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为了他们自己,或者是因为这个情势,根本就不能帮她达成那些心愿——她便一次又一次,被近乎被背叛了的疼痛而激怒。
寄望愈深,失望愈痛。于是她便渐渐对身边人也心生了怨怼糌。
既然心生怨怼,布局起来便更容易。他们既然不愿主动帮她,那她便设局要他们不得不帮她!
吉祥那一瞬的目光从迷惘变成坚定,兰芽如何还能不明白,她已是铁了心了。
兰芽便缓缓凝眸:“可是吉祥,你利用身边人当棋子,织成一个又一个的局,就算这些局再成功,可是你却要因此而一个一个失去身边的人,你当真觉得值得么?别到将来你才发现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被你害死,你真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想起来要去后悔。”
“后悔?”吉祥咯咯一笑:“兰公子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吉祥从来都不会后悔!”
。
兰芽从北镇抚司出来,特地绕了个远,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吉祥这个人早晚留不得,她已做好了这个准备。只是担心大人身子里有她种下的蛊,若强行要了吉祥的命,大人便也命不长久。
还有一个犹豫,便是凉芳。如今梅影的死越来越直接指向了凉芳,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他干的……可是一想到曾诚,她心下也是涌起无法控制的感伤。
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如果真的都能手起刀落那样简单,那她倒不怕背上杀人的罪孽;反倒是这种明明知道留不得,却忍不下心挥起屠刀的为难,更叫她伤神。
她本不会骑马,卫隐要派轿子送她,也被她拒绝了。她自己随便走着,竟然不知不觉绕到了东边去,一抬头竟然已是到了藏花的私宅门口。
她自己也是苦笑,问自己怎么跑这儿来了?或许她从心底深处,也开始越来越佩服藏花那股子手起刀落的狠劲儿了吧?
她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敲门,却听见里头有动静。她便赶紧避到一旁,借墙角隐住身形。
吱呀,大门一开,藏花穿一身红袍,散着头发送一人出来。那人穿着披风,戴着风帽,将头脸全都完美地掩盖住,看不出是谁。
只是兰芽的心便狠狠地咯噔了一声!这件黑色的大氅,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司夜染便有一件一式一样的!
她心便一抖:难道是大人私下来看藏花?
难道是……大人对藏花余情未了,趁着她这些日子忙,于是便偷偷来看?
兰芽闭住眼,转身靠住墙壁。这一刻她真的不知该以何样的心境应对。
藏花已经不是从前的藏花,她心下将他当成兄弟姐妹一般,于是若是从这层意思上来说,或许——或许大人私下来看他一眼,她不该过于吃味;回灵济宫后也不该跟大人问出来。
可是……就算心里已经不恨藏花了,然毕竟两人从前还有争宠的芥蒂,于是这么眼睁睁瞧见大人来的话,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她还是想跟大人问明白,大人心下难道还放不下男男之情?那她放下好了!
不甘心又不放心,她便咬住手指,偷偷侧眸去瞧——
藏花也很小心,立在门阶上还谨慎滴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含羞带怯从了那个人,被那个人一把捉住手腕,步下台阶。
门外一辆乌篷马车,也全然看不出名号。那人上车,车夫随即将帘子落下。藏花却还依依不舍,转到车窗边。那人也掀开了窗帘一角,将藏花的手捉住了,拉进窗帘里,仿佛执手殷殷细语。
藏花一副娇羞情态,微垂臻首,红唇含笑
,眉尾轻扬。
又盘桓了一阵,那马车终于走了。藏花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马车走得没了影踪,却依旧还是立着没动。
兰芽咬住唇,垂眸盯着脚尖儿前的一块石头运气。此时她真想飞起一脚将那石头给踢飞了,最好直接飞进藏花的院子,打碎了他的窗纸才解气。可是——却又忌惮着藏花那耳朵,若是踢了便定然会被他发现,于是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只拿那石头当成藏花,或者还有大人,冲着它圆瞪双眼运气。
夜色已深了,前后左右都静了下来。兰芽左右望了望,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有,她赶紧抱紧小胳膊,有些害怕。便只指望着藏花赶紧当够了望夫石,然后回他的宅门里去,她也好脱身回灵济宫去。
就当……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孰料藏花非但没上台阶回去,反倒立在原地微微侧首,“还不出来么?”
兰芽便一激灵。果然她跟那石头较劲不对,还是弄出动静来叫他给发现了吧?只是她当真不甘心就这么出去,于是还窝在原地死扛。
藏花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处墙角是这左右几条街的野狗最喜欢的地方。不论是哪条,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一定跑上去尿上一泡。”
“啊!”兰芽一惊之下,终是自己蹦了出来。
藏花便反倒将头都转了回去,看都不看一眼:“不知兰少监大驾光临,又有何见教?”
兰芽便蹙眉:“没什么见教,只是觉着你总不回灵济宫,有点奇怪罢了。还有,你也终究还有西厂的差事,这么多日子都不去点个卯,总归也不合适。”
“哦,原来兰少监是来教训属下的了。”
皇帝给兰芽又是越级擢升,直接从奉御擢为少监,并且御口亲封为西厂次官。而藏花自己依旧不过是个监丞,比兰芽还矮着一级。从前在灵济宫里他总被“二爷二爷”地叫着,仿佛司夜染之下就是他;可是这回立了西厂,次官却成了兰芽……
兰芽便以为藏花是多少吃味了。他原本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着倒不奇怪,反倒若不这么着才奇怪呢。
兰芽便摊了摊手:“你又想借题发挥找我的短处,那我这回也由得你就是。只是……二爷,我都要走了。忙过秋闱,我得替咱们朝廷出使草原呢,到时候无论灵济宫还是西厂,就都只剩下大人一个人了。你再生我的气,好歹你也不能不管大人是不是?得空了还是常回来些吧,我也好将西厂的人一个一个都交给你,将手上的案子一件一件都与你交待清楚。”
兰芽自己说得都伤感,心道:妈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听不懂么》我都说了我走了之后,大人就剩下一个人儿了……你想见他,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你可明白我岳兰芽能说出这番话来,有多不容易么?你还跟我这么头不抬眼不睁的,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孰料藏花却是一声冷笑:“兰少监说这些,又与咱家何关?你特地要等到秋闱后才走,不过是为了护着秦直碧;而你主动要出使草原,为的又是那巴图蒙克!兰公子,你今晚特地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不仅已经有了大人,你还额外有那么多人,你是来显摆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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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4、连你也要变了么?(4。4第二更)
兰芽盯着他,也不知怎地,本来被他惹得一肚子的气,现在倒是不想撒出来了。她仿佛已经过了当初恨不能扑上去跟他挠成一团的那个时候儿。
她便只是抱起手臂来,清清冷冷地笑:“花二爷,恕我直言,就你前面说的这一番话,前儿大人也说过来着。大人这么说,是因为他拈酸了,我听了也并不生气,我反倒还笑了,末了还得哄着他。可是二爷你也这么对我说,我听着便怎么都觉着别扭呢?”
“若我岳兰芽当真对大人有三心二意,二爷你此时听见非但不该这么阴阳怪气,你反倒应该开心才是!那从此你就又有机会赢回大人了,岂非好事?我倒真不明白二爷说这般话,当着我的面儿使这样的小性儿,又是图的什么!”
藏花听了,便忍不住漾了一脸的笑糌。
可不,兰公子说得可真对。什么拈酸吃醋,只有大人才有资格,就连方才这番话,在她耳中听来,大人说得便是有趣,她还哄大人她还笑;可是听见他说,她便只觉得别扭了。
呵呵,呵。
她说的没错呢,他自己可真是个妖怪!说不出正经的话来,叫听的人也只觉别扭。他不怪她,他只觉得自己真特么都不配当个人。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面上的苦笑都吞回去,霍地转身,长发一抖,目光已是冰寒:“兰少监说够了么?若说够了,便请回吧!咱家与兰少监,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楮”
“走就走!”
兰芽今儿的心情也不平顺,便一跺脚就走:“反正我今晚儿不过是顺脚了溜达过来的罢了,我又不是特地登你花二爷的门来拜访的!我再笨,我也记得住花二爷的门槛高,不是我随便能登得起的!”
兰芽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又转回来,一把捉住他腰带:“……还有,我警告你,别再偷偷勾着大人来看你!若是他自己来的,我自会跟他算账;反过来若是你勾着他来,我就,我就挠花了你这张脸!”
兰芽说着还故意扬了扬自己的小手,手指弯钩如猫爪。
藏花非但没被震摄住,反倒冷冷一声嗤笑:“就凭你,也能伤了我?你这爪子还没碰到我的脸,我先给你掰折了!”
兰芽转眸瞄了瞄自己的手,不甘心地又抓挠了两下,便也只好赶紧收回去了。不过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再恶狠狠补充一句:“反正,大人现在已经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让的!”
夜色笼罩,藏花闭了闭眼,唇角却是挑起一抹苦笑——她这话,若是大人能听见,该有多欢喜?
只可惜她不是对着大人说,却是——对他说出来。不该听的人听见了,于是心下丝毫没有半点欢喜啊,反倒只是,无边的悲苦啊。
“是么?”他便白了她一眼:“兰公子,你爱让不让。或者说你让与不让,我也早就都不在乎了。大人或者你,在我藏花眼里,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过了,就散了。”
他说完轻轻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松开了他的腰带。他便一扭身抬步就上了门阶去。
兰芽却盯着他的背影,回味他方才这句话。
就在凉芳进了门,正反身要关门的时候,兰芽一个加速冲刺,一下子冲上门阶去,将胳膊从门缝儿里伸进去,将门给卡住。
藏花白她一眼:“兰少监,你又要怎样?”
兰芽蹙眉:“我错了。”
藏花冷笑:“哟,这还是我认识了这么久的兰少监么?我认识的兰少监一向牙尖嘴利,虽然四肢无力,却每每都恨不得用牙咬死个人,又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快就跟人道歉了?”
兰芽忽地扑哧儿笑出来,盯着他道:“二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道歉了?我说我错了,是我对我自己的判断,又不是跟你认错、谢罪呢!”
藏花恼得咬牙,真想一把将她推开了,他好重重将大门关严了。可是她那根弱不禁风的小胳膊就这么不识相地硬塞进他门缝儿里来——就跟她这个人,那么不合时宜地硬生生挤进他心门里来!
他原本心如静水,他原本心上也就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的细缝儿而已啊,竟然还能被她趁虚而入,他若有为她而死的那一天,他都得死得替自己叫屈,都得死不瞑目!
为了不将她那根小胳膊给夹折了,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心口闷气,寒声问:“那你究竟说什么错了?快说清楚,赶紧离开!”
兰芽便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我是说……我刚才以为错了。”她这么一软,目光便也跟着一同软了下来。她垂下头去,捋着腰上玉佩的穗子:“我先前瞧见那人穿着的黑大氅,以为是大人……可是你刚刚那句话倒是给了我提醒。既然你都说将大人和我都当成过眼云烟了,那么你方才送出门的那个人,便不是大人!”
她说着一把揪住藏花的手腕,将它死拉活拽出门缝儿来,凑到鼻子底下去闻。
这一瞬藏花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她是谁呀,她是个没有半点功夫、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
;可是他是谁呀,他是不到十岁便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可是他竟然就这么被她一把给抓住了手腕,还给扯出门缝儿去了,竟然没有半点防备,更无半点能力抽回来!
兰芽却没留神他脸上的悲愤,只专心嗅着他的手腕。之前那人几番捉过他手腕,于是他手腕上一定能留下那人的气息。
“果然不是大人!”兰芽开怀一笑:“大人衣裳上熏的香不是这种。大人偏爱冷香,可是这人用的太过湿热。”
藏花终于攒起了力气,一把将手给抽回来,冷哼道:“是你自己愿意那么以为,我可没说是大人!”
兰芽便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在大人之外,还认识了别人。你养了一院子的美貌少年还不够,还得找个强势的,嗯?”
“你管得着?”藏花自知脸上一阵热一阵凉。
兰芽便也冷笑:“我是管不着你找谁,可是你叫那人穿上大人的大氅,叫大人的衣裳染了那臭男人的俗气,就是不行!”
藏花气得一翻白眼儿:“我岂会叫旁人穿大人的衣裳,我如何能叫大人的衣裳染上别的男人的俗气?!”
兰芽便一眯眼:“如此说来,那大氅不是大人那件?……不过大人那件的样式是独一无二的,也只有咱们这些知近的人见过,如此说来是你仿造了一件出来?”
见他眼神略有闪躲,却未曾否认,兰芽便挑起一边眉毛:“那你是为什么呀?二爷,难道爱屋及乌,你得不着大人的人,便造了大人的衣裳来穿……啊呀呀,你个厚脸皮的,你是不是穿着大人的衣裳,还想象是大人在环抱着你?”
兰芽这醋吃得……吃得直叫藏花一阵又一阵的,心如死灰。
藏花便冷了脸,伸手捉小鸡似的拎住兰芽那只皓腕,如避蛇蝎一般丢出了门外去,继而哐当关严了门。
兰芽在门外气得蹦了几下,可是听见里头脚步声渐远,渐无声,兰芽这才愣愣静立住,面上的笑谑全都收起。
虽然藏花不肯说,可是她从那香上也分辨出了那人的身份。
那香,她从前在“静音阁”上闻见过。
古来王孙贵胄、富户商贾,但凡有点银子的人都一定会用香料。或者是衣裳熏香,或者是身上随身携带香囊、香球,或者是扇子、手帕上熏了香,总之有半点身份的人若不用香,那就跟老百姓不洗澡一样叫自己都不能容忍。
当用香用到了极致,身份越是尊贵的人便越是寻找只适合自己身份的、独一无二的香。这一点一般人做不到,但是王孙贵胄却可以。除了皇帝本人之外,那些独占一方的藩王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于是这种香是特异的,兴许都是独一无二的。
兰芽便凭着这种香,想到了那个人。
——小宁王。
这般一确定,兰芽便再也笑不出来。原来藏花搬到私宅,偷偷摸摸见的人,竟然是小宁王……难道说终究因为她,藏花与大人便心生芥蒂了不成?
兰芽想敲门问个明白,可是终究手从门板上滑了下来。
她定定望住这一扇隔开了她的门,心下缓缓道:花二爷,难道连你也要变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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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这个节日的特殊性,咳咳,还是不祝大家节日快乐啦。给大家点实际的吧,就是正常更新,不会断更滴~还有这两天绣姐大抽,后台乱成一团,大家的打赏啥的暂时都打不开,后头再补上感谢啊~】
☆、35、冤有头债有主(更1)
兰芽回了灵济宫,巧的很,司夜染果然没在宫里。
多亏兰芽之前已是想明白了,那去偷偷与藏花私会的人是小宁王而不是大人,这才没作深究,躺下睡了。
她不知道,这个晚上司夜染进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