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儿微微松了一口气,“父皇说得极是,儿臣这就叫福井去准备。”
朱礼便是让墩儿退了下去了。晚间与杨云溪说起此事儿来,倒是眉头一挑露出了几分纳闷来:“却也是不知道是谁给太子出的这个主意。”
“想来不是太子身边的人,就是惠妃了罢。”杨云溪随口一答,倒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个要求其实十分名正言顺,却是叫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来。就是明知道齐悬不妥,却也是不能拦着墩儿去——不过就算齐悬再如何,如今晾他也不敢再跟墩儿说什么了。就算说什么……不过只见了一面,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话一出口,她倒是忽然想起朱礼未必不知齐悬的事儿。当下便是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朱礼。
朱礼挑了一挑眉:“阿梓看我做什么?”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最后便是:“你就半点不担心?齐悬……算不得好老师。”
“好与不好,墩儿自己也该心头有数。”朱礼倒似乎全然是不在意此事儿,笑了笑这般说了一句也就罢了。这幅样子,倒是让杨云溪有些意外,当下她便是微微挑眉:“大郎对太子倒是十分放心。”
“放心也罢,不放心也罢,都是得他自己正常,我总不能将他关在我跟前一辈子。”朱礼只是笑,末了又叹了一口气:“再说,早些看清楚太子的秉性,后续如何,我也才好早做判断。”
就比如这一次这件事情,便是他的试探,也是他的考验。或许墩儿是还小——可是作为太子,却也是不可避免之事情。倒也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狠心,不是么?
☆、1166。第1166章 出谋
明明分别不过数日,如今再见,到好似已经分别数年了。
齐悬看着这个幼年的太子,倒是一时半会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他只能压下复杂的思绪,咳嗽了一声:“一别许久,不知太子是否过得好?”
他说得客气,倒是叫墩儿微微一呆,好半晌才又回过神来,颇有些委屈的喊了一声:“老师。”
这一声喊了出来,齐悬倒是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后他只叹了一口气:“太子。”
墩儿委屈了片刻,看着齐悬无奈的样子,最后倒是自己又缓了过来,这才又转头道:“我有话要向老师请教,你等在门外候着就是了。”
齐悬一听这话,倒是忽然明白了为何墩儿会忽然来寻自己了。当下微微一笑,倒是半晌也没说话。只是却带着墩儿一起往书房去了。更是吩咐人不得来打扰。
待到进了书房,齐悬便是也不等墩儿说,就主动出声问道:“太子特意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问我的?”
墩儿点了点头:“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遂只能来问先生。顺带来为先生……送行。”
齐悬如今辞去了教导墩儿的事情,不管里头原因如何,京城里总归是众说纷纭的。为了逃避这些,也为了躲开可能会有的性命之忧,也为了不给别人带去性命之忧,便是决定离了京城的。
而这一去,归期却不知是何时了。
所以此时在听见墩儿说前来送行的时候,齐悬一时之间心里头倒是微微有些怅然。不过这一点怅然很快就被冷静抵消了。他微微一笑,几是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墩儿的背脊:“太子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
墩儿却是犹豫了一下,忽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了。齐悬也不追问,只是耐心的等着。
最终墩儿还是咬牙将心底想问的话一股脑的说出了口:“老师你说,我母妃是去行宫休养得好,还是……嫁给别人得好?”
齐悬饶是再怎么性情淡然,此时听见了这话也是忍不住的有些愕然:他甚至微微张着嘴,就那般呆怔的看着墩儿,许久才不可置信的问:“什么?”
墩儿便是又将话说了一遍。最后又添上了一句:“父皇说,若是我觉得好,却也是可以让母妃出宫再嫁。”
“皇上真这样说?”齐悬再度目瞪口呆,好半晌也是说不出话来。神色古怪得简直……可以用打翻了颜料盘一般来形容。
墩儿看着齐悬这般神色,更是吃不准好还是不好了,最后他只得小心翼翼得又问一句:“那老师是觉得不妥吗?”
齐悬被墩儿这么一问,倒是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这事儿……我倒是不知该怎么形容。太子觉得皇上说那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还是……”
“父皇不像是戏弄我。”墩儿如实言道:“我想,怕是父皇想让皇后娘娘养着我,所以便是要打发了我母妃。而看在我的脸面上,又不好做得太过,所以便是想出这么一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齐悬明白墩儿的意思:毕竟徐熏就算被送出宫去了,可是将来若是有机会,也大可再接回来。可这放出去嫁人了则是完全不同,这一旦出宫去了,以后除非是进宫给皇后请安,轻易也不得进宫了。而就算****再住在宫里,却也不过是不可能再名正言顺做墩儿的母亲了。而且也更是无法和皇后争锋芒了。
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了。
所以,仔细想过,齐悬倒是也不觉得朱礼这不过是试探罢了。只恐怕还真是真心的。
这样一想之后,齐悬自然少不得又生出了其他的想法来。最后齐悬便是看了一眼墩儿,轻声问:“太子你呢?你又怎么看这件事情?”
墩儿抿了抿唇,许久太闷声道:“我问了二三个人,他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各自不同,我却是不知如何分辨,所以才想请老师指点。”
“这件事情到底如何,其实还在于太子你想惠妃娘娘日后过什么日子罢了。”齐悬压下心头情绪,面上丝毫异样神色也无,只是如此平静的反问了一句墩儿:“若是你盼着惠妃娘娘真正过得好,那是一种选法,若你……那自然又是另外一种选法了。”
墩儿呆呆的看着齐悬,问出心头的疑惑:“那怎么才算是真正为母妃好呢?我若是想以后多见母妃,又该怎么选呢?“
墩儿的疑惑映在齐悬眼底。
齐悬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墩儿的头:“若你真真为你母妃好,第一要紧的,便是她会过得如何,会不会高兴快乐。这个其实很难。可若你想留着惠妃娘娘,以后您长大了,有能耐护着惠妃娘娘的时候再将惠妃娘娘从行宫接回来,也无不可。但是在这期间,惠妃娘娘便是要被送出宫外去,忍受住长久的寂寞冷清,以及甚至可能遇到一些危险……”
至于这个危险到底是谁给的,齐悬没说。可是墩儿面上却是渐渐的露出了几分阴鸷来,倒像是自己已经明白了。
齐悬又恰到好处道:“其实皇后娘娘也算仁慈之人,太子若是能有这么一个靠山,也是极好的。至于惠妃娘娘——出宫去也好,她本就还年轻,又不得宠……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可如此一来,以后我便是不能再叫她母妃了,更不能再常常见她了。”墩儿脸上阴鸷渐渐被其他情绪替代,眼底也是浮上来了水光。最后他几乎是带着一点儿的哭腔,忍不住懊恼道:“早知如此,我竟是不做这个太子才好。”
齐悬闻言,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最后他安抚的摸着墩儿的背脊,轻叹了一声:“然而在那样的情况下,却也并不是太子想不当就不当的。再说了,太子有这样的福分,已是极好了,太子不该再这样说。至于你母妃……我倒是有个法子,保管有用。”
墩儿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懊恼了,忙伸手抓住齐悬的袖子:“那老师快告诉我!”
☆、1167。第1167章 计策
从宫外回来之后,墩儿便是径直去了翔鸾宫给杨云溪请安。
杨云溪听见宫人的禀告,倒是愣了好一阵子神,最后才是摇摇头:“既是来了就让太子赶快进来吧。”墩儿见了齐悬之后,想来齐悬却也是给墩儿出谋划策过了的。
她便是要看看,齐悬到底给墩儿出了什么谋,划了什么策。
墩儿进来之后,便是先给杨云溪请安。看着神色如常的,倒是并无半点的异样。
杨云溪笑着叫墩儿起来,又叫人捧了一盏甜汤来给墩儿解渴。待到墩儿一口气喝完了,她便是不由得一笑:“怎么宫人服侍得不周?竟是课得这样厉害?”
“宫外到底不如宫里弄得干净好喝。”墩儿小声解释,最后又道:“倒也不是宫人服侍得不尽心。”
“可还要喝?”杨云溪看墩儿这般乖巧的样子,自然也不至于要和他一个孩子为难什么。当下声音也就越发柔和了几分。横竖一碗甜汤罢了,也不要她费神,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墩儿摇摇头,有些羞涩一般:“却是已经喝不下了。”
这两年鲜少看见墩儿这般样子,杨云溪乍然一看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便是又问墩儿:“你出宫一趟,可累了?若是累了便是先回去歇着罢?晚上用晚膳的时候再过来就是。”
出宫一趟,杨云溪心里想着墩儿必是有话要跟朱礼说的。
谁知听了这话墩儿却是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的便是起身告退,反而仍旧是稳稳当当的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看着这一幕,杨云溪便是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不过做得并不显眼,表情仍旧是柔和的。
不过到了这一步,她却也是明白了。当下索性也就如了墩儿的意,主动出声询问道:“怎么了?墩儿可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墩儿颇有些羞涩的默认了:“是有些话想和母后说一说,却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而这般的举动也更是可以让墩儿更放松随意些:“慢慢想,想好了再说就是了。横竖在我这里,你难道还要见外不成?”
墩儿站起身来,忽然走到了杨云溪旁边,然后坐在了矮凳上。也不顾杨云溪的惊异,只是缓缓开了口:“其实我还记得母后对我的照顾。我也记得以前母妃和母后关系极好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我和妹妹也成日在一处玩。再没有比那个时候更叫人觉得放松和高兴的了。”
听着墩儿说起以前的光景,且语气里还深深的有一股子怀念,登时杨云溪倒是也忍不住有些被触动了几分心弦。墩儿说的那些东西,何尝不是她心里头觉得异常珍贵美好的东西?
只是……杨云溪深深的看了一眼墩儿,然后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些事情,倒是真真叫人怀念。只可惜……”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罢了。”墩儿如此接了一句话,脸色倒是有些发白的,看着倒是意外的有些萧瑟和可怜——虽然这个神情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但是此时看着,到底还是觉得就是那样。
杨云溪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墩儿的后脑勺。然后轻叹了一声:“哪里就是墩儿你的错呢?错的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罢了。”眼睁睁看着墩儿从一开始纯真无邪的样子变成了后来这样,其实追根究底,错在墩儿吗?自然不是。
就好比一张白纸上本该画上绚丽美妙的图案,最后却成了一个墨团,这能怪那张白纸吗?只能去怪那个在白纸上落下墨团的人罢了。所以,这件事自然也不能怪墩儿的。
墩儿抬头飞快看了杨云溪一眼,眼底似有晶莹的水光,接着他声音也更沉闷下去:“就算不怪我,也是我不好。若是我能去劝着母妃,或许事情也就不会到了这一步。而如今……父皇的意思我明白。父皇已是下了决心,轻易不会再动摇。可是我……”
“你舍不得你母妃?”杨云溪听着墩儿快要哭出声来的样子,便是又安抚了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母妃必也是舍不得你的。只是这事儿……”
“母妃出宫去了,不管是怎么样,我都是不可能再经常见到她了。”墩儿使劲抹了一把眼睛,只是到底哽咽的声音却也是出卖了他。那副快要哭出声来的语气……叫人不心疼,却也是难得很。
杨云溪此时虽已猜到了今日墩儿的目的,却还是心肠软了一软。她心底不由得自嘲了一句:旁人说得却是再没有错的,自己就是心软。明明知道前头说不得就有个火坑,可是还是禁不住心软的跟着往前走。
不过即便是心软,她到底还是哂然一笑,没有如了墩儿的愿接话说下去。只是不知可否的等着墩儿的下文。
墩儿到底不和大人一般,纵然早有准备,此番杨云溪没接话,他还是没想太多,自顾自的便是接了下去:“所以其实今日过来,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母后您。”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只能接话道:“你说罢,到底是什么事儿?“
再继续卖关子,她要么就是彻底心软了,要么只怕就是要不耐烦了。所幸的是墩儿到底不是大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却越是让人觉得提不起气来,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心软怜悯。
墩儿则是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杨云溪,深吸一口气,鼻头微微发红,眼角还有一点残留的泪水:“母后,若是母妃出宫嫁人了,我……我还能再见她吗?”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掏出帕子来替墩儿擦了擦眼泪,而后才又慢慢悠悠的道:“若是不能,你是不是就不愿你母妃出宫嫁人了?”
墩儿一怔,愣愣的看着杨云溪,倒似乎是完全就不能够明白为什么杨云溪会忽然这么问。又或者,是觉得这个时候杨云溪怎的不答应他的要求,而是这么问?
然而即便是沉默得有些难堪,杨云溪却还是始终没有再开口,只是等着墩儿的回答罢了。
☆、1168。第1168章 不同
杨云溪等着墩儿的回答。
墩儿最终还是只能答话:“是。我舍不得我母后。”说着说着,眼圈儿倒是又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这一刻,他倒是再没有半点的太子样,可怜巴巴又委屈的样子,在那一瞬间仿佛和多年之前的那个小可怜重叠在了一处,直让人心软。
墩儿伸出手指攥紧了杨云溪的袖子,带着一点哀求和服软:“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我——”
杨云溪看着墩儿,而后便是叹了一口气,阻拦了墩儿继续说下去:“墩儿。并非如此。”
墩儿住了口,眼睛通红的看着杨云溪,巴巴的等着下文。
最后杨云溪便是继续说道:“此事儿并非是你愿意与否,便是可以决定的。即便是你母妃不出宫嫁人,就留在宫中。你比我更清楚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墩儿,我能体谅你舍不得你母妃的心情,但是……你这般威胁我,你觉得应该有用么?”
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杨云溪甚至朝着墩儿微微一笑。
墩儿有些心虚的避开了杨云溪的注视,然后便是抿着唇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都被看穿了,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和别扭,仿佛坐在了针毡上。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虽然用上了“威胁”这个词,可是杨云溪的语气到底还是好的。并没有什么不痛快或是责问的意思,也不过就像是闲聊一般。
也就是这般,墩儿好歹才忍住了,没起身仓忙告退,强忍着不自在的坐着继续等着。
“你这般与我说,是因为齐悬与你说,这般与我说了之后,我必会心软,然后答应你和你母妃常见面是么?”杨云溪摸了摸墩儿的耳朵,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可是你想过不曾,若我对你心生怨憎,我又为何要心软?齐悬只怕还与你说,将你母妃送出宫去,是为了让我将你养在名下,可是这样?若是为了你和我更亲近,我必也会拦着你,不让你和你母妃见面吧?”
杨云溪这一句句话……全都说中了。
一时之间墩儿顿时就有点儿不知该做什么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脸上也是写着慌乱两个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