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脚夫身形极快,就要淹没在人海中,赵玄略作犹豫,没通知身边的弟兄,也一矮身,便跟随而来。
人潮人海,熙来攘往,木嵘脚法极快,赵玄却也跟得极紧。虽则木嵘仗着熟悉地形,曾经三万两绕险些避开了赵玄,可是赵玄却还是都跟了上来,死死咬住。
最后到了僻静之地,赵玄沉声叫道:“你站下!再躲闪,我却也认出了你是谁!”
木嵘肩头微微一晃,却并不停步。赵玄便狠心扬声:“……虎子!”
。
酒馆。
赵玄已有些醉了,捏着酒盅恨恨瞪着虎子:“没想到,你竟然背叛朝廷,当了海贼!”
虎子冷笑:“当海贼有何不好?从前我不过是西苑小卒,如今我是东海帮的木嵘大王!大王啊,玄儿,你可明白这个名号的分量!”
赵玄失望地摇头:“我从不知,我认识的虎子竟然是这般贪慕名利之辈!”
虎子目光清冷:“我今日地位,是我用命换来的!东海帮有四方龙王,曾经排名第三的黄龙王遇险,险些被杭州官府生擒,是我拼了命力战数百官兵,救他出来……我不贪慕名利,我从来都只用自己的拳头赢得名利!”
赵玄哀痛道:“虎子,你又何必背叛朝廷?”
虎子一声蔑笑:“朝廷?如今的朝廷宦官当道,我又忠它何用!我不如借助倭寇之力,诛杀司夜染,替我全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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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见~东方属木,故曰“木嵘”~亲密的事儿,这段会一直腻歪滴,不过不能影响了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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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怎会这样
兰芽和司夜染回到船上,计议夜晚之事。
赵玄散着脚,来舱门口转悠。
息风见状便寒声申斥:“众人皆于约定的时辰归船,只有你脱队晚归,看样子竟是在外头喝了酒!赵玄,你当军令如何物?”
赵玄熏红着脸一笑:“将军严令,麾下如何敢忘?将军说过,身在行伍便不得随意饮酒——唯有一个场合例外,那就是沙场。若身在沙场,注定马革裹尸还,那便开禁畅饮。”
息风冷哼:“你既然记得,如何敢违抗我军令?!”
赵玄呵呵而笑,笑得万般苦涩:“……将军,此时,此地,又何尝不是沙场?”他散了脚,跌跌撞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径”
息风大怒,喝令左右将他拖下去,绑到桅杆上,他要亲自军法从事。
兰芽觉得不对劲,亲自出来替赵玄求情。
息风冷斥:“这本是本将腾骧四卫的事,纵然事兰公子亦无权置喙!”
兰芽叹口气:“可是你别忘了,本公子乃是钦差!这船上的人和事,便都要听我节制!”
息风恼怒,望向司夜染去。司夜染立在门影里,目光微凉,摇了摇头。
息风只得作罢,懊恼而去。
兰芽将赵玄单独叫进船舱,直问:“赵玄,你本不是鲁莽之人,这般公然违反军纪,竟是怎么了?”
赵玄醉着一乐:“公子缘何救我?又何必,为了卑职而得罪了息风将军?”
兰芽抬眼望窗外天际:“你是虎子的好兄弟。虎子不在的时候,我便得代替他护着你。”
赵玄便笑了,脚步更散更乱,“兰公子,倘若有一天,虎子已不再是认识的那个虎子了,你又当如何?”
兰芽心便一沉,上前一把攥住赵玄手肘:“你说什么?”
。
兰芽亲自浇了赵玄几桶冷水。待得赵玄终于清醒回来,两人便避开众人,单独下了船去。
息风有心想问,却被司夜染眼神制止。
兰芽跟着赵玄寻到了酒馆去。两人进了雅间,只见一个缁衣男子背对门口而坐。
仅仅是一个背影,兰芽却也认得出。
兰芽急忙上前一把攥住虎子肩头,殷切喊:“虎子!”
虎子转眸望来。
他黑了,也瘦了,海风与海边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而奔波的苦则叫他双颊塌陷,显得颧骨高出来一截,更显得他一双眸子深邃犀利,不怒而威。
他的左右两颊更生出胡须,从鬓角延连而来,遮蔽他下半张脸。
他还是虎子,却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
他的眼神更叫她觉得陌生。
兰芽便轻提一口气:“是我啊,你这是怎么了?”
虎子却伸手推开兰芽的手,疏离地笑:“兰公子,既来了,便请坐。”
兰芽忍住心下悲怆,便坐下:“……我知道,大人派你来东海杀倭。我这一次主动请旨东来,也是为了寻你。周灵安死了,我担心你的安危。”
隔着桌子,虎子目光灼灼望来:“你此来,当真只是为了寻我么?”
兰芽皱眉,“我没说‘只是’为了你。”
虎子便扬声冷笑:“不‘只是’为了我,你还为了谁?”
兰芽小心闪躲,道:“……是为了东海号,为了皇上。”
虎子便不耐烦,拳击桌面:“不必这般兜圈子!你真正为的不是皇上,亦不是我,而是——司夜染!”
兰芽抿唇不语。
眼前的人,是虎子啊。她不愿对他说谎。
虎子摇头苦笑:“兰伢子,你为什么不否认?以你的伶牙俐齿,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完全有本事说服我。你解释,你辩解给我听——我要听!”
兰芽深吸口气,凝视他:“虎子,我不想骗你。”
稀里哗啦——
虎子将桌上的茶壶茶盏全都挥落在地,跌得粉碎!
他目光凄厉,直盯着她:“兰伢子,你终于还是变了,是不是?玄儿他说我变了,那是他什么都不明白——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兰芽闭上眼睛:“虎子,对不起……”
虎子腾地站起来,撞得桌椅板凳叮咣地响。他自己也被撞了手臂,却仿佛不知道疼。他背身望向窗外:“……兰伢子,你我相遇的时候,我便认定了你。我不在乎你是男伢子,我更不在乎你在我眼前故意抹了一脸的黑灰,怎么都不肯洗脸;我甚至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你是兰伢子就好了,我便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便宁愿自卖自身也要跟你在一起。”
“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你欢喜我做什么都愿意……我只是没想到,聪明如你,竟然有一天当真心甘情愿跟司夜染……!”
“我曾以为是他强迫你,是你为了护
着我、护着秦直碧、护着从牙行一起被掳进灵济宫的那些兄弟们,所以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被司夜染给……;我以为你绝不会动心,我以为只要有朝一日咱们扳倒了司夜染,到时候你就依旧还是你,与从前我认识的那个兰伢子没有什么分别。”
“你在他身边受的苦,我会全都对你加倍好回来;你在他身上受的伤,我会用一辈子陪你养好它……我以为不管咱们处境如何艰难,你都不会忘了自己的初心,都绝不会真的对他动心。”
“可是我却错了,你用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
他霍地转过身来,紧紧盯住兰芽:“可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兰伢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
兰芽死死攥住手指,生生忍住泪。她只能摇头,再摇头:“虎子你听我说,有些事,只有我自己心下才能明白。那是我心里极为微妙的直觉,却无法言传。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虎子踉跄一笑:“原来你与我之间,心上也早已竖起了这样高的藩篱。原来你与他之间,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是我无法了解的。那便算了,不必再说。”
兰芽垂下头去,任凭指甲刺入掌心去。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多想问他一句:“这是不是大人安排好的,叫你混入倭寇内部,作为内应?”
可是她却又再明白不过,以虎子的性子,除非中间有她代为传话,否则他绝不会甘心情愿听命于司夜染。
兰芽定定盯住地上碎瓷上一星一星伶仃的闪光,轻声问:“虎子,当海贼,还好玩儿么?有没有你从前在西苑时,那么快意?”
虎子便寒声而笑:“西苑?快意?兰伢子,你不要忘了,那里对我而言不啻监牢,又有何快意可言?”
兰芽抬起头来,定定望他的眼睛:“你只需回答我:当海贼,真的能叫你快活么?”
“快活,自然快活!你不知道我浪里来风里去,有多自在!”
“还有,倭国的姑娘一个一个温柔如水,驯顺得就像小猫儿,任凭我怎么都行,只是笑,半点都不违拗。”
兰芽便笑了,努力制住眼底泪光:“好~既然你快活,那么,我就放你去。虎子,你这个小贼,果然贼性不改,不当背私酒爬城墙的小贼了,你还要当海贼……既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便由得你去。只要你,能,快活……”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碾碎了她的心,才能说得出。
虎子反倒怔住。
他也没想到,兰芽会说出这般话来。
兰芽却知道自己眼中的滚烫越积越多,越积越沉,眼睑之间已然难承其重……可是她,却不想在虎子面前哭出来,不能捉住他不叫他走!
她便猛地起身,朝赵玄嘶声低吼:“咱们走!”
赵玄怔住,左右为难。
兰芽便猛地推开桌椅,自己踉跄奔向门去,“随便你,我先走就是!”
。
兰芽自顾乒乒乓乓地去了,赵玄急得一跺脚:“虎子你啊,唉!”
赵玄最明白兰芽在虎子心中的地位,他本以为能将兰芽带来见虎子,兰芽便一定有能耐说服虎子,叫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哪成想……
“虎子,倘若你当真对兰公子死了这份心,你便不会故意叫我瞧见你,更不会被我捉得住……更不会,故意盘桓在这间小酒馆里不舍离去。只因为你知道,我心里藏不住事,我必定会告知了兰公子,必定会带他来!”
“说什么狠话,说什么倭国的姑娘!你分明,心心念念,只想见他一面。却怎么还闹成了这般不欢而散,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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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你不孤单
虎子赶走了赵玄,又叫了不知多少酒,直喝得酩酊大醉。
手下绰号叫“山猫”的,赶来苦劝:“大王今晚还要夜袭乌蛮驿,办完了买卖再大醉不迟。”
虎子扒着桌沿,目光犀利直盯着山猫,惊得山猫瑟瑟后退。
虎子接下来却又笑了:“可惜本大王此时却已然醉了……本大王醉了,今晚的事,本大王没兴趣!”
山猫一惊:“可是大王,那却是倭商要求的呀!撵”
虎子嘿嘿冷笑:“倭商……又怎样?猫儿,怎地,你被叫久了‘倭寇’,你便当真将自己也当成了倭国人?”虎子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的,不是的。你终究还是大明人,不过穿了人家倭国的衣衫,借倭国人的身份保护自己罢了。”
“既然咱们不是倭国人,又何必要帮着倭商去袭击大明的官兵?茂”
山猫蹙眉:“大王,您醉了。这话可不好被人听去。”
“虽则咱们还是大明的子民,可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却都不给咱们活路。咱们祖祖辈辈都是海上航船的生计,朝廷说禁就禁,那自是断了咱们的活路……反观人家倭国的大名和武士,却开辟了港口和地方给咱们,倒比咱们的朝廷和官府待咱们更好。”
山猫说着也叹息:“咱们也不愿跟朝廷对着干,可是朝廷不给咱们这些小民说理的地儿。对咱们来说,不明白朝廷何苦为了追缉几个逃犯,就断了咱们千万人的活路……对咱们来说,养活一家老小才是最要紧的。所以我不管什么大明还是倭国,我是有奶才是娘!”
虎子晃了晃头:“你说,朝廷为何会这么昏庸?为何,会断了咱们的活路?”
山猫道:“听老人说,这缘故都是打建文帝那起的。当年成祖靖难之役,非要将建文一脉斩尽杀绝。千古以来最严重的不过诛九族,可是成祖对建文一脉却是史无前例地‘诛十族’。可是建文一脉总归是百足之虫,听说有不少人侥幸逃脱。成祖派下无数锦衣卫、紫府,全境追杀,誓要斩草除根,建文余脉在大明境内无立锥之地,便四散逃亡。有的说是北上草原,有的说是下了西洋,有的则说是东渡到了蓬莱……”
“担心北上草原,所以成祖数度亲征草原,却无利而返;担心下了西洋,才有三宝太监郑和的七下西洋;担心东渡蓬莱……所以才有朝廷的严禁海防。”
山猫苦笑:“那个皇座是成祖坐,还是建文坐,实则对于咱们小民并不要紧。可是朝廷却为了绞杀建文余脉,便断了咱们靠海为生的百姓的活路去。朝廷,不仁!”
虎子却摇了摇头:“就算是为了绞杀建文余脉,可是靖难之役却已过去了那么多年,朝廷本不必如此风声鹤唳。”
山猫便会意,点头道:“如今朝廷这么昏庸,自然还是宦官误国!这海边的营生,无论是广州市舶司,还是咱们杭州这边独揽海上生意的东海号,还不都是宦官把持的!”
虎子熏醉点头:“……如此说来,若要还这千万百姓一个活路,叫咱们大明的百姓不再投入倭国人的麾下认贼作父——便必须得除了司夜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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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挥退山猫,自己摇摇晃晃走出酒馆。
山猫不放心,上前想跟着,虎子扭身醉笑:“你就是个猫,就算会爬山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是,可是……”
他可是虎,是这天下最大、最勇猛的猫。
他却晃了晃脑袋,没说。只伸脚踢开山猫,自己朝市集走去。
山猫没说错,今晚袭击乌蛮驿的事,他不能拒绝。否则他将惹人怀疑,自身都将难保。
他故意晃过乌蛮驿的门口,醉眼斜瞄,去瞧那几个尽职尽责守在门口的官兵。而今晚,他们就将成为他的刀下之鬼,他们的父母家人再见不到自己的儿郎返回家门……虎子便忍不住地笑,笑得满眼的泪。
他最恨草菅人命之人,最恨害得亲人离散的凶手,可是他却有一天,也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纵然有苦衷,纵然也不想,可是却没有选择。
虎子有些失态,那几个官兵便有警觉,朝他这边望来。他却醉得深了,双脚入灌着水银,怎么都拔不起来。
手肘却被人一拖,顺势一带,他便被拖进旁边的巷子里去。
抬眼一瞧,便是怔住。
只见一副猥琐的面容就在眼前。原本该清逸无比的莲花冠却歪歪斜斜,一身鹤氅脏污得都不如叫花子身上得麻袋片;手中一柄廛尾——咳,那哪里还是廛尾,毛都秃了,就剩棍顶一小撮。
虎子便傻了,直盯盯望住眼前人,讷讷呼道:“……月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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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寺船上灯火通明,正是晚餐时间。
花怜被带进船舱,面见菊池一山。
菊池一山倒也和气,邀请花怜坐下来与他一同进餐。
菊池一山的侍卫向花怜一声断喝:“还不拜谢菊池家老!”
花怜心下便是
咯噔一声。
“家老”乃是守护大名之下最重要的家臣的称呼,参与大名的重要决策,甚至对大名有否决权。而“菊池”一姓更叫花怜心惊胆战。
花怜一脸无辜跪倒,浑身簌簌而抖,只垂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