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公公咧着嘴呵呵一笑,似极满意曲清蝉的言行,却半点不将曲清蝉的推拒放在心上,手一扬就道,“把人一并带走。”
几个小太监是做惯了的,应和着就要上前拉人,杜振熙脚下一动,将曲清蝉挡在身后,皱眉道,“余内相且慢。杜府四爷乃曲大家的入幕之宾,曲大家亦不是卖唱卖笑的普通花娘,余内相这样’请’人,只怕不妥。”
余公公是带着差使和目的南下而来的,早将广羊府的大小关系过过一遍记在心上,自然知道杜府家势,更知道杜府四爷是何人。
他听着杜振熙识趣的称呼面露满意,好整以暇打量一眼杜振熙,又似面色有所缓和,出口的话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好一个英雄救美!”
紧接着依旧道,“带走!”
第152章 来者不善
这一声不带任何缓和的命令落下,再次蜂拥而上的小太监言行之间越发肆无忌惮,伸手拉的不单是曲清蝉一个,还有挺身而护的杜振熙。
“单看外表年龄,想来这位救美的’英雄’就是杜府七少了。”余公公仿佛看不见自己造成的乱象,语气满含乐见其成的调笑和轻蔑,“早前就曾听闻杜府人丁虽然凋零,但东府人才斐然,如今百闻不如一见,杜府七少果然生得一表人才,容貌绝艳。
七少既然想护着曲大家,不如就和曲大家一道走一遭。咱们谨郡王最爱惜美人儿,也最懂得欣赏美人儿。这美人儿可不分男女,七少’有心’相陪,我就成全你,让你陪曲大家一道面见谨郡王,要是能入谨郡王的眼,也不枉我今天特意跑这一趟。”
话说得随意简单,话外之意却不简单,哪里是单凭初见的外表年龄,就能断言眼前少年是杜振熙,显见是担着采办局的总管,早将瓷窑皇商杜府的底细熟记于心,只定睛一看言语来往一回,就将人对上了号。
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余公公这份心性实在不容小觑。
此刻特意露出这一层意思,大有拿年后皇商竞标未定之事敲打人的意思在。
杜振熙暗暗心惊,正要再开口就觉眼前一花,身后曲清蝉上前一步将杜振熙让到身后,又拦下着急忙慌赶出来拉扯小太监的千柳,顺着檐下台阶居高临下道,“余公公,七少只是无名居的客人,余公公还是别自作主张’请’人的好。这里是庆元堂,更是定南王府管辖的首府广羊府。”
可不是任由余公公任意行事的京城。
庆元堂不敢拿余公公如何,上头可还有个定南王府!
曲清蝉话中透着以进为退的警告之意,又心焦又气愤的千柳可不管那么多,打掉一个小太监的咸猪手暗搓搓补踢一脚,一挺小胸脯将曲清蝉和杜振熙都挤到后头,只身杵在前面叉腰急喊道,“妈妈!庆叔!”
现在被“强抢”的可不止她家曲大家一个,还有和沈楚其交好的杜府七少呢!
堂子里的妈妈听曲清蝉点出定南王府时,头皮就是一紧,再听千柳这一声喊立时打了个激灵,不等庆叔开口请示就一挥老手,示意跟来的龟奴帮忙解围,自家带着早吓得惊呆的几位花娘退开,站定安全距离只出一张口,一边劝说小太监收手,一边奉承余公公。
只不过奉承的不如之前走心,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余公公除了庆元堂想干什么她可不管,但不能让杜府七少在她的庆元堂出事。
别说沈楚其那位小郡爷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就是定南王也不会任由杜府中人受外人欺负而袖手旁观。
到时候神仙打架,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小鬼。
先把余公公这位神仙给“劝”走再说!
堂子里的妈妈瞬间审时度势完毕,眼瞅那几个小太监威风虽大,但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是龟奴的对手,形势已然一面倒又有所缓和,忙急慌慌劝道,“您想要什么美人儿只管说,庆元堂没有,三堂九巷里总能挑出您看得上眼的,杜府七少即不是花娘又不是女子,您何必开这样的玩笑?”
她给了台阶下,余公公黑沉的脸却没有半点松动,再次盯上杜振熙的眼中多了一分审视。
他这样的人精,看到这里已然明白杜府和定南王府的关系,比他道听途说来得还要深厚,且眼前这位杜府七少的地位也比他以为的要重,否则原本不敢如何的堂子妈妈,此时又岂会软中带硬,不仅要保杜府七少,还想着连曲清蝉都保下来。
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余公公重新掂量过杜振熙的份量,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忽然翘起来,呵呵笑道,“妈妈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强求。那就只请曲大家移步罢。”
他能当上皇上潜邸时的大伴,又一步步爬山采办局总管大太监的位置,自然不是个没有心计手段的简单人物,在宫中在内衙行走,他从来不是最大的也从来不是最小的,能屈能伸是最紧要的一项技能。
小太监们闻言立即领会了余公公的话外之意,和出手时一般整齐迅速的收了手,堂子里的妈妈和庆叔暗暗松了口气,双双看向曲清蝉,目露无奈和哀求的点了点头。
余公公已经退了一步,他们也不能再硬顶着,且先答应下来,回头再报给陆念稚想办法把曲清蝉捞出来。
曲清蝉心知眼下这境况只能如此,拦住杜振熙笑着摇摇头,又拉住千柳不让她再行“冒犯”之举,抻了抻微乱的衣袖道,“既然余公公如此’盛情’,我就跟堂子里的姐妹们做个伴,随余公公走一趟。”
余公公满意而笑,挥了挥衣袖道,“曲大家,请吧?”
“请去哪里?余公公想请小蝉出场子,怕是打错了主意!”众人身后传来余文来的声音,他人未至声先到,两步并做一步穿过一众人,停在台阶下,侧站曲清蝉身边,偏头看着余公公只是笑,“好叫余公公知道,小蝉是我青梅竹马的故人,不过是受我之托由杜府四爷暂时安置在无名居,可不是谁想请就能请的!”
这话说得亦不简单,巨大的信息量滚过耳际,余公公已然捋顺了曲清蝉和余文来的关系,却不闻不问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全然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只施施然冲余文来抱了抱手道,“余大将军脚程快得很,我先时听闻余大将军撇下车队先行一步,还当余大将军热忱于公事才有此举,原来却是先进广羊府来寻’故人’耍乐的。”
有那自以为伶俐的小太监跟着尖声一笑,听出余公公的轻慢之意,立时接口道,“余大将军和我们余内相也算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怎么能帮着外人不帮着我们余内相?说不定往上数三代,余大将军和我们余内相还是一家人呢!”
小太监们笑得热闹,千柳却是一瞬黑脸,连带着堂子里的妈妈和庆叔等人都目露不屑:谁要和个太监论祖宗!
余文来表示他也不想和个太监论祖宗,嗤笑一声直呼其名道,“余方德!我家人、族人虽都死了散了,但我还担着余家的香火,和我论同宗同姓?早几十年还有可能,现在……你也配?”
早几十年,余公公还不是余公公,彼时尚且没净身入宫呢!
这话说得更轻慢且满含鄙夷,小太监们同仇敌慨的叫嚣起来,余方德亦是脸色黑如锅底,他和余文来职司不同更无交集,怕倒是不怕余文来,又最恨人拿他的太监身份说事,当下吊销眼一眯,眼中闪烁着寒光,老手再次高高扬起。
小太监们只等他一声令下,却见余方德的下落的袖子在空中滑出半道虚影,就叫人从后头伸手一挡,手没能挥下去,正被人改挡为扶,牢牢擎住手臂虚扶着,耳听一道清朗声音道,“余内相,好久不见。”
四周问好声零落而低的响起,余方德转头看向来人,挤出笑道,“陆四爷!”
“不敢当余内相一声爷。”落后一步的陆念稚微微一笑,手势一变就将余方德半举的手安放至身侧,扬手行礼道,“不知余内相已然入城,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他比余文来先一步接到庆元堂送去的消息,余文来关心则乱,接着信儿就打马直冲着庆元堂来,他则落后一步才珊珊来迟。
无名居这边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刚才他往这里来时,已经问清楚了之前发生的争执。
即担心杜振熙吃亏,又恼怒余方德的嚣张。
面上只不表露出一星半点,依旧笑颜清俊的客气道,“余内相的来意我已经问清楚了,我奉了定南王的命,本就有意让庆元堂挑选一批花娘送去奉圣阁,好供谨郡王入住后,设宴款待时好献歌献舞,倒是和余内相的考量不谋而合。”
说着仔细打量一番挑选好的花娘,颔首肯定道,“余内相好眼光,想来您出手点的花娘,定能让谨郡王满意。至于曲大家,实在不同于寻常花娘,还请余内相看在我的面子上稍作通融。”
所谓拿人手短,杜府作为瓷窑皇商,四时八节送上的孝敬不可谓不尽兴不丰厚。
余方德可以假作不察定南王府和在场众人的关系,却不好真的当众拂陆念稚的面子。
杜府给他的孝敬,从来都是陆念稚亲自打点,仔细奉上名帖送上的,和杜振熙在他眼中的观感,又是另一回事。
且以他早年和陆念稚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陆念稚此时虽笑语晏晏,那对着他的笑,却藏着难以言喻的冷意。
难道外间关于杜府叔侄不和的传闻不实,陆念稚其实很在乎杜振熙这个侄儿?
有余文来这层关系在,他可不会傻到以为陆念稚真是曲清蝉的入幕之宾,那这冷意,就是冲着他慢待杜振熙去的!
又是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余方德深看陆念稚一眼,偏头看向杜振熙的眼中审视更深,看的是曲清蝉身侧的杜振熙,话却是对着曲清蝉说的,“既然陆四爷开了口,我就给曲大家个面子。这些个’寻常’花娘,现在就跟我往落脚的奉圣阁去。至于曲大家,且安心在无名居待命,等着谨郡王到了以后,我再派人来’请’。”
寻常二字刻意咬重,只肯顺着陆念稚的话茬退半步,依旧不肯松口放过曲清蝉。
他决意要请的人,就算不是寻常花娘又如何,肯给曲清蝉“待命”的机会,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陆念稚闻言心中暗叹,晓得多说无益,冲余文来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接口道,“多谢余内相宽容。奉圣阁的院子已经拾掇清整,备好香汤热茶,您请吧?”
来者不善,再和余方德纠缠下去,对曲清蝉没有半点好处。
陆念稚抬手做请,亲自送余方德一行出庆元堂。
堂子里的妈妈和庆叔一对眼色,这才知余文来和曲清蝉另有渊源,知情识趣的带着人坠在陆念稚和余方德之后,却行退离无名居。
千柳松了口气又狠狠憋着一口恶气,跺脚咬牙道,“余大少爷,您可得帮一帮我们大家!”
第153章 善者不来
情急之下,就带出了旧日称呼。
余文来闻言面露恍惚,一瞬间仿佛置身旧日时光,有多少年没人再这样称呼他一声“余大少爷”了?
他原本不曾留意曲清蝉身边的丫鬟,此刻却觉得千柳可亲,满面阴云有所消散,如拨云见日似的展开个暖笑,“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帮……”
“千柳!”曲清蝉没让余文来将话说完,即不赞同又坚定地冲千柳摇摇头,打断余文来的话道,“西臣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位余公公已经做出了让步,事情既然抹煞不了,又何必节外生枝?西臣哥初来乍到,更不必因为我而给自己树敌。”
她若是纯粹推拒,余文来自然另有话说,偏偏话中关切担忧之意全无客气虚假,一心只为他好,不愿他为了护着她,对上不好招惹的余方德。
余文来温暖的笑容有一瞬黯淡,曲清蝉直视着他,仿佛没察觉他眼中的失落和无奈,径自接着道,“我看那位余公公倒像是早就认识四爷?西臣哥,你这次南下办差,和那位余公公的差使也有牵连?”
杜振熙瞥了眼面色恍惚的余文来,暗叹着气点头道,“余公公是内衙采办局的总管大太监。四叔早年上京为瓷窑皇商事奔走时,曾和余公公打过交道。”
“恩然于人情往来一道上从来周到细致。我今天才知道,余方德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余文来听着杜振熙沙软的声线回过神来,嗤笑一句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接过话茬答曲清蝉的问话道,“我来是接管广羊府辖下卫所的卫指挥使职司,文武不同道,何况余方德连文都算不上,和我能有什么牵连?
他是为南边三地的皇商甄选一事来的,广羊府是最后一站。想来是这一路南下受尽奉承孝敬,倒把他的脾气和胃口都养刁了!他虽是跟着我的车队先行一步,但也只有落在后头的谨郡王,能压服得了他。
他一个宦官,不巴结着宗室还能巴结谁?前前后后,没少为谨郡王搜罗各地的美人敬上。不过广羊府和别处不同,一有定南王府,二有恩然这个东道在,就是我,谨郡王也不至于为了个余方德抹我的面子。”
话中的郑重和安抚意味清晰入耳,曲清蝉浅浅一笑,颔首道,“就是西臣哥这话。定南王贵人事忙,万没有管到三堂九巷上头的道理。你和余公公的差使虽无交集,但即便不能交好,也没有必要交恶。
余公公肯卖四爷的面子,已是我的福运,旁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不过是随堂子里的姐妹们走一趟罢了。又有四爷和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谨郡王还落在后头没到,谨郡王不会抹你的面子,你也没必要去抹余公公的面子。”
她已是第二次和堂子里的花娘姐妹相称,既然入了这行进了庆元堂,挡不住恶客,也就没什么好清高矜持,凭白为庆元堂和关心她的人再添麻烦。
庆元堂对她有收留之情,陆念稚对她有看顾之恩,包括荣归故里的余文来在内,她都不想再因自己而连累他们。
曲清蝉的意思表达得再明确不过,余文来深知她的秉性,晓得话以至此多说无用,闻言黯淡的面色再添无奈。
“七少。”曲清蝉见状就知余文来不会再去找余方德的事儿,放心之余转向杜振熙,伸手道,“赶早不如赶巧,那方匣子,就不必麻烦你和四爷转交了。”
杜振熙再次暗叹,将袖起的匣子还给曲清蝉,示意千柳跟着她退远一些,将单独说话的空间留给曲清蝉和余文来。
“西臣哥,这些是我帮你置办的东西。”曲清蝉打开匣子递给余文来,笑容越发真挚,“你托四爷转给我的银票,都在这里了。三年来积少成多,我知道你定不会收我还给你的银票,所以我自作主张,帮你置办了一些产业。”
“房契?地契?”余文来先是迷茫讶然,待看清是广羊府好地段的院子和田产后,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怒气,“小蝉,你这是什么意思?”
曲清蝉笑意不变,抬眼直直盯着余文来,轻声道,“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能为你打算的,无非是这些吃住的小事。西臣哥,我当你是故交旧友,只希望以后能更好。”
也只把他当做故交旧友,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余文来刚升起的怒气犹如被戳破的气球,霎那间泄气,唯独抓着匣子的指节发白,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宁愿曲清蝉自怨自艾,或是再强硬一点狠绝一点,他的怒气也就有了可以发泄的方向,曲清蝉越是寻常以待,态度坦荡关切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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