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姝原本含笑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笑容却收了起来,“又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也不想想就说出口了?”
薛静婉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她,讨饶道:“我、我就随口说说,没真的想,三姐姐你别生气,我不会再乱说了。”
薛静姝看她一眼,摇摇头,道:“若真被逼到急处,就是你要跟人走,我也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不该什么事都没做,就瞎喊起来。俗话说‘没做贼事却说贼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说话不经思考,传出去给人听见,无端端做了别人的谈资笑柄,到头来名声不好听,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薛静婉虚心受教,老老实实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丫鬟寻来,说舅太太已经走了,她才回去。
柳儿正准备关院门,却见外头又来了人。
这次竟是德公公来了,还带了位太医来。
德公公道:“陛下听闻娘娘身体不适,特让奴婢带张太医前来为娘娘看诊。”
他一面说,一面偷着观察薛静姝面色,见确实不太好,心内点点头,回去可以跟陛下回话了。
太医给薛静姝诊过,说了几句忧思过重,损伤心脾之类的话,又留下一个方子。
德公公恭恭敬敬道:“请娘娘安心静养,陛下盼着娘娘早日康复。”
薛静姝客气道谢。
德公公退到院外,又请芸香带他去苏姑姑住所,在苏姑姑处好生交代了几句,方才离去。
苏姑姑目送他走远,神色有些微妙。
当日来薛府之前,太皇太后就把她叫去叮嘱过了,未来皇后身体孱弱,让她一定担待些,千万不可过于严苛。
今日陛下又派了德公公来,说那些繁杂规矩,娘娘要是学不下就不必学了,反正陛下会了就行。
——既如此,还要她这引教姑姑做什么?让陛下自己来教呀。
第二十五章 大婚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十七,明日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这些日子规矩已经全部学完; 苏姑姑暂未回宫; 她等着明日和迎亲仪仗一起入宫。
这一日薛府内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为次日的大喜事做准备,整座府邸比过年祭祖还忙些,而薛静姝这个当事的人,却反倒闲了下来。
今日是她在薛府的最后一日,若无意外; 往后她也不会回来。
嫁入宫中的女子; 没有回娘家一说,若是极得圣宠; 将来有可能得到省亲的机会; 那对于宫妃而言; 是莫大的恩宠; 对于她的娘家; 也是极大的隆恩。
但薛静姝心里清楚; 不论日后如何,她都不准备再回来了。
她进宫后; 薛府会因她延续承恩公府的荣耀,这也是她对薛府多年养育之恩的回报,再多的,她不准备给; 也给不起。
因她马上要走; 几个姐妹一起相伴来看她。
几个小丫头眼眶红红的; 让薛静姝没想到的是,哭得最伤心的,竟是六姑娘。
她自问对着个异母妹妹虽有几分关照,却也不曾多做了什么,难得这小姑娘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
她看着几人一字排开对她垂泪,哭笑不得道:“你们今日来,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哭给我看的?”
六姑娘抹着泪,抽抽噎噎道:“三姐姐,我舍不得你。”
七姑娘道:“二姐姐虽也出嫁了,可她想回来,随时就能回来,我们也可以去看她,可是三姐姐你嫁去宫里,以后想见你都见不到了。”
六姑娘一听,竟放声大哭起来。
薛静姝只好把她揽过来,替她擦眼泪,“又不是生离死别,都在都城内,统共离了几十里,来日方长,怎知以后会如何?别哭了。”
其实若要她现在许个诺,说来日会召她们入宫相见,不是不行,但她却没说出口,因为她没打算这么做。
和薛静婉不同,这个六妹妹是庶出,外祖加不过是平民,她娘又不得宠,这样的出生,若频繁出入宫廷,反而要给她招来麻烦,也会给府里其他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不如就这样淡淡的,别的人看在她是皇后庶妹的身份上,轻易不敢来招惹,就算日后出嫁,夫家也不敢轻视她。
六姑娘年纪小,听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只以为以后还能再见面,好歹哄住了。
薛静姝又看向薛静婉,道:“婉婉,以后我不在,除了四妹,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爱护弟弟妹妹们,不但自己不能欺负他们,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他们,知道没有?”
薛静婉红着眼眶点头,“三姐姐你放心,我会护好他们的。”
薛静姝又道:“也要护好你自己,别吃了亏。”
一句话说得薛静婉泪珠子往下落,免不了又是一阵哄。
好不容易将她们哄走,秦氏竟然来了。
薛静姝回府两个多月,这是秦氏第一次踏足这间小院。
按理来说,女儿出嫁前一夜,当娘的该有说不完的话,担不完的心才是,可这母女二人对坐,除了一开始几句问安,之后竟无话可说。
薛静姝早已习惯,安安静静喝着桂花佛手饮。
她这几日胃口不佳,这是柳儿特地给她准备的。
秦氏手指缠着手帕,几次要开口,都又吞了回去,最后只道:“入了宫,好好孝敬太皇太后,尽心侍奉皇上。今上后宫空虚,你是第一人,又是皇后,要把握时机,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再等两年,别的人进宫,皇上的宠爱就让人分走了。你记住,千靠万靠,别的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生下儿子,才算真正有了立身之本。”
薛静姝听得心里微微皱眉,面上却淡淡道:“是,谨记母亲教诲。”
秦氏张张嘴,又轻轻叹了口气,再无别的话可说,没多久就起身走了。
柳儿上前收拾茶盏,看了看她的脸色,道:“小姐,今晚早点休息吧?”
薛静姝点点头,今日应该没人再来了。
周老太君和薛老太爷早已命人来看过她,她父亲也隔着院门交代过几句,之后就没别的人了。
早早关门上锁,薛静姝躺在被中,望着头顶的锦帐,一丝睡意也无。
明日她就要离开薛府,虽对这里没有太多留恋,可到底是一群血脉相连的亲人,感情再淡,这时候也会有一些惆怅。
况且……入宫后到底会如何,她也是一片迷茫。
眼下太皇太后还在,自然不必担心,皇帝就算对她没感情,也会客气尊重,甚至会刻意表现出宠爱。
可连潘神医都说了,太皇太后撑不过今年,待她老人家去后,皇帝对她这个太皇太后强塞的人、对无功无劳却居高位的薛家,又会是什么态度?
之前她安慰柳儿,说进宫后起码比在府里清净,日子跟山上差不多,那种话,也只有柳儿不经事才会信了她。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届时她失了依倚靠,偏偏又占着皇后的位置,恐怕要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
若有朝一日,她保不住自己,柳儿作为她身边亲近的人,恐怕也要受牵连。
她突然有些迟疑,到底该不该带柳儿入宫?
她只想着身边能有一个相互依靠的人,可是若因此害了柳儿该怎么办?
她忽然坐起来,轻声道:“柳儿,你睡了吗?”
“没有,”柳儿回道,听声音还很清醒,“小姐你也睡不着吗?”
薛静姝没回答,却道:“柳儿,明日进宫,不如……你别跟我去了。”
“为什么?!”柳儿哧溜爬起来,也不顾早春夜里寒冷,穿着一身秋衣跳下小榻,奔到床边来,“为什么要丢下我?是不是我规矩学得不好,小姐你嫌弃我了?我最近已经很认真在学了,苏姑姑都夸我了,小姐你别丢下我……”
话到后来,已经开始哽咽。
薛静姝忙把她拉上来,察觉她双手冰凉,赶紧扯了被子将她盖住,“我没嫌弃你,我只怕进了宫后护不住你。”
柳儿头摇得更波浪鼓一样,“不用不用,小姐你放心,我会规规矩矩的,不会给你惹事,我、我连话也不多说!”
薛静姝见她怕成这样,有些后悔刚才冲动说了那样的话,其实冷静想想,若把柳儿留下,她在府里无依无靠,对她恐怕更加不利。
“是我说想岔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留下。”
柳儿吸吸鼻子,可怜巴巴道:“小姐,我想起来了,当年我不是跟爹娘走散了,而是他们不要我了,你可别又把我丢下。”
当时哥哥生病,爹娘跟她说,让她在庙里等着,他们带哥哥去治病,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她则在孤身坐了一夜之后,落入人贩子手里。
后来发了一场烧,把这段事给忘了,只以为自己是和亲人走散,才会被拐卖。
刚才被小姐一吓,当年的记忆突然就涌现上来,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浑身冰冷。
薛静姝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轻声道:“你放心,这种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柳儿点点头,时不时仍抽泣两下,她沉默许久,道:“小姐,你之前说帮我找家人,其实我……没有很想他们,这么多年已经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五姑娘她们喊你姐姐的时候,我也在心里偷偷喊你姐姐,我总是想,我要是有姐姐,肯定也会想小姐这样疼我。”
薛静姝轻笑道:“我也巴不得你是我的亲妹妹,在我心里,你比亲妹妹还亲。”
柳儿赶紧道:“那你以后不能再赶我了!”
薛静姝点点头,“不会了。”
柳儿这才擦擦鼻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小姐你快睡吧,明天要当新嫁娘哩,可不能顶着两个大黑眼。”
她说着溜下床,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在山上的时候,因为炭火不足,两人经常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可自从回了府,柳儿一直谨遵自己下人的身份,从不放肆,让别人有话可说。
薛静姝也重新躺下去,闹了这一出,倒让她没精力想些有的没的,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皇帝派遣礼部官员告祭天地、太庙、奉先殿,他自己则前往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行礼,告知即将迎娶皇后。
太皇太后满脸欣慰地拉着他的手,叹了又叹,最终只道:“去吧。”
皇帝拜别太皇太后,到崇德殿阅视金册金宝,命使节持金节、携凤撵奉迎皇后。
此时薛府内早已灯火通明,宫里派来梳妆的嬷嬷已经到了,十几个人不言不语,就在一片肃静中给薛静姝上了大妆。
而后苏姑姑引导薛静姝到了正厅,薛府所有主子都已候在此处,司礼官正向薛老太爷及薛二老爷宣读制文。
待他读完,便将皇后的金册金宝安放在宝案上。
薛静姝被女官引到拜位前,听侍仪女官宣读宝文,她双手接过金册金宝,行了三跪三拜之礼,册立大礼才算完成。
之后不待薛家人再同她说话,钦天监报吉时已到,苏姑姑给她搭上红盖头,由一众女官簇拥出正厅,坐上凤撵离去。
薛家众人跪送在大门之外。
天色未亮,宫人内侍手持宫灯,把黑夜照成了白昼。
浩浩荡荡的奉迎队伍穿过皇城,皇宫所有正门一路大开,凤撵到了崇德殿前停下,薛静姝被请下轿,换乘一顶孔雀顶轿,一路抬进栖凤宫东暖阁之内。
第二十六章 洞房
栖凤宫是大衍朝皇后的寝宫,东暖阁并非正殿; 是洞房所在。
此时这所偏殿内布置得十分喜庆; 满目的大红色; 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摆着龙凤双喜被,喜床四周悬挂龙凤帷幔,将里头的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女官接过薛静姝手中的苹果与双喜如意,又递给她一个宝瓶。
薛静姝怀抱宝瓶; 跨过一只火盆与马鞍; 这才在女官的搀扶下进入洞房。
与此同时,崇德殿内; 皇叔恭亲王刚为皇帝束完发; 皇帝身着龙袍; 由数位亲王伴送至栖凤宫。
洞房内分明站着十余个人; 可一点声响也无; 只有两支龙凤烛燃烧时; 灯芯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薛静姝坐在喜床上,头上盖着红盖头; 入眼所见俱是喜庆的红色。
头上繁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但皇帝还未来,所有人只能等待。
外头走廊上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身旁一位女官轻声提醒; “娘娘; 陛下来了。”
盖头下微微一动; 薛静姝捏紧双手。
众亲王在栖凤宫外止步,只皇帝带着内监入内。
“参见皇上。”屋内宫人跪了一地。
皇帝摆摆手命她们起身。
宫人们起身退到一旁,此时地上火盆马鞍早已收起,皇帝顺顺当当到了喜床前。
薛静姝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双纹龙皂靴,心头又是一颤。
司礼女官上前,朗声道:“请娘娘行坐帐礼。”
这些礼仪,早前在薛府苏姑姑都已经教过,所谓坐帐礼,既全福人将床铺好后,新娘面南盘膝坐在帐中,为求多子多福。
这本没什么难的,可她现在身着厚重喜袍,头顶凤冠,还盖着盖头,行起事来就不大方便了。
虽有宫人上前搀扶,可她们力气弱,并不能让薛静姝借到多少力,她只得自己竭力控制平衡,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之后该掀盖头,宫人们又扶要她下床坐至床边。
可左手边那名宫女不知是不是心里紧张,失了手,竟没扶住她。
薛静姝此时正抬了一只脚要下来,猛地失去扶手,身体眼看着就往下栽去。
宫人连连惊呼,柳儿正准备扑上去接住她家小姐,站在床边的皇帝却快了一步,一手揽过薛静姝腰肢,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薛静姝头上的盖头因此滑下,慢悠悠落至地上。
但屋内伺候的人都已经跪下谢罪,那个失了手的宫女更是害怕得昏了过去,无人敢抬头看一眼。
薛静姝已被这突来的意外惊住,瞪大了眼呆呆看着皇帝。
皇帝放开手,亲自扶她到床边坐下,“可曾伤到哪里?”
薛静姝回过神来,摇摇头。
皇帝俯身将盖头捡起来,攥在手里,道:“便当我已经掀了吧。”
薛静姝垂下眼,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又抬头来轻声道:“皇上先让她们起来吧。”
皇帝点点头,说了声起。
宫女们起身,战战兢兢退至一旁。
德公公则挥了挥手,让身边两个小内监将那名昏倒的宫女拖下去。
又有两名女官捧着铜盆上前,盆内是半生不熟的饺子。
皇帝与薛静姝两人一起吃了。
吃过饺子,拜祭完各方神灵,便有宫女上来伺候薛静姝褪去龙凤同合袍,重新梳妆。
妆后,司礼女官引着皇帝与薛静姝至喜床前的合巹桌,两人面对面坐着,女官奉上合巹酒。
薛静姝此前从未饮过酒,半杯下肚,脸上已经烧起两片红云,又于皇帝交换喝了半杯,连眼睛都湿润了。
待合巹宴撤下,宫人将薛静姝搀入帐内,脱下厚重礼服。
而皇帝则到偏间换了便衣,又由宫人引着,也入了帐内。
所有伺候的人悄无声息退下,整间屋内只剩皇帝与薛静姝二人。
薛静姝垂首坐在床沿,屋内地龙烧得暖和,她衣着轻薄倒也不觉得冷,脸上因方才饮酒,还带着红晕,涂着胭脂的双唇紧紧抿着。
皇帝只在床帐前站着,不知因何并未靠近。
薛静姝抿唇等着当头一刀落下,可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