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便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哥来草原是干什么来了?是当真相信爹是巴图蒙克的臣子,于是也心甘情愿来效忠于巴图蒙克的么?还是哥也早好奇爹究竟在草原做过什么,或者是哥也早就觉得嫂嫂曾有何处不对劲,于是哥才要亲身到草原来寻找答案?”
夫妻之间,尤其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夫妻之间,心是彼此相通的。冉竹是建文一脉的人,冉竹是“掩月”,那么以哥的敏锐,绝不可能从未发觉过嫂嫂的异常。
兰芽此时想来,哥后来在南京守备太监府邸自号“月将军”,都未必是因为姓岳,而是因为嫂嫂那颗“月”……
银盔银甲立于明月之下,那不是耍帅,那也许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纪念。
痛失明月,我为明月。
兰芽抽抽鼻子:“哥能不能跟小妹说说,这近一年来在草原究竟找到过什么?”
岳兰亭依旧紧抿嘴唇。
兰芽凄然一笑:“哥,现在你已经有了月月,雪姐姐身子还需亏着。这时候想要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带着我们南归,那势必登天!现在只有你我兄妹暂时抛开前嫌,只有咱们兄妹联手,才有胜算。”
“哥,你怪我怨我,我都认;可是眼下已经不是再闹这些意气的时候。”
兰芽凑过来,跪倒在兄长膝前:“从前那一晚,咱们兄妹没机会携手逃生,这在小妹心里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小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竟然没办法救出侄儿和侄女……也许上天有眼,又给了咱们兄妹这样一次机会。哥,这一次就让咱们兄妹携手逃出去,让小妹有机会用自己的性命护卫一次自己的侄女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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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6、牵一发,自有全身痛(第二更)
京师。
由杨晔案,再到黄宾所发轫的一系列大案愈演愈烈。此两案因杨晔为报活命,上京来行贿的名单中就有司礼监太监黄赐的名字,于是两案并在一处,牵连甚广。朝堂上下,内外官员,人人自危。
其中又以兵部的牵连最为甚。
先前杨晔案中,杨晔父子皆为建宁卫的指挥,属兵部;杨晔的叔叔杨仕伟为兵部主事。接下来黄宾案中,与黄宾一同跑官卖官的刘江本身为江西都指挥使,亦属兵部——由此牵出兵部武选司郎中姚璧,甚至进而牵连到了兵部尚书许晋永!
除了兵部尚书之外,那份名单上赫然还有刑部尚书韦庄、左都御史李冰,甚至还有当朝首辅万安亏!
刑部、兵部、都察院原本就曾联合起来参劾过司夜染,这回便更是为了自保而加倍反击。就连此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内阁首辅万安,也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光为了那份贿赂名单上有他,同时更是被万通找上门来,要他为了万家的利益而不能饶了司夜染这个小阎王粪!
这一回便连一向极少与外臣联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也都无法继续袖手旁观。
这般原来,外臣的六部九卿与内阁,再加上内官中的司礼监竟然空前地联起手来,酝酿着一场朝堂上的重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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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朝堂形势一向了若指掌的司夜染,这一次竟仿佛对窗外形势充耳不闻。他只卯足了劲儿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这两个案子既然与兵部牵连最广,他索性只捉着兵部开刀。兵部尚书他暂时不能直接刑拿,可是兵部下面收到牵连的主事和郎中等官员,他便毫无忌惮,直接捉拿进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严刑拷问。
兵部的官员,原来也并不都是铮铮铁骨,在西厂的酷刑之下,没几个能熬下来不张嘴的。这般刑网之下,便牵连出一连串的卫所守将。尤其以大宁、宣府一线边关为甚。
层层瓜蔓株连之下,便点点刨出了大宁一线守将私下里与宁王的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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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无论朝堂上臣子们如何内外勾连,或者是司夜染如何在西厂那边埋头收拾兵部的人,皇帝都只如不知道,一切听之任之。
直到,司夜染将大宁一线守将与宁王私下勾结的罪证送上来,他才重重一惊。
先代宁王之患,余音未绝;这看似花天酒地的小宁王,就已经暗中与大宁一线的守军勾连了……皇帝只觉脊梁沟微微一凉。
皇帝对此事雷厉风行,大宁一线的守将锁拿进京的锁拿进京,就地裁处的就地裁处,几乎整条边防全都人事变动,换上了新的守将。
此虽大事,可是毕竟大宁山高皇帝远,而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才最要紧。于是六部九卿、内阁宰辅、司礼监的太监们只是集中精力参详如何在朝堂上扳倒司夜染,于是便对边关一事关注不够。
等到大臣们发现边关异动的时候,整条大宁沿线已然全部换防完毕。
小宁王密切关注着此事。
朝廷虽然得知他与大宁守将有私,可终究没能抓住他切实的罪证,于是尚未追究他。他却对这条新换防完毕的大宁边关防线充满了兴趣。
飞雪边关,红灯帐内,他抚着藏花比女子还要娇艳的面颊,忍不住轻轻一笑:“这条边关,一击即溃。”
藏花轻哼了声:“怎地听王爷的意思,难道还希望这条边防固若金汤?”
“哈哈!”小宁王扬声而笑:“自然不会。我只是在揣度你那个大人。他做事一向谨慎,极少会出昏招,可是这一回明显是心乱了,才会出了这样的招数。”
小宁王眯眼凝视着藏花:“你说,你那大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心乱如此呢?是因为朝堂之上六部九卿、内阁和司礼监都联起手来参劾他,还是因为他那心尖儿上的兰公子在草原声息皆无呢……还是说,因为藏花你与他恩断情绝了呢?”
“我猜懒得想他是为何。藏花冷冷勾起唇角:“我只是想看着,心乱若此的他,究竟会落到何等下场。”
小宁王闻言笑得便更开心:“他会落得何等下场?这次朝堂参劾,他便逃不过去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藏花唇含讥讽:“他从十岁到现在,经过的朝堂风云也不少了,参劾他的酒从来都没绝过。怎地见得这次就熬不过去了?”
“你还关心他?”小宁王拧了拧藏花的鼻尖儿:“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就算在有人参劾他,不过一两个御史,顶多牵扯上一两个尚书级别的大员。可是这次整个六部九卿与内阁联手,之后所有外官又与司礼监联手……你觉着皇上会为了他一个人,便驳了所有的内外官员去么?”
小宁王越想越有趣:“更何况,皇上也总归是防备着他的。只不过想要杀他也需要名正言顺,眼下这内外百官的集体参劾,可不就是个最现成的理由么?”
藏花妙目一转,眼角兰花不见清丽,只见妖冶:“如此说来,他这次当真是死定了。好
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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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王的笑还未褪尽,手下便来禀报,说南昌来信儿了。
小宁王安顿好藏花,匆匆披衣起身到了书房。
看完了信,小宁王面上难辨悲喜。
“王爷……”手下忍不住低低呼唤。
这天下的重臣,如各地藩王、封疆大吏,实则都有个心照不宣的玩儿法:他们各自都有替身。
这一来是为了保卫自身安全,不叫刺客得手;二来有时候也是为了唬弄朝廷的,毕竟藩王虽然贵为亲王,却被朝廷钉死在藩国里,无圣旨不得离开藩国。为了方便行事,藩王们往往弄个替身留在家里装腔作势,自己金蝉脱壳而去。
小宁王在南昌的宁王府里也有这么一个。
此番司夜染捉着兵部不放,巧的是当中跟黄宾一起跑官卖官的刘江职位是江西都指挥使,正在他南昌的藩国地界。于是朝廷将大宁边关一线换防了之后,回过手来便以刘江为口实,将江西境内的也都换了。
只不过江西位于内陆,不似大宁边关那么引人注意,于是消息传得便慢了些。
还有一个要命的,凉芳这一批的传奉官里,除了那点石成金的花和尚继晓,还进去一个叫李子生的。这个李子生正是来自南昌,原来还是江西布政司的官员,进京候职的,结果没成想被揭发出贪墨来……
朝廷便又以此为机,将江西的布政司也换了一批人。
如此一来,江西的兵权与财权全都折腾了一遍。
自从宁国藩地改到南昌之后,这些年小宁王着意收买当地官员,兵与财这两条线更是格外用心……却在无声无息之中,他的一腔心血尽化乌有!
最可恨的是,朝廷办事的时候还装模作样派人到宁王府去过,问宁王对此的意见。可是宁王府里那个高高上座的只是个替身,他什么都不懂!见着朝廷钦差去,只知道点头,一迭声只说“好,好。皇上圣明。”
手下扶着小宁王,生怕小宁王一气之下晕倒。小宁王一把将信笺揉在掌心,勉力伸手扶住桌子。
“无妨,无妨!本王现如今全部的心都只寄托在大宁一线。南昌本就不是本王的心意所在,丢了就丢了,白费了就白费了!”
手下忍不住问:“王爷以为,此事当真只是巧合,还是又是司夜染故意布下的局?”
小宁王深吸一口气:“司夜染,他从来就不足为患。孤王真正担心的,永远是那个藏在深宫里的皇上!此事,分明就是皇上趁着朝堂之乱,将注意力都被司夜染吸引过去之后,他暗中给孤王布下的。若本王不服,也只能去怪司夜染,倒怪不到皇上半分。”
“司夜染这枚棋子,皇上用得真是精妙绝伦!”
小宁王踉跄坐倒:“不过没关系,孤王这一回不会坐以待毙了。孤王会提前起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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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年下,皇家的事情繁琐得叫人头疼。
因为简王得事,太后闭宫门思过,再不跟贵妃争权。皇后禁足坤宁宫,也跟个活死人一般。六宫诸事自然又都压到贵妃身上。
与往年的志得意满不同,今年的贵妃总觉力不从心。眼前的一片繁华,在她眼里却总有凋零之相。
她几乎每一日都要派人去乾清宫问张敏,皇上在做什么。
张敏先时回答恭谨,可是渐渐地——却开始有些含混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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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这解不开的爱恨交织(3更1)
到了安置的时辰,各个宫门都按规矩下钥。宫里内外不准再随便走动。
这个规矩要求的严,对贵妃却没用。
贵妃带着柳姿和凉芳直闯乾清宫。
门上的人根本就不敢拦着,只能一路跟着小跑,赶紧设法通知张敏。
张敏年纪大了,腿脚终究是慢了,待得匆匆忙忙从老虎洞奔进寝殿,贵妃早已抢先一把掀开了皇帝的床帐。
里头,哪里有皇帝的影子亏。
贵妃又徒劳地立在寝殿里呼喊,回答她的夜只有四壁空空的回声。
张敏奔进来,瞧见的正是贵妃颓然跌坐在龙榻之上的模样。
烛光昏黄,照着贵妃那张再也掩不住苍老疲惫的脸。
张敏自知有愧,噗通跪倒:“老奴拜见贵妃娘娘。老奴……对不起贵妃娘娘。”
贵妃笑了,笑得无比悲怆,她仿佛连抬起头来都觉得累,目光转过来就更似是费了千钧力:“张敏,本宫知道这宫里宫外,总有人是骗着本宫的。只是本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连你也瞒着本宫。”
张敏与贵妃从前护持着年幼的太子,三个人是一同熬过多少回明枪暗箭,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张敏自知有愧,俯身在地,老泪横流。
“娘娘容禀,老奴自知有罪,万死难辞;可是老奴也在乎皇上,在乎皇上那这辛辛苦苦守住的大明江山啊。皇上若再无储君,那这天下恐怕就再无宁日了。”
简王的事,贵妃自然都听说了。国无储君,自然藩王异动。而藩王之乱,从大明立国至今,早已成了肘腋之患,哪个身在龙座的皇帝不日夜忧心?
贵妃猛地咳嗽了几声,空空的都是伤咳。
张敏忙问:“娘娘凤体可安?老奴这便叫人去请太医来。”
“不用了。”贵妃用帕子按着唇角,疲惫摇头:“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本宫争得过人,却争不过天。本宫老了,便许多事注定有心无力。”
贵妃说罢,双泪长流:“本宫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也明白其实不该拦,可是本宫就是害怕,害怕皇上若宠幸了其他女人,皇上对本宫的心就会淡了,散了。那本宫在这寂寞的宫里还能有什么?”
张敏自然明白,只能重重叩头:“可是娘娘,老奴斗胆说一句——皇上终究是天下的共主,皇上毕竟不可能只是娘娘一人的夫君啊。”
“若不是生在天家,若只是普通的百姓,娘娘怎么要求都不过分,充其量不过断了一支一脉的香火罢了;可是皇上是天下之主,娘娘若断了皇上的龙脉,那便将会是——天下大乱啊!”
“到时候娘娘叫皇上在天上如何有脸面见列祖列宗?到时候娘娘又叫皇上在史书之上如何留名?身为君王,终究不能只顾一己之安,娘娘一向都是明白人,娘娘万万深思啊。”
贵妃伏道大哭,死死抱住皇帝的枕头,将那枕头紧贴在鼻息上。
从他还是两岁的孩子,她便守在他身旁。陪他哭陪他笑,陪他生陪他死……他已经成为她全部的世界,她一天都不能没有他。可是终究要有一天,她要自己松开手,看他转身走向其他的女人了么?
难道她终究要眼睁睁看着,他将从前对她的笑、对她的好,都送给另一个女人了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可是她,又能怎么样?
睡觉她的男人是一个皇帝,皇帝啊!
贵妃哭够了,毅然坐起,抹一把眼泪。
“张敏,你至少要告诉本宫,那个女人是谁?是僖嫔么?还是丽嫔、惠嫔?”
张敏也明白,此事终究藏不住,还不如趁着贵妃痛定思痛之机便说出来,也许还能叫贵妃放过一马。
张敏伏地叩头:“回贵妃娘娘——那个女子并非六宫嫔妃,而是内书库一名小小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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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便连凉芳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乍听得是吉祥的名字,惊得凉芳也是半晌无法动弹。
他与僖嫔千防万防,却没防备到这个自愿退到内书库去的小小女子!
这一刻凉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前有司夜染,后有吉祥;大藤峡出来的人,果然心一个比一个毒!
当晚他便悄然去了万安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僖嫔。
正在为了复宠而不顾一切的僖嫔一听此消息,便是晴空霹雳。
她愣怔半晌,踉跄后退几步,怆然苦笑:“为了复宠,我求着继晓捧着继晓。我每天拿我这宫里的金子银子去哄他,为了得到他的帮助,我几乎掏空了我的万安宫!“
“我还,我还不管湖漪受的委屈,我不顾她的死活,我只为了保下继晓,只为了能让他在宫里继续教我本事……”
僖嫔想及湖漪那一刻绝望而不敢置信的目光,想及那些夜晚湖漪凄惨的叫声,她也是女人,她的泪便也止不住地流下。
“师兄,为了复宠,我甚至放弃了我自己的良心
啊。可是竟然这样的付出都没有半点回报,原来我们忙了这么久都成了白忙一场?”
“凭什么是那蚊子都不飞进去的内书库?凭什么是那个一身野气,连官话都说不地道的吉祥?她究竟哪里比我好?皇上凭什么宁肯要她,也不要我?”
僖嫔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凌乱,眼神绝望。哪里还有半点美好?
僖嫔便上前一把将那菱花镜倒扣过来。
“还有,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