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似在她身上生了根,如何都不肯挪开,“昨儿闹了一整日,想着离京前来见你一面,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醒来就躺在外面了。”
“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陆思琼揉了揉脑袋,望向沙漏,“三更天了,趁着夜深人静,你快回去吧。”
“这刚说上话呢,就赶我走啊?”
龚景凡握住她的手,“我这一走可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日后是想见我都见不到了。”
这什么语气?
“刚行了定亲礼。原是不能见的。”她低眉。
他便笑了,“如今不见也见了。”说着牵了她的手下床,“你陪我外头坐坐,说会子话,在你床前我总显得不自在。”
这大半夜被搅醒也是蛮恼人的,可正是因为分别在即,陆思琼亦格外珍惜这时光。
下床由得他为自己披了件外衫。转过屏风。便见褥子、引枕撒了一地。
她走过去弯身捡起,咕哝道:“刚睡着挺老实的,怎么突然不安分了起来?”
“是吗?”
他还有些头疼。按着太阳穴不舒服,人呆呆的一坐,没了往日灵气。
陆思琼便主动站过去替他揉了揉,美得那人咧嘴含笑着:“阿琼。你这是心疼我了对吧?我还真没想过,你我也有今日这一幕。”
“我看你醉得厉害。给你喂了烈性的醒酒汤,总是不舒服的。你若再多这些胡话,只管自己受着。”
说完忆起早前他出现在门口的那情景,抱怨道:“你这清醒的时候都没个正形。喝醉了跑我这儿来,存心不让人安生呢。”
“唔,还不是你族中那些兄弟敬的。我在伯府里可没喝多少。这初次过来总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你未婚夫是个连酒都喝不得的白面生。”
“什么白面生?有这么说自个儿的吗?”
陆思琼被逗笑了。笑着又问:“你现在这幅德行,我还真枉了过去些年同你一起长大的情分,竟是要识不得了。”
提到幼年,龚景凡笑容一僵:“过去些年你何时留心过我。”
这话哀怨的,不待人回应,说着就犯起老毛病。
他抖了抖身上袍子,与她隔几而坐,“不过那会子我也没怎么留意到你,你成日和周家那些个姐妹混在一起,一眼看过去都一个样,爷都不知道哪个是你。”
说着睨了对方一眼,哼了继续:“谁知现在居然就这么成了我未婚妻,真真是命运弄人。”
陆思琼见他那眉眼抬的,好似透过头顶那屋梁能望见外面明月上一样,不晓得为何反倒是喜欢见他这副模样。
只不过,瞧他这般得意,学着他的口气附和道:“确实命运弄人,这眨眼便和二爷你定了亲。不过命运难测,这世上的事儿,还真说不准。”
龚景凡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些话他说得别人说不得,闻言立刻站起来恨不得跳脚,张口就问:“你这什么意思?做我未婚妻委屈你了不是,你是嫌弃了这门亲还是怎么,存着其他念想吗?”
就这暴跳如雷的冲动性子,陆思琼还真难想象他上阵杀敌的场景。见他如此语态,也是起了坏心思,就愣不说话,只看他着急。
龚景凡果然坐不住也立不住,两大步过去,捏住她胳膊就又问:“琼妹妹,你刚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陆思琼别过脑袋不看他,眸底染上笑意,压制了笑故作正经的回道:“你刚说的不是真的,我便不是真的咯。”
他亦不是个痴傻的,片刻意识过来,探身去看她脸色,果然是忍俊不禁的模样,人老脸一红,忙撤了手坐回原位。
可转念一想,心里又觉得甜蜜。
甜着甜着就更乐了,美梦成真也比不得这一刻的喜悦。
两人一时无言,他想给她倒杯水,拿起几上的壶才发现空了,略尴尬的又松手。
“那个,琼妹妹,我刚说的都是假的,其实你和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真的。”嗓音低低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闻者自晓得他心意,抬眸望了对方一眼,颔首道:“我都知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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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抬姨娘
旭日东升,曦光洋散,窗栏半开,推送着金桂香气,周边竟是宁和静谧之派。
被推醒的时候,陆思琼还有些迷顿。
“姑娘,该起了。”书绘蹲在床边相唤。
陆思琼不情愿的睁眼,其实她睡下来没多久,五更天的时候他才离去,陪着说了半宿的话。
选了件玫瑰红缕金挑线绸裙,比往日稍艳丽了几分,出门时就听宝笙笑着说:“姑娘鲜少打扮得这样娇艳,煞是好看呢。”
陆思琼微微一笑,竹昔随在身后,亦跟着道:“姑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嘴贫。”
依旧是江妈妈在静安堂外引了她进去,先是说了几句恭贺之流的吉祥话,方压低了嗓子道:“老夫人听说昨晚上大夫人责罚了姑娘,一早就喊了过来,正在里头训话呢。”
陆思琼足下微顿,问道:“几位婶婶可在?”
“回姑娘话,二夫人和四夫人早早被老夫人打发了回去,三夫人今儿个身子又不爽,没有过来。”
“哦,这是只有母亲在里面了。”
江妈妈颔首:“正是。”
祖母平时不待见继母,可该给的体面还是给了。
只是,昨夜的那事儿,陆思琼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儿祖母出面替自己教训宋氏……不由拧起了眉。
“奴婢也听说了,左不过是发落了个丫头,原不是什么打紧的要事。”
江妈妈叹息了道:“关键还是老夫人心疼姑娘,舍不得您受委屈。
这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大夫人却为了四姑娘而落您的面子,怪不得连老夫人都看不下去。”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眼见着也到了廊下。
陆思琼敷衍了她,随彩鸳进屋。
内室里,祖母斥责宋氏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侯府你真是白当了这么些年家!琼姐儿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昨日大喜的日子你非挑她的不是?
这些年老大对你也够好了,自古这深宅大院里哪能事事如意?你身下有珏哥儿有瑶姐儿你怕什么,怎么就没点容人之度呢?
今早儿要不是我得了消息派人过去,你是想打死了她不成?”
紧接着。便是瓷盏着地碎裂的声音。老夫人声音越发恼怒:“宋氏,枉你出身书香门第,为母不慈、为妻不贤。真当这府里你一手遮天了吗,我可还在呢!”
陆思琼驻足,站在门口不愿踏前。
她身为子女,并不该在此时出现。
只是。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祖母这后面的话……
正好奇着。旁边彩鸳即凑近了轻语道:“二姑娘有所不知,昨儿个夜里侯爷在外书房歇息,收了红笺。”
闻者骇然,这是意料之外的。
其实。父亲这些年除了宋氏,身边便只有个王氏,并未添过新人。想起锦华堂外遇见红笺的时候。她还说是奉了宋氏之命去给父亲送醒酒茶。
不过,这到底是父亲的房内事。自己并不适合过问。
四下只响着祖母的训斥话,并没有听到宋氏只言片语的解释。
陆思琼正准备退出去待会再进来之际,彩鸳却突然出了声:“老夫人,二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喝骂声戛然而止,“让姑娘进来。”
宋氏这方不再跪着,缓缓立起身。不过,饶是被斥了许久,依旧面不改色,看到继女时甚至还笑着招呼:“琼姐儿过来了。”
后者朝她行礼,又对老夫人告罪:“孙女来晚了,祖母勿要见怪。”
陆老夫人向来不吝啬在人前宠溺她,拉了她坐到身边,“没有,你昨日受累了,今儿多睡会也是应该。
琼姐儿,就南霜那婢子的事是你母亲冤了你,祖母已经说过她了,你也不用终日锁在院子里。”
这是直接撤了她的禁足,明显是打宋氏的脸面。
陆思琼回望了眼继母,欲言又止:“祖母,”
老夫人似不想听,打断打发了宋氏:“你平时既要料理府事,又要照顾一双儿女,给青哥儿的精力到底不如以往。
如今有人帮着你分担,你该高兴才是。
那丫头又是你身边的,还有什么不放心?这事儿就当我替她做主了,老大身边也该有个活泼些的人伺候,就提做红姨娘吧。”
听到这话,宋氏才变了色,却也没有表露出来,仅颔首道:“是,儿媳明白了。”
“那就先回去吧。”
陆思琼倒是知道继母对父亲的一片深情,看得出她是真难过,可祖母发了话,向来就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这些年真是纵得她都不知天高地厚了,之前借着你父亲的名义把我安排去的人遣了出来,使得侯府这些年子嗣凋零。
如今你父亲好容易得了个可心人儿,她却想把人处置了,简直妒妇!”
长辈的事,又事关这方面,实则并不适合说给她听。
陆思琼沉默了些许,只道:“祖母思量的,必是周全的。”
陆老夫人似乎也有所意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又提起昨日定亲宴的许多事,祖孙俩说这说那的,倒是聊了许久。
而宋氏刚出静安堂,就没忍住眼泪,提帕抹了抹眼眶,很是崩溃。
“夫人,您不是急躁的人,怎么今天……”
听到近侍这话,宋氏摇摇头,“妈妈,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可想到红笺那浪。蹄子竟然敢勾。引侯爷,这教我怎么忍?”
见身边人还要再言,她伸手制止,“你想说的我心里都明白,就算要办了红笺,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可是、可是我最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侯爷待我虽然还和以前一样,可我就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
侯爷性情稳重,昨日却饮了那么多酒,我知道他是想起了那谁,否则红笺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以前府里有王氏,我也能容她这么些年,但这次,我”抬手摸着额头,她觉得心力交瘁。
婆婆的那些话,说得再难听,到底也入不了她心。
但琼姐儿一出现,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她娘,那个素未谋面却连笔墨都画不出三分姿彩的天之骄女。
那一瞬间,宋氏觉得自己好狼狈,好像这些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谋和隐忍都是白费。
丈夫的心,她永远都走不进去。
宋妈妈满眼心疼的望着自己奶大的主子,回头望了眼,见静安堂院口总有人进进出出的,不由劝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
宋氏将力倚在旁边人身上,口中还在低喃:“我是失了分寸,连理智都丢了。”
主仆二人,身影渐行渐远。
红笺终是被抬做了姨娘,姨娘不同于通房,也算半个主子,宋氏给安排了间屋子单独住,还派了个丫头去服侍。
这是宋氏进门后,第一次为丈夫安排这些。
许多人惊讶着。
红笺搬离锦华堂的时候,打扮的衣光鲜亮,看得一众仆妇皆羡慕不已。
绿莲送她到院外,有些舍不得昔日好姐妹,拉着对方的手叹息:“还好夫人饶了你,初时我还真担心。
唉,你如今跟了侯爷,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咱们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久,有些事心里也有数,你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
红笺笑容满面,浑不在意,“怕什么?以后我和夫人一起服侍侯爷,许多事便不是夫人想做主便做主了的,你看今日,不就是老夫人给我的恩典?
这府里,侯爷才是决定我命运的人,我服侍好了他便是。”
绿莲突然就觉得眼前人好陌生,想起夫人清早时的怒意,及宋妈妈对自己的关照话,也不敢表现出太多留恋,转身便回屋伺候去了。
红笺昂头打量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致,憧憬着未来,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陆思瑾在转角处等她,待人近了身,含笑道:“真是恭喜红姨娘了。”
“四姑娘。”
以往她到底没少和兰阁来往,好处拿了许多,红笺对眼前人也颇为客气,“不过是侯爷看得起我,又有老夫人抬举,四姑娘言重了。”
“哪里,红姨娘好利害的心思,能在母亲眼皮子底下得逞,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红笺倒不否认,亦客气的回道:“以后还要四姑娘您多多照顾呢。”
二人对视一笑,许多话不言而喻。
接连两月,日子都过得安逸而没有起伏,光阴似是很快,却又慢得让人心痒。
这日,陆思琼无聊得趴在窗栏上,除了他刚抵达边境时命人送了个信儿回来,便再无消息。
其实,每隔阵子从公主府也能得到些许战况,只是除了知道他安好便再没有其他,虽说这“安好”二字已胜过一切,可就是难以知足。
她望着墙角的芙蓉发呆。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书绘从外头走进来,“姑娘,兰阁里的听雪在后院废池里溺死了。”
陆思琼回头,示意她细说。
“说是手脚不干净,昨夜里行窃被四姑娘逮了个正着,原是想擒着去见夫人,谁知她跑了出去,整夜没回去,刚刚才被发现原是掉了水。”
“晓得了。”
默了片刻,低声道:“南霜那丫头,行事够狠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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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湘夫人
秋去冬来,草木凋零,院子里的绿妆被取代,没有温度的阳光洒进兰阁。
陆思瑾凭栏凝望,看那挣扎在枝桠上的枯叶,终是躲不过飘落的命运,化作春泥,任人践踏。
她的耳旁尚回响着听雪前不久恳切的话语:“……姑娘,礼公子这事儿您再慎重想想,如若他当真是荣国公府的三公子,如何与您往来了这么久竟不曾有丝毫表示。
周家和我们侯府素来交情不浅,他若对您真这般深情,早该禀明沐恩郡主和周老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您在一起时对国公府闭口不谈。
姑娘,你再细想想,这其中难道真的没有问题吗?”
想着想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听雪的这些话是有道理,可自己本就是装作和礼郎偶遇的样子,如果试探得太明显,岂非让他知道自己接近他本就是别有用心?
因着存了疑惑,方命她私下打听。
听雪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值得信任,可怎么、怎么就会出那种事?
陆思瑾想起昨儿目睹听雪背着自己和礼郎行苟且之事,以替她调查为由多番同礼郎私会,那种遭背叛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双手抓着红木栏柩,用凤仙花染的指甲用力扣住,目无表情的脸上充满恨意,想到她临死前跪在这屋中磕头喊冤的那一幕,紧咬着的唇瓣突然又松开。
适逢南霜送了热茶进屋,走至其身后轻道:“姑娘,您在这站了许久,仔细风大伤了身子。”
窗前的人蓦然转身,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动。
南霜不卑不亢的立在原地,对主子审视的目光似浑然不觉,只将手中的茶盏又送前了一些,“姑娘,请喝茶。”
陆思瑾看着看着,无预兆的挥手将茶打落在地,喝声质问:“南霜。你老实与我说。礼郎到底是不是周三公子?!”
手被热茶烫伤,南霜忍不住轻颤了下,然闻言仍不顾地上碎片立即跪了下去。“姑娘,奴婢怎敢欺瞒您?
当时您与奴婢都隐在树后,亭中子弟众多,具体情况奴婢虽说看不清。可几年前有次竹昔生病,奴婢曾有幸替她随二姑娘去过荣国公府。那周三少爷的身形与样貌与奴婢那日指给您看的礼公子并行不悖。
再说,他不是也自称在家行三,又让您唤他礼公子,怎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