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见状。十分开心,又从近侍手里取了新的帕子。亲热的想替对方擦拭唇角。
陆思琼不敢当,忙接过,又再次道谢。
实则,不论真情假意。这些年宋氏待她,的确是不错的。
只是她此刻情绪低落,边想着父亲与她说的和亲之事,还担心着周家派人来找她的目的,整个人有些恹恹无神。
这等时刻,宋氏自遣退众人。二人坐于炕前凉席至上,温声引导。
“琼姐儿,别怪我直言,侯爷是打心眼里疼你的。不管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
想伸手去握对方,又恐惹她反感。只讪讪的搭回另只手背,表情自然的继续:“这几日我见你时常待在娇园里,性情也比过去沉闷了些,我虽百般担心,可……”
那种害怕越矩的愁恼表现出来但又很快体贴的掩去,宋氏强颜而笑。添道:“你我母女间的感情说来也微妙,琼姐儿你是干脆的性子。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爱同我说,我也不去过问。就如与永昭伯府的亲事,府里人都纳闷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进展又如何,连你祖母都暗示我催促你几句。
但你毕竟是女儿家,这等事要显得着急了,倒显得咱们轻浮。龚家二爷来过侯府几次,我也见过,是个实在的孩子。
无论你信不信,你未来夫家门第如何我虽也看重,却不是最关键的。
龚二爷心里有你,对你好才是最重要,这些话平日我也没机会与你说,最近着实是你这孩子,太过反常了。”
字字切心,说得人不动容都难。
陆思琼敛着羽睫,点了点头,又唤了声“母亲”,却终究没再说下去。
她没有亲娘,亦无亲近姐妹,心里的话除了藏在心中,便再无法。
“唉,”宋氏若似心疼的叹息,“你也莫嫌我说的多了些,一个院子里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侯爷子女稀少,我待你们与瑶姐儿珏哥儿其实并无二样。”
说的情深意切,陆思琼不免都为之前王氏之死怀疑眼前人有些矛盾了。
“便是瑾姐儿,”提起陆思瑾的时候,特别留意了身前人反应,见其目光果然微深,只记在心上没有表露,缓缓再道:“老夫人虽然禁了她的足,可怎么说都是你们姐妹,是侯爷的闺女,谈什么亲生不亲生,都是唤我母亲的,哪里会不疼爱?
刚听说她病了,也是立即准了她丫头出去请大夫。这等事毕竟不能等,否则耽搁了落下什么病根,可不是影响一辈子吗?”
“四妹妹病了?”
毫无征兆的,竟是就倒下了?
这倒是真稀奇。
说来,陆思琼现在对陆思瑾还真没什么好感。
她再怎么眷顾姐妹之情,也早被对方给糟蹋没了,何况本就非如何亲厚的感情,凡是做到心有底线,但凡超出,陆思琼便不会再容忍。
眼下闻之有动态,不免就心下生疑。
“说是中了暑气,晕眩吃不下东西,已经接连几顿不曾进食。”
宋氏面色惋惜,叹道:“瑾姐儿她不准身边人惊动府里,待等刚刚晕厥了过去,听雪那丫头才违命赶了来。”
“中暑?”
陆思琼侧首望了眼窗外,枝上碧叶落影,暖阳耀人。
天虽热了起来,但还没到酷暑时节,也就正午的时候颇为闷热,平时若身在内室,并不会有多少不适。
毕竟五月的天,本就非最难捱的日子,自个刚是因为走了许久才出了些薄汗,陆思瑾怎的就中了暑气?
她不由扬唇,低言接道:“听雪她素来和四妹一条心,如果兰阁真的不想惊动府里,还能跑到您这儿来?
这种天气还能昏厥,再过阵子莫非要躺冰窖不成?”
此话则含了几分刻薄。宋氏侧目,十分征然。
琼姐儿可从不是不厚道的性子,以往不喜欢瑾姐儿这个庶妹是一回事。但平日的照顾也没少,在别人面前甚至还能袒护一二,现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联想到陆思瑾当日便是被娇园送去的静安堂,随后老夫人方下了禁足令,心下了然几分,即不再多言。
陆思琼却突然又问:“是听雪亲自出府请的大夫?”
“可不是?那丫头在外头哭了半晌,担心她家主子。我便准她去了。”宋氏回了话,眉宇凝滞。
当时没多想。现在却觉得端倪。
听雪忠主,想亲力亲为替陆思瑾办事本无不妥,但这请郎中跑腿等小事,怎要她个姑娘身前的大丫鬟去?
她再怎么焦心。也该在兰阁里寸步不离守在床前才对。
宋氏原就聪慧,先前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有些事不愿花精力方没察觉,现细细想来,还真难以理解。
她从嫁进陆家,本心则守在丈夫身边,养儿育女,认为眼下吃点亏受些气并无所谓。
左右自己身份在这,正儿八经能给她脸色看的也就老夫人一人。至于其他的,待以后婆婆百年之后。她真正执掌侯府,那些个挑事不听话的妯娌,怕是要后悔莫及。
是以。宋氏一心只为将来的利益最大化而努力,也没考虑过一个庶女能挑起什么波澜。
但现在,瑾姐儿引得琼姐儿特别关注,她隐约想起早前亲信道自己小看庶女的那话……
瑾姐儿难道还是特地使听雪外出?
可她只是个闺阁少女,在外能有什么人脉,莫不是不满老夫人对她的处置。寻求支援不成?
这想法便有些可笑,她凝望眼前人。觉得对方是不是大惊小怪了些。
陆思琼实则心中亦有此想法,只是并不打算同眼前人深谈。
她自己还一堆事呢。
现在看来,宋氏是不可能如父亲吩咐般对自己教训些什么的。
其实这亦是她素来的作风,不单是对自己,便是过去对四妹妹,每每她犯了不对祖母要眼前人管教时,宋氏都挺身而出道是她教女无方。从来不会说因为不是她亲生的,便顺着其他长辈的意思严厉打骂,而只会将过责揽到自己身上。
她宁愿被人说“慈母败儿”,也不愿行那恶向之事。
父亲应当也是了解宋氏这一秉性的,想到这,陆思琼心道爹爹怕也不是真的想处置自己,而是当时激怒于心,打发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
如此,心中骤暖。
同身前人说说话,她心情倒是开解了不少,陆思琼只等暮色四下方离开锦华堂。
宋氏原想留她用晚膳,被陆思琼婉拒。
送走嫡女,宋氏使人去外院,得知丈夫会进内院用膳,又忙吩咐人亲自去大厨房照看菜肴,添了好几道德安侯爱吃的。
等见着丈夫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宋氏喜上眉梢,起身正了正衣角便迎上去。
亲自替他换了居家长袍,只等丈夫入席才在旁入座,布菜服侍。
食不言,鸦雀无声。
德安侯净了手又漱完口,方将拭手的帕子递给妻子,宋氏不愿这些事假于人手,结果后转身,对近侍门挥手。
再转身,只见丈夫上了凉抗,拿了本身后多宝槅上的书籍,至手却没有翻阅。
她忙上前,立在旁边,余光凝视其侧面,心中尽是欢喜。
德安侯沉吟片刻,突然开口:“琼姐儿刚刚在这吧,她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没提闺女犯了何事,只是例常询问,语气如常。
宋氏便知自己揣测对了,丈夫果然不是真心要罚琼姐儿的。
她简单如实答了话,反用好奇的目光无声询问。
德安侯握了妻子的手,无奈开口:“今儿左谷蠡王过来,寻的就是琼姐儿,我担心那和亲的事,怕是要落在咱们府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价值
宋氏本顺着丈夫的牵拉而欲坐其身旁,谁知听到这样的回话,顿时瞠目,不可思议的喃道:“和、和亲?”
反应过来,也不再入座,就站在踏板上低头瞅着对方,“侯爷,那左谷蠡王是想求娶咱们家的哪个姐儿?”
倒也不是说特别惊讶,毕竟早时有过揣摩,心知来人多半与琼姐儿有关,但亲耳所闻,仍不敢当真。
然以丈夫的性子,又怎会空穴来风?
显然是那位突厥使臣做了什么、说过什么。
“府里的姑娘都养在深闺,你觉得除了琼姐儿,还能有谁会被外人惦记?”
“琼姐儿?她怎么会认识突厥人?”
宋氏分外费解,可不等答话,接连又道:“那龚家二爷过来,也是为了这个?”
她眉头难舒,自言自语的长叹再道:“唉,人说一女百家求,琼姐儿这样高调,也不知是福是祸……”
“招惹个异邦之人,何来的福?”
德安侯显然余怒未消,捧起手边的热茶不待揭开盏盖又重重放下,表情颇有几分些激动,“荣国公府平日打着让琼姐儿多接触世面的名号,给她长这等见识,可真是用心良苦。
我刚问她,还不肯说,替她外祖家掩饰呢!”
见长女那般袒护外人,德安侯又气又怒。难道自己身为她父亲,还不能知道这些?
他知道被人知晓周家私下结交外族会有影响。可那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岳家,这些年来亦没少走动过,难道他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会随便对外说?
女儿这显然是不信任自己。
当时让小厮将陆思琼送来锦华堂后,德安侯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为人父到这种地步,亦是他的失败,反省过后,心知是自己往日对家事关注力不够,方造成如今儿女对他畏多于敬。
伸手撑在额头,轻声同妻子低诉:“你说在琼姐儿心里。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做她父亲?”
“侯爷您说的哪里话?琼姐儿是个知心的孩子,怎会这样想?”
见丈夫失意。宋氏连忙替他揉肩解乏,满目温柔的笑道:“您在外辛劳,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平日虽说在内宅的时间不多,可心里是惦记孩子们的。
琼姐儿素来懂事。知道您对她的疼爱,怎会曲解这份关怀?
现这左谷蠡王的事,牵扯又广,她是女儿家,难免脸皮薄。您直接问她,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自家父女,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德安侯仰头,不太认同的问道:“那她同我开不了口,你是她母亲。怎么与你也不肯说?”
话落,察觉肩上双手停滞,方意识到话有不妥。
宋氏。并非琼姐儿生母。
琼姐儿又被周家养得心性高,这么多年来表面上称她母亲,怕是私心里根本没瞧得上,又怎会如寻常母女般说体己话?
伸手搭上自己肩上的手,紧紧握了让她坐下,德安侯宽声开口:“这孩子从小与府里都不亲。我知你是尽心了。
其实也不怪琼姐儿,要怨也是怨周家。
可周老夫人与沐恩郡主均不是没谱的人。琼姐儿再怎样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怎么能让她接触外邦人?
且不说左谷蠡王,便是景凡那孩子。男女有别,周家怎么能放任他们私交?”
他有种自家闺女被人教坏了的节奏,是以对素来敬重的国公府颇有意见。
“这、妾身也不清楚周老夫人的想法。不过琼姐儿是她亲外孙女,总不会害她,想来是好意。”
宋氏让丈夫舒心,续言道:“何况,不提其他,独永昭伯府家的这门亲事,便是极好的。蕙宁公主家的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少年俊秀,旁人家姑娘可都羡慕着,也就咱们琼姐儿有这造化。”
“亲事是好,但现在扯到和亲,还不知要如何呢?”
德安侯何其不知与龚家的联姻是天大喜事,就是现在因为呼韩邪的到来而心里不舒坦,方显得对周家意见颇多。
夫妻多年,宋氏知其心结,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满周家多年来将琼姐儿养在国公府里,迫她们父女分离。
毕竟,他与周氏仅得二女,当年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未淡去,大姐儿便夭折离世。后来好容易盼来了琼姐儿,正想疼爱弥补,谁知没过多久随着周氏病逝,连唯一的寄托都被周家接走,心结已久。
只是他平时公务繁忙,没有外露这份情绪,也就自己这个枕边人,在刚过门之际总能听到他的念叨,担心琼姐儿在外过得如何。
此刻,宋氏反握住丈夫,暖暖的手心似能传递力量,给予对方安慰。
须臾,话题没有再继续,宋氏徒然开口:“对了,瑾姐儿病了,侯爷可要去看看?”
德安侯对王氏母女说来并无多少感情,这些年每每看到王氏,便想起当日对亡妻的愧疚,多年来鲜少进她屋子。
也就是瑾姐儿,念着是自己骨肉,逢年过节亦会过问几句,可要说感情,远没其他孩子多。
现在闻言,先是下意识的皱眉,不耐道:“是得了什么病?”
陆老夫人虽然没将琼姐儿的身世告知儿子,可无缘无故要圈禁孙女,不与宋氏明言,儿子那总是要交代几句的。
是以,本就因王氏手脚不干净而对陆思瑾生出反感的德安侯早就知晓了庶女的所作所为,曾亲自进过兰阁,说了些训诫的言辞,之后便再没管过。
对于这等女儿,他深引以为耻。
可家丑不外扬,而甄家亦早就不再追究,他又何必自揭短处?
人,或多或少,总会有点私心。
宋氏见丈夫表情便知他并未走心,语气淡淡的如常答了话。
果然,德安侯嗤笑:“中暑?这天儿她待在屋里是哪来的暑气?”
闻者便说了些场面话,还询问对方要不要去看看。
德安侯起身进内室,冷冷的回道:“不必管她。”
宋氏便晓了丈夫态度,于是再不多言。
兰阁内,橘灯灼灼,光影摇曳。
陆思瑾的床前,独听雪守着。转首,见四下无人,她放下手中的药碗,同半靠着的主子禀道:“姑娘,奴婢无能,没见着人。”
“不怪你,没了价值,自然就不管我了。”
陆思瑾满脸无谓,苦笑道:“祖母都亲自带着二姐去过了荣国公府,回来也不见什么反应,想来是假的。
我原还以为,她若不是爹爹的女儿,我便能高她一等。你瞧,二姐过往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她为嫡而我是庶出么?”
她面色苍白,闭了闭眼,无力再道:“罢了,我早说了,去求他又有何用?”
“可当日将甄五姑娘打昏推到池里的明明是他,现在却让姑娘您背了罪名,怎么能不管你?”
听雪很是激动,不满道:“当初是他说可以帮姑娘的,否则您如何会与他们姓秦的合作。现在却这样,那人难道不担心甄姑娘的死因被传出去?”
“他哪里会担心这个?”
陆思瑾满脸嘲讽,接道:“他若是担心,你今儿过去就不会连面都见不着。你说他们能耐多大,还能怕我?”
“姑娘,您说他们为什么要查二姑娘?”
“谁知道呢?二姐向来神秘,之前看着一副端庄模样,谁知私下里竟勾。搭了九贤王与龚家少爷,指不定还与别的男人牵扯着呢。”提起陆思琼,满是不屑。
“奴婢听说,今儿突厥的使臣来了咱们府里呢。”
“突厥人?”陆思瑾茫然。
听雪颔首,“是的,与咱们侯爷在书房呆了许久,之后被龚二爷带走了。”
“难道又是与二姐有关?”
她的思维倒也敏捷,很快捕捉到其中蹊跷。说来亦是她将嫡姐想得太为不堪,总认为只要是个男人与陆思琼有关的,便有些不可告人的事。
然而,她如今自个处境艰难,亦没有想太多,几句过后刚想揭过,突然灵光一闪,招手道:“听雪,你明儿再过去一趟,便说今儿那位使臣亲自过府,要见我二姐。”
听雪没明白,“姑娘,使臣过来,没说要见二姑娘,只见了侯爷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