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司夜染垂下头去。
“本宫明白了,明白了。”贵妃忍不住冷笑:“吉祥那个J婢,为了达到帮僖嫔争宠的目的,竟然胆大包天地给皇上下了蛊!且以此香为饵,频频勾皇上临幸僖嫔。”
“这首先是给皇上下蛊的大罪,其次又是欺君之罪。无论是哪个,都应该叫她祸灭九族!”
这样狠心的女人,这样拿皇上的龙体不做半点考量的女人,即便她生下儿子又怎么样,她如何能叫这样的女人得逞所愿,如何能叫这样的女人生下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就算她万贞儿这辈子没福分为皇上诞下储君,那她也要护住皇上这多年辛辛苦苦维系着的皇位!
心下便不由得更是认同了僖嫔的提议。
她宁肯让僖嫔生下皇上的龙子,也绝不会给吉祥母子以任何的机会!
。
贵妃送走了司夜染,回望屏风后面:“方才小六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屏风后面人影一晃,颤颤巍巍走出一位老太监来。不是旁人,正是老张敏。
张敏面上也是一片惨白。
就算知道吉祥这丫头生于山野,有些心狠手辣,但是如何敢想到她还曾经给皇上下过蛊,且曾以香料叫皇上丧失过冷静!
这该是被活剐了的罪行!
只是……吉祥现在好歹有了皇子啊。就算不为了吉祥考虑,也得为小皇子考虑,也得为大明的国祚考虑啊。
贵妃瞧出张敏面上的犹豫。
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刚刚两岁,太子身边只有贵妃和张敏两人。三个人相依为命地过来,贵妃在对皇上的性子了若指掌的同时,对老张敏也同样能毫不费力地读懂他的神色。
贵妃便是一声冷哼:“张敏,别告诉本宫,你心软了!当初是谁跟本宫一起向天发下的毒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加害皇上的人的?”
张敏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奴侪不敢忘。只是贵妃娘娘容禀,吉祥姑娘她现在毕竟已经有了小皇子了!”
“那便更麻烦!”贵妃森然呵斥:“你在皇上身边儿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想到僖嫔和吉祥用蛊毒来加害皇上,张敏啊张敏,本宫可以不治你的罪,可是你想想当年的誓言,你觉得你的良心能平安么?”
贵妃的指斥,让老张敏黯然泪下:“奴侪自知有罪,罪不容赦。”
贵妃目光清冷下来:“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吉祥的孩子不能留。这件事,自然你亲自去办,才最妥帖,就连皇上那边也不会起了疑心。”
张敏重重一震,满脸满眼的绝望:“娘娘终究还是动了要害小皇子的心了么?”
张敏重重叩头:“娘娘的心情,老奴也理解。只是娘娘当真不能再拦着皇上有皇子了呀。娘娘难道忘了简王之乱?老奴说句不当讲的,太后的年岁比娘娘您还年轻着一岁,您虽然无法再为皇上诞育皇子,可是太后却不止咱们皇上一个儿子啊!”
“若皇上再无储君,太后想扶简王登位的心便永远都不会死。到时候难道娘娘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被自家的母亲和亲兄弟赶下龙座……就仿佛当年的景泰帝废了咱们英宗先帝一样啊!”
“娘娘怎会忘了,当年的这件事正是咱们皇上多年来最大的梦魇啊!”
☆、17、又如何能对你开口说拒绝?
“本宫自然明白!所以太后那老妪,还有她那个儿子简王,想要谋夺皇上皇位的话,本宫第一个跟他们没完!”
“皇上是天下人君,不能那太后和他亲弟弟怎么样,可是本宫却不一样!本宫反正已经背了这天下这么多年的骂名,本宫便也不在乎再多一桩。倘若他们再有半点异动,本宫不惜自己这条命,一定亲自去要了太后那老妪的性命,然后亲手摘下简王的脑袋来!”
张敏心下也是一震。
这样的话,普天之下也许只有贵妃敢说;也同样普天之下,也只有贵妃能为了护着皇上而做得出来。所以这多年贵妃在皇上心中无人可以替代,纵然如今年过五旬已无华光,皇上依旧专情若此祧。
叫老张敏自己也十分惭愧。
他枉陪在皇上身边这些年,也枉曾经发过毒誓保护皇上,这些年他却办的最多的还只是伺候皇上饮食起居,倒没能替皇上除去过什么心腹大患。
贵妃缓了口气:“可是你方才说的话,也没错。本宫终究是年岁大了,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为了皇上的江山,皇上是必须得有个储君了。”
“这道理本宫岂能不明白?也正因此,本宫才明明知道皇上与吉祥的首尾,却隐忍不发,只悄然叫人锁了自己的宫门,放开所有的事。珐”
贵妃深深叹息。叹息声里,她面上的皱纹便又深了几分。
“本宫已经年过五旬,一日一日的都明白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本宫现下容得下六宫里任何一个人给皇上诞育皇子——除了吉祥。”
“只因为吉祥本身就是大藤峡余孽,与皇上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迟早会为害皇上,为害朝廷;况且她是真的给皇上下过蛊的啊!”
“张敏啊,她能下蛊叫僖嫔独得皇宠,那你难道不曾想过,凭她一个小小的内书库女史是如何也能得到皇宠的么?那难道不又是迷情蛊的功效?“
“也就是说,皇上对她根本就没有情意,是她借了蛊虫蒙骗了圣听啊!这样想来,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用心便更是可怕?”
如此说来,张敏额角也渐渐见了汗。
贵妃缓缓抬眸:“本宫的时日不多了,还能有几天如同从前那样,执刀守卫在皇上帐外,守护得皇上一枕安眠?你知道不知道本宫有多怕,一旦本宫去了,皇上身边再没几个舍命护卫的人,他该怎么办啊?”
“所以本宫,便更不能叫吉祥那样居心叵测的J婢得了机会到了皇上身边去,更不能叫她得逞,不能叫她的儿子成为储君。”
“张敏啊,本宫明白,你是以为本宫又犯了当年年轻时候的小性儿,便如同对悼恭太子一样……可是你现在难道还不明白,本宫这样做已经不是为了自己了么?”
张敏也是悄然泪下。
贵妃说的也是他的心里话。他自己跟贵妃一样,都是时日无多了,一想到将来有一天皇上身边再也没有了他和贵妃的护持,那个孩子,是不是还会如同当年一样,明明贵为储君,却只能孤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敢点灯,也不敢出声地,肚子一人落泪?
张敏叩首:“娘娘的心,老奴明白了。可是娘娘可否容老奴一个不情之请、毕竟皇上目下只有吉祥的孩子一个皇子,这便是一脉单传,万万不能动。请娘娘再忍耐一时,只要将来后宫再传喜讯,只要皇上再有其他的皇子,那老奴舍得自己这一身剐,也要帮皇上和娘娘亲手除去吉祥的那个孩子……娘娘可否允了老奴的这颗心?”
贵妃一听,便也只能缓缓点头:“是啊,是啊……就算再忍不得,也要忍下眼前这一时;就算有再多的打算,也只能等后宫里再传喜讯为好。也罢,便这样定了吧。从明日开始,本宫亲自掌管女官局彤史之职,每天本宫都会亲自写了绿头牌子,由你去端给皇上,叫皇上选人侍寝。”
张敏心下便又是一颤。
女官局原本自然是备着嫔妃们的绿头牌的,可是根本就没真正用上过。自打皇上登基,那套牌子就搁进柜子里落尘土了。只因,皇上专宠贵妃一人,旁人谁的牌子都不翻。
时隔多年,那套牌子早就旧了,蛀了,难为贵妃还要亲笔重新写一套,皇上见是贵妃的笔迹,便也自然会明白贵妃的心意,便也会同意召幸其他嫔妃了吧。
老张敏忍不住高兴:如此说来,一向清清冷冷的乾清宫,终于能热闹起来了;而随之这空空荡荡的皇宫,也快要被小孩子们的身影填满,从而热闹起来了吧?
而宫城南边那些空了许多年的皇子住所,也终于要迎来真正的住客了吧?
可是当这一切都热闹起来之后,贵妃自己怕会更加孤单凄凉。她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国祚,心甘情愿将自己独占的一切,全都拱手交出来了呀。
张敏便向贵妃重重叩首:“老奴便替皇上,替大明江山,叩谢娘娘了。”
贵妃疲惫地挥手:“去吧。本宫累了,真是好累啊……”
这些年,她得到了太多,甚至敢说是从
古至今帝妃中的第一人;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也有太多无法得到的——比如给他生一个他们两个孩子,比如能与他生死相随。
她这些年也得到了无数的赞颂,每逢年节或者生辰,大臣们写满歌功颂德之辞的奏疏便是雪片一般的而来,各地官员也给她见了不少生祠……可是这些年来,她却也可能是整个大明朝背负天下骂名最多的人,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是个比皇上大十七岁的女人,她爱着皇上,便被认定是妖妇、是祸水。
这般想来,便觉得好累。身子累,心更累。
倒不如她跟皇上只生在平民百姓家,他不是九五之尊,她也不是帝妃,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只求晨昏相伴,生死与共。
只可惜,这命运啊,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来做主。
便是皇上,贵为天子,又哪里能左右得了上天给的这条命呢?
她躺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累了,也想就这么睡去算了,再也不用起来了。
可是皇上还在啊,她还没安排好皇上身边的人和事,若就这么躺倒睡去了,她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于是她只允许自己这么一晚好睡,明早还得早早醒来,亲自去给皇上引荐六宫女子,亲自一个个带着她们走进皇上的寝殿,将他们交给皇上。
她自己还得强颜欢笑,不叫皇上看出她难过,更不能让皇上因为怕她难过而再拒绝后宫的嫔妃。
从前她曾有多专宠,而她明日起,就得将曾经独占的那些皇宠一样一样如数地都交还回去。
所以这命啊,你瞧,早晚都是公平的;得与失,上天总归会叫它们两者旗鼓相当,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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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连夜召司夜染进宫的事,旁人不敢知道,可是却瞒不过皇帝。
皇帝听说了,便又问了贵妃昭德宫这几日都发生了何事、见过何人。
因此前僖嫔去请安的事做得有些轰轰烈烈,在门外一跪就是一个时辰,想让人不知道都难。于是这消息便也自然落到了皇帝这儿。
皇帝听完了,坐在龙椅上思忖良久,心下已是明白了。
待得见尚仪局的女官捧着绿头牌来,再看清了是贵妃的笔迹,皇帝便闭上眼睛良久良久,心下百味杂陈。
有些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连张敏都不知道,于是他无法对人言说。
或者说,小六那孩子能知道一些,可是小六现在不在身边,他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么眼前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对贵妃解释,他又能如何护住吉祥母子呢?
苍天明鉴,他这一生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要在贵妃和皇子之间做出选择啊!
所以他要吉祥等,他要在贵妃有生之年依旧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只留给她一个人;只有贵妃不在了,他才能因为皇子的存在而给吉祥一个妃位,以及他的宠爱。
在他设计之下,这前后的次序本来可以实现。可是眼前却怎么还是都撞在了一起来?
若贵妃当真希望他除掉吉祥,除掉那个孩子,他又该如何对她说出拒绝的话?
他这一生,除了能给贞儿一个贵妃之位,他还能给她什么?
纵为九五之尊,他不能给她皇后之位,也不能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甚至——都无法给她身后的合葬……他又如何能对她说出拒绝的话?
☆、18、红绒垫,绿头牌,白纸心
见皇上对着一盘子的绿头牌,只是闭上眼睛,却迟迟不肯翻牌子,张敏和彤史女官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实则在他们这些下人看来,这迟来的雨露均沾是好事,难得贵妃终于肯撒手……可是怎么贵妃都能撒手了,万岁爷反倒对这突来的自由有点不适应了呢?
彤史杨玉忍不住低低提醒:“皇上,皇上?您该翻牌子了。贵妃娘娘还等着呢,微臣等还要去复命。”
祧。
听听,彤史女官们还要去向贞儿复命……他都能想象得到贞儿此时等待着的心情。
是明明下定了决心为他引荐嫔妃的,于是她该希望他翻了牌子;可是同时,当那个被翻开的绿头牌传到贞儿耳朵里去,她又该何等的难过?
皇帝睁开眼,强忍难过,目光从盘子里红绒垫上的一排绿头牌上扫过,目光在僖嫔的牌子上打了个旋儿,却终究还是错开。
良久才问:“这里头怎么不全?珐”
杨玉被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赶忙转头去看张敏。
因为今儿这一套绿头牌子都是贵妃娘娘亲笔写的呀。多了谁,少了谁,都只有贵妃自己心里有数,她怎么敢说?
张敏便连忙上前来瞧瞧。
实则里头主要的内廷主位都在,只是少了两位——皇后和贵妃自己。
贵妃是禁足坤宁宫,没有皇上的话自然不能出宫;而贵妃自己……道理自然也是不言自明。
张敏便陪着笑:“皇上……只少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罢了。”
皇帝又闭上眼,点了点头:“这些我都不要,端下去。”
杨玉和张敏都傻了,张敏赶紧给杨玉使了个眼色,杨玉便连忙跪倒:“求皇上体恤微臣,贵妃等着微臣复命呢。”
皇帝这才缓缓摆手:“伴伴,取纸笔来。”
张敏略有点愣,随即心下猛然一跳,已是睁大了眼。
皇帝挥袖:“还不去?”
张敏便连忙跑向桌案,取过纸笔来。这一个来回,眼睛竟然也是湿了。
皇帝抓过纸笔来,深吸一口气,亲自裁了一张跟绿头牌一般宽窄的纸条,然后亲自纸笔在那纸条上工工整整写下:“贵妃,昭德宫,万氏。”
写完又亲手端端正正摆进盘子里去,然后才长舒一口气,笑了。
老张敏鼻子一酸,急忙背过头去,悄然抹了把眼睛。
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深情,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个人最为明白,于是看了便总是忍不住这样红了眼眶。
皇帝这才笑眯眯地伸手进了盘子,将他摆好的那张纸条翻了过来,然后如淘气的孩子一般对杨玉说:“朕翻完了,你去贵妃宫里复命吧。”
杨玉知道这样不妥帖,可是又哪里敢说什么呢,只好告退而去,疾步带起风来,用手小心压住那纸条,不叫风给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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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宫,贵妃的心情果然如皇上想象的一般,一则期盼,一则感伤。
外头来人禀报说彤史来了,皇上终于翻了牌子了。
贵妃便从座上站起,手上不觉用力太大,竟然攥着的一根毛笔给折断了。
杨玉端盘子进来跪倒,“启禀贵妃娘娘……”
贵妃不等杨玉将话说完,急忙抓过那盘子一看——
红绒垫、绿头牌,里头偏生不伦不类地夹着一张白纸条儿。
白纸最轻最薄,颜色也最寡淡,可是那白纸条儿却偏生在那一片红绿当中独独最惹人眼。
其他的绿头牌本都是贵妃亲手写的,只有这一张白纸条例外。而这世上,敢在她亲笔写的牌子中间加入稍显潦草的纸条的,又除了那一个人之外,还能有谁呢?
这样想来,她便手都颤抖了,略作迟疑之后,还是一把便抓过来。上头的字迹,果然是皇上的……
杨玉便叩头:“……皇上今天翻了的牌子,正是这张纸条的。微臣恭喜娘娘。”
贵妃一把捉紧纸条,便赶紧回了内室,伏在榻上,落下泪来。
不枉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