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倚叹口气:“可不是。咱们毕竟只是白衣士子,人微言轻难与宫里的太监抗衡。可是我们好歹还有一副傲骨,不考就不考了,难道还能饿死?”
“好兄弟!”秦直碧攥住陈桐倚的手臂。
陈桐倚嘿嘿了两声:“秦郎,你好像从来还没跟我这么亲热过啊。”
秦直碧摇头苦笑,松了手:“又来了你。”
。
司夜染在宫里留了饭,回到灵济宫时已是天黑。
兰芽本想等他一起用饭,可是听说皇上留了饭,便没等他,自顾跟双宝和三阳吃饭。八月桂花香,她跟双宝和三阳前几天捅捅咕咕也风雅了一回,弄了些桂花酿酒,泥封进坛子埋在树下有几天了。今儿熬不过嘴馋,便叫三阳去厨房偷了个锅子,又偷了些菜蔬、羊肉来,架在廊下平素用来温茶、煎药的小炭炉子上烧热了,涮着吃。
吃得酣畅了,再来一杯桂花酒,真真是好不惬意。
三阳吃得一脸油红,便问:“公子是从哪儿淘来这么个好吃法?”
兰芽夹了一筷子羊肉搁进嘴里,热得将嘴唇嘬圆了吸溜气儿,羊肉鲜得叫她舍不得说话,总归将那肉咽下去了才眯眼一笑:“早就听说过了,那么早的故事就不跟你们说了。不过最近又将我这馋虫勾出来的,是虎子。上回我们在东海,那晚上海风大,肚子饿,他便给我讲起最想念在辽东的时候儿,在军营里跟士兵们一起吃的锅子。”
“军营里没什么条件,能有口热的吃就不错了,于是也不将肉啊菜啊的精细切了,囫囵都搁进热水里去涮,一烫就得,蘸着盐吃就已很鲜美……哎哟你们两个不知道,那晚上听得我馋的呀,就恨不能赶紧也弄个锅子涮来吃。”
双宝给兰芽倒上一杯桂花酒:“虎子将军这法子应是从山海关外女真人那里学来的吧?”
三阳也点头:“咱们大明百姓,好像还吃不惯这样腥膻的吃法。”
兰芽却不知陷进什么思绪里头去,歪着头咬着筷子尖儿,半晌才说:“……也不是女真人独有的。便是大明跟草原交界的兀良哈三卫那边也这么吃,后来连带着大宁那边的大明百姓也这么吃了。”
双宝一听便来了兴致:“公子又没去过草原,怎么知道这个的?”
兰芽咬着筷子尖儿,眯眼笑了笑:“嗯……听我爹讲的。”
三人都将头凑在小锅子旁,院门又下了钥,谁也没留神身后。却冷不防后头传来一声:“羊肉燥,大八月的就用这个吃法,你们也不怕嘴上燎了泡?”
兰芽刚夹起一筷子羊肉,正送到嘴边,被这动静冷不丁出来给吓得,一下子就将那滚烫的羊肉直接捅到嘴唇边儿上去了……
双宝和三阳赶紧一激灵站起来,口中迭声结巴着:“大,大大大人。”
双宝还好,言行举动纵然慌乱之下还能顾着分寸;三阳就糟了,毛毛愣愣地站起来,手脚下意识胡乱一划拉,直接就划拉到锅子上去,他人起来了,锅子也跟着掀翻了个儿……眼见一锅子连肉带菜加热水,就要迎面直扣到兰芽面上去!
兰芽直盯着,已是来不及反应。身子却冷不防倏然腾空而起。紧接着稀里哗啦,锅子撞在了柱子上,一锅子的肉和菜洒了一地。
兰芽回过神来,这才瞄见自己竟然被司夜染提着脖领子拎在半空……兰芽咧嘴瞄了一眼双宝和三阳,赶紧说:“大人,放小的下来。”
司夜染却没松手,只对双宝和三阳吩咐道:“地上的都赶紧收拾走。桂花酒闻着还不错,倒一壶来给本官。”
说完了,就继续拎着兰芽的衣领子,将她拎进了房里去。
进了门槛,关了门,才将她放下。
兰芽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嘴上已经火辣辣疼成了一片,也顾不得跟司夜染计较,赶紧跑到镜子前,撩开镜袱一瞧……便一把捂住了嘴。
司夜染坐下来远远瞧着,叹了口气:“瞧,我就说你小心燎一嘴的泡,不幸被我言中了吧?”
兰芽便恼了,跑上前来一拍桌子:“还说呢!人家本来吃得好好儿的,也不至于燎出什么泡来;结果大人神出鬼没地出现,才将人家吓成这个模样!”
司夜染抬手支着下颌,长指按住唇角,偷偷地乐。
兰芽便也骂不出来了,尴尬地坐下,也不敢面对他,只得侧着身子,悄悄吸溜着气儿。
“院门都下钥了,大人怎么进来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多次一问。纵然院门锁了,那院墙哪里能成为他的阻碍?况且他当初……她刚进灵济宫的时候儿,就曾多次夜晚来过。
他便抬眸望着她,红唇轻抿,没说话。
她心下便不由得更软。彼时那些夜晚离奇的风声,或者仿佛大鸟凌空而去的动静,她现在明白,实则都是他曾来过。他对她做的一切都那么不落痕迹,仿佛不必她知道。
她便悄悄偏了偏头:“大人在宫里吃饱了么?真可惜锅子砸了,不然倒也给大人垫补垫补。”
宫里说留饭,可是陪着皇上用膳,谁敢甩开了吃啊?大多数也就只是意思意思,看着皇上吃罢了。
“我不饿。”他却摇了摇头。
双宝送来桂花酒,他便只一个酒瓶一只酒杯地干饮起来。房间里弥散起桂花清香,她的心却一点一点涌满了苦涩。
“……皇上召大人进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司夜染歪头望她:“过来。”
“干嘛?”兰芽不肯动弹。
他岂容她拒绝,长臂一伸已然将她带到怀里。兰芽忙挣扎:“大人!”
她分明记着,他们应该还在赌气中。
他轻哼:“你以为我是顾着你?我不过是瞧着你嘴上这几个大泡碍眼罢了。”
说罢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常用的荷包,从里头拿出针灸用的银针来,用烛火烧过,又用桂花酒漫了,左手撑起她的下颌。
“要用针尖儿挑了?”兰芽立时惊叫:“大人别,疼!”
“就是要叫你疼,否则如何能长记性?”他手指捏紧她下颌,叫她手刨脚蹬使足了力气也挣脱不开,而右手的银针便坚定不移地落了下来。
兰芽一哆嗦,针尖儿还没刺下来,她眼泪先掉下来了。
本就火辣辣的疼,再要被针尖儿挑破……她是真的怕。
烛光轻轻跳跃,她在他指尖泫然而泣,脆弱却又强忍着装出坚强……司夜染不由得眼神一黯,针尖未曾落下,他却先挑高了她的下颌,将唇落了下去。
兰芽一声惊呼,呼声却没来得及溢出唇角,便都被他含入了他的唇里。他轻轻含着她的唇,辗转厮磨着轻轻去咬她的唇角儿……然后再用力吸。吮,舌尖儿轻掠。
兰芽在他唇间轻轻一声呜咽,他却已撤开唇去,轻哼了一声:“已经咬破了。”说着收起银针来,嗓音妖冶:“针是假的,唇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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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加更。后头还有两更~】
☆、25、杀了我……(3更2)
咬的!
他竟然给她用咬的!
那还不如针尖儿呢!
兰芽这个疼,双手捂着嘴使劲忍着眼泪。还得尴尬地盯着他的唇……
也不知那水泡里是不是有脓水,他给咬破了是不是那脓水就灌了他满口?可是瞧他这么神情自在,也不张嘴吐出来,以他的性子含着一口的脓水……他怎么受得了岛?
她终是熬不过这副想象,便顾不得自己的唇,扑上来一把捏住他两腮:“大人,吐啊!”
他将银针装好,又将荷包妥帖挂回腰带,这才抬眼望她:“吐什么?暇”
兰芽尴尬得恨不能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脓水。”
他嘴被她挤成鱼嘴状,却没推开她,目光依旧明净,含了一股——宛若胭脂勾画出的妖冶:“美人香津,为何要吐?”
他满脸的郑重,绝非逗她。可是他越是这么说……她越是受不了。索性拼着力气都去按他的两腮,迫着他向外吐。
他由得她,含笑瞧着她红着一张俏脸这么在他膝上腰间扑腾,不自知的宠溺从眼中倾泻而出,脉脉漫过她周身。她只抬眸撞见一眼,手便已是颤了。
鼻尖忍不住地发酸,她跪在他腿上忍不住哽咽:“大人你别玩儿了。那东西不是好东西,求你快吐出来吧。”
他这才伸手将她的小脸儿扳过来,仰头眯了眼仔仔细细地望住她:“傻瓜。你给我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直到今日,你还不肯信么?”
兰芽一怔,跪在他腿上,目光便被他面上黏住,怎么也扯不开。
他也同样一瞬不瞬地回望住她:“我知道你心下跟我还闹着脾气,我也知道——对于我所做的那些事,许多你还不能接受,无法原谅。对着这样的我,时常叫你觉得失望,觉得为难,觉得不知所措。”
他伸手刮了她鼻尖儿一记:“所以你上火了,那火气将你的心都快焚成灰了。”
“你这些日子借着遴选校尉、借着东海号的杂务将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想借着这些事分散开心上的火气。你不想叫任何人看出来,你只自己压在心里……可是等这些事忙得差不多,你再没什么能分散的,心里的火便压不住了。”
他说到这儿轻哼了一声:“大八月的就想吃羊肉锅子,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就算还有八月桂花酿酒的由头,可是桂花酒也是温的,也不能凉了你们血,还会躁热加倍。亏双宝和三阳那两个笨的,不问青红皂白就陪着你一起吃……你是明知道嘴上马上就要出火泡了,才寻了这个吃羊肉的由头来遮掩,他们两个又没有心火,嘴上若也跟着起了泡,就只剩下贪嘴这一说了。”
兰芽便是一怔,向后退开一点,去瞧他的眼睛。
“大人竟,竟瞧出来了?”
“嗯。”他眯了眯眼:“你纵然平素也是个小馋猫,但是终归有个聪明的脑袋瓜儿,何至于就馋嘴到了这样的地步?”
兰芽便别开头,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腿上溜下去。
他却一伸手便按住了她的小腰:“被人看破了,就急着逃,嗯?”
兰芽便又板起面孔:“不是逃,而是要跟大人重新划开楚河汉界。”
“不必。”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伸开指尖来抵着额角:“……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记住我的话:若从此当真逃不开自己的心结,若真的对我所做的一切无法释怀,我准你用一个法子将这一切一了百了,还你自己一个解脱。”
兰芽便一颤:“大人说什么?”
他凝眸望来,缓缓将她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撞,他一字一字说:“杀、了、我。”
。
兰芽重重一震,险些从他膝头跌落。
不,实则这个答案本身并不意外,这的确是一了百了的法子。她当初到他身边来时,每天每晚也正是用这个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啊……
可是,今日再听见这个说法,却只叫她心胆俱颤,仿佛那不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念想。
杀了他,事到如今倒要她如何才能杀了他!
她死死忍住难过,抬头勉力一笑:“大人这是怎么了?从前大人对小的千小心,万防备,就是为免小的伤害了大人。大人今日怎么会引颈受戮?”
他说完之后反倒放松下来,仿佛心口一口堵着的气儿顺了下去。他撑着额角缓缓道:“从前与现在,如何能一样?”
她便连忙闭上了眼,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从前与现在,如何能一样?从前她是报仇而来的岳兰芽,而如今——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已然被他口口声声唤为娘子。
她便垂下头去一声苦笑:“大人说笑了。大人说过,大人的性命不只是属于大人自己的,更是属于那千千万万人的。所以大人说过不敢死,再难也要为了那千千万万人熬下来。由此说来,从前与现在没有两样。”
“笨~”他却轻
笑,将手收回来,掠过她紧蹙的眉间,将那褶皱抚平:“从前我是一人身系着千万人,若只为自己之故却不敢死;可是现在……有了你啊。有了你替我将曾诚的银子散去,有了你帮我将东海号全部安顿停当,我相信即便我不在了,你还有办法再将其余人也一一安顿好。既如此,我还有什么不舍离去?”
忍了半天的泪,冷不防一颗又大又重地砸下来,兰芽便也不顾一切扬起拳头去砸向他。
“大人胡说什么?大人想什么离去?谁又说要替你管那烂摊子,凭什么要放你那么自由自在抽身而退?!”
他眼中含着怆然,却笑了。伸手点住她的唇:“嘘,嘘……平静下来,小笨蛋。我是说你若实在打熬不住的时候,可以杀了我;我又没说要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世上的事并非无解,关键只是看是否狠得下这颗心,只要能狠下心,便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抹去她腮边泪珠,指尖蘸着那泪水点在她掌心:“我赋予你这个权力,你随时可用。岳兰芽,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兰芽一窒,心口快要涨破了一般地疼。她一口气好容易喘上来,泪便跟着哗啦淌下来。她举起手,狠狠向他衣裳上蹭去:“混蛋,谁要你给的这个劳什子,我不要,我才不要!你跟我收回去,快点给我收回去!”
撕心裂肺,完全忘了自己一年多以前,曾经将这信念狠狠攥在指尖,随时等待出鞘。
她哭得肝肠寸断,司夜染看得只比她心痛万分。她终究是变了,变得不忍心再向他下手……可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因为这样只会让她心里更要苦上百倍、千倍。
这样的无解题,便更是难上加难。说一了百了容易,可是他跟她之间,如何能真的割舍万一?
他用力收紧手臂,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小人儿箍进了怀里。不用再说话,他只狠狠用自己的唇与舌,给了她最炽烈的诉说。
。
窗外,双宝和三阳还在认命地收拾地面。
羊肉汤遇冷便凝固了,一片油腻腻地铺在地砖上,光凭扫帚清扫已不济事,三阳还提来了水来冲刷。可是却依旧还洗不掉那油渍。
双宝便会灶间去烧了一桶热的提来,又抓来了皂角和澡豆,全都铺到地上,跟三阳两个使劲刷洗。
那些羊油尚未刷净,可是窗子里的动静——却变了。
兰公子仿佛疼痛着,声息微微,气喘吁吁,不时还有陡然的一声尖叫,接下来更有啜泣隐隐。接下来就听得桌子椅子全都失魂落魄一般撞在一起,依依呀呀、支支扭扭,抖动得剧烈又绵长,怎么都不肯停下来一般。
双宝和三阳都是一怔。三阳那实心眼的孩子还惊慌得一把就抓住双宝,哆哆嗦嗦问:“难道是大人又罚公子了?羊肉是咱们三个一块儿吃的,咱不能叫大人只罚公子一个!宝公公,咱们一起进去,一起叫大人罚吧!”
双宝这个气,又羞,便将抹布兜头盖脸朝三阳扔去,一把拎起他,一把拎着水桶赶紧退避开去。
房中司夜染听见外头的动静,唇角微挑,便将横陈于桌面上的兰芽又翻转了过去,勾起她小腰,揉住她那两瓣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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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为何突然吃羊肉锅子呢?大家看懂了没?稍后第三更~】
☆、26、这样疼,这样怕(3更3)
两人的体重一并叠在桌上,他剧烈地抵着她的背,冲撞浮涌。
兰芽几乎吃痛,手指紧紧扳住桌沿儿,才能抵得住他几乎拼尽全力的撞击……
今晚的他,凶狂得叫她……害怕。
眼前的桌子好像一口大锅,她就像之前的羊肉,被他绞着浸入沸水里,翻过这一面,又翻过那一面。他用他的火,不断将她催热、煮熟。他强按着她,迫着她的身子尽数全都为他敞开,为他而熟,为他而弥漫起氤氲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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