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助教原本是率性堂中的人,临时过来帮忙罢了。此番见到傅承宣,刘助教淡淡一笑:“傅生来修俊馆所为何事?”
现在不是上课的时间,按理说学生是不会过来的。
傅承宣也不扭捏,直接问道:“陆博士不在吗?”
刘助教微微蹙眉,似在思考,旋即答道:“先时我都在整理教舍,并未见到陆博士离开。不过上午陆博士没有课,也许离开了我也不知。”
见傅承宣也蹙起眉头,刘助教笑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陆博士?”
傅承宣回过神来,对刘助教摇摇头:“不……只是功课上有些疑难……”这个理由也有点扯,傅承宣一抱拳:“学生先离开了。”
刘助教微微颔首,目送傅承宣离开。
傅承宣从修俊馆出来,似乎还在想什么事情。上午的课还没上完,他从修俊馆一路走到诚心堂前,刚巧诚心堂中有一众学生涌出,这是要去琴房取琴准备上琴艺课。
傅承宣看着这些人,目光忽然一紧,转身就又重新跑回了修俊馆。
在修俊馆走了一圈,这一次,他十分的小心,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在完全没有看到陆锦的情况下,傅承宣几乎是立刻从修俊馆的后门离开了国子监。
往常都是快到下学时候,阿宝牵着马来接傅承宣,可是今日他冲出来,几乎是一刻不停的朝绥国公府跑回去!
自从陆锦进了国子监后,傅承宣的改变在傅家二老眼中都是有迹可循,可是傅承宣忽然这个时候跑回来,傅夫人吓了一跳,本能反应道:“你怎的又逃课!?”
傅承宣满头大汗,却一刻不耽搁:“娘,阿锦回来了吗?”
傅夫人一脸的莫名其妙:“现、现在是上课的时候,阿锦自然是在国子监?她早上与你一起离开后便没有回来过。”傅夫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傅承宣不答反问:“娘,爹呢?”
傅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么神情严肃,赶紧叫了傅时旋。
傅承宣言简意赅的把陆锦失踪的事情说了一番,傅夫人大惊失色:“怎、怎么就失踪了?哪有这么夸张?是不是阿锦临时有什么事情?”
傅承宣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跟傅夫人慢慢分析,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候,傅夫人嘀咕的一句话让他整个人一愣。
“对了!婉莲今儿个走了。你说……会不会是阿锦去送她了?还是……”
在提到婉莲的那一刻,傅承宣却猛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不解释,说了句“我找阿锦去”就直接去马房取马了。
傅夫人并不觉得陆锦不见这么一小会儿是什么眼中的事情,毕竟早上还好好的,也许真的只是去了哪里有事情,傅夫人灵机一动,对傅时旋说:“也许阿锦回娘家了也说不定呢!”
因为傅夫人这句话,傅时旋的目光沉了一沉。
按照陆锦的性格,她真的不像是会随便离开岗位的人。如果真的临时发生什么事情,要么是太急,没有时间交代,要么……是太险,没有机会交代。
傅时旋沉着脸,在傅承宣之后离开绥国公府。傅夫人追问:“老爷你去哪儿?”
“陆府。”
————
马车还在一路奔跑。
可是马车中,俨然已经倒换了角色。
就在婉莲举起匕首的那一瞬间,陆锦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她身形一闪,将自己闪离了危险范围内,趁此机会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在婉莲再次刺过来的时候,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她常年做手工活儿,整个手上的力道就不是婉莲能比的,也不晓得她捏住了婉莲的哪个穴位,婉莲只觉得手指仿佛抽了筋似的,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电光火石间,陆锦直接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整个手臂扭到身后,直接将婉莲按在了马车中的座椅上,让她自己的身子压住了另外一条手臂,尖锐的金簪抵在了她的颈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婉莲根本措手不及。她惊魂未定的被陆锦死死按在座椅上,无法动弹。
有时候,人总是会被自己的冲动左右。
婉莲便是如此。
她突袭陆锦的那一瞬间,是堆积迸发的恨意造成的冲动。诚如陆锦所说,上了马车,她就后悔了。
她怕,真的怕。
陆锦说的每句话都刺在她的心尖。她根本不敢杀人,只是冲动罢了。
此刻被按在椅子上,她的冲动消失了,甚至连方才那种害怕都淡了。好像是终于证实了有些事情她的确是做不了一般,整个人被陆锦按在椅子上五大动弹的时候,她露出一种苦笑……
陆锦面色凝重的握着手中的金簪,忽然冷声道:“冷静下来了吗?”
婉莲神色一动,似是疑惑。
下一刻,让她觉得不解的事情发生了。
身上的牵制忽然间消失了,她茫然的回过头望向陆锦,之间她已经捡起了匕首,将金簪别回发间,一双好看的手把玩着那匕首。
好像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一时间都忘了坐起来。
陆锦看了她一眼,唇角微翘:“就像你不想杀我一样,我也并不想对你做什么。这路有些颠簸,坐好了。”
☆、第47章
傅承宣的马,是他从一个商人手里买回来的宝马,浑身雪白,唯有脑袋上的一撮毛和四只蹄子是枣红色。这么多年,它的养料都是傅承宣亲自把关喂养的,十分的宝贝。
而今,这宝马也没能让傅承宣失望,它一路飞驰,很快就出了大梁城,一路向南。
按照沿路的打听和时间的对比,的确没有人看到过陆锦出国子监,但是在那个时候,却真的有一辆马车是从国子监的那个方向驶出来。
因为国子监为培养国家人才之地,所以在这周围的一定范围内,都是不许开店不许商贩摆摊子的公家地段,随之也产生一个现象——但凡事上课时间,国子监周围必然是人烟稀少。
更加幸运的是,正是因为在天子脚下,权贵集中之地,很少有马车敢横冲直撞盛气凌人。而今日那辆马车不但行的十分的急,还差点撞到路上的人。所以有店家对那马车十分的有印象。
陆锦不在国子监,不在府中。按理来说,他本应再去一趟陆府。可是当他将种种疑虑结合在一起时,最终还是凭着直觉追了出来。
从这个方向出去,只有一条坦途,他必须赶在第一个分叉路口的时候追上!
————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在确定陆锦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之后,婉莲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窝在角落里。
驾车的男人跳下了马车,整个车身微微的一震。
一时间,周围安静的可怕。陆锦并不着急,手中的匕首也没有离过手。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婉莲忽然发话:“你和那个王爷的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锦转过头看了婉莲一眼,并没有急着回答。
外面很安静,安静的连最细微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也正因为这样,陆锦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清楚明了。
“我与安宴哥哥非亲非故。但是在我心中,一直将他当作亲生的兄长一般。”
听到这句话,婉莲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带着满满的嘲讽,似是在嘲讽这句话本身,又似乎是在嘲讽着另外一个事实,她摇摇头:“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在皇帝来修俊馆之前,我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告诉我……”
“婉莲。”陆锦平静地打断了婉莲的话。在婉莲的蹙眉神色中不紧不慢道:“我没有弟弟,更没有父母。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对我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呆在安安静静的工坊中完成姑姑吩咐的任务。那时候,我便觉得能自由自在玩耍的孩子十分的幸福。哪怕是因为什么小事吵上一架,被母亲骂上一顿,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也比那样的生活要好,要更加鲜活。”
“安宴哥哥贵为吴王世子,只有他来家里的时候,我才可以堂堂正正的丢掉那些我讨厌的东西,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场。曾经有一段日子,安宴哥哥能来,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陆锦忽然望向婉莲,目光柔和:“这种感觉,旁人了不了解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能够了解。”
果然,陆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婉莲的神色狠狠地动容了一番。
是,这样的感觉,她一定能够了解!
那种不被重视,被驱使着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受着许多不愿意去受的委屈的日子里,她最盼望的,是傅承宣的到来。哪怕这当中有利用的成分在里面,但她还是感谢自己的母亲,感谢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一份甜头。
这样一份甜头,渐渐地演变成了一个奢侈而持久的梦。为了抓住这个梦,她做了很多让自己不能回头的事情。可是即便是到了今天这一步,那个俨然已经长大成人的表哥,却连一份施舍的收留都不愿意给她。
“你……你对他……”婉莲的唇瓣颤了颤,一句话没能说清楚……
“可那只能算是年幼时候的美梦。”陆锦一句话打算婉莲。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也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皆有定数。安宴哥哥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但是于我而言,他只是亲兄长一般的存在。而后赐婚,我遇上承宣,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提到傅承宣的时候,婉莲的眼泪掉了出来:“不一样……这不一样!”她猛地抬起头来,语气激动的近乎咆哮:“你什么都会,你长得好,你聪明!你还有皇帝的赐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陆锦,你以为无父无母很可怜吗!?你明白父母健在,却没有一天不感到心寒的滋味吗!你明白吗!?”
就在婉莲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车帘子忽然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挑起。
清俊高大的男人站在马车之外,单手负于身后,挑起车帘子望进来,正好与陆锦相对而视。
婉莲也因为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而愣在那里。
这里是分岔路口,虞意平静地看着陆锦,声音有些低哑:“阿锦。”
陆锦沉默片刻,转而对婉莲道:“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继而下了马车。
可是,就在陆锦下了马车的那一刻,婉莲就跟着下了马车,她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包袱,看着陆锦和虞意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想要离开。
两个冷面的男人将她拦住。其中一个冷冷道:“刘姑娘不要着急。公子有命,等到公子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我等会亲自护送刘姑娘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婉莲觉得这个男人的最后两个字,说的意味非常。她有点害怕了,此时此刻,她完全冷静下来,再也不像是刚才那样喊着要和陆锦同归于尽的样子。
她小声的说:“不、不是说好,只要我将她带来这里、就、就让我走么!”
男人没有多余的解释,只说了一句:“还请刘姑娘配合。”
其实,婉莲从见了虞意的那个晚上开始,就认定他和陆锦有什么。而和虞意的接触中,她更是断定虞意一定存着什么心思。所以,当她知道陆锦得到了傅承宣,却还吊着这样一个世家公子哥儿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和虞意合作。
将陆锦带过来,也许虞意会做些什么。她既然做不了傅承宣的女人,她也要证明陆锦是不配的!
可是现在,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虞意会杀人灭口……
但是转念一想,陆锦是不想杀她的,如果虞意杀了她,陆锦自然会知道!她努力的安慰着自己,抱着包袱蜷缩回马车中,静静地等待。
今日的天气原本不错,可到了这郊外,竟有些阴沉沉的。
虞意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带着陆锦走出一段距离,却发现陆锦已经停了下来。
她在回望,确保马车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你担心别人的时候,往往是更应该担心自己的时候。阿锦,你本应该是个聪明的姑娘,为何总是做愚笨的事情?”虞意静静地看着陆锦,和她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陆锦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她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虞意见到她这样的神情,却是笑了:“现在想明白,也无济于事。我会派人送刘姑娘走,而你……”
那个“走”字从虞意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陆锦猛地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虞意。
这个眼神中有恍然的明了,有意外惊诧,更有不可置信。
是的,这才是虞意真正的目的。
“……应该走的远远的。”在陆锦的目光中,虞意将后面的话说完整了。
虞意是何等聪明何等心思的人?如果说婉莲作证指认陆锦包庇傅承宣,是有人背后授意,就算那真的是虞意的手段,他根本不用亲自路面来授意婉莲!根本不用让婉莲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存在,破坏着陆锦和傅承宣。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陆锦知道,授意婉莲的,就是他。
所以,她才会格外的注意婉莲的动向。因为她真的信虞意会灭口。
虞意看着她,微微翘了翘唇角,他眼中有痛色,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走到陆锦面前,想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摸她的头,只是慎出手的时候,陆锦忽然一偏,躲开了她。
虞意的手微微一僵,少顷,收了回来。
他淡淡一笑:“你怕我杀了她,因为你猜到后果了,是吗?”
陆锦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虞意收回手负在身后,目光望向一旁:“婉莲如果真的死了,也许会有很多麻烦。她是秦氏的亲生女儿,是你婆婆的侄女,更是傅承宣的表妹。就算闹得再僵,也尚且留有情分。如果没有你,婉莲也许就能顺顺利利的和傅承宣成亲,而之所以闹出这么多事情,都是因为傅承宣先娶了你。”
虞意的声音不急不缓,一点一点的将陆锦的心思说了个清楚道了个明白:“届时,只要有一个声音说,是你间接地害死了婉莲,这个想法就能入了人的心。哪怕傅家再深明大义,这也极有可能成为一块喉中哽骨。加上秦氏那泼妇,傅家只会家务宁日,整日沉浸于阴郁气氛之中,我说的,对不对?”
这是陆锦所想到的,仅仅想到的。
她想对了,也想错了。
而虞意,正是了解了这一点,也利用了这一点。
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带她走,顺便以婉莲的死,给她的失踪做一个更好的掩饰你……
他看着陆锦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苦意:“旁人说的不错,姑娘家成了亲,成了别人家的姑娘,心思和眼界,也会随之改变。”
陆锦脚下一软,整个人有些趔趄。她第一次出现不安的神色:“虞意,你不能这么做。”
虞意说得对。她嫁了人,所以心思和眼界改变了。更多时候,她考虑的侧重点,是家。而虞意也很清楚,她到底有多重视一个家。所以对这件事的揣测,她只想到了后果对傅家的一切带来的影响,对着自己在傅家生活的影响。
她的心思变化了,眼界变了,以至于连虞意这样反常的行为,也当作了一种简单的手段。他在等着她发现,他知道她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真的撕破真相。她只会尽力的护住婉莲,更加会尽力的维护他们之间一如既往的相处模式和关系。
无论婉莲是将她骗过来,还是逼过来,结果都一样。而陆锦在知道这是他所为,一定抱着一种谈一谈的心思跟着过来。
她太容易的适应了新的生活,喜欢上这种新的生活,以至于百密一疏。
最终,她和他想的一样。而他,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虞意,我不想走。”在一阵不安之后,陆锦镇定下来,一字一顿,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