺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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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太子之争④
张敏轻叹一声:“那咱家就失礼了。”
兰芽忙道:“伴伴切勿客气。”
张敏便躺回去,转眸凝注兰芽:“我那徒弟郑肯的事,咱家也听说了。多谢公子给他安排了前程,让他这辈子衣食无忧。”
张敏说的是他从前的那个徒弟郑肯,因跟着李梦龙吃了挂烙,从乾清宫被撵出去了。
因曾经是御前的人,谁都不敢用,又是个阉人,能干些什么呢。是兰芽找着了邓肯,给安顿到了御马监,搁在隋卞的手底下,叫去管各地皇庄。这差事的职司虽然不高,却是肥得流油的美差,郑肯这一辈子也当能富足一世犍。
张敏说着也是老泪纵横:“不瞒公子,咱家之所以放心不下郑肯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们师徒两个情同父子,咱家将他当成自己儿子看了,还指望着将来他能给咱家送终……实则也更是因为咱家对那孩子心有亏欠啊。”
兰芽垂下头去:“是因为李梦龙。邾”
是因为李梦龙,可是外人眼里的此事,与知道内情的人眼里的此事,却是两回事。
外人眼里的此事,不过是认为李梦龙是个妖道,骗得皇上的恩宠之后,竟然伺机做大逆不道之事。而被派到李梦龙身边伺候的郑肯竟然没能发现李梦龙的真面目,未能及时作出预警,所以该罚;
可是在兰芽和张敏,或者皇上眼里,又岂会是这样简单?
张敏顿了顿,凝视着兰芽:“公子聪慧,看来已是都明白了。没错,皇上和咱家早就怀疑这个李梦龙身份有鬼,且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如何能不多加个小心?于是为了护卫着皇上,咱家便将自己手底下最信得过的郑肯派到了李梦龙身边儿去。名为伺候,实为监视。”
兰芽点头:“晚辈明白。”
这也就是皇上一贯的做事手法,他若担心自己身边的哪个人,即便那人自己未曾暴露,皇上也会提前派人到那人身边去盯着。总归要将那人的一举一动都收拢在掌心掌握着,才能放下这颗心来。
张敏说着叹气:“郑肯那孩子做得不错,可惜还是没防备住李梦龙登上万岁山去……实则咱家心下也是糊涂,那李梦龙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就忽地做出了那么个鲁莽的举动来呢?”
兰芽垂下头来:“伴伴今晚是累了吧?竟与晚辈说了这么多。如果伴伴是累了,那伴伴就歇息吧,晚辈不会记得今晚的任何一句话。”
今晚的张敏竟然有与她主动谈及李梦龙,甚至有触及到李梦龙真实身份的意思。这不是张敏一向的做派。
张敏却笑了:“公子勿惊。咱家今晚既然允了公子进来,便是想跟公子说说心里话。”
他说着眯眼望向桌上那一豆残灯:“公子方才进门来看了一眼咱家,接着就看向了那盏残灯。公子想来也是明白,咱家命如残灯,已然是时日无多了。”
兰芽惊得连忙起身施礼:“晚辈不敢!”
“公子不必不敢,公子请坐。”张敏自己倒是豁达:“人有天命,到了咱家这个时候,反倒已经不怕死了。现下唯有想在死之前将自己悬心不下的事,多办明白一件是一件。公子啊,咱家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咱家便也是当真没有时间再与公子兜圈子了。”
兰芽心下一跳,却也是郑重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伴伴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张敏停下来换了几口气:“咱家时日无多,郑肯已经有公子照拂,咱家放心。若论咱家最最不放心的,自然还是咱们皇上……”
枯瘦老人独坐在幽暗灯火里,眉发皆白。多年操心劳力,且是阉人的缘故,便显得比一般的老人家更加疲惫憔悴。
“说句掉脑袋的话,咱家这一生无儿无女,情分上却是将皇上看成了孩子一样。从皇上刚一下生,咱家就陪着他,守着他,护着他,亲眼瞧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也一点一点地都看懂了他的为难。”
“身为天子啊,九五之尊,看似整个天下、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自己的掌心,可是这么多年来最要紧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容得他自己来决定呢?”
“从前好歹还有咱家和贵妃娘娘陪着皇上,他哭一起哭,他笑一同笑。可是天不假年,咱家要去了,贵妃也一样时日无多……待得我们都走了以后,皇上他,又该怎么办呢?”
张敏疲惫抬眼,望向兰芽:“公子的来意,咱家清楚:你也是想来探听咱家的心思,看咱家的心是朝着冷宫,还是朝着万安宫。”
“实则那也都是一回事,公子啊,这两位小殿下在小六的面前,都是一回事啊!”
兰芽心下轰然一惊:“伴伴!”
张敏笑笑点头:“咱们都明白,小六实则是建文的皇太孙。在他面前,无论是冷宫还是万安宫,都是‘皇上的子嗣’罢了。公子啊,皇上之所以两个皇子一个不认,一个不立,此中的挣扎,公子可能体会?”
兰芽重重一震,向后一个踉跄,却也不敢问出
口。
如此说来,皇上并非没有存过将皇位还给大人的心?
所以这多年后宫竟然再无皇子诞生,而皇上自己对此也是听之任之,并未太过忧虑。反倒是让贵妃担了那些骂名。
张敏摇头叹息:“皇上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刚刚两岁。公子啊,两岁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是建文,什么是成祖的靖难之役,能知道自己的这个储君之位是怎么来的么?一切都由不得当年的他去选啊。”
“待得渐渐长大,甚至是十七岁登基大宝之后,他才有机会悄悄地知道了这些往事,他的心下何尝就没有过挣扎?明明是天下至尊,却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才没有当即就叫人在大藤峡要了小六的性命,反倒将小六接进宫里来。”
“虽然对外都说小六是个太监,是个奴才,可是兰公子你心里自然有杆秤,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