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花银端坐在红头撵轿上,只有大燕一品贵妇才可以坐的撵轿。昔日那个卑微的小宮婢,终于成了不输贵妃的女人,得了当年他对自己许下的所有承诺。
——“银儿,等我去过涟城,见识了冰窟里到底藏的什么,我一定娶你为妻,除了你,我什么女人都不要。”
——“命由天定,我也是身不由己,原本以后去过涟城就可以咬牙不再娶龙家的女儿,可涟城之行后…”他的脸色阴郁沉重,自己从没见过他这样不喜的样子,“涟城之行后,我才知道…我非娶龙女不可…你…不要怪我。”
大婚那天,花银也在喧嚣的人群里见到了龙梨,涟城龙家倾国倾城的女儿。她凤冠霞帔,美的像天女下凡。但沐寒武的脸上犹如一块冰,深目里藏着不甘的怨恨。
夜深人静,花银偷偷摸出了龙太后的宫邸,她远远的看着龙梨的凤鸾宫,张灯结彩灿如白昼,她的眼睛才眨了一下,寝屋的红烛骤然黑暗,整个凤鸾宫都暗了下来,她的眼睛暗的落下泪水。
撵轿抬起,宫人的步子稳稳的踏在宫道上,花银遥望着自己那夜偷偷瞧着的凤鸾宫,那里已经是整个皇宫最冷清寂寞的地方,她不再羡慕龙家的女儿,她们尊贵一生,却只是大燕最可怜的一脉。
而自己,已经几乎什么都已经得到。
花银想到了沈炼,她的嘴角泛起隐隐的笑涡,自己还会得到更多吧。
锦绣宫外,唐瑛忽然顿住了迈进宫门的步子,媚眼失了神采,满满都是不敢相信的惊恐。
——“娘娘?”翠儿低呼了声。
二十年里,花银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偶然在宫里碰见,唐瑛也从来没有睁眼看过这个出身卑微的侯门夫人。自己盛宠在身,被所有人捧在天上,哪会注意一个被苍都贵妇窃窃笑了许多年的宮婢侯夫人。
今天该是自己第一次看清了花银的样子,可就是这一眼,唐瑛觉得花银的脸异常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她想了一路,在就要踏进自己宫门的时候,她忽然嘎然明白,这张脸…这张脸,真的很像自己。
“翠儿。”唐瑛颤声唤过翠儿,“龙筱和沈炼交好,他们姐妹在苍都…端王府世故谨慎,有事能挺身而助的…也只有沈家的吧。”
——“应该是…”翠儿战战兢兢应着,“淑贵妃临产那天,也是沈家母子进宫帮的忙。”
“那…”唐瑛脑中一片茫然,“淑贵妃如果怀疑玉嫔送去的绣扇,最有可能的也是让龙筱带去给沈家查验…襄王妃熟识药膳,自然是可以指望的上的…”
翠儿呜咽了声,她当然早就猜到,只是没有敢和主子说起罢了。
“第三把绣扇…”唐瑛身子一软扶住了宫门,“第三把绣扇…是在襄王妃手里么?”
——“娘娘…”翠儿慌忙扶起主子,“没有什么第三把,娘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那张脸…”唐瑛回忆着那张澈静淡泊的脸,自己初进宫时,也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她就是自己…不是!难道自己,才是她…
唐瑛似乎看见花银对自己意味深长的淡淡笑着,弯弯的俏目里满是悠远的深意。唐瑛惊呼了声昏厥倒地…
唐瑛昏睡了大半日,宣离帝惊闻也匆匆赶来,唐瑛忽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的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胡话。宣离帝这阵子的身子也愈发不好,守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她醒,在太医的劝说下便先离开,偌大的锦绣宫里,忽然沉寂了许多,让守在主子床头的翠儿莫名的有些害怕。
沐容若斜倚在屏风后面的躺椅上,面色有些焦躁,他当然知道父皇并不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能立自己为太子,也是看在对自己母妃的恩宠上。皇后龙梨的鸿皇子夭折,那一碗鹿肉汤是由母妃派人送去,其中手脚人人心知肚明,皇上避而不究,也是因为母妃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可要是母妃有什么三长两短…父皇还会不会怜惜自己这个儿子,又会不会忆起旧事迁怒到自己身上…自己虽然是储君,可功绩半点没有,反倒是结下了不少仇家…沐容若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不禁又朝母妃的寝屋看了几眼,巴望着她赶紧退烧醒来才好。
——“本宫要见皇上。”瑛贵妃睁开已经昏睡了许久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寝宫低声道。
翠儿一个激灵跪地道:“娘娘,皇上刚刚已经陪了您好一会儿,这才刚走不久,皇上看着气色不大好,怕是已经歇着了…不如…明日…”
“本宫,要见皇上。”瑛贵妃撑起滚热的身体,怨怒的看着一脸慌张的翠儿,“你是聋了么?”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让人去见皇上。”翠儿爬起身子匆匆小跑了出去。
沐容若听见动静坐直身子,想了想没有去看还躺着的母妃,借着屏风的掩护静静坐着,等着皇上的到来。他忽然燃起一个念头,他想看看父皇到底有多在意自己的母亲,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的跋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宣离帝已经到了唐瑛跟前,崔公公和翠儿退出了寝屋,把房门轻轻的关上。
唐瑛痴痴望着宣离帝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伸出手朝他的脸摸去。宣离帝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带着怜意低声道:“怎么忽然就病了?”
唐瑛指向自己的心口,才一开口已经哽咽,“臣妾病的是这里,皇上…”
宣离帝只当她怨恼自己这几日都流连在玉修罗的柳堤轩,笑了声道:“朕知道你一贯心眼小,朕今天,明天,都陪在你身边如何?”
唐瑛支起身子依偎在了宣离帝怀里,这个她往常觉得世上最温情的怀抱,今天只让她觉得有些寒冷,唐瑛抬起头贴近宣离帝带着胡渣的青色下巴,蹭了蹭娇声道:“皇上,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
“几年前,北国进贡过几把绣扇。”见宣离帝有些迷茫的记不起来,唐瑛又道,“就是,双面刺绣的扇子,一边是戏水鸳鸯,一边是并蒂莲花。皇上还称赞过从未见过这么精美的绣扇。”
“朕好像有些印象。”宣离帝摸了摸下巴。
唐瑛咬唇继续道:“这几日天气热的厉害,臣妾使的勤了些,绣扇一日失手掉到了玲珑池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锦鲤折腾残坏…臣妾记得,这种绣扇当时北国进贡了三把,双面绣品珍贵罕见,皇上赐了一把给皇后,一把给了臣妾,还有一把…若是皇上没有把它赏给旁人,能不能…再赏给臣妾?”
唐瑛探视着宣离帝似在思索的深目,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眉目嗔嗔露出撒娇之色。
沐容若细细听着母妃提到绣扇,眉头微蹙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一把扇子而已,也要对父皇使这样的媚术?
宣离帝幽幽发声道:“不过一把扇子,内务府应该还有很多珍品,你让翠儿替你选一把最好的便是。北国的双面绣扇?几年前的事,朕已经不记得了。”
“臣妾就喜欢那把。”唐瑛固执的坚持道,“皇上知道臣妾是个念旧的人,认定的东西绝不会变。既然皇上当年只赏给了臣妾和皇后,剩下的那一把一定还收在内务府,臣妾…让翠儿去找…好不好?”
——“不必麻烦。”宣离帝苍声乍起,“那绣扇花样繁琐,朕并不喜欢,丢了坏了也好,换把素净些的就是。”
“皇上明明记得。”唐瑛眼中溢出大片的失望,“明明记得,为什么要推说自己不记得?皇上…第三把绣扇,您是不是赏给了…别人?”
屏风后的偷偷听着的沐容若抖直身子,屏住呼吸急切的想听下去。
“普天之下所有你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都是朕的。”宣离帝推开唐瑛缠绕着自己的手,刚刚还带着温情的脸孔化作冰霜,“朕赏给谁,不是你可以多管的。”
——“皇上…”唐瑛眼睛一红,“您是不是…赏给了…”
“别说了!”宣离帝不悦道,“你已经有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何苦那么执着。皇后就是太过执念,连朕对她最后的怜悯都失了去…朕不希望你也步了她的后尘。”
唐瑛骨子里也是执念,一股子不服上来也是顾不了许多,眉眼含泪扑在了宣离帝的肩上,嘤嘤呜咽:“襄王妃…是不是襄王妃,花银!”
——襄王妃…花银…沐容若顿住眨眼,身子僵硬如石,沈炼的母亲。
第134章 破镜难圆
——“皇上…”唐瑛眼睛一红,“您是不是…赏给了…”
“别说了!”宣离帝不悦道,“你已经有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何苦那么执着。皇后就是太过执念,连朕对她最后的怜悯都失了去…朕不喜欢你也步了她的后尘。”
唐瑛骨子里也是执念,一股子不服上来也是顾不了许多,眉眼含泪扑在了宣离帝的肩上,嘤嘤呜咽:“襄王妃…是不是襄王妃,花银!”
——襄王妃…花银…沐容若顿住眨眼,身子僵硬如石,沈炼的母亲。
唐瑛感受着身边男人身体的渐渐凉薄,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凉下去,她猜的没错,第三把绣扇就在花银手里,是花银…换走了玉修罗送给龙樱的那把沾了马齿笕的绣扇。
——“你是疯了吧。”宣离帝骤然站起身,拂袖冷冷转身不去看唐瑛。
唐瑛裹着被褥拉住了宣离帝的衣角,哀声唤道:“皇上别走。”
宣离帝没有迈开步子,他重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屋里回荡不止。唐瑛爬下床褥,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从背后抱住宣离帝有些消瘦的腰身,脸颊轻轻揉蹭着他的脊背,像一只需要抚慰的猫。
但她终究是个善妒愚蠢的女人,她没有止住这个让宣离帝不喜的话题,见宣离帝像是缓和原谅了自己,唐瑛亲吻上他的耳根,呵气低语:“臣妾今天见到了襄王妃,只是一眼,就觉得好像见过她。她长的和臣妾有几份相似…皇上宠信沈家,重用沈家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们是襄王妃所生…襄王妃以前是龙太后的宮婢,皇上和她是旧识…情意匪浅…”
“你说够了没有!”宣离帝转身掐住唐瑛的肩胛骨,狠狠把她推倒在床褥上,面色铁青怒意大起,“朕从未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炸雷一般的怒吼让藏在屏风后面的沐容若也是一阵心惊,唐瑛蜷缩在杂乱的被褥里,哭泣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叫,戚戚可怜。
——“是她!就是她!”唐瑛大哭着喊道,“花银,皇上心里藏着这个女人!瑛儿,瑛儿?你夜夜喊着的,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沈啸天的夫人,花银,是银儿,是花银呐!”
“你疯了。”宣离帝冷眼看着哭岔了气的唐瑛厌恶的撇过脸去,“是朕太过纵容你,让你从当年的天真无邪变成了今天这个泼妇模样,你恃宠生娇已经无药可救了。”
唐瑛跃起身子跪在宣离帝的脚下,抱着他就要迈开的腿不住的嘶喊,“皇上,你是臣妾的命,臣妾这一生都为你活着,你宠我,爱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责怪我…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么?皇上得不到她,就把我当做她的影子么?皇上…皇上!”
宣离帝没有转身看向唐瑛哭花了的眼睛,低哑冷漠道:“你应该知道,能做一个人的影子,得了朕二十年的宠爱,也是你的幸事。”
唐瑛惊呆在原地,串串泪珠挂在了她绝望的脸上,忽然她撕裂的尖叫出来,震的满屋挂着的琉璃铃铛也跟着哀鸣不止。沐容若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耳膜像是要被刺穿。
“为什么!为什么!”唐瑛拉扯着宣离帝的衣角死不放手,“皇上心底最爱的是瑛儿,是瑛儿啊。二十年,皇上二十年如一日的疼我,你喜欢的是我,是我!”
宣离帝抽出衣角,摸向床边的细脖花瓶,忽然指尖一推,花瓶坠地摔成碎片,脆响一声连屋外的崔公公和翠儿都惊的发抖。
唐瑛吓得止住嘶喊,怔怔看着破碎的花瓶,又痴傻的看向宣离帝面无表情的脸,“皇上…”
宣离帝指着地上花瓶的碎片,沙声又起:“原本没有什么,就算你心里知道,只要你不点破,朕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待你,可…既然你知道了又说出来,朕和你之前就如同被摔碎的花瓶,再也不可能复原。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下,宣离帝果决无情的扯开步子,大步走出屋外,唐瑛瘫软倒地,手臂朝屋外绝望的伸去,却是什么都摸不到了。
——“皇上呐…”
屋门重重关上,只剩下唐瑛气如游丝的哀哭声,还有…屏风后沐容若急促惊恐的心跳。
沐容若缓缓起身,踱到趴在地上啼哭不止的母亲身前,眉头揪作一团。唐瑛听见动静摇起头,看着探视着自己的儿子又嚎哭出声。
——“容若…”唐瑛哭红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什么,“是本宫的容若么?”
“母妃不该把话说透的。”沐容若幽声叹息,“容若要是父皇,也绝不会高兴母妃说出这么多自己深藏多年的往事。明明可以糊涂一生,糊涂到死,现在可好,父皇决绝离开…”
“皇上心里有我!”唐瑛嘶声高喊,“二十年,他怎么可能骗我二十年。”
“原本一定是有。”沐容若黯然闭目,“现在…该是没有了。母妃戳穿了父皇的梦,拥着心中挚爱的梦…父皇再踏进锦绣宫,只会提醒他这是个破碎的梦,再也不可能实现…母妃,父皇怕是再也不会来看你了…再也不会。”
唐瑛脸孔狰狞,化作了沐容若不认识的样子,她的唇被自己咬出血来,殷红刺目,让人不忍直视。
——“本宫不信!绝不信!”唐瑛的十指抠着地上的石板,用力抠着渗出血来,指甲翻开皮肉模糊,“绝不信…”
柳堤轩
玉修罗不知道沐容若为什么急匆匆的要见自己。乌雅传话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奇怪,乌雅是锦绣宫的人不假,但她从来没接过太子要亲自见玉嫔的指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妃嫔…乌雅是宫里的老人,当然知道其中的严重,但她还是顺从的告知了玉修罗。她以为玉修罗会推了去,但是她没有。
——“娘娘可以不去的。”乌雅试探着道,“本来就是不方便的事,就算奴婢去回绝了太子殿下,也无妨。”
“听说…”玉修罗淡定的盘着发辫,在发辫上系好斑斓的玛瑙串子,看着铜镜里美艳动人的自己,岔开话道,“锦绣宫今天有些热闹?去打听了没有?”
乌雅低头道:“这倒也不用打听,那动静挺大,人人都知道些。瑛贵妃好像染了风寒病倒,皇上去陪着…好端端的却震怒了出来…不知道和瑛贵妃生了什么气,锦绣宫的人口风紧,这就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奴婢还是可以有办法替娘娘您细细问些来…”
“该是不用姑姑你去打听了。”玉修罗抚着梳理好的发辫妩媚一笑,“太子急着要见我,应该就是为了锦绣宫今天的事。”
乌雅翻起眼睑,沉着顿悟。
“皇上今天心情一定很不好,该是哪个宫里都不会去。”玉修罗起身道,“我也是难得清闲,去会一会别人也好。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
——“奴婢遵命。”乌雅拾掇着梳妆台前散乱的发饰顺从应道。
御花园深处
今夜漆黑无月,暗色的斗篷给了玉修罗最好的掩护,她远远的就看见修长瘦削的沐容若沉默的站在月桂树下,就算他是背对着自己,玉修罗也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深深的恐惧。
沐容若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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