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景凡没有阻拦。
秦沐诚立身高处,居高临下的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仿若十多年前那个娇艳灼灼的她和亲时的场景。
那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底一片哀凉。
早前说的好好,她竟临时变卦。
他也知道,那句合作不过是她的敷衍之词,她就算离开那个男人离开突厥,亦不可能真的留在京城,留在自己身边。
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可不罔顾一切蜷在他怀里的天之骄女了,她在意的东西有很多,多到他在她心中都没了一席之地。
而以她的骄傲,又怎么还可能再同他一起?
不过是个奢望。
那日她乔装打扮同自己见面,劝他说他。却都是为了那个男人的领土、主权。
她以当年自己的愧意为易,请他点头承诺。
自己到底是拒绝不了的……
余光瞥见那个同她几位相像的少女朝自己走来,秦沐诚沉沉闭目之后,睁开眼望向来人。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再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她,更没有主动再唤“阿云”。
望着眼前这个孤寂的身影,陆思琼却先十分有礼的屈了身。“见过相爷。”
相爷。一声相爷?
终究落到了这般田地,心爱之人远离天边,女不认父的地步。
秦沐诚微微弯唇。自嘲自讽,负手转过身,依旧望向无边天际。渐渐的,又收回视线落向上城墙下的红衣少年。
她是不缺自己保护的。也根本不需要。
陆思琼亦时时凝眸着他。
这样的人,长袖宽袍。俯瞰着其下大片疆土,他权倾朝野,但此时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是无奈、无力。亦或是无助?
她不由心下一软,抬步微前,张口正欲喊出之际。又生生卡在了喉间。
二人静立,许久许久。久到陆思琼都以为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秦相转身,盯着她轻轻言道:“瞧,她把你我都舍下了。我就知道,但凡她狠心,绝对比常人更狠。”
陆思琼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落寞与悲伤。
她想,或许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感觉,体会到他这种被舍弃的忧伤。
“我并不这样觉得。”
听到回话,他似嘲弄般反倒笑了,“你当然不知。以往,在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所以这些年她总对你放不下,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到你。
可是现在,在她心中没了我,自然而然又如何还会在意你?她有她新的家庭,丈夫、女儿……”
陆思琼就有些不满,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悲凉和愤恨,脱口就道:“你何尝不是有了新的家庭,早在她之前就接受了现状不是吗?你也有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而她呢?
突然间竟疾世愤俗起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知道视线触及底下那笔直而立的人。
陆思琼的心绪瞬间平复下来。
她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目光渐渐柔和,渐渐又觉得感念,陆思琼话锋一转,面上不再有怨恨和埋怨,而是十分满足的说道:“我刚不过是几句气话,其实如今这样挺好的。”
秦沐诚自然知道她刹那的转变是因为城下的少年,可到底还是生了愧疚。
纵然知道一切以成定数,万般皆定,但仍旧带着几分想要弥补的心境。再开口时就生出几分自责,“其实,没有她,这京中你还有为父,只要你愿意。”
陆思琼突然晏莞一笑,“好啊,那以后我遇事就找你帮忙。”
城墙和风拂越,秦沐诚却觉得周边凝滞住了。
他的眼底情绪破涛汹涌着,不敢置信、受宠若惊般望着面前的少女,出声时嗓音微断,“你、你的意思是,接受我了?”
“我依旧是陆思琼,这是不会变的。但您是我的生父,这是事实,但你还得再给我一些时间。
其实,最早前我曾怨过您,但时至今日连娘亲都放下了,我又何必再执着过去?”
陆思琼弯着眉眼,回头望着他,青丝飘动,她笑容璀璨,“毕竟是陈年往事,将来总是越来越好的。再有,她不似你说的那般无情狠心,至少她将我留给了你,不是吗?”
秦沐诚抬了抬手,又不太敢将胳膊伸出,陆思琼就主动将右手递了过去。
父女相握,有些事、有些情不言而喻。
临下城墙的时候,陆思琼突然问起秦甄氏的胎儿。
秦沐诚面色露出几分尴尬,原是有躲避着这话题并不想说。
陆思琼就期待的望着她,徐徐言道:“其实自打去年外祖母和大舅母告知我的身世之后,那好长日子我都有些自怨自艾,迷茫着是困顿着。
因为一时间,我原来以为的所有亲人都不是我的,那瞬间好似天地间我就孤零零的,找不到丝毫羁绊留恋。可是等我后来得知你和娘亲之后,我就觉得没那么寂寞了。
我想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玉公主虽然是,只是到底天各一方不能相见。秦夫人的这胎,会是个男孩吧?”
秦沐诚是个极聪明的人,当然明白她的真实深意是劝他放开。
他翕了翕唇,轻说道:“想来是的,男女都好、都好。”
“是,都好。”
刚下最后一个阶步,龚景凡就上前携了她的手。
陆思琼冲他含笑着微微颔首。
他又望向秦相,十分恭敬的见礼。
秦沐诚上前两步,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时只道:“好好照顾琼儿。”
龚景凡面色一喜,郑重承诺。
时光如驹,在平静和安逸中匆匆而过。
陆思瑾与李三公子家的婚事办得有些仓促,她出阁之后三朝回门,李家只些许婢仆跟着,并未见新姑爷的面,将老夫人气得不行,拽着陆思瑾问了半天,竟没个说法。
宋家遣人过去,大有替姑奶奶问由的意思,李家只李夫人应付着,次日又亲自走趟侯府,态度算是极好,但诚意便稍逊了些。
陆思瑾起初还回侯府哭诉,渐渐的就不再回来了。
没多久,相府就传来了秦八爷迎娶邹学士府五姑娘的为妻的喜讯。(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结局(下)
初秋的深夜,微弱的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床前,宁静的夜晚,陆思琼辗转反侧。
顷刻,她撩起帷幔,借着台柱烛光望向屏架上的大红遍地金锦衣,手枕着胳膊半趴着,睡意全无。
房中“喜”字随处可见,暖意习习。
明日,她就要嫁给龚景凡了。
想起那个艳丽如斯的少年,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呵护、关怀、及默默相守,便似被灌下了蜜糖,丝丝黏黏的,却直入人心底。
过去的画面、交语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
成亲前的这晚,她失眠了。
七月盛日流火,浅草风铃摇落,茗香沁影,娇荷舞曳,林冠苍苍,缕缕金光流转透晰,最是佳媒盟约的好时节。
晨曦初照,陆府上下已开始忙碌,着红戴花的婢女轻快地穿梭在府里。
宋氏领着全福夫人进了娇园。
纵然只在四更天时微眯了没多会,陆思琼仍是精神十足。
坐在梳妆台前,着了红妆的她恬静纤柔,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处,由全福夫人梳头,边梳边笑着道她“好福气”。
盛艳的少女娇羞而笑,点头认可,这样好的一桩姻缘,她不是好福气嘛。
没想到她会大大方方应了,引得满屋子人乐笑。
陆思琼脸色酡红,听着人取笑和吉祥话。
雕着精致花纹的木梳穿梭在乌黑的发中,身后人极有经验,梳得她头皮舒适,竟使得激动亢奋的她生出些许困意。
全福夫人嘴中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端坐着的她抿唇敛笑,目带憧憬。
“琼妹妹。”
听得灵表姐的声音,陆思琼侧身,见门口走来的果是那熟悉的身影,她仰着头睁大了眼说道:“灵姐姐,你怎么来了?”话语雀跃。
“新嫁娘莫动。”
全福夫人将她的脑袋按回,冲周嘉灵点头一笑。
后者伸手。替了她的梳子。莞尔笑道:“我来替表妹绾个发。”
全福夫人先是微滞,继而依言侧让,“世子妃年初出嫁。小半年就有了身子,同罗世子夫妻恩爱,是有福之人。”
见灵表姐过得好,陆思琼亦跟着展笑。
周嘉灵如今尚未显怀。虽说不比做姑娘时好动活跃,但依旧改不了这说笑逗乐的习性。
她手上动作极缓。有些生疏,嘴上却不服软的说道:“妹妹出嫁的这个头,总是要我来梳的。哼,等你和凡表哥成了亲。就是我嫂子,以后反倒管我叫妹妹了。”
那较劲的表情格外好笑,陆思琼不由嗤笑出声。回道:“我还唤你是姐姐。”
“真的?”
周嘉灵郁气一散,乐着强调:“这可是你说的。琼妹妹,等回头见了凡表哥,你得让他唤我声姐姐。打小就知道欺负人,往后可有他受的。”
陆思琼但笑不语。
周嘉灵就摇她的胳膊,偏让人应下了才好。
又过了会,三姑娘陆思瑜领了几位小堂妹过来,陪在旁边说笑。
娇园里的人来来往往,出出入入,好不热闹。
前院传来热闹的鞭炮声,迎亲队伍到了,新郎、花轿、盒队,浩浩荡荡、鱼贯而至。
有婢子过来说花轿到了、跟着是新姑爷进府了、前面的席散了……陆思琼早就盘好发,戴上凤冠,披上霞帔,端坐着等候。
宋氏同她说完别前话,就坐在旁静静望着她。
不一会儿的功夫,喜婆进屋里来,笑着向陆思琼请安道:“该落喜上轿了。”
丫鬟捧来红木漆盘,书绘将盘子上的鸳鸯红盖取下来盖在她头上。
陆思琼只觉得眼前一片的红,被遮挡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觉得到处都人影绰绰,任由人扶着往外走,到底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会子心里紧张起来。
随着一声声的恭贺声远去,陆思琼知道自己离开了侯府内院,出了大门,出了街道……然后鞭炮声渐渐听不到,只余锣鼓声。
不知道摇摇晃晃地走了多久,她听到远远有人拉着嗓子喊着:“来了,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把锣鼓的声音都盖住了。
杂沓的人声,喧嚣的笑语,铺天盖地扑过来,让陆思琼有点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感觉。
到底是大婚,纵然之后他们搬去公主府住,但喜堂还是设在永昭伯府的正堂里。
繁缛的拜堂仪式结束,两个小儇捧着龙凤花烛先行,龚景凡执着彩球绸带引陆思琼进洞。房。
进到正房,新夫妻坐床之后,礼乐声远去,陆思琼耳边只有低低地说话声音和阵阵笑声,偶尔还夹杂着环簪摇曳之声。
真定下来,陆思琼反略越慌乱了起来,双耳发热,脸颊上亦是热的。
众人见新娘子的红盖头往下垂了垂,屋内笑声又起,“新娘子害羞了……”
喜袍宽袖下,陆思琼绞着手指,心道明知自己紧张,这些人怎么还这样起劲?
龚景凡伸手就把她纠结的手握住。
四周的哄笑声更盛。
那喜娘见后无语,将红木托盘往前凑了凑,提声道:“请新郎挑起红盖,从此称心如意!”
龚景凡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喜盖上的鸳鸯绣画上,隔着红幕凑上前想去看新妻的容颜,手中的如意秤秤杆都被他握暖和了,却迟迟不去挑起。
喜娘见后,心道这新郎官忒得有趣,这别扭着什么?挑起了不就能见着?便又催促了声。
龚景凡执着喜秤的手动了动,好像还有几分迟疑。
旁边的龚大奶奶看不过去了,凑近了轻道:“二弟,快揭红盖头。”
龚景凡这才恍若回神,早前在侯府吃的酒劲上来。他肤色本就非比寻人的白皙,如此一来,从脸庞顺着耳根至颈项,竟是红了大片。
陆思琼这时候又紧张又急切,因着他迟迟没有动作,正在心中自问他到底要纠结到何时之际,只觉得额上被硬杆一敲。盖头无声落下。
终于揭开了!
跳曳的烛光让她眼角一眯。视线处皆是红色。红色的屋子,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珠帘。红色的流苏……各色器皿上贴着双喜字,大小不一,花样各异。陆思琼只觉得满屋子人山人海,珠环玉翠。蔡琇辉煌。
身旁,昨夜念了整晚的少年满脸笑意的望着自己。一贯的红袍穿在他身上,却因着满屋旖旎红光而生出几分别样的妖媚来,从他眸中映射出的自己,晶亮灼灼。娇艳如桃。
龚景凡见她先是打量了四周最后才望向自己,郁闷的将手中喜秤递还给喜娘,故意别过视线。
周遭的祝福声、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射向陆思琼的目光里充满了祝福、好奇、打量、羡慕。
接下来的礼数,吃生饺、喝合欢酒、系袍角。陆思琼都觉得浑浑噩噩的,耳旁皆是喧闹喜庆声。
后来,亦不知是谁先起的哄,众人闹起来,直接拿着旁边的吉祥物就朝新人身上丢。这可不似方才喜娘抛掷洒帐幔,砸到脸上是生生的疼。
龚景凡直接扯了陆思琼妍入怀,挡在她的身前。
如此一来,却是让人越发放纵。
“瞧这新郎官性子急的,咱们还在这呢,就抱起新娘子来了……”
“二爷倒知道疼妻子。”
陆思琼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到,脑袋埋在他怀里索性不管了。
被闹了许久,新房里的人就被龚大奶奶招呼着散去。
龚景凡心想着终于能和阿琼说上话了,只没两句又被人催着到前头席面上去敬酒。忍了一日的他终于怒了,“不去!”
陆思琼推他,那人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发了狠话才肯去。
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新房来看她。
随后没过半刻钟,宫中来了赏赐,一波一波的。
等谢恩后送完了宫里的人,龚景凡是如何都不肯再去前席的,在众人无声的催示下直接大摇大摆的牵着陆思琼回了喜房。
进屋后,陆思琼便由书绘她们服侍着脱下厚重喜服,换上大红色的裙衫,又坐在喜字红镜前取钗卸环。
龚景凡从净房里出来,就见自己的新婚妻子轻纱曼妙的坐在床沿,红色寝纱隐约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在暧昧烛光下若隐若现中恍惚。
龚景凡只觉得刚刚酒喝太多,自己醉了。
龙凤红烛高照,新房里有种燥热的闷热,满面通红的少年趁着酒劲未散,抬脚倾侧过去,搂着娇妻喃喃的唤她的名字。
红润欲滴的粉嫩唇畔,咫尺处的美眸里盛满了娇羞与欢喜,龚景凡只觉得心跳慢了一拍,唇干口燥,喉结滑动,遂了心中所想慢慢覆上。
感受到唇间的柔软,动作小心轻柔,四唇渐渐变得湿润。
喜烛高照,鸳鸯交颈,意乱情迷,被掀红浪。
翌日,窗扉紧掩,晨曦透过洁白的窗纱投进,斜成一道道金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淌进岁月里,时光静好。
床榻之上,红帐垂落;薄衾锦被下的两人青丝缠绕。
满室旖旎,麝香浅浓,若隐若现。
龚景凡胳膊撑着脑袋,望着含羞带怯沉睡着的娇妻,心情无比愉悦。
初醒之后,陆思琼忍着酸疼别过视线与他对视,表情颇有几分哀怨。
说好的等她及笄之后再圆。房呢?
龚景凡自知理亏,一路讨好着陪新妻洗漱梳妆,描眉添色。
窗外碧空如洗,成双结对的飞雁飘过。
陆思琼任由他牵着手,举步往前,不论走向前方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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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行衣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