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郡主不以为意,无力答道:“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还是自个找上门来的,若这般轻易能送走就好了。”
“夫人、夫人!”
守在外头的流朱脚步不跌的跑了进来,急禀道:“韩公子的侍从闯院了,说是要见您。”
搁下瓷盏,沐恩郡主容色威严,“让他进来。”
陆思琼顺势站到舅母身旁。
方过去,便听身边人嘱咐道:“琼姐儿,你是年轻的姑娘,偶尔任性些并无妨。何况,与龚家二爷的事想来你已知晓,需得注意言行。
韩公子是周家的客人,你亦是,从来没有说让客人给客人就诊的道理。舅母的意思,你、明白吗?”
“思琼明白。”
她眨眸敛神,心底却有些小不舒服。
自己视为家的周府她只是外人;实则是至亲的陆家却待她如客。
阿史那阔步进屋,额上淤青,唇角泛紫,想来是之前同龚家那两位护卫交手时吃的亏。
只是人虽狼狈,腰身依旧笔挺,进屋后收了在外的狂气与嚣张,单手下意识的横在身前,却又落下,改成拱手作揖:“小人阿史那见过世子夫人。”
“是你家主子差你来的?”沐恩郡主神色不动,明知故问道:“可有何事?”
“夫人,您当已见过福管家了吧?”
阿史那是个直白人,开门见山道:“我家主子身体不好,午时又受了惊吓,小人着实想不通,堂堂的大夏朝公爵府邸,竟然会出现外人闯院打搅我家公子养病的事来。
本是指望贵府跟夫人能给个说法,但我家公子生性不爱计较。可这吃药养身的方子被人强拿了去,如今小人想请陆姑娘再去趟厢院。”
说完便望向陆思琼。
后者并未做声。
沐恩郡主沉思,像是考虑了番方回道:“你家公子住在府上,身体抱恙我自是要寻人替他问诊的。
只不过,我这外甥女是来家里做客的,亦不是郎中,哪有三番两次过去给你家公子看病的道理?”
“可我家公子的病,只要陆姑娘看。”
阿史那并不拐弯抹角,说话时仍紧紧的瞅着陆思琼。
陆思琼视若未见,就是不接话。
沐恩郡主依旧面色和善,低声了笑着婉拒:“你家主子的意思,府里皆明白,这若是方便,亦无可厚非。
只是我们琼姐儿到底是个闺阁姑娘,这定亲在即,若让人传出什么蜚言流语来,到底对闺誉不好。我虽是她大舅母,可到底不是德安侯府当家的人,哪能随便做主?”
“什么?陆姑娘要定亲了?”
阿史那提声惊诧,表情激动,根本不顾脸上被牵痛的伤,看着沐恩郡主质问道:“这之前还没有听说,怎么现在突然就要定亲了?世子夫人,您不是在唬小人吧?”
陆思琼亦惊滞原地,大舅母怎么与阿史那说这个?
定亲不定亲的事,不是才私下里商榷着吗?这是对龚家应亲的满怀信心,还是真完全不顾陆家看法?
在她心中,是没必要如此早道明的。
还是说,只是为了告知阿史那的主子?
韩邪,到底是什么人,来京又有什么目的,为何她总觉得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甚至在改变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陆思琼隐隐意识到,韩邪的到来,于她存在着某种威胁。
“这种事本夫人何必唬你们?我这外甥女豆蔻年华,知书达理,京都里不知多少名门夫人都瞅着她要娶做儿媳妇呢。”
沐恩郡主说着唇角上扬,颇有几分引以为傲的意味,“何况,这男婚女嫁,本属正常。只是之前没有外传,而你与你家主子方到京城,对这些事自是不知。
如今亲事初定,陆二姑娘即将定亲待嫁,这等好事,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史那似格外不甘,忧容满面,改同陆思琼问道:“陆姑娘,世子夫人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嫁人了?”
“婚姻大事,岂容玩笑。此乃家中长辈安排,自是属实。”
陆思琼低眉轻回:“再说,男女有别,我亦非医者,给你家公子诊脉着实不适,还请听从府中安排,使郎中瞧了才是。”
“小人明白了。”
阿史那垂头丧气,摇着头就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这方同外甥女颔首,“唉,早该这样,晨间那会就不该依着他们。”
“舅母,”陆思琼忍不住,询问道:“您刚刚,是刻意告知阿史那,我快定亲的事吗?”
“你看出来了?”
沐恩郡主不是个爱辩驳的人,并未否认,“琼姐儿,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韩公子虽说进京来拜谒的是国公府,可说到底是为你而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问,能憋到现在已是不易。可舅母有句话却是真要告诉你的,哪怕你心中有再多疑团,可这能与你说的舅母就绝不会瞒你。
你从小在府里长大,唤我一声舅母,我也把你当成亲闺女疼的。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与你听,却是真为你好,你也莫要太过执着。”
陆思琼从善如流,颔首福身:“舅母的意思,外甥女明白。思琼不是个没心的,您这些年对我的爱护跟疼爱,定不敢忘。”
“好孩子。”
闻者拉过她的手,柔声又语:“之前舅母语气重了点,你也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您放心。”
“嗯,还有你三表哥……”沐恩郡主言止声停,皱了眉接道:“他是你兄长,哪怕将来你出阁,也还是你兄长。
现如今你与龚二爷定亲在即,这些旁的听过且过,别记在心上影响了兄妹情分。”
说至最后,语调渐重,已不是纯粹的提醒。
陆思琼容色微凝。
离开朝华楼,她却有些迷茫。
外祖母本召她过来是应韩邪要求给他诊脉,但如今舅母的意思分明是不愿自己再与韩邪多有纠缠。
这架势,她到底是留在府上呢还是就此离开?
捉摸着,就并没有急着回静颐堂。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心中又本积着疑惑,舅母虽说不要去多问,可谜团堆在那,并不好受。
想了想,唤来书绘,先吩咐道:“你回侯府,替我向祖母传几句话,便道二舅在刑部的差事不日将毕,请她让二姑姑做好准备。”
虽然无法改变结局,但这声提醒,是她作为侄女唯一能做的。
陆思琼但求无愧。
书绘离去后,她便站在园中,竹昔远远侯着作陪。
没一会,只闻大舅母沐恩郡主备车出府,前往甄府探视甄老夫人。
甄家五姨母与周府情深厚重,府中有事,舅母作为娘家长嫂,是该聊表关切。
她静静望着远处,芳园静谧、暖风和煦,远处却骤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主子,您瞧,陆姑娘在那呢。”
陆思琼蹙眉,循声望去,果然是阿史那引了韩邪正往这来。
他还真阴魂不散了!
竹昔亦有察觉,忙走到自家姑娘身边,紧张道:“姑娘,您瞧这韩公子前头还说病危下不了榻,怎么转身又跑到了这?”
“怕没好事,这人忒得难缠。”
竹昔见两身高体壮的男子渐行渐近,不由轻问:“不如奴婢去请人吧?”
“不用,这儿是花园里,平时行人并不少,待会自有人见了去通禀外祖母。何况,你若是走了,我与那人孤男寡女的在这,传出去免不了闲言碎语。”
陆思琼虽有忌惮,却不慌乱。
韩邪虽然轻浮放肆,可她隐约能感觉出,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
倒像是那种类似玩笑的挑逗。
转眼,韩邪就到了咫尺。面对陆思琼,他直言便问:“你要定亲了?”
没有半分陌生与礼数的讲究。
陆思琼并不否认,亦不反问,语气肯定:“是。”
“和谁?”目光阴鸷,似蓄着无尽恼火。
闻者微笑,后退一步回道:“韩公子不觉得,你无这立场过问吗?”
“如何没有?”
韩邪直接逼近,紧紧凝视她双眸亦笑着接话:“如果说,我要娶你,是不是就有立场了?”
第二十九章 玉字
更新时间2014…7…22 0:47:24 字数:3196
陆思琼呆愣原地,他说什么?
娶她?
四目对视,对方眸中的认真与严肃无半分先前的调侃玩笑之意,竟是无比专注。
“韩公子说笑了,你或许性子不拘,可说出这种话终归不妥。若是让人听了去,于公子名声亦无好处。”她装傻充愣,挪步至旁。
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陆思琼侧首望去,目光生寒,冷笑道:“这是你寻我的目的?”
明明没说什么,韩邪却自觉的松开了手,似有讪意。
转瞬,又饶有兴致的看向她,“清早我欲告知,而你却不想听。”
见其不耐又要提步,忙答道:“是,也不是。”
“韩公子这话敷衍得巧妙,倒不如不答。”
陆思琼还真想不通自己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能有什么牵扯,使得对方这般兴师动众的赖在周府里,不惜装病撒泼的使劲折腾,还引得大舅母跟整个国公府都不得安宁。
先前一系列的事亦让她心烦意乱,心中渴望知晓真相,却又想着大舅母的话。
她未曾捏造说辞来哄骗自己,而是直言不能坦白,那自然是有不能道的缘由。
陆思琼自幼丧母,是打心底里敬重沐恩郡主的。可作祟的好奇心,却又无法克服。
“你真想知?”
韩邪至京本就有自己的目的,此刻自不愿错失良机,续言道:“你有没有想过,荣国公夫妇为何这般重视你,要将你自小养在膝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是她们的外孙女?
陆姑娘,容在下问一句,你可知自己是谁?”
她是谁?
陆思琼凝眸,思绪纷繁的看着对方。
“姑娘愿意搭理在下,想来也是认可了韩某非存心歹意之人。毕竟我乃周家客人,是以你其实是不提防我的,因为你相信荣国公府,对吗?”
虽说是问语,可声调肯定,一语中的。
陆思琼确实是这般想法,毕竟外祖母与舅母都能放心自己与他打交道,那显然不会害她。
只是未料对方表面大咧粗狂,心思却这般细腻。
她不应话,便是无声的沉默。
韩邪扬起唇角,心知已然勾起了眼前人的好奇,从袖中取出玉珏,握于掌中。
陆思琼的视线,便紧随了那被春风吹曳的明黄穗苏移动。
她认得这枚玉佩,是那日令外祖母大惊失色的信物。
只是不知,这玉珏的主人是谁?
韩邪显然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久久不松掌心,足下亦跟着挪步过去,直视了复问道:“你是真的要跟人定亲?是之前早有打算,还是近来匆匆安排?”
他言辞犀利,声落徒然松手,玉色华熠的羊脂挂珏便荡在陆思琼眼前。
伴随琉璃圆珠旋转的是玉珏的模样,两面都是缠枝花纹围绕,一面雕凤;另一面只两个字:蕙宁。
陆思琼本惊诧对方这般轻易便将玉佩呈现在她眼前,这尚未反应过来却又被这二字惊颤了内心。
韩邪拿来会面外祖母时的信物,却是出自蕙宁公主!
难道,他是公主府的人?
目光尤带了几分怀疑,却又立即否定。他若是蕙宁公主的人,哪里敢那般对待龚二爷,这个假设并不靠谱。
“这、是蕙宁公主的?”
她脑中乱作一团,手已不自然的抬起,想去触及眼前的玉佩。
韩邪却突然收手重新握在了掌中,笑了道:“可看清了?陆姑娘冰雪聪明,这问题心中想来早有答案,韩某就不多费唇舌了。”
陆思琼收起征然,理了理脑中思绪,换了个问话:“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玉佩这等贴身物事,而且是蕙宁公主的,被盗被丢皆不可能,何况韩邪显然亦是个有身份的。
这其中,必有不为人道的蹊跷!
韩邪却故意卖关子,只将玉珏送至对方手边,“这个给你。”
顿了顿,又郑重添道:“陆姑娘,我且不管你所谓的定亲是荣国公夫人的意思还是蕙宁公主的意思,总之你了拿它替我传个话,便道那门亲事,这玉珏的主人不同意。”
陆思琼抬起右手,欲去接对方手中之物。
眼见就要够着,却不料旁边突然横出一只胳膊,直接夺去了两人中间的玉佩。
“龚二爷?”
陆思琼侧首对上龚景凡,想起之前的说亲一事,心态与之前大相径庭,竟是挪开了目光。
“怎么是你?”
韩邪今儿已在眼前人手上吃过一次亏,现见这人又出来搅他好事,暴躁道:“别人的东西,你抢什么?”
说着大掌侵向对方肩膀,脚下划起就要抄对方下膝。
龚景凡这回是有备而来,哪那么轻易再被他撂倒,轻而易举就避了开来一跃至旁处,冷冷的望向对方:“有疾就要治,是我家那俩郎中服侍的不好?”
说着翻过手中玉佩,看清后抬眸惊愕:“我母亲的?”
韩邪没讨得好,亦或是早前交手已知非眼前人对手,便停了动作,只是表情仍是恼怒不已。
此刻闻言,亦无好声的回道:“谁说这刻了你母亲名字的便是你母亲的了?这玉佩本属于我,你这不问自取,便是京中贵门子弟的修养?还来!”
陆思琼见他这怒火滔天却又强忍不发的神色,又去看龚景凡。
后者却根本没瞥她一眼,仍盯着手里玉佩思索。
这等场合,她身为姑娘不好掺和,何况又是在外祖府上,一瞬间倒有些无措。
适时,静颐堂的董妈妈已奉命赶了过来,看到龚景凡亦在此倒有些惊讶。
不过这得体的妈妈片刻失神后,欠了身即道:“表姑娘,铺子上刚送来些新鲜花样的钗环进府,老夫人已命人送到暖阁请您先选,不成想您在这里。”
她容上堆着笑意,又同旁边两人道:“可巧龚二爷与韩公子也在,老夫人正好有事寻你们呢,还请随老奴过去一趟。”
董妈妈像是根本没察觉出他二人间弩拔剑张的气氛,笑吟吟的说完,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龚景凡自不会拂长辈颜面;韩邪心有所虑,亦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待进了院子,陆思琼便自觉的先回暖阁,她知这时候祖母与他们定然有话要说。
估摸着会与自己有关,却又偏偏是她不能知晓的。
周家金铺珍珑阁倒是真送来了批首饰,管事的是个女掌柜,侯在屋里等她。
见陆思琼进屋,迎上前即讨好了道:“表姑娘,老夫人特让奴婢送来的,您瞧瞧,中意与否?”
闻者扫了眼桌上陈列珠環的托盘,皆是时下流行的金钗玉饰,往日她亦会选上一选,如今却兴致缺缺,随手指了几样便潜对方离开。
陆思琼不知龚景凡与韩邪是何时离开的静颐堂,晚时见外祖母的时候对方亦未提及。
午后的事,周老夫人没有于她一个交代。
她亦聪明未问。
沐恩郡主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她过来回话,道甄老夫人的身子此次病势凶猛,五姑太太在榻前服侍得战战兢兢,秦夫人做主甄家,颇有宣兵夺主之嫌,还埋汰了姑太太好几句。
周老夫人面色犯沉,府上的姑太太被人看轻,哪怕是庶出,到底也唤她一声母亲,闻得这话心中甚为恼怒。
“你小姑往日如何服侍公婆,可是整个甄家都看在眼里的。甄老夫人往日还是个明白人,这病痛一袭身就爱拿儿媳妇撒气,也不想想如今这长媳已是甄府主母,如此折她颜面,让底下人怎么想?”
周老夫人生平仅得一女,便是陆思琼的生母陆周氏,红颜早逝。
这些年,几位早年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