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天下虽大,若有那么一天……他们又该去何处?
藏花便摒弃了所有私心杂念,认真道:“好,你放心。我必定不会叫那小元子再出事。欢”
王妃曾经生过一个儿子,五个月大的时候夭折;若这个儿子再夭折,那这个女人疯了都有可能。
岑。
宫宴开。大殿前的广场上乐声高奏。
半空之中彩带飘扬,随着乐音有乐坊舞女旋转长裙曼妙而舞。
因已然是隆冬,来赴宴的又都是妇人和孩子,于是王妃特命宾客可以在正殿和偏殿屋里饮宴,只将朝向广场的窗子打开一格即可。
按着身份高低,妇人和孩子们被分在不同的座位。兰芽和几位高等级的外命妇获得与王妃、元子同坐在大殿内的资格。
内眷饮宴,王妃做东,于是宫内其他就算没有孩子的嫔御也都出席相陪。于是尹淑仪也出现在了大殿之内,远远坐在尾席,总是垂首,看不清面上神情。
兰芽身边,藏花抱着孩子一并坐着,爱兰珠和塔娜扮作侍女立在身后,小心打量四周。
一轮敬酒结束,有尚宫到王妃耳边耳语。王妃便连忙将元子交给身边人,亲自起身说:“仁粹大妃妈妈到了,请诸位随本殿一起相迎。“
大殿、偏殿内众人全都呼啦啦站起身来,远远地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华服贵妇人耀眼而来。
众人见礼,王妃特地亲自陪同兰芽走到仁粹大妃座前介绍:“大妃妈妈,这位便是来自上国的贵客。”
仁粹大妃怔怔盯着兰芽,那一瞬间眼中竟然闪过泪光。
兰芽略感惊奇。
仁粹大妃身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尚宫含笑走过来,用汉语与兰芽低低耳语:“不瞒夫人,大妃曾有两位姐姐被送入了大明宫廷。大妃妈妈极为思念两位姐姐,于是今天看见夫人,便又勾动了思念之心。”
兰芽心下悄然一转,暗忖此事是福是祸。
李朝贡妃曾有被明成祖朱棣杀死的,也有殉葬的,若恰好仁粹大妃的姐姐在这个行列里,那有可能仁粹大妃会因此而迁怒于她们;可是宫里却也有如同四铃那般侥幸活下来的,若仁粹大妃的姐姐也还在世,那么此事反倒也可能成为她可以利用的资源。
兰芽便向那老尚宫悄然道:“待得民妇回了大明,定设法打听那两位老人家的下落。”
老尚宫这才点头微笑:“甚好。”
老尚宫将话带回给了仁粹大妃,仁粹大妃也望着兰芽点头微笑。并且难得地当众夸赞了王妃两句:“王妃识人善认,今日能请得兰夫人到此,为元子百日增添许多快慰。”
仁粹大妃与王妃之间的矛盾,内宫皆知,此时见仁粹大妃因此而夸赞王妃,都忍不住朝兰芽望来。各自都好奇,凭这个初来乍到的商人妇,凭什么能有机会替王妃挣了脸面去。
尹淑仪更是在人群末尾悄然抬起头来,目光一冷。
原本之前已经说得那样明白,可是这个兰夫人怎么还会反过来替王妃长脸?!
王妃也自然是喜不自胜,拉着兰芽干脆坐到了她身边,将她自己桌上的饭菜赏给兰芽。
机会到了,尹淑仪抬眼望了身边的韩尚宫一眼。
韩尚宫便垂首,悄然走了出去。
藏花见状,捏着嗓子向兰芽说:“夫人,小人有些肚子疼……”
兰芽只能无奈一笑,对王妃解释,叫藏花下殿去了。
少顷藏花回来,笙歌漫舞之间,冲兰芽微微一点头。兰芽便放心下去,专心陪着王妃说话。而襁褓中的三个孩子,虽然还都只是百天儿,不懂什么,可是眼睛却已经好使了,能看得见彼此,三个人六只小手便都抓握到一起去。
说来也是有趣,固伦因是女孩子,便被搁在当中。那小元子可能出生至今也还没见过其他小孩儿,便好奇地一径盯着固伦,小手便抓住固伦的手,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
可是狼月因跟固伦是双生,出世以来便总是下意识地拥抱在一起,于是狼月便不干了,小手小脚踢蹬着,仿佛想将小元子给踢开,别影响他继续跟妹妹抱在一起。
三个小娃儿的模样,逗得几个看顾的尚宫和宫女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藏花这个奶妈太吓人,人家瞟他一眼想跟他说话,他一个冷眼就给瞪回去,倒叫人家都不敢与他说话了。
这时候膳房来送百子汤,是仁粹大妃赐下的,给在场所有的小娃儿饮用。
元子喝之前,先有哺育尚宫亲自品尝。兰芽悄然瞟着那尚宫,分明见那老妇只是将汤勺微微凑在唇边,根本就未曾当真饮下。
心中有数,兰芽便也大方地喂给固伦和狼月喝。那百子汤都是各色米豆熬煮而成,有自然的清甜,小家伙们都喝得香甜。兰芽便也起身向仁粹大妃谢恩;在场的其他命妇也都随之起身。
一番客套,殿内殿外衣袂翻转,却在众人之间,忽然发出一声低低惊呼。
本是喜事,可是大殿当中却见尾席一个命妇依旧坐在席上,未曾起身。
仁粹大妃蹙眉,问身边尚宫:“那边坐着的,是谁呀?怎么这么不懂礼数?”
老尚宫扬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得皱眉:“回大妃妈妈,是——淑仪尹氏。”
“哦?”仁粹大妃便不由得眯了眯眼。
因尹昌年出自坡平尹氏,与贞熹大王大妃相同本贯;而仁粹大妃则是清州韩氏,于是仁粹大妃心下有些不快,以为是这个尹淑仪仗着贞熹大王大妃多年垂帘听政,所以不将她这个大妃放在眼里。
仁粹大妃便冷冷道:“叱责。”
老尚宫便奉命而去,到了尹昌年席上,叱责“淑仪尹氏不行宫规,于大宴之上失仪,着回殿后闭门思过三月。”
尹昌年捂着肚子,哀哀解释:“尚宫妈妈,本阁冤枉……还请您代为向大妃妈妈解释。不是本阁不懂礼仪,而是,而是本阁刚刚饮用了百子汤,便觉肚中痛若刀绞,实在是,实在是难以起身……”
老尚宫扬声一笑:“淑仪这说的是哪里话来?难道是想说大妃妈妈赐下的百子汤有毒,才叫淑仪你肚子疼得起不来了吗?!”
尹昌年这才猛然醒悟失言,连忙解释:“不敢,本阁不敢有那个意思!”
老尚宫哼了一声:“慢说这殿上殿下多少命妇也都饮用了百子汤,并无半点异样;就连那些刚刚百日的小孩子饮下,也并无任何症状。怎么难道淑仪的胃肠竟然还比不过那些百日的小孩子们么?”
“这样的身子,还是好好静养吧,着实不易劳累。淑仪歇息,妾身告退。”
老尚宫回大妃身边复命,尹昌年便跌坐在地。
肚子还在疼,可是心却比肚子更腰疼!
她进宫的时候年岁小,刚刚十二岁,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三年,到十五岁上了,能侍寝了。本来就在今年的,等忙过了元子的百日,王上就该正式临幸她了。可是大妃却让她禁足,而刚刚那老尚宫更是嘱咐她静养,说她不宜劳累!
那岂不是说,她盼望了三年的得宠,又要成为一场空梦?
她转头咬牙盯住韩尚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尚宫也惊得不知所措。
原本安排的是给元子和兰夫人孩子的百子汤里下毒。
一来王妃与仁粹大妃之间婆媳不和,百子汤又是仁粹大妃赐下,纵出了事,众人也只会想是仁粹大妃的缘故,不会想到尹昌年身上;
二来只要兰夫人的孩子也跟着一起中了毒,那么大明朝廷便会听闻。王上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只能选一个,王上若替说仁粹大妃是无辜的,便只能承认是王妃自己下毒以嫁祸给大妃。这样一来,若大明朝廷垂问,王上便也不能继续护着王妃,废妃便是必定之事!
他们甚至为此还早就买通了为元子试饮食的保育尚宫……
本来多么周全的一个计划,怎么反倒变成了她自己喝下百子汤,痛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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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六宫同喜(2更1)
京师。
冷宫。
身在冷宫,最怕寒冬。
冷宫地下没有火龙,取暖只能靠炭盆。可是后宫所有嫔妃、女官的用炭量都是有规制的,冷宫本来就是等外之流,时常根本就没有炭可领。从前吉祥陪着废后在冷宫的那十年里,两人冬天冷得只能抱在一起取暖。也只是有同情废后的宫人,或者是坤宁宫从前伺候过废后的老宫人才能千方百计从他们自己的份例里省下炭送过来。
那时候也倒罢了,可是此时,她们身边还有个孩子啊…欢…
此时小孩子只吃吉祥的奶水已经不够,废后便用自己省下的米碾碎成粉,熬煮成米浆喂给小孩子。这样冷的天,大人将吃食都留给了那孩子,自己就冻得更是忍受不了,便是想用体温来温暖孩子,竟然都做不到。
更可怜的是,小皇子此时已经是到了该坐学爬的时候,可是冷宫里太冷,孩子都不敢离开母亲的怀抱,于是到了这个月龄竟然还不会爬岑。
这样近乎绝望的境地,让吉祥的奶水也越来越少。有几次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如果不是废后及时发现,她都已寻了短见……
外头幸好还有大包子,他因自己在乾清宫的身份,还多少能帮冷宫多要些吃食和炭火来。可是废后却也不敢叫大包子常来,一来惹眼,二是一旦大包子来,吉祥便会捉住大包子不放,追问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才能接她和孩子离开冷宫……
这个问题大包子回答不了,他更不敢告诉吉祥,皇上现在都在做什么……
皇上在做什么?皇上在每天晚上轮流临幸后宫众嫔妃!以僖嫔邵氏为首,雨露均沾,就连过去从来都没被皇上记住过名字的后宫,如今统统都有了侍寝的机会。
如今……获宠最多的僖嫔邵氏已经也有了喜脉!
他死死瞒着,也嘱咐了看守冷宫的那些人,绝对不准漏半个字给吉祥知道。否则……吉祥说不定真的会自己寻了短见,甚至连孩子都带走。
这样一来,废后便安排大包子少来。每次大包子来送东西,也都是废后去迎着,瞒着吉祥。
这样孤寂无望的冷宫寒冬,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啊。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如同曾经那样,又要延续一个长长的十年啊。
。
此时的僖嫔万安宫,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僖嫔有了身子,无论是皇上还是贵妃,都亲自嘱咐了太医小心看顾着。一天到晚几个太医轮流守着,宫里宫外送进来的礼物将宫里的小库房都堆满了。
宫里宫外的人都不知道吉祥母子的存在,便想当然以为僖嫔的孩子若是男孩儿,将是在世的皇长子,也就是将来储君地位的极有力的竞争者。
僖嫔一朝心愿达成,母凭子贵,便越发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海澜私底下早已与主子笑说:“只待这个胎稳了,皇上必定进娘娘的位份。到时候娘娘就是僖妃了!”
现在皇上的后宫,中宫皇后就是个活死人,接下来的贵妃人老珠黄,再也不肯侍寝;若僖嫔晋妃位后,便会成为事实上的后宫女主。
甚至,倘若生下的是男孩儿,若再立为太子的话,皇上更可能将她的位份直接晋为中宫皇后吧!
僖嫔听着,自己心下自然也是欢喜。如何敢想杭州贫家女,被亲爹换酒钱卖过的女孩子,有朝一日可能贵为国母?
她真的想看看,若她那个酒鬼亲爹将来有朝一日知道了,又会是什么表情。
只是僖嫔欢喜归欢喜,心下则也有一重隐忧:她虽然心愿得偿,有了身子,可是皇上并未因此而停止轮流临幸后宫的脚步。
她有了身子,她就不能再侍寝了,就也等于就此退出了侍寝的行列,而不得不坐视皇上去临幸其他的后宫。自己有了孩子,孩子会成为自己的保障,可是照皇上这个进度下去,又如何能保证后宫嫔妃的肚子不接二连三地一个一个地都大起来?
到时候,那这个太子之位就更不一定会给谁了!
僖嫔问海澜:“这些日子太医院的脉案可都把得严了?”
海澜点头:“娘娘放心,但凡脉案里发现有谁也有了龙裔,咱们肯定是最先知道的。”
“嗯。”僖嫔闭目养了会儿神:“彤史那边的人,你再多用些心。”
海澜道:“彤史有两人,当中有个叫杨玉的,从前倒是跟吉祥颇有些过结。”
“哦?”僖嫔睁开眼睛:“那就在这个杨玉的身上多用些办法。务必将她拉到咱们身边来。”
海澜觑着僖嫔神色:“娘娘可是还放心不下吉祥?”
僖嫔点头:“吉祥的性子你我都最明白,她哪里是肯安静的角色?她跌得越惨,一旦给了她机会,她便会越是加倍地向要夺回来。”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阻挡了本宫的孩子。倘若本宫生出来的是个皇子,那到时候就是吉祥母子的死期到了。”
。
乾清宫。
皇帝又独自坐在黑暗里。
其实这段时间来是乾清宫最热闹的一段时日了,每晚上都有不同的嫔妃轮番来侍寝,她们各自用足了手段哄他开心。能唱的唱,能舞的舞,能书的书,能棋的棋……每晚衣香鬓影,燕语莺声啊。可是却为什么那些热闹一点都赶不走他心底的寂寞?
在他心底,他永远还都是跟从前一样,一直都是这么自己孤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后宫的好消息也不断传来,继僖嫔有喜之后,接二连三地传出喜讯。他身为天子、身为一个男人的雄风,从来没有这样高涨过。眼见国祚即将有继,外朝开心,身边的内官们也跟着开心,可是唯独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仿佛这事儿跟他并无太大干系。
入冬之后老张敏的身子越发不济事了,皇帝嘱咐他卧榻休息,不必到眼前儿来伺候。
内宫监和司礼监的两位掌印太监已经来委婉地与他启奏过了,说张敏年纪大了,又总是小病不断,已经不宜在皇上身边伺候了。是时候将张敏送到外安乐堂去养老,若是皇上舍不得,也可赐给他一笔银子,放他出宫养老,或者再赐一座宅子也就是了。
这都是宫里历来的老规矩,怎么能叫个死期不远了的人伺候在皇上的御前呢。
皇帝听着点头,却也一直拖着没答应过。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身边不过只有这么两个人:张敏、贵妃。张敏一日一日地眼见着就要不行了,那接下来……贵妃岂不是也快了?
倘若有一天,他们两个都撒手离他而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己一个人忍受这寂寞深宫里的一日一日,心里有话又该与谁去说啊?
他的身边,除了张敏和贵妃这两个老人儿外,后来还有两个能办事的,一个是小六,一个就是兰公子。
可是这两个孩子……终究跟他不是一条心,做不到张敏和贵妃的忠心耿耿。
越想着他便越发寂寞,越想着便越发不敢想下去了。
面前的御书案上一左一右摆着两叠厚厚的奏疏。一摞是陈钺的,一摞是马文升的,这两个臣子,即便小六都去坐镇辽东了,还在吵,还在喋喋不休地证明自己、攻击对方!
另外还有第三摞奏疏,便都是朝臣趁机弹劾小六的,一会儿说小六偏袒陈钺,一会儿又说小六偏袒马文升,一会儿又说小六不听陈钺也不听马文升的……
辽东,竟然就这么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明确提一句:兰太监究竟找没找到,她是生是死。
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扬声召唤大包子:“包良啊,去,将月月带到朕眼前儿来。朕有几天没见那孩子了,颇为想念。”
大包子愣了愣,低声提醒道:“皇上,这夜已经深了……”
皇帝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