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亦是她们私下抱怨的一点。
突厥并非好的去处。隆昌既然爱女,又怎忍琼姐儿步她后尘?
说到底,无论是周家还是蕙宁公主,都心知肚明,陆思琼一旦离京,怕是这辈子都再不可能回来……
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谁能忍心?
是故,沐恩郡主问出这话,心中亦是担忧的。
这个问题。刚刚在公主府的时候就被问过,如今换了个人,陆思琼还是迷茫。
她怔然的望向舅母。摇了摇头,却在对方心中一喜之后,不确定的回道:“我不知道。”
她也想有个决定,在得知身世后亦曾在心中反复问自己,然而有些事逼得越紧,逃避的心就更强烈。
反握住身前人。陆思琼缓缓低道:“舅母,我不骗你。在听完之前蕙宁公主与我说,说隆昌公主当年为了保我而所做的那些事,心里不感激不欣喜是不可能的。
她当时若是有一丝不要我的想法,对太后娘娘的反抗有一丝示弱,我怕是早不在人间了。
我我知道她爱我,就算素未谋面,可她这么多年都没放弃寻找师姑的下落,一直侥幸着我还在人世。
或许,或许就是这份希望,支撑着她在异乡活下去,度过了那么多年岁。”
说着抬眸,望着对方郑重继续:“舅母,我不能那么残忍,在她需要我的时候不认她、拒绝她。
可是,我又不想离开这儿。”
最后一句话,说得就比较轻了。
她直言道出心中矛盾,将刚刚在蕙宁公主面前没说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潜意识里,她还是更为亲近眼前人的。
沐恩郡主自然明白,亦觉得此事为难,换做任何人怕都难下决定。
拍了拍对方手背,给予无声的安慰,淡淡回道:“你能想得这样通彻,也不知是好是坏。
你若能跟寻常孩子般自私些,多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倒也不差。不过,那也不是你琼姐儿了,唉,舅母不问了,只不过……”
语气则又为难了起来,迟疑了下还是直言:“只不过,你想不想随左谷蠡王去突厥是一回事。
现下时局,根本不容你走。
左谷蠡王选择你为和亲对象,虽说还没有正式上章表奏,但在太后宫里已经说明了这份意思。
他又亲自拜访你们侯府,这京城里最是藏不住秘密,早已是说风是雨。左谷蠡王单单指明要你,保不齐有人会觉得蹊跷。”
陆思琼一听就明,反问道:“舅母您的意思是,有人会怀疑我与突厥有关系?”
滞了一会,又添问:“还是说,会觉得我身世有问题?”
这京城之中,谁会调查别人家女儿的身世?
按理说,查出来顶多算是丑闻。
要么与陆家有仇,存心想侯府难堪;要么,就只有本身对陆思琼身世极感兴趣的人。
而陆思琼的真实身世,谁会在意?
先帝已经驾崩多年,如今炎丰帝执掌朝政,周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地位早已无法撼动。
天下归一,朝堂忠心如一,不可能会是有人想借此打击圣上母子的。
且就算是隆昌公主当年未婚有孕的事被揭露,除却折煞了皇室声誉,替皇室抹黑之外。或就是让陆思琼无法在京中处下去,还能有其他大的影响不?
她还不认为自己招惹谁费那么大功夫来对付自己。
既如此,不是政策上的事情。那对陆思琼身世,及在意隆昌公主往事的人,便只有那一人。
即陆思琼的生父,当年隆昌公主拼死护住的那个男人。
皇室公主,就算刁蛮肆意,但也不可能结交什么平民百姓,必然是京中有身份之人。
况且她心比天高。普通人想来亦不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献身倾心。
定是早年经常出入皇宫、如今可能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一琢磨,脑海里突然就跳出一个人来。
一个她甚至都排斥拒绝相信的人。
沐恩郡主本就不知该如何答话。思量如何开口的时候察觉到对方沉默,那副一本正经寻思的神色,让她蓦然心头一跳,紧接着见其面色发白。隐隐的就有些恐惧。
她甚至后悔开启这样的话题,使得自己现在无法应对。
琼姐儿太敏锐聪明了!
而正在她彷徨之时,陆思琼已然开口:“舅母,我的父亲,是谁?”
没料到她居然主动开口发文,还这样直白,问完之后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沐恩郡主没由来的心里一阵犯虚。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竟是与往日善解人意的形象有些向左,她以为对方定然不会问明知会令她们为难的问题。
“蕙宁公主只告知了我的娘亲是谁。却忘了说父亲身份。舅母,您告诉阿琼,可好?”
陆思琼语调是出人意料的轻快。两眼含笑无辜又期待的看着眼前人,那模样竟然有些雀跃,因马上要得知生父是谁的雀跃。
其实,蕙宁公主怎么可能是忘记说的?
她根本就不可能说。
沐恩郡主心中惦记着早前皇姐的叮嘱,自然不会回答,为难的摇头:“琼姐儿。不是舅母不肯告诉你,是我们真不知情。
你说。皇室辛秘,怎么可能惹得人尽皆知?
当初隆昌公主毫无征兆的被查出有孕,任太后娘娘怎么逼问都不肯透露半句,你母亲存心护着那人,直到她离开京城,都没有说一个字。”
“是吗?”轻飘飘的语气,显然是不信的。
或许当初隆昌公主真的没有道出是谁,可皇家又岂是简单的?想周太后今时今日的地位,当初对亲外孙女都能狠心下手,又怎么可能放过欺负了自己女儿的男人?
即便隆昌公主既然和亲,她与周家,怕也不可能就此罢休,定然会秘密追查。
陆思琼这点,还是想得明白的。
“舅母,前阵儿,秦家在调查我生辰八字呢。”
她状若无意的说完,又看向对方:“您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甄府,碰到秦相时,他的反应吗?”
闻者心头一跳,面上纹丝不动:“琼姐儿你莫要多想,秦家与你能有什么干系?
有些话本不好与你说,秦相年少荒唐,就算同甄氏完婚后亦不见收敛,他的那些念想,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舅母怎么要我逢见到秦家人便能避则避?”
这话若是过去,只当是长辈寻常叮咛,不会多想。
但此时此景,再联想到旁的,便不能一带而过了。
陆思琼心头是有揣测的,如此试探,亦是铁了心思。
面对蕙宁公主时不问,是觉得还是陌生生疏,可眼前人,到底是因为有着感情存着信任。
或许,这是她仅剩的女儿家那丁点的任性了。
谁知,沐恩郡主毫无异样,唯叹了息回她:“有些事事关朝堂,本不愿让你们知晓。
实则,这些年来秦相因深受圣宠,早已把持了大半朝堂,周家素来尊崇,一直是他权倾的阻力。
周秦两家,不过是貌合神离,表面上好似还有所往来,可私下里他与你外祖父,没少有过节。”
陆思琼闻言,微微惊讶,倒没想到是这层缘故。
马车在德安侯府门口停下,陆家得了信儿,福管家侯在门口,恭敬的迎了二姑娘下车。
沐恩郡主急着回去见老夫人,并未逗留,又抚慰了几句陆思琼,径自离去。
书绘竹昔二人侯在二院的垂花门处,见到陆思琼,上前逐一行礼。
陆思琼微微点头,再要提步,只闻身边人说道:“姑娘,今早儿秦家八爷过府,说是要求娶咱们府的四姑娘。”
脚步顿然停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应亲
秦家八爷?
陆思琼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谁?”
“回姑娘,就是当朝秦相的庶弟,太子侍读之一的那位秦大人。”书绘细声解释。
旁边竹昔亦跟着接话:“现儿人还在老夫人屋里呢。说来奇怪,这京中谁家求娶是亲自登门的?
唯有这位秦大人,初次拜访侯府就说要娶咱们家姑娘,据说门房当时都没认出来,只当是来寻侯爷的哪位贵人。”
“要娶四妹妹?”
陆思琼蹙眉,想起先时听雪几番出府,不由心下明了。
她微微勾唇,原来她背后之人,是秦家。
秦家、秦家,不由又想起刚刚车上舅母的叮咛。
她话虽没说得过分直白,然意思却并不难懂。秦相,多半是朝堂上行风有问题之人,外祖家这方不与其往来。
举步缓缓往前,陆思琼心下矛盾,还要不要再过问下去?
自己如今的处境……
“姑娘,您是要去拜见老夫人吗?”
刚归府,向长者问安是规矩。
若是往日,她必定是依礼的,只是现在,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乍被勾起。
亦不知为何,每每听到秦家,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有外客在那,祖母不曾召见,冒然过去,不太妥当。”准备先回娇园换身衣裳。
宽衣时。她腕间与掌心的伤口自然瞒不住近身人。
书绘竹昔对视了眼,齐齐慌色的凝向主子:“姑娘,您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莫要惊动旁人。”
陆思琼不欲细说,婢女自然也不好追问,只是眉宇间多了抹忧虑。
净了面坐着由她们梳理,纤指执起案上步摇,并蒂莲的花样子,虽谈不上如何罕见稀奇,做工却是精美巧妙。
而难得的。还是那份寓意。
并蒂、同心花结……
不得不说,他、算真是个有心之人。
如此想着。低眉莞尔微笑,没由的几分欢喜。
“姑娘,宋妈妈来了。”屋外传来南霜的通禀。
陆思琼脸上笑意顿敛,将步摇递出。竹昔识眼色的接过替她缓缓簪上。
“去请宋妈妈进来。”
书绘应声,亲自到门口迎了来人。
宋妈妈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衫子,头上带了几只挺有分量的赤金簪子,直挺挺的走进了屋。
陆思琼自镜中打量对方,一眼过去,竟是有些喜庆。
宋妈妈规规矩矩行了礼,哈腰笑道:“夫人听说二姑娘回来了,请您去锦华堂说说话。”
宋氏很少会有这样的派头,倒不禁引人深想。
“妈妈略坐坐。我马上就好。”
她没有起身,仍是平平淡淡的语调,只书绘请了人小坐。又奉茶客气几句。
宋妈妈自然应好,视线瞅向二姑娘背影,瞧着那风姿容貌,片刻征然出了神。
陆思琼亦不去揣摩个下人心思,任由竹昔慢条斯理的替她打扮好,这才起身。
后者后知后觉的连忙站起。又微微行了一礼,随后便做出“请”的动作。
“妈妈这身行头。倒是应了时。我这刚回来,就听说有人来府上提亲。”
陆思琼没急着出去,反而落座端起了自己早前的那杯凉茶,小抿了口亦不掩饰打听的心思,“我听说人还在府里,母亲现儿怎么没过去?”
按理说,宋氏是陆思瑾的嫡母,这种时候她定要在场的。
“夫人去过了,本是陪着老夫人在那边说话,这不刚听说姑娘您要回来,就先离了静安堂嘛。”
宋妈妈语气不足,面有尴尬。
而话刚落,就听对面又问:“我回府,怎的还要母亲出来?这是个什么理儿?”
她顿时就凝噎无语。
见对方沉默,陆思琼想来从她这也问不出什么,而宋氏如此急匆匆的寻自己,怕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遂搁下茶盏,随她出院子。
天还不算大热,寻常府邸自然比不得公主府。锦华堂的主屋尚有些闷热,丫鬟们在旁轻摇扇子。
宋氏斜躺在凉榻上,红笺见人进屋,上前轻道:“夫人,二姑娘到了。”
“嗯。”宋氏睁眼,迷迷然的望过去,较往日有几分不同。
陆思琼福身,问了安。
“你们都下去。”
得主子吩咐,红笺冲屋内侍婢婆子一招手,众人齐齐然的退出了屋。
这架势,陆思琼亦不是个迟钝的。
让她走上前,语气恭敬:“不知母亲寻女儿有何事?”
“琼姐儿,你过来。”
宋氏半坐起身,她今天穿了件丁香色的十样妆锦衣衫,脸上不苟言笑,无形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坐,”宋氏就靠着,没看陆思琼,说话时随手指了下旁边的锦杌。
闻者依言落座,她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甄五姑娘落水的事,你早知道是瑾姐儿做的?”
陆思琼心头一跳,愕然的望过去,发现宋氏仍然保持着注视前方的动作,并没有看自己,而容上表情一本正经的,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既如此,她如实应道:“不久之前。”
“原来这府里,还真就瞒了我一个。”
宋氏的语调有些怪异,带着几分冷意和自嘲,“今儿要不去我去兰阁里,瑾姐儿自己与我交代了,侯府上下眼中怕是都没了我这个主母。”
“这事儿,父亲肯定知道。”
言下之意,老夫人已将事告诉了德安侯。而德安侯知晓的,她若是想问,自然不会遭隐瞒。
然而。宋氏是做惯了贤妻,丈夫不主动提及,她嫌少会问起这些烦心事。
现在,怎莫名生了怨意?
宋氏却乍然无声。
对,丈夫知道,但他没说。
只交代自己莫要去管瑾姐儿,可缘由事非毫不透露。
他难道在责怪自己教女无方?
若非她早查出了端倪。今日在兰阁里是拿话诓陆思瑾,怕是连她都还要隐瞒下去。
“瑾姐儿同秦家八爷是怎么回事?”转开话题。她开门见山。
陆思琼有些没明白眼前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但眼下不容思考,闻言摇头,“我不知道。母亲何以会觉得我知情?”
“瑾姐儿与你之间的那些事,连老夫人心里都清楚,难道你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宋氏隐约有些生气,“琼姐儿,有些事我不挑明,是给你尊重,但你也得记着为人子女的身份。”
这是哪身份压她了。
若是过去,陆思琼定然心高气傲会动怒的,但现在。反倒有些看开了。
陆家没欠她什么。
宋氏这些年对她,亦尽了为人母的职责。
“我与四妹之间,是有些不愉快。”
想了想。还是望着对方言道:“王姨娘的事,她怀疑与我有关,加之心中本就有了芥蒂,非朝夕所能消除。
且她在我生辰宴当日犯下那样的过错,根本不能原谅。祖母为了家族声誉保她,只将她关在兰阁里。我虽不太认同,却也不好质疑祖母的决定。”
“秦家八爷的事。你果真不知?”
宋氏目光仍然带着探究,并不相信。她两姐妹之间有过节,互相关注着彼此,许多事自然要更为熟稔。
若是琼姐儿不知情,那那日秦夫人怎会对她表露出针对之意?
秦相夫人不喜欢德安侯府二姑娘,当日宾客谁看不出来?
但陆家往日与秦家并无往来,宋氏之后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所以然来。
可现在秦家八爷同死丫头好上了?
突来的消息,让她惊愣当场。如果是琼姐儿,她与外面人再有关联,到底也不至于信不得,但瑾姐儿是从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能有杀人的胆量已是不可思议,她是如何同外面男人有所干系的?
宋氏从静安堂出来,心里就总觉得不舒服。
是她往日脾气太好,任谁都没将自己当回事了?
“当真不知,亦是刚刚回府,我听下人说了才晓得。”陆思琼答得坦然,这亦是实话。
她尚没弄明白是陆思瑾的事,也不明白秦八爷从暗转明是有何目的。
“既然你不知道,那有些事,索性也不要记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