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溪张了张口,只觉得竟是无法反驳朱礼的话。最后她索性也不去反驳,只是看了一眼朱礼:“我去看看墩儿。”
“嗯,如此也好。我再去看看小虫儿。她今日受了惊吓,只怕睡不安稳。”朱礼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还搁在桌上的碟子,乳白色的碟子里勾了一支斜斜的桃花。焦黑的花生将那支娇艳的桃花衬得越发粉嫩。不过他倒是也不怕脏了手指,反而眼底充满了温情的拿起一个来,侧头含笑问杨云溪:“这是小虫儿弄的?特意留给我的?”
杨云溪这才注意到了这个碟子,没想到混乱之后还留在这里,当下便是无奈笑了笑:“可不是?引发了一场事故的,可不就是这几个烤焦了的花生?”
看着朱礼那样子,她挑了挑眉:“难道你却是要吃?”这花生虽然焦了不少,可是有的却也不一定熟了,这么吃下去,只怕是吃坏了肚子也未可知。
朱礼却是轻笑一声:“我闺女孝顺我的,为此还受了伤,我怎么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说完便是将那花生捏开了,看着里头两颗发黑的花生米,倒是也不嫌弃,就那么塞进了嘴里。
杨云溪心想,焦黑成了那样,必是苦的。偏偏难为朱礼还能吃得面不改色,甘之如饴。
微微的摇摇头,她好笑看朱礼一眼:“你慢慢吃着,我先行一步。”看着朱礼吃得这般满足,她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是冒了出来。
杨云溪一路到了墩儿罚跪的屋子外头,也不急着进去,先是站在了门边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屋里却是静悄悄的,偶尔还听见一两声打嗝的声音。杨云溪听不出个什么,便是也没再听下去,只是提起裙摆跨进了屋里。一进屋,却是立刻忍不住皱了眉——朱礼罚墩儿的跪,虽说是狠了一些,可是却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墩儿就算年幼跪不住,总也该是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可是眼下不过是她和朱礼说了一小会儿话的时间,墩儿倒是已经趴在了他乳母的怀里快要睡着了。
杨云溪看了一眼兰笙,兰笙颇有些无奈的解释:“太子殿下的意思,奴婢们不敢反驳。”只是这么说着,却是拿眼睛看了一眼墩儿的乳母。
杨云溪便是明白了兰笙说的话。当下淡淡的扫了墩儿的乳母一眼,而后出声:“墩儿。”
墩儿猛然醒了过来。哆嗦了一下,心虚的立刻跪好了,而后才看一眼杨云溪,怯怯的唤了一句:“杨母妃。”
“墩儿,我很失望。”杨云溪看着墩儿,心里半是无奈半是失望。
墩儿怯怯的看杨云溪,一句话不敢多说。倒是墩儿的乳母出了声:“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毕竟年幼,膝盖跪得都发红了,奴婢们着实看着心疼——”
杨云溪看也不看墩儿的乳母,直接便是一声冷喝:“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兰笙,掌嘴二十。”
墩儿就算年幼,就算跪不住,可是发话的是朱礼。朱礼是谁?是皇帝!是墩儿的父亲!若是此时便是挑唆着墩儿不听话,那等到墩儿再大些,那该成什么样子?
况且那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奴婢们看着心疼?难道她不心疼?难道朱礼就不心疼?也就是墩儿还小听不出什么来,若是大点,想着这个话,会不会就琢磨出别的意思来?会不会心里就是个疙瘩?
杨云溪恼这样的人,所以倒是动了真火。而后又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宫人:“去,告诉惠妃一声,墩儿身边的乳母着实有些不大好,就说我做主,将人换了。”
☆、1037。第1037章 对立
杨云溪这么一句话出了口,倒是让兰笙惊了一惊。当下便是看向了自家主子,不过不等她开口劝一两句,却是看见自家主子一眼扫了过来,当下便是心头一惊。猛然的反应了过来自家的本分,登时就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杨云溪制止了兰笙,随后又看一眼同样呆愣的宫人,那宫人回过神来,也忙不迭的告罪去通知徐熏了。
其实兰笙想说什么,她是心知肚明的。无非就是想要提醒她,她若是这般做了,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徐熏听了这句话,必然会觉得她太过霸道了。毕竟墩儿怎么说也不是翔鸾宫的,她更该将此事儿告知徐熏,让徐熏来决定那奶娘的去留。
只是杨云溪却是觉得没有那么一个必要了:墩儿一旦搬出了徐熏那儿,她按照朱礼的意思多去关注墩儿,徐熏同样会不满。自从雁回一事儿之后,她和徐熏之间已经失了那种默契和宽容,而且隐隐的更是形成了一种竞争的味道。
与其在隐忍中退让,她倒是宁可压住徐熏。至少保住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的孩子。自私也好,天性如此也罢,她却是也不大在意了。
至少她压住徐熏,倒是能避免她和徐熏最后你死我活的局面。
说句再直白一点的话,就是她不信任徐熏。或许以前是信任的,可是现在徐熏的这些做法,却是很难再让她去相信徐熏了。她不觉得,她若是退让,徐熏最后得了能压住她的力量,会放过她。可是她却是和徐熏不一样,纵然是她站在了最顶端,她总也不会想着要徐熏的命。
所以,她宁可自己握住那样的权力和实力。
杨云溪这番话,同样也是吓到了墩儿的乳母——事实上,墩儿的乳母也不过是仗着自己亲近服侍墩儿,又深得徐熏信任,所以才敢如此大胆罢了,此时一听说要换了自己,当下便是觉得腿软了几分。
而后便是猛然抱住了墩儿,哭道:“殿下,殿下,殿下您快跟贵妃娘娘说,要奴婢服侍您。”
杨云溪本就深恨这乳母的这般作为,听了这话,登时便更是说不出的恼,眉都是几乎倒竖起来,火气喷薄而出:“还楞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拖出去?”
墩儿早已经被吓得楞住了,好半晌呆呆的也没说一句话,任由乳母怎么哀求摇晃他,他都是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杨云溪。
说真的,墩儿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杨云溪。
而杨云溪也从不曾在孩子跟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过。
只是现在……倘若她一直都是好说话软绵绵的样子,只怕她也是不能创立起威信来。一会儿她自然会和墩儿解释,若是墩儿能明白最好,即便是不能明白……那么做个听话的孩子,将来也总有明白的时候。
乳母很快就被宫人拖了出去,待到乳母出去了,墩儿似乎才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来:“乳母——”
“墩儿。”看着墩儿想哭又不敢太大声,拼命忍耐的样子,杨云溪心头自是不落忍的。当下便是走上前去,一面柔声唤道,一面则是伸出手去想要将墩儿揽入怀中。
然而墩儿却是蓦然的做出了一个闪避的动作。
杨云溪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之中。纵然是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可是真见到了这一幕的时候,她到底还是疼得心底微微一缩。
不过若说后悔……杨云溪看了一眼自己白润的透着一点粉的指尖,慢慢的将手缩了回来。语气也是平淡了许多:“墩儿若是不明白为何我要换了你的乳母,我便是仔细与你解释。但是在那之前,我倒是先问墩儿你一句,偷懒的主意,是你的,还是你乳母的?”
墩儿或许还有点儿不明白这其中的具体区别,可是模糊的却还是能感觉得到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道:“是乳母的。”
“可若是墩儿你是太子,你若坚持要跪,不肯偷懒,你乳母也并不敢这般大胆。”杨云溪心头失望,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定定的和墩儿对视,一字一顿的道:“这件事情,其实最大的错,却是在你自身,墩儿。”
墩儿完全像是懵了,好半晌也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呆呆的看着杨云溪,连哭都是忘记了。
杨云溪却是不去理会墩儿,只是淡淡的继续说下去:“你父皇纵然罚你,也是希望你能明白自身错在何处,可是你却是听从乳母的挑唆,逃避偷懒,辜负了你父皇一片苦心。这是一错。第二错,却是你没明白自己的身份。墩儿,太子殿下这不仅仅是个称呼,你要明白,你这个太子殿下,是仅次于你父皇的人,你若是处处听你乳母的,听你母妃的,以后你要如何与你父皇一般治理国家,管理众人?”
墩儿自是未必会明白这些道理,不过杨云溪却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今日墩儿不明白,可是将来长大了总也会明白,她若是此时随意说些话敷衍墩儿,墩儿日后会如何想?
况且,她求得是一个问心无愧。
墩儿被说得低下头去,好半晌才闷声道:“杨母妃,我错了。”
“既是知道错了,那便是好。”杨云溪也没真指望墩儿能明白,不过此时听见这话却也是十分的欣慰的。不过这样的心情却也没维持许久,很快她便是看见墩儿略带了几分期盼和哀求的抬起头来,就那么看着她,带着点儿怯怯的请求道:“那让乳母回来罢?“
杨云溪看着墩儿,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最终,她微微的摇了摇头,狠下心肠道:“这件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
墩儿脸上闪过失望,以及怒意。
杨云溪看着那怒意,心里便是微微的惊了一惊。只是随后却是又当没看见,只是淡淡道:“你父皇让你静思己过,你可想明白了?一会儿你父皇却是要问你的。”
于是墩儿的面上就出现了几分慌乱和无措来。最后,他扭捏的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杨母妃跟我说说。”
☆、1038。第1038章 理所当然
墩儿这么一问,杨云溪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了。好半晌,她到底是应了此事儿,然后将情况仔细的与墩儿分析了一遍。或许其中有墩儿不明白的,可是她却也没再详细解释。
最终,墩儿显然却也是没明白,反倒是问了这么一句:“父皇是怪我推了妹妹?”
杨云溪徒劳的动了动嘴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她只摇摇头:“你父皇只是怪你没有担当罢了。”
墩儿不懂什么是“担当”,最后心头便是默默的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垂着头想了好一阵,末了有些丧气:“我去给妹妹道歉。”
“你妹妹已是睡下了。况且这件事情,不只是你的错,你妹妹也是错了。她不该来抢东西。”杨云溪揉了揉眉心,害怕墩儿对小虫儿心里有疙瘩,便是如此说了一句。
“那我明日去。”墩儿又如此的说道。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墩儿的脑袋:“你父皇并不是怪你这个。墩儿,下次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儿,你若是一开始就去道歉,就承认你自己错,你父皇便是不会恼了。这个道理,或许你如今尚不明白,不过你仔细想想,总会明白的。你父皇是要你承担,坦诚的承认这件事情。他不希望你只是哭,因为你是太子,你记着这句话便是。“
墩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父皇。见了你父皇,你便是跪下认错,说你不该只顾着哭,下次你一定先去哄着弟弟妹妹。”杨云溪拉着墩儿往外走,心里却是有些惶然:这么做,真的就对么?墩儿到底会长成什么样?
低头看一眼墩儿,却是只看见墩儿的头发顶儿。墩儿头顶有两个头发旋儿,听说长两个旋儿的人,却是脾气性格都不怎么好,尤其的偏执和倔强。
之前她想起这个倒是未必相信,可是现在……她叹了一口气,倒是有点儿不确定了。墩儿之前那个眼神,却是让她觉得又不确定了。
走一步,看一步罢。
朱礼大约也没想过让墩儿自己想明白,所以对于这件事情,到底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就过去了。
杨云溪叫人将墩儿送了回去,同时又悄悄的问了一问徐熏听见她将墩儿乳母换了的事儿之后,情绪如何。
结果……倒是和她料想的差不多。徐熏恼是恼,不过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那乳母太不自量力了一些。若不是她自己犯下错,又何至于如此?
杨云溪也不大在意这些,这件事情便像是蜻蜓划过水面,纵然或许有涟漪泛起,可是最终却还是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熏的情绪,在朱礼突然叫人腾空了晨曦殿之后,又在这日带着墩儿去晨曦殿走了一圈后,问墩儿:“墩儿如今也渐渐长大,是该搬出来一人住了,却也不知墩儿你敢是不敢?”
墩儿当时并未曾回答,似乎有些发蒙。朱礼便是放任墩儿回去问徐熏。
徐熏便是猛然就情绪波动起来。徐熏不肯答应此事儿。
不过徐熏倒是也没先去和朱礼说,而是找上了杨云溪。
自从那日墩儿被罚,杨云溪做主换了墩儿的乳母之后,其实杨云溪便是再没有看见过徐熏——比起胡蔓和秦沁最近常常过来请安,徐熏倒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般,也不见过来,甚至连门都不出了。
然而此时徐熏却是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杨云溪听见宫人禀告的时候,就知道徐熏是来做什么的。当下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便是道:“就说我头疼,刚睡下了,让惠妃明日再来罢。”
她不大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徐熏,更不想被牵扯进这一件事情里。让墩儿单独搬出去住,是朱礼的意思,她不想替徐熏去求朱礼收回成命,也不愿意跟徐熏说,如此对墩儿才好。
说白了,就是不想做夹缝里那个。
所以,不如干脆早些躲开算了。
杨云溪想得分明,可是徐熏却是显然不肯给她机会。对于宫人这明显就是推脱的话,她竟是没听出潜台词一般,反而是言道:“那我便是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贵妃娘娘醒了,我便是什么时候进去求见。若是贵妃娘娘明日才醒,我便是在此等到明日。”
徐熏这般的逼迫,倒是颇为有些舍了脸面的味道。
杨云溪听了这话之后,倒是好半晌都没将面上的无奈收起来。她以为,以徐熏从小受的教育,以及徐熏的自尊心来看,徐熏听见这话,自然也就是回去了。可是……
看来到底是墩儿更重要些。以至于徐熏连脸面都是可以舍弃。
不过徐熏这样说,她也是真真的有些无奈:这怎么说才好?总不能叫宫人将徐熏撵出去罢?她做不出来那样的事儿,也不愿那样对待徐熏。所以最终她只能扯了扯衣裳,苦笑一声:“既然是如此,那便是出去看看罢。”
杨云溪拨了拨头发,将头发弄得松散了些,这才出了内室。而后看一眼徐熏,含笑歉然道:“刚才却是睡着了,倒是让惠妃久等了。却是不知惠妃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徐熏看了一眼杨云溪,也不多说话,便是噗通一声倏地跪下了。
杨云溪动了一动,直接侧开了身子,半是玩笑半是带着几分冷淡疏离:“惠妃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竟是朝我跪什么?”
徐熏咬咬牙,忍住已经涌出眼眶的泪水,只是朝着杨云溪一磕头:“只求贵妃您在皇上跟前替臣妾求求情,墩儿还那么小,臣妾着实不忍心让他离开臣妾的身边!若是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愿意改,只求墩儿他能留在臣妾身边!”
徐熏这一番话说得既心酸,又痛楚。饶是杨云溪心里听着,也是忍不住的有点儿难受。
只是看着徐熏拜伏于地的样子,她最终却是错开了目光,轻叹了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子如今也不小了,搬出来也是合情合理。再说了,作为太子,他住在东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1039。第1039章 过去
一听杨云溪这样说,徐熏背脊便是僵了一僵。再抬头的时候,徐熏却已是满脸的泪痕。
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