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回手就给自己两个大嘴巴:“我他。妈刚是顺嘴胡说八道什么呢?”说着转身冲周生作揖打拱:“公子,别听我瞎说。”
司夜染懒得理他,坐下,只将自己的袖口摆了摆。
北王怅然一叹:“山猫兄弟,不必如此了。这位——已然猜到我的身份了。”
“啥?”山猫登时傻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周生。
周生摇头:“忘了在杭州府大牢,我告诉过你我擅算紫微斗数,能掐会算?”
山猫此时只得宁可信其有,便苦着脸道:“我的活神仙,现下倒是拿捏个法子,怎么通知我家木嵘大王啊?”
司夜染眯起眼来:“倭国乃是岛国,倭国沿海百姓多以捕鱼为生……”
“没错。”山猫赶紧点头。
“既然渔猎为生,怕是不止用渔网鱼叉,应该也养鱼鹰。”司夜染抬头望来。
山猫想了想,便又一点头:“正是。那些鱼鹰极通灵性。”
司夜染便轻轻一拍掌:“去找鱼鹰,给你家大王送信!”
北王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公子好主意!在下方才还担心尊驾是想派人去,或者利用信鸽。这是东海上,风云善变,风大浪急,鸽子太小,翅膀拼不过海风去。若换成就生活在这海上的鱼鹰,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山猫却扁嘴:“找只会送信的鱼鹰不难,倭国渔民本也有被困在海心时用过这法子的……只是却要有人懂得召唤鱼鹰。否则就算鱼鹰飞到了,它也不知该把信儿送给谁。一旦送错了,咱们非但前功尽弃器,反倒可能拖累了木嵘大王!”
面对山猫的如此激动,司夜染倒只是淡淡的:“放心去办。你家木嵘大王,自然懂得召唤鱼鹰的法子。”
山猫还不信:“那怎么会呢?”
司夜染也不解释,只抬眸望向北王。北王先时也不解,被司夜染这般看似平静却实则考验的目光一刺,凛凛打了个寒噤,脑子便猛地清醒。他一笑释然,伸手一拍山猫的肩头:“兄弟放心去吧,木嵘兄弟定能懂得!”
北王都如此说了,山猫只好一跺脚出去了。
司夜染的目光依旧清清淡淡落在北王面上。北王不敢怠慢,急忙抱拳:“木嵘兄弟虽然对出身颇多隐晦,可是他却无法尽数改了乡音,尤其谁喝醉了的时候。在下与木嵘兄弟曾一见如故,还是在下将木嵘兄弟引入本帮——于是在下听见过他的乡音,辨别的出他是来自辽东。”
“辽东山海关内外,本是我大明百姓与女真人杂居而处。女真人便是最擅猎鹰、驯鹰的。木嵘兄弟的性子豪爽,必定也跟女真人有所交往,于是极有可能是懂得召唤鱼鹰的……不知在下猜的对不对?”
司夜染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女真人驯的鹰名为‘海东青’,顾名思义那鹰便是来自海上,与倭国人所用鱼鹰系出同源。虽然是女真与倭国的不同,驯鹰的口令本就异曲同工。”
北王深深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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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鱼鹰
振翅飞上天际,毫不犹疑,坚决朝东方飞去。山猫快慰之余,又是茫然,只盯着司夜染:“那么接下来呢,咱们就这么等着?是不是该设法也到龙宫去?”
北王也有些按捺不住:“木嵘与在下私交莫逆,此番涉险,怕也是为了在下去的。都怪在下多耽搁了半个晚上,若是能早来一步,得与木嵘兄弟会和,他便不会这般去冒险了。”
司夜染却只转眸淡淡望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木嵘是想救你,可是东海帮上下并非只有你一人。你是该救,那依旧留在龙宫的千千万万人更该救。他们不是单为了你而去涉险,是为了更多人。”
北王面上狠狠一红,心悦而拜:“是在下狭隘了,多谢尊驾。”
司夜染再缓缓瞭一眼山猫:“到时候会派你去,却不是眼下。否则就算你去了,也只是坏事的。”
山猫登时回想起自己方才将北王身份脱口而出的傻样儿,窘得一脸通红:“可是难道就让我们大王这么孤身独闯龙潭了么?”
司夜染便又凉凉盯他一眼:“谁说他自己去了?还有我家娘子!你这什么脑子,方才自己说过的话,这样快就忘了?!”
。
司夜染说完便转身出门。
山猫惊得半天都没敢喘气儿,更没敢说话,看得他背影远去,才跟北王低声嘀咕:“我地个乖乖……王家,话说这位周公子究竟什么来头啊?不就是周灵安的外生子么,怎么这么大气派!瞧瞧您现在非但都听命于他,就连小的我——刚才好几回吓得膝盖一软,好悬没跪他眼前儿。”
北王听了也只能微微叹息:“总之,咱们现下听命于他才是。”
山猫是他的手下,却不是建文的旧人,是后来才入伙的普通渔民。于是对他猜测的周生的身份,他不敢有半点泄露。
他惟愿,若这个周生真的是那个人……真的是那个人,在东海帮飘零海上数十年后,终于前来寻回他们,那就,真的,太好了。
从此他们不用再当“孤儿”,不必再被混同为倭寇,不必再扮作倭国人的装束,不必再寄身松浦大名檐下,不必再朝暮忧思,不必再——与故国故土,骨肉分离。
。
司夜染匆匆而出,目光约略一扫,便身形飘忽,向站在角落处一个武士而去。
片刻再出现,已穿上了那武士的衣装。压下帽檐,身形夹在慌乱成一团的人群里疾行,直奔大名府邸。
出此大事,大名府邸尽数乱了,盘查便松。他寻机飘身而起,落于瓦檐。趁人不察,悄然掀去几排瓦片,潜身而入,藏在瓦片与房梁中间的空隙处,透过天棚,望向屋内的一群人。
经过数个时辰的救治,松浦知田终于悠悠醒转,醒来便是急痛攻心,放声大哭。
“晴枝儿,我的晴枝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叫为父如何忍心;你叫我们松浦家,如何再寻一个你一般的继承人!”
知田这一哭,一众女眷便更哭成一团。
知田哀哀道:“都怪为父心软,使团出发前怎么就答应了你随着同行?为父明明知道,你说什么要去历练,实则就是为了菊池家的那个丫头去的。你只是为了去找回她,你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她!你便抛下了松浦家业,抛下了已经指婚给你的内亲王殿下,和将军家的小姐,这么头也不回地去了……”
“我的傻孩子,你可曾想到,你一心一意去寻的那个人,却——那般残忍地,杀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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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乖,带你回家(上)
一番哭罢,松浦知田推开身边扶持的侍从,笔直坐起:“此时还不是哭的时候,更不是病倒的时候!”他仰头向天:“我的晴枝儿,你不要走得远,你要亲眼看着,为父如何替你报仇雪恨!为父向你发誓,在此事上存过心、动过手的人,为父必定一个都不放过!”
他先下令:“传令使团,务必给本主看好了菊池煮雪那个J婢,别让她得了机会自杀。要将她好好地给本主押回来,叫本主亲自处置!本主要亲手一刀一刀将她片成鱼生,一日一片供在晴枝灵前,依本主刀法,倒足够供奉十年!”
一天一片,供奉十年,那便至少需要将煮雪片成三千六百片——也即是说,煮雪至少要受三千六百刀之苦。一旁众人听了,无不骇然。
松浦知田却并无半点在乎,兀自道:“还有,要看死了菊池一山那老匹夫!亏本主一向那般信任他,叫他担任首席家老,参与我平户藩所有与军政要务,何曾想,他就是这么回报本主的!”
“此时他女儿被擒,难保他不会寻机设法放跑了他女儿去!传令天龙寺船,倘若他有此半点迹象,格杀勿论!”
房梁之上,司夜染微微眯了眯眼。
松浦知田的决定,纵然狠戾,却并未叫他意外。他此来,也不是为了听这这个的。
果然,松浦知田缓了口气,又幽幽道:“此事,绝非这么简单。菊池煮雪那丫头纵然向来桀骜不驯,可是她却还没这个胆子说杀就杀了晴枝,况且她下手的时机这样巧——她背后定然有人,她这么办必定有格外的企图,本主不会放过她父女,也绝不会放过她背后的那些人!”
手下仅次于菊池一山的家老浅野便随声附和:“名主高见。此番晴枝少爷死在大明国土上,原本咱们还可借机向大明朝廷发难,将刺客身份推在大明身上……可是动手的却是菊池煮雪,是咱们倭国人,更是名主您家臣的女儿,咱们便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行南撤——此事,分明是有人计算好了的!”
松浦知田缓缓眯起眼来:“晴枝死了,使团大乱;原本坐镇后方的菊池一山也被看押,便再也没办法主事。这样一来,使团只能自行上疏退回倭国来……大明朝廷乐得顺水推舟,节省大笔银两,又保全了他们皇上的声名;此外,使团无法北上,晴枝无法面见大明皇上,东海帮的秘密便能继续维系。”
他眼珠一翻:“所以你们说,此事谁在背后策划?谁又受益良多?”
浅野便也面色一阴:“如此说来,是有人既要维护大明朝廷,又要继续压住东海帮的秘密。”
松浦知田磔磔而笑:“这般说便更明白了!——就是那个人!楮”
松浦知田在急痛攻心之下,竟然还能这般思维清晰,并且直指答案……司夜染在房梁上,不由得眯了眯眼。
一场更高级别的冲撞,已是箭在弦上。这一次将不止关于煮雪个人生死,更要牵系到东海帮安危,甚至——还有碍于大明的荣辱。
梁上沉灰弥漫,呛入他鼻息。他肺腑中便是一阵涌动,险些咳出来。他勉力压住,壁虎一般紧紧贴在房梁上,悄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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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帮。
南王听完兰芽的话,惊得向后倒退三步:“你说,你竟是谁?”
虎子也如遭雷劈,震惊又担忧地望住兰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兰芽会这样揭开身份!
兰芽自己倒是平静淡然,从腰里摸出皇上的御赐金牌:“没错,本公子便是大明皇上亲口御封的钦差!”
南王仔细打量那金牌,眼风一扫,周遭便围拢来数十帮众,各撑刀剑,将兰芽和虎子团团围困当中!
虎子急忙上前护住兰芽,目光周遭游。走,唯恐自己照顾不周,叫兰芽有失。
兰芽倒是朗声而笑:“南王,又何必如此如临大敌?本钦差此来,只有我与木嵘大王两人。以南王眼力,当也看得出本公子身上没有半点功夫——南王这般大费周章,没的倒显得南王和帮众兄弟们漏了怯。”
兰芽伸手轻轻按住距离自己心口最近的一柄刀。
虎子便一惊:“你小心!”
兰芽手按住刀背,抬眼明净地凝望那持刀的汉子,平心静气道:“放下。”
她身量小,年纪也小,浑身上下都还透着柔软气儿,却不知怎地,那汉子反倒只觉震摄,不由得随着她的手,缓缓放下刀去。
兰芽便索性随着他的刀刃,一步一步坚定走向前去。挡住路的兵器都不由得一个一个放下,兰芽心平气和地穿过了刀枪剑戟,一路走到了南王眼前。
南王颇有些尴尬,一边面颊神经质地抖,却强撑着笑起来:“好,好。果然是钦差,真有胆量!”
说罢挥手,帮众纷纷收了兵器。
南王上下打量兰芽:“只是不明白,大明朝廷如何沦落到要派你一个小娃娃来当钦差的地步。”
东海帮上下都对大明朝廷多少含怨,于是闻言都纵声大笑。
兰芽却妙
目一转:“正好相反。皇上一向量才为用、量事为用,皇上此番派我来,便是圣断东海帮的事,由我这样一个小娃娃来做就够了。”
“你!”南王面上陡然变色,帮众也都跟着又要拉兵器。
兰芽反倒笑而拍掌,伸手指点他们这帮人:“瞧瞧,还不服气?我不过一句话你们这么一大帮叔叔伯伯就都拉刀的拉刀,抬枪的抬枪——我都说了我没有功夫,你们还这么虚张声势!”
一帮大老爷们儿被兰芽给刺了个满面通红,俱都尴尬看向南王。
南王便也是森森一笑:“也罢。虽则人小,胆子却大。我这东海帮,这多年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却还没有几个有你这小娃娃这么大的胆子!”
南王说罢目光阴森又转向虎子去:“木嵘兄弟,轮到你来说说,你是怎么跟这大明的钦差混到一路去的?还是说,木嵘兄弟你原本就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一听此言,帮众们就又激动了,各自又要抄家伙——兰芽叹口气转过来,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怎么又绷不住了。放下,放下,还没打起来呢,别着急群殴。”
好好一派严肃气氛,被兰芽几次三番这么搅和,反倒成了一场滑稽戏一般。帮众便都将刀剑归鞘,彼此递个眼色,都暗暗决定下回不这么轻易拔出来了,省得又叫那小娃娃笑话。
虎子却放松不下来,仰头望高台之上的南王:“若说细作,倒是南王你冤枉了属下。”
他不在乎一己安危,他从不是胆小之人,可是此时保存下自己在东海帮中的身份,才有可能护住兰伢子。
南王如何肯轻易相信?便一寒声:“那你究竟得与这位钦差相识?你还亲自将他带进龙宫来!”
兰芽便咯咯一笑:“南王,你别为难他。这件事我来告诉你。”
她扭头,盯着下面的帮众:“那里面我看着有几个人眼熟,都是从杭州府大牢里回来的兄弟吧?不如你们站出来说说,你们从前是怎么认识我的!”
什么,除了木嵘大王之外,还另有人跟这钦差有旧交?这还了得!
帮众们便又是一阵sao动。
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略有身份,便上前一步:“禀南王,属下是认得这位钦差!”
他的步子有些蹒跚,缘于腿脚有些跛。就连南王都赶紧说:“汪海,你在杭州府大牢里的伤还未调理好,怎么就急着出来站岗!”
汪海抱拳:“无妨。在杭州府大牢里,已是耽误了太多年月,趁着还能为帮里尽一分力,属下便一天都不想耽误。”
南王叹口气:“你又如何认得他?”
汪海道:“那日大闹杭州府,救我们出来的除了木嵘大王和山猫,还有一位道长,一位小哥儿。咱们都亲眼瞧见了,如果不是这位小哥儿豁出自己这一身去控制住了杭州知府步云青,那咱们便定然无法顺利脱身……属下和木嵘大王,便也都是因此而结识这位小哥儿。”
南王听了便一眯眼:“胡说!他既是钦差,又如何会制住杭州知府步云青,如何会救你们出来?”
“就是啊!”
帮众们也觉不合理,纷纷瞪向汪海。
情势越发紧急,只有兰芽亮声一笑:“一帮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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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乖,带你回家(中)
兰芽和虎子不知道的是,南王在接见他们两个的时候,西王也正在接见松浦知田派来的使者。使者正是第二家老:浅野。
多年结盟,松浦知田一脉对四海龙王的性子早就了若指掌。西王性子直,浅野便也不绕圈子。
“不瞒王驾,本人今来是奉了名主之命,与贵帮协同一力,兵发大明的!”
西王虽相对鲁直,却最知军事,便笑:“松浦大名这是怎么了,突然想干这以卵击石的事?平户藩只是倭国一隅,兵力和财力都极有限;就算再加上本帮,也根本就不是大明朝廷的对手。咱们平素不过是袭扰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