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极力克制,摒除杂念。岳兰芽说得不对,他不可能恢复正常男女之情,他情愿断袖,宁好龙阳;他绝对不会真的因为一个女子的靠近而慌了神儿……
兰芽此时已感知不到藏花的心意,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整个人已站不稳,便索性都滚到藏花身上去,用力缠住他道:“藏花,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咱们拜天地吧,好不好?”
。
再这么闹下去就糟了,息风苦思对策。
从前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中他排兵布阵,全都能指挥若定,可是这一刻竟然却没了主意。
敌术太狠,己无所防。
便在此刻,没有听见半点脚步声,耳后却传来低低一声。
清朗如月,琳琅若泉。
“……还在闹么?”
息风忙回头,心头袭上惊喜。
却见白月树影下,那人竖起一根手指,“嘘……”
。
就在此时,藏花已被兰芽给生拉硬拽着摔倒在了褥垫之上。
按常规兰芽自然没机会撂倒藏花,可是她这回却是黏上了全部的体重,正经是生拉硬拽!藏花亦怕硬做抵抗,会力道收束不及,再伤了她。
兰芽瞧藏花终于“肯跪倒”了,开心地笑靥如花:“太好了,藏花,我们便来,嗝,拜天地吧……”
兰芽自己说完纳头便拜,自己口中还高声唱诵:“一拜天地,二拜……”
藏花想拦都没拦住,听着她的唱诵,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二拜高堂完了,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了,她口舌那么顺溜,怕是还没来得及拦着,她就自行“礼成”了!
可是没料想,兰芽说完“二拜……”后,自己忽然停了一下。外头迷茫地看了藏花一眼:“不对劲,好像不是这么唱的……藏花你帮我,该怎么唱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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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了吧,一般乃们担心虐的地儿,其实都是甜呢。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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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玉礼文定
藏花这才惊觉,连忙问:“你难道,不是当真要与我拜天地?”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借酒发发脾气,拜天地什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兰芽登时急了:“怎么不是!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跟你拜天地。我真心实意,不信你把我的心剖开来看看!”
藏花自认冷血,寻常不会被什么吓着。可是在这一刻却当真被兰芽的提议给吓着了,赶紧伸手推开:“不必了!”
兰芽便迷迷瞪瞪纳头再拜:“二拜……哎呀,该怎么唱,怎么不对了……礼”
双宝听得心痛不已,走到藏花身边低低提醒:“二拜高堂……公子怕又是想起家人不在,于是‘高堂’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吧?”
淌。
双宝一句话说得在场诸人都是心下黯然。
怪不得以她聪明,竟然会卡在“二拜什么”上,怎么都想不起来。实则是心过伤痛,迷蒙之下便连心窍都不通了。
藏花便蹙眉,伸手捉住兰芽手腕,“既然想不起来,便起来,别拜了。”
兰芽尖叫着使力挣扎,整个身子用力下挫,跟个铅坠儿似的往下拽。
“为什么不拜?说好了要拜!”
藏花无奈,仰头朝息风的方向望,用唇语无声问:“……打晕?”
藏花的心思先时都在兰芽这儿,没怎么分神去瞧息风。这冷不丁一瞧之下才愣了——息风本就站在树影里,息风背后的树影就更深浓。可是偏巧头上有一线月色穿过枝梢,直泻而下,便影影绰绰正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若以兰芽的目力,兴许看不清,可是却自然瞒不过藏花去。
藏花便愣了。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只是,他究竟是为谁而来?
。
藏花一愣的当儿,兰芽得了机会,伸手死劲扯住藏花就要继续拜。藏花则只顾着呆呆望向这边来……息风只得叹了口气,低声道:“大人,您看……”
司夜染轻哼了声,吩咐道:“风,你带花走。告诉他,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息风便走出树影去,朝藏花走过去。藏花瞧见了,便也明白了,他直直望来的目光里便缓缓涌满了失望和哀伤。
终究,大人还是为了岳兰芽而来,而不是为了他。
迎着藏花心碎的目光,息风也觉不忍,可也只能大步跨过去,捞起藏花,低声道:“走吧,咱们哥俩再去喝两盅。”
双宝这才瞧见司夜染,真是又惊又喜,都有些结巴了:“大,大大大人。”
司夜染走过来,一路轻摆衣袖,挥灭灯烛。在灯影明灭里,冲双宝也竖了竖手指。只在经过双宝面前时,微微转眸,轻缓一笑。
双宝便傻了。
进灵济宫这么久,何时曾见过大人这般对他笑?
双宝傻着,司夜染已经走到了兰芽身畔,伸手捞住兰芽的手臂,借以稳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形。他含笑在她耳边道:“你想不起来二拜什么,实则是先前唱错了。你不该唱一拜天地,你该唱‘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接下来是‘我们二人在此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兰芽迷蒙地望着眼前人,忽地有些迷糊。醉眼朦胧之下,她只仿佛瞧见冰块在对她笑。
她便使劲蹭了蹭眼睛,傻傻一笑:“慕容,是你么?”
他耐心地等她看清,傲然轻哼一声:“你说呢?”
兰芽闭住眼睛,揉了揉额角:“完蛋了,看来我还是没能拜完天地,这便睡着了。”
司夜染便也由得她,耐心地劝:“谁让你方才的唱词说错了?来,跟着我,改过来。”
兰芽却狠狠拍开他的手,瞪着眼睛喊:“不对,我不是要唱那个!你说的我听得懂,那是拜把子的唱词,不是拜天地。”她说着又醉笑起来,得意地笑成一朵花儿般凑到他眼前:“我跟那个人啊,是要,拜天地~”
她便又自顾唱起来:“一拜天地,二拜,二拜……”便又卡住,怎么也唱不出来。
司夜染悄然攥紧指尖。
真要气死他了,他这么耐心、费心、潜心地“误导”,她都醉成这般,竟然还不上套!
他便抿紧了唇角:“别胡说。你跟藏花拜的什么天地?不准!”
兰芽便恼了,“凭什么不准?慕容,你当你是谁啊!”
她大大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笑:“就算,我娘临死前叫我去找你……可是你也没资格这么对我发号施令!我,岳兰芽,啊不,我——堂堂灵济宫的兰公子,可不是你们草原的子民。我是,我是大明的百姓!我可不管你是谁,我都,绝不会听你摆布的!”
他深深凝望她,面上却无恼怒,反倒眸子越发清亮,仿佛长天朗星。
“嗯,我知道了。”他捉住她小手,包在掌心。
兰芽便又愣了。
慕容他怎么没生气
?
他迎着她的疑问,歪了歪头:“可惜我今晚不是草原的慕容啊。我还当牙行里的冰块,好不好?”
。
兰芽心下仿若暖泉涌起,却摇头:“……不,永远回不去了。你不是冰块,你不可能是冰块了。”
他伸手帮她将被泪与汗打湿的鬓发拨开,“谁说回不去了?我说能回去,就能回去。”
兰芽越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挣扎之间心痛层层蹿升,她便抱住膝头哭出来:“可是你,要跟梅影成亲了!”
是这个慕容又在冒充冰块,于是她才又将眼前人想成是司夜染的——没错,就是这样的。那个人还在灵济宫忙着明天的喜事,他今晚怎么可能来看她?
司夜染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成亲,却可知成亲的说道?成亲不是只拜天地便够,必定要有父母之命、文定之礼,之后才是拜过天地。”
兰芽懵懂抬眸:“……父母之命?文定之礼?呃,我仿佛也是见过的。爹爹迎娶嫂子,我也跟着去捣乱过。”
她那时又扮成小厮,抱着雁,去给嫂嫂家下聘……可是后来,咳咳,雁飞了,她满大街追着雁跑。那雁为了逃命不顾一切,纵然被拔了飞羽,可是也能飞檐走壁,她哪儿追的上?又怕耽误了大事被爹骂,她便边跑边哭……
后来,后来是那书童不知怎地竟然将雁帮她逮回来——拜托那雁分明都上了房的,也不知他竟怎么能给追回来的。
书童将雁放回她怀中,用手替她抹去脸上被泪水冲开的尘土,叹了口气道:“……将来,我便也不欠你这一只雁了。”
她不记得当时心下是如何想的,只顾着赶紧抱着雁回去交差。不过她却也还记得,那天的天很高,阳光炽烈得晃眼。书童的个子悄悄拔高,立在金色的光影里,她竟然瞧不清他的眉眼……也或许,那一刻竟然是不敢瞧。
反正,她那刻扭身便跑。反正……后来没耽误哥哥的终身大事。
反正,她那时还小,听不懂什么鱼啊雁啊,问急了她便只回以《雁丘词》里一句,不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只说“……莺儿雁子俱黄土!”
听她说起小时,他便笑了:“亏你还记得。”
笑意飘展如月色,他抬眼望她:“我,不欠你那一只雁。”
。
兰芽大惊:“这句话,你怎知道?”
他挑眉:“方才你自己说的。”
兰芽捂住头:“……呃,好像是吧。”
反正是醉的狠了,方才想起了便顺嘴说出来了吧?
他歪头望她:“还有一样物件儿,我本不想这么早给你看。可是既然今晚一切准备停当了,我便也给你看了吧。”
兰芽抬起醉眼:“什么啊?嗝!”
只见他微微垂首,伸手进领口,指尖挑出一根细细的链子来。继而,一块皎洁莹润的物件儿,便呈现在了她眼前。
兰芽便一声尖叫:“我的长生玉锁!”
他含笑点头,兰芽便赶紧劈手一把夺过。
从前是丢了的,先给了双寿,后来却在双寿手里没了下落。她也暗自打听过,奈何经手人都是铁板一块,没人肯说。却没成想今日出现!
玉锁片安好无恙,这般看过去,浸润了月色,又还带着他的余温,越发熨帖温润。兰芽忍不住贴上面颊去:“我好想你。”
他轻抿唇角,轻哼道:“以玉为礼,表为文定。所以这已是我的了,看过之后便还给我来。”
兰芽一怔,睁眼瞪他:“谁,谁跟你文定了?”
他却笑,伸手点指她腰间那块灵济宫的玉牌道:“你也早就收了我的玉,你还如何推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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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34、执子之手
兰芽枉生一副伶牙俐齿,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便一笑,点点她鼻尖,起身重整衣冠,朝着香案再郑重跪下。
兰芽蓦然紧张起来,攥紧衣襟问:“你,想要作甚?”
他偏头望来,面上染满月光水色,“……我来陪你玩儿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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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天光倾天而降,水面潋滟如银。恍惚间,像极了何时,曾与何人同见淌。
水岸灯影摇红。都是美人罩红灯,娉婷而明。
兰芽明知这是梦里,却也,还是只想逃。她便用力摇头:“……我不,不跟你玩儿!”
他伸手攥住她手腕:“不准!”
兰芽慌了,手腕上的力道让她害怕。若是梦里,便本不该感受到这力度,不是么?
兰芽便死死闭住眼睛,“我睡实了,不做梦了。梦境退散,放我出去!”
耳边却传来他无奈的轻笑声:“不拜完天地,梦都不会放你出去。这是你的心结,化作枷锁困住了你的梦。只有了结了这个心愿,你方能自由。”
他说得,似乎好有理。她便迷茫追问:“当真?”
他的手指从她手腕滑向她手指,握牢。侧首望来,目光亦潋滟如银:“我保证。”
兰芽深吸一口气,眼中便浮起泪意:“冰块,你此时真的是我的冰块么?”
他心下狠狠一颤,眼中禁不住也涌起水意:“……我宁愿,从始至终,只是你的冰块。”
兰芽用力抽一声鼻子,转眸望他:“那你为何,在牙行时对我那般冷淡?你难道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有些哽咽,说不出话,便将指尖穿进她指缝去,用力攥紧了,轻轻摇了摇。
半晌才说道:“正相反。我冷淡,实则是怕你——对我动心。我想你年纪还小,只要我冷淡,你便不会动心,那么你接下来,也许会好过一点。”
“可惜我不肯与你说话,处处闪避着你,可是偏偏你这小傻瓜还要来敲我的门,还要——对我说‘人同此命,自当同甘共苦’。”他皱眉,却又忍不住微笑:“便让我竟然也渐渐管不住自己……忍不住总是要偷偷看着你,忍不住——将你赶出门外。冒着时时被你看穿的危险,渐渐再舍不得离开牙行,就连灵济宫也扔下顾不得了。”
兰芽用力闭上眼,泪已滑下。
若真如此,便也不负她爱恋冰块那一场。
她便用力破涕为笑,偏首望他:“谢谢你。这是我,梦里听过的,最美的语言。”
他按住心潮澎湃,温柔含笑;“拜天地吧,好么?”
她还是迟疑。即便明知是梦里,还是忍不住迟疑。
拜下去不难,那原本也是她想做的;可是她怕说到“二拜”那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明白她的迟疑,便含笑道:“总之我早已认准了你……早到也许你还不懂情为何物时。与你拜天地,本也是我的心愿,却不敢再提,恐你伤心。若你还是迟疑,倒也无妨,我便自己拜下去吧。”
他凝注她的眼睛:“岳兰芽,我拜了,你随意。”
他说完便转过头去,率先郑重向着水天香案,端正了身子,直直拜了下去——
兰芽一怔,不能自控地,便也随着一起拜了下去,还傻傻地再自己唱起来:“一拜,天地!”
他闻声惊喜望来。
接下来的便是二拜。兰芽望着他,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纷纷落了下来。一拜容易,二拜呢?
她唱不出来,他便伸出长指,柔柔按住了她的嘴唇。
他转头回去,正望苍天:“二拜,高堂。”
兰芽一惊痛呼:“不,我不能!”
岂能带着他来拜父母双亲?爹娘在天之灵也不能瞑目!
他伸手攥紧了她手腕,不容她这般逃走。他仰望浩瀚苍穹,寻找那几颗最亮的星,缓缓说道:“岳大人,岳夫人,晚辈知道此时你们定然在垂望。晚辈与大人之间的江山恩怨,早晚还有机会细算。人总有一死,晚辈早晚也会到天上与大人见面,大人到时想如何惩罚,晚辈定无二言。”
司夜染深深吸了口气,攥紧兰芽的手:“可是在晚辈天上与大人见面之前,请容晚辈斗胆请求,将大人的掌珠——她,留在身边。晚辈纵有负岳大人和夫人,可是晚辈这一世,却定不负她。岳大人岳夫人在上,晚辈在此顿首。伏祈允准……”
司夜染重重叩下头去。
兰芽呆住,却仿佛心魂都受了蛊惑,难以自主,便也随之一同拜倒下去——
爹,娘,孩儿自知不孝。可是,孩儿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爹,娘,你们若怪,便只怪孩儿。
——不必,怪他。
二拜高堂,她纵然泪落如雨,他可以想见她的挣扎,可是她——却也竟然随着他一同拜倒下来,司夜染一时心潮如沸。
他
一转身,便扶着兰芽的肩也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悲喜交集。他却努力地笑,握紧兰芽的手:“夫妻对拜……”
两人相向拜倒下去,四颗泪珠,染满了夜色与光,又圆又大地滚落了下来。
总是害怕,今生已然注定无缘相守;总是以为,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握住彼此的手……却上天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