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莲步姗姗,又走了两步,几乎紧贴住岳兰亭:“你既然来了草原,你若想在草原活下来,你就必须得让自己成为草原人。大汗对你已经颇为耐心,他给了你足够长的时日。但是他不会永远等下去,他必须得亲眼见到你成为真正的草原人,你才能真的安全下来。”
“你现在如果连几个女人都不能接受,你还拿什么让他看见你的忠心和诚意?”
岳兰亭大怒,伸手一把推开雪姬。
“不管怎样,我也不能接受跟那么多女人……”
他的妻子,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尸骨未寒啊。他如何能跟别的女人,而且还是那么多女人……?!
雪姬扑倒在地,却没恼,反倒就势斜躺,缓缓向岳兰亭撩开了袍子……
“你不能接受那么多女人,可以;那你就得接受我。为了表明你对大汗、对草原的认同,你至少得睡了我。好歹,我也是草原的女子。”
这般玉。体横陈,又这般对风清信手拈来……岳兰亭只能狠狠闭住眼:“我再说一遍,你滚出我的帐篷去!”
雪姬忍不住又是一串娇笑:“叫我滚?行啊。那你岳兰亭当初就别捉了我!或者捉了我,就干脆直接杀了我,别让我当你的俘虏,跟你来了这草原!”
“草原的规矩,我既然是你的战利品,那我就是属于你的。你若不肯要了我,那我就没了活下去的价值,我也不能跟别的男人。所以岳兰亭,你既然捉了我,你就不能不要我。”
雪姬索性趴在地上,向岳兰亭缓缓爬了过来,伸手捉住他的脚踝:“如果不是我,那你就只能从那一群女人里选一个。岳兰亭你不是傻瓜,你该明白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除非你打算抱着你娘子的牌位,陪她一起去死!”
。
这个夜晚,周围将军帐篷里的动静此起彼伏。
满都海怕两个孩子听见了要问,于是早早就哄他们两个睡下了。
蒙克却自己起了身,“有些闷,我到外面透透气。”
他独自走出王帐,坐在空旷的草原上,仰头看长生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耳边,那些男女的动静叫他会心一笑。那是生命的音响,是繁衍的奏乐,是他的部族他的草原越来越强大的信号。
所以,他喜欢。可是,却又不喜欢……
这动静让他止不住地想起一个人。
。
“大汗。”满都海跟了出来,给蒙克披上一件袍子:“虽然还是八月,可是草原比不得南朝,已是有些凉了。大汗在南朝呆久了,怕是都忘了草原的气候了吧。”
蒙克转头,映着远处帐篷里的灯火,望着满都海。
“彻辰,我没有忘。我记得草原八月开始风寒,八月底就要下雪了。于是咱们征讨亦思马因,八月底之前就要开战。否则一旦下雪,便要等到明年了。”
彻辰是蒙克授予满都海的极高敬意。通常的女人只能是“哈屯”,为王妃之意,而“彻辰”则是摄政之意了。
可是听着他喊她“彻辰”,满都海却并不开怀。她同这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只希望听自己的丈夫喊自己的名字。
满都海垂下头去:“时间紧迫,可是眼前却还有一件大事,大汗不要忘了。”
蒙克自然没有忘。是大明派来了先遣官,礼部的一个郎官,先来试探他的意思。一旦得到他点头,大明便会派正式的使节来,前来册封于他。那便也意味着,他将接受大明赐予的头衔,等于表面上接受了大明朝廷的统治。
那个郎官刚一来,将军们就炸开了锅,纷纷叫着将那郎官丢进锅里煮了,将肉做成肉干给大明的朱家阿斗送回去尝尝。
可是彼时,蒙克自己却没说话。满都海便都看出来了。
满都海便试探:“莫非大汗有意接受大明的册封?”
蒙克没说话。聪明的满都海便明白,大汗要的不是这个。
满都海便垂下头去,“或者说,大汗期望大明派使节过来?大汗想要的不是那册封,而是——想见那个使节本人?”
蒙克这才转头,目光盯住满都海。
满都海便笑了:“时间有限,距离第一场雪已
经不远了。这么一点时间只够大汗做一件事。要么开拔征讨亦思马因,要么原地等待大明使节,坐失征讨亦思马因的时机……大汗长大了,大汗自行定夺吧。”
蒙克喉头一梗。
从前,他只是依偎在满都海身边,寸步都不敢离开的孩童。倘若离开了满都海的保护,他就会立即被杀。
曾经的那些年月里,都是他仰头看着满都海面色果决,处理好各种大事。而今天,满都海对他说,要他自己定夺。
蒙克垂下头去:“亦思马因害死了我父亲,父仇不共戴天!”他祈求一般望向满都海:“……可是,报仇也许不是一朝一夕。满都海,我们可不可以再等一年?”
。
乾清宫。
披着一身夜色,司夜染匆匆进宫。刚一进老虎洞,便远远地就跪下,朝皇帝叩头。
远远地看着那个孩子,皇帝心下涌起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
他很想叫他赶紧近前来,叫他摸摸他的头;他却同样也想冲他大喝一声,将他立时赶了出去!
最终,他只平淡开口:“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诏狱里死了人,你可知道?”
☆、16、将计就计(3。27更1)
司夜染急忙趋前,再度跪倒:“回圣上,奴侪已是听说了,这便急着递牌子求见。”
皇帝歪头向另一边。
仇夜雨和万通早已来了,正跪在地上,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小四,你说吧。丕”
仇夜雨成竹在心,便睨着司夜染一笑:“小六你这样急着进宫面圣,是为了抢先为自己辩白吧?只是可惜,现在铁证如山。凭咱们兄弟多年的感情,我也不愿相信,可是这事儿就这么眼睁睁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了呢。”
“周灵安满门七十二口,加上诏狱里新添的十八条人命,你倒正好凑了个整数:九十条性命啊,小六你这次真是玩儿得太过了。”
司夜染朝仇夜雨谦恭地抱了抱拳:“四哥在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懂啊。”
万通在地上跪得已是腿麻了,于是有些不耐烦道:“小六你就别死撑着了。事情都明摆着了,你赶紧认了算了。婕”
司夜染难得地在皇上面前,露出淡淡一笑:“万指挥,您这说的又是哪里话来?”
司夜染说着又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周遭:“四哥,请恕小弟好奇,凉芳凉公公怎么没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此时一定极想帮四哥添一场大功劳。”
仇夜雨闻言便狠狠眯眼。司夜染又戳中了他的心事。
虽说为了对付司夜染,他也乐得与凉芳合作。但是却没想到凉芳的触角伸得这么长,这回竟然借助贵妃,直接伸进他紫府,伸到他身边儿来了。他自己的督主之位还没坐稳当,这边司夜染还没有摆平,他如何能欢喜枕榻之畔又出了个凉芳?于是今晚的事是他自作主张,他也想趁机独自抢一功,既能撂倒司夜染,又能抢先超出凉芳一头去。
“今晚事出突然,凉公公还在贵妃宫里伺候,不便叨扰。”仇夜雨避重就轻。
“原来如此。”司夜染面上微笑不改:“万指挥,如此说来诏狱里发生了何事,怕也是四哥到你府上与你匆匆一说,你这便随四哥一同进宫来面圣的吧?”
万通看了皇上一眼,只得点头:“是。”
。
皇帝面上倒没什么。万通就是个饭桶,他比谁都清楚。他用万通也不因为万通精明,只是因为他是贵妃的亲弟弟罢了。
贵妃家人的性子也有不同,贵妃父亲就是极为恭谨的人,知道凭着外戚的身份得宠,不是长久的事,于是不管皇帝给他封什么官儿,他都是只敷衍着上任几个月,便借病请辞。皇帝赐下的金银财物,他也都不用,一件一件登记入册,寻机会还给皇帝送回来。
这般谨慎的人,倒叫皇帝一腔心意无处送。幸好万通与他爹性子不同,他敢收,也敢用,于是皇帝索性将对贵妃一家的情意都给了这个万通。
所以说到归齐,皇帝只用他当个感情的表达罢了,倒没指望他当真如何精明,如何能替他办案。锦衣卫夹在紫府和灵济宫中间儿,寻个平庸的维持着就够了,皇帝可不想再出个精明的,到时候紫府、灵济宫、锦衣卫这三方还不打成一锅粥了。
。
“既如此,诏狱里的情势,皇上听见的、万指挥听见的,便都只来自四哥一方。”
司夜染不急不忙画好界限,这才含笑望住仇夜雨:“那四哥就向小弟再说一遍吧,诏狱里究竟是死了什么人,又是为什么死的?”
司夜染这般气定神闲,倒叫仇夜雨心里悬了空。可是他自忖铁证在握,于是凛然道:“小六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牢里死的一十八人,都正是在口供里供出你与周灵安早有龃龉,并且画过押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死了,小六你难道还不明白?”
万通便也说:“小六你一向的手段咱们都知道,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锦衣卫的大牢里随便杀人!我现在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你在我眼皮底下任意杀人,你竟拿我当什么了!”
司夜染面上微现惶惑,朝皇帝叩头:“奴侪只是听说诏狱里死了人,却不知道是死了什么人,更不知道是因何而死。”
仇夜雨怜悯地摇头:“小六啊,事到如今你还这般抵赖么?皇上圣明,岂会继续被你蒙蔽下去。如今我与万指挥已是铁证在握,容不得你再搅缠!”
司夜染不搭理仇夜雨,只向皇帝叩头:“如此说来,奴侪少不了要与四哥和万指挥到诏狱里走一趟,实地去瞧瞧究竟是哪些人死了。皇上自不便驾临诏狱,还要请皇上派个妥帖的人,代替皇上随奴侪走这一趟才好。”
皇帝蹙眉,左右看了一眼,便一指张敏:“伴伴,此事要紧,朕便烦劳你走这一趟吧。”
。
张敏进了大牢,一看那关得满满登登的牢房,便忍不住有些皱眉:“哎哟,怎么关了这么多人啊。”
张敏虽说品级并不显赫,比不得司礼监、紫府或者御马监这么有名,不过内官却都明白,这位是头一个得罪不起的。宁肯得罪怀恩,也别得罪这位。
仇夜雨便赶紧上来解释:“伴伴不知,这些都是
与周灵安生前有牵连的人呢。周灵安一案要紧,咱们便一个都不能枉纵了。”
牢里人太多,臭气熏天,司夜染给张敏默默递上一方绢帕。帕子上熏了檀香,最是清凉除秽。张敏覆在鼻尖,登时神情一爽,只回眸望了司夜染一眼,倒也没说话。
他只继续问仇夜雨:“照你说来,网子既然撒的这么大,那杀害周灵安一家七十二口的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了?”
“这个……”仇夜雨皱眉,“却还不敢这样说。”
“不敢这样说?”张敏忽地停住,朝仇夜雨望来:“你不敢这样说,你却敢撒开这么大的网子,抓了这么多人进来!你这般大兴牢狱,替你自己惹来骂名倒也罢了,没的却叫天下百姓抱怨咱们圣上!”
仇夜雨狠狠一惊,急忙深施一礼:“伴伴教训得对。只是,只是周灵安一案必定牵涉众多,晚辈也是为了早日破案……”
张敏轻哼了一声:“罢了,咱家问你也是白问,早晚皇上会亲自问你。便将这人犯的花名册拿来吧,叫咱家瞧瞧,究竟死了什么人哪。”
张敏转身再朝前去,仇夜雨盯着张敏的背影,狠狠咬了咬牙。
这个老东西,纯粹是个笑面虎。早晚饶不了他!
。
厚厚一摞花名册摆到了张敏眼前。张敏眯着眼随便翻看了两页,便摇头叹息:“老了,老了。人老眼花,都瞧不清这上头的字了。”
万通便连忙吩咐人点上明灯来。
张敏却没再细看,只是掂着这厚厚的一摞名册:“话说这么厚的名册,这么多的人名,纵然那死的是十八个人,不少,可是散在这些名册里却不啻沧海一粟。仇督主啊,你是怎么一眼就都能分辨得出来的?”
“伴伴这是什么意思?”仇夜雨听出话锋不对,忙上来问。
张敏摇摇头:“那十八具尸首都在哪儿呢?仇督主你是怎么一看之下,就能认出他们各自的身份来的?”
万通听着心里也跟着打鼓,于是便吩咐手下人:“将那些尸首都抬上来!”
十八具尸首一一抬了过来,排成两行,将房间都快占满了。张敏鼻子上捂着帕子便没拿开过,迭声道:“罪孽啊。”
说着便招呼万通:“想来牢头和狱卒最认得清这些人。烦劳国舅爷,叫牢头和狱卒来将这些尸首辨认清楚。至于这些花名册,咱们先推到一边。”
少顷牢头和狱卒都被带到,各自到自己负责看押的尸首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一叫出了名字,重新登记下来。
仇夜雨怒问:“伴伴这是做什么!”
“你且别急。”张敏抬眼瞟他:“这大牢里关了不下千号人,仇督主纵再洞察秋毫,也难免有几个认不准的。那些狱卒却不同,他们分别看守自己任下的几个号房,号房里的人犯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又是日日看着,于是便能将各自身份烂熟于心。于是叫他们来辨认,总比仇督主那般大海捞针般的辨认来得精准。”
“人命关天,又是在天子脚下,还是在这诏狱里头,于是凡事都得要个精准,才好向皇上复命。仇督主,你说是不是啊?”
仇夜雨只能咬牙:“伴伴想的自然周全,便全凭伴伴做主。”
文书一一将两边名单比对,忽地抬头:“回张公公……这个,名单对不上啊!”
☆、17、这个天下是朕的(3。27更2)
“怎么对不上?”
仇夜雨先急了,上前一把夺过文书手里的名册,上下扫过。果然见原本的花名册上圈出来的十八个人的名字,与后经狱卒辨认的十八个名字,内里倒有七八个不符。
张敏便问:“仇督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仇夜雨一愣之下却也极快恢复冷静。纵然有七八个对不上,可是七八个在十八个里总归是少数,另外还有十几个能对的上的呢。那就足够了。
“回伴伴的话儿,正如伴伴之前教训的,这牢里人太多,内里难免有几个认不准的。也是小事,伴伴便看那几个对得上吧。婕”
“四哥别急,倒叫小弟说一句话。”司夜染却无声从暗影里走出来,伸手按住花名册:“小弟只好奇那些对不上的,原本是什么身份哪。都是牢里死了的人,他们也不该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番扰攘,司夜染始终安安静静跟在后头,除了中途给张敏递过一块手绢儿,其余一个字都没出过。既没替自己辩白,也没打扰人家仇夜雨卖弄手上的证据丕。
于是张敏听见了也点头:“小六说的有理。咱们既然撞上了这七八个人的人命,咱们就不能当没发生过。国舅爷啊,先理一理这七八个人的身份吧。”
万通头有些大。不管仇夜雨和司夜染两边谁说得对,这十八个人却都是实打实死在他锦衣卫大牢里的,左右都跟他脱不开干系。他便赶紧吩咐手下再跟牢头和狱卒查对。
不多时结果便已出来,万通忍不住又将卫隐叫到跟前,又低声耳语了一阵。这才面色微变,走到张敏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敏却道:“国舅爷你说什么?哎哟,大声点儿。老奴年纪大了,不光眼花,这耳朵也开始聋了。”
万通无奈,只得扯大了丧门嚷:“我是说,那七八个人恰好相反,不是画押供出过小六的,反倒是——死也不肯供出小六的!”
这么一喊出来,所有人都听见了,都跟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