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人请坐罢。”杨云溪率先在椅子上坐了,然后便是又请古知瑾坐。她面前有一架金纱屏风,从她这头看出去便是能将一切看清楚,只略微有些朦胧,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雾。不过从古知瑾那头看,却是只能看见金纱屏上用细细金线织出来的一副金凤展翅图。
毕竟男女有别,这般也是合情合理。
古知瑾倒是始终没抬头往这边看,中规中矩的坐着,腰板挺直,丝毫没有轻慢。
杨云溪心头便是更敬重古知瑾了几分。
“今日请古大人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问古大人的意思。”杨云溪也没想要卖关子,当即便是直接开门见山了。对于古知瑾这幅做派,她也觉得拿出那些拐弯抹角说话的行为有些落了下乘。况且,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古知瑾心头自然也不是没半点猜测的,当下微微一颔首,声音清朗:“贵妃娘娘请说。”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皇上的伤势严重,所以没能亲自见古大人,还请古大人莫要觉得是皇上故意轻慢了您才是。虽说我一个女子来替皇上传话也有些不妥,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
古知瑾闻言,便是忍不住轻嘲一笑:对朱礼的脾性他自然也是了解的。毕竟是从小看到了大,最后又将女儿许给了朱礼,哪里能不了解?以朱礼的性格来说,如今荒废这么久朝政,只怕也已经不是伤势严重的问题了。
古知瑾心头有自己的猜测,如今杨云溪这话,其实也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罢了。至于恼,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怕罢了。
怕这安宁日子要到了头,怕这朝廷生出风波,怕古家被牵连。
“臣不敢有这样的怨言。贵妃娘娘也不必觉得心有妨碍,既是皇上授意,那自是合情合理。”古知瑾的声音越发的温和起来,“还请贵妃娘娘说正事罢。”
古知瑾心里自然是有盘算:他到底是外男,在宫中久留也不合适。而且,他也是想知道,到底这个贵妃娘娘,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儿,这般郑重。
“今日请古大人过来,是为了立太子的事儿。”杨云溪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丝毫不介意展露自己的怅然和担忧:“皇上这般情况,立太子已经迫在眉睫了。您是阿石的外公,是先皇后的父亲,自然是要问问你们的意思的。”
若是同意也就罢了,若是不同意——
古知瑾听这话心头便是莫名的一紧,几乎是觉得有些不安。
这样的事情,一旦朱礼下定了决心,古家就算竭尽全力反对,难道又能逆转乾坤?或许以前能,可是现在……
想着汝宁郡主如今的情形,古知瑾心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如此答了一句:“臣等之于阿石,虽是有血缘之亲,可是到底比不得娘娘之于他的养育之恩。娘娘既是养着阿石,此事儿自然还得娘娘做主,臣等并无别的意见。”
这话倒是将责任全都推给了杨云溪。他们古家倒像是真半点干系都没了——若阿石是太子,他们自然是鼎力相助,若不是,他们也没有什么造反的意思。
古知瑾说得豁达,倒是让杨云溪有些讶然,她忍不住挑眉,随后笑了:“这话说得,若真是如此,那郡主怕是又要恼了。”
汝宁郡主之前费了那么多功夫,不就是为了阿石能坐上太子之位?如今古知瑾这么一番话,倒是将汝宁郡主的功夫都白费了。而且立场也是截然不同。
想着汝宁郡主做的那些事儿,古知瑾倒是有些老脸微红,甚至有些歉然的朝着屏风看了一眼。说起来这还是今日古知瑾第一次看过来。
再开口,古知瑾也是有些尴尬不已:“这件事情,自然是不用管郡主的。毕竟只是妇人之见——”
“只是妇人之见吗?”杨云溪微微笑了,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眼底却是有情绪微微一闪:“原来古大人觉得那是妇人之见。既是如此,那么一开始为何古大人没拦着郡主呢?”
杨云溪没说是什么事儿,不过古知瑾却是心知肚明杨云溪说的是什么事儿的。当下越发的尴尬起来了——杨云溪这话太过尖锐,他倒是不好接话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的确都是古家对不起杨云溪的。
想着当初古青羽临去之前的安排,古知瑾最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竟然是朝着杨云溪再郑重不过的俯身一揖到底,诚恳道:“那件事情,的确是我古家的过错,是我古家对不起贵妃娘娘。也是我们自己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提起古青羽,杨云溪便是沉默了一番。最后才道:“的确是辜负了。”
古青羽为了古家付出多少?可是最终……却都是被辜负了。古家颓势难挽,只怕再也回不去以往的荣光了。
“事到如今,我提起这件事情也并无追究的意思。”杨云溪大度的笑了笑,语气平和:“否则今日也不会是我来见古大人你了。”
☆、893。第893章 警告
“否则今日便也不是我来见古大人你了。”杨云溪笑了笑,倒是也不在意古知瑾是否能瞧见:“今日请古大人来,是真心实意想问问古大人对立太子这事儿是怎么看的。就像是你说的,我养着阿石,自然也是不愿意他吃亏的。”
杨云溪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一时之间古知瑾在心头细细的琢磨了一回,倒是有点儿拿捏不定杨云溪的意思了。
古知瑾忍不住又看向了那副金凤展翅的屏风。自然而然的,却是除了那一副金凤展翅之外,什么也没看见。他没法从杨云溪的神色上去猜度杨云溪的心头的意思。
古知瑾沉默了。
杨云溪自也是不催促,只是端起莲子青的薄胎描兰的茶杯来,捏了盖子轻轻的吹了一口浮沫,然后慢慢的饮一口,登时只觉得满口都是花香,不由得惬意的眯了眯眼睛,然后露出一丝赞许来。
此时她倒像是在自家庭院中喝茶品茗,半点也没有古知瑾的蹙眉犹豫,以及焦躁。只有从容和淡然。
她是在试探古知瑾的想法,或者是试探整个古家的想法。
这个太子之位就像是一块几乎流油的肥肉,人人都是垂涎。古知瑾果真就不在意?之前汝宁郡主那些作为,难道就真的是汝宁郡主一人的意思?
只有弄清楚了古家的心思,她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杨云溪慢慢悠悠的品着香醇的花茶,一面心不在焉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和孩子玩耍——如今孩子对外头已是有感觉了。她若是一直抚摸一个地方,不大一会儿孩子就会也在那一块儿动起来。就像是一种回应。
虽然经历过许多次了,可是她却还是不知疲倦,还是乐在其中。而且每一次依旧觉得无比的神奇。
古知瑾却是渐渐的有些维持不住温和平静的模样。他眉头微微蹙起,整个人都是散发出一种情绪来,无不在宣告着:他此时很犹豫,很心烦。
不过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这般也不可能拖一辈子。
杨云溪虽说没催促古知瑾,可是古知瑾自己最后却是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了。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如同下了大决心一般:“此事儿,还得看皇上的意思。不管皇上是什么决定,臣等都是没有任何异议,必是鼎力支持的。”
说出这番话,倒是等于古家默许已经放弃太子之位了。
顿了顿,似乎又怕杨云溪用话来堵她,古知瑾便是又道:“至于郡主那头,她之前是钻了牛角尖,所以便是做了些失格的事儿。如今她已是想明白了,自是不会再那般了。臣回头也会仔细和郡主说明白,断不会重蹈覆辙。”
这话是在跟杨云溪保证,这件事情不会怪她。也绝不会再让汝宁郡主在她这里闹出什么事端来。
杨云溪挑眉笑了:“哦?这么说来,古大人倒是半点不在意阿石是不是能当上太子了。”
古知瑾见杨云溪这样说,温和的脸上倒是闪过了一丝怒气来,随后连语气也是重了几分。不过到底大抵还是性子温和的人,连发火也是没多吓人:“贵妃娘娘到底想如何?阿石能否当上太子,古家又能做什么不曾?贵妃娘娘到底是想要臣做点什么,还是不想呢?”
若真是面对朱礼,古知瑾断然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正因为清楚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后宫女子,正是因为知道今日这些话也并非出自朱礼的授意,所以他才敢这般。才敢这般的去反过去试探杨云溪。
杨云溪轻轻拍了拍手掌,笑道:“好一个以退为进,古大人到底是古大人。我就说,古大人怎会真只是个温和的书生?果不其然,倒是没叫我失望。”
古知瑾倒是有点儿纳闷了。他从未觉得杨云溪好拿捏好糊弄,可是杨云溪这般的做派,却是叫他有些看不懂了。
杨云溪自然是看出了古知瑾的情绪,当下便是继续言道:“其实若是古大人一开始就直接问我阿石有没有可能做太子,我倒是愿意相信古大人的话。毕竟……人都有私欲。只是大人却是选择了那样说——我既替阿石觉得失望,又觉得古大人真是聪明,半点破绽也不肯露。”
古知瑾被这话说得百口莫辩,最终颓然一笑:“我甚至,都没见过阿石。虽然他是长生的儿子,可是我却是要为古家考虑。”
“是啊。”杨云溪颇有些感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所以送长生进宫也好,还是任由汝宁郡主她折腾也好,其实大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大人不过是为了古家罢了。所以,此时真立下墩儿为太子,想来大人也是不会再做什么糊涂的事儿对吧?”
古知瑾面上温和散去,最终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清淡冷漠。他的语气也是十分镇定:“是。”
“那我便是放心了。”杨云溪抿唇一笑,也是收敛了情绪,直接告诉了古知瑾:“皇上的确是要立墩儿为太子。不管哪一方面,墩儿都比阿石更适合,这一点,古大人可有异议?”
古知瑾摇头,神色依旧冷漠:“没有。”从当初汝宁郡主那般折腾也没折腾出个结果,他就知道了阿石大约是坐不上太子之位了。只是他以为会是杨云溪的孩子,可没想到如今……
“古大人是聪明人。”杨云溪点了点椅子扶手,语气笃定:“所以我想古大人心里也是有些猜测。我今日也不将这些挑明了。立太子一事儿委屈了阿石,皇上日后自然会弥补。古大人若是真为古家着
想,便是上个折子,替新太子请命罢。唯有如此,朝政才会安安稳稳的,大家都才会高兴舒服,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古知瑾面上气得微微有些发红,不过眼神却是越发沉静。扫了屏风一眼,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贵妃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古家安安分分,才不会辜负了长生一番心血。”杨云溪近乎敲打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意味深长:“有些事儿,可一可二,却是决不可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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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4。第894章 吃力不讨好
杨云溪近乎敲打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意味深长:“有些事儿,可一可二,却是决不可再三。”
这话落在了古知瑾的耳朵里,登时便是让他面皮滚烫涨红起来。
这些话,就像是狠辣的鞭子,猛然一下子抽在了他那所谓脸面和自尊上,登时鲜血淋淋,痛彻心扉。
古知瑾攥紧了手指,却是没再多做反应,正是沉着温和的告退。也是难为他了,这个时候还能维持得住这般的神色。真真儿也是养气功夫极好了。
杨云溪含笑允了古知瑾告退。待到古知瑾告退出去之后,她便是这才猛然一下子松懈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是难受,尤其是腰那个地方,又酸又疼,更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忙将自己靠在了软软的枕头上。
兰笙和染心从后头小偏殿出来,便是看见杨云溪这般形象全无的样子。一身绛色纱裙本该是衬托的人庄重肃穆,可是如今这般一歪,倒是只剩下了慵懒来。
看着杨云溪不住揉着后腰的样子,兰笙心疼得紧,忙上前去替杨云溪轻轻推揉:“主子若是累了,要不躺一躺?”
杨云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摇摇头:“这么大的肚子,躺着也是艰难。我歪一阵子便是了。不打紧的。”
兰笙自然也知道杨云溪这般辛苦,他们也是着实帮不上忙,心里倒是又懊恼又心疼,甚至又有一点怨恨朱礼:若是皇上一直不醒来,主子大可安心养胎,哪里需要这般折腾?
说起折腾,兰笙倒是想起了古知瑾的态度和他的那些话来,倒是有些纳闷:“主子方才和古大人说的那些话,倒是叫人糊涂。主子到底是和古大人套近乎,还是想拿捏古大人呢?”
杨云溪见兰笙是真好奇和迷茫,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自是两者都有的。”先是拉拢,可是古知瑾并没有那个意思,所以便是就改成了警告罢了。不过……“古知瑾的确是聪明人。只可惜,这聪明得太过了,又太迂腐算计了些。”
今日和古知瑾这般接触下来,其实她心里倒是有些心寒的。
当年送古青羽进宫的事情,虽说没人跟她仔细说过,可是她听着那些只言片语,到底心头还是有了模糊大概的推测。
古青羽当年进宫,宫里是为了牵制古家,给朱礼添加助力,而古家……却也是为了利益。这本就是一笔交易,一个合谋。只是却对古青羽说,这是宫里的意思。
就像是汝宁郡主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一般,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可是古家却是偏偏要做出他们才是最委屈的那个的姿态来。
而古知瑾身为汝宁郡主的丈夫,身为古家的家主,对汝宁郡主的作法不闻不问,这本身也是一种默许。
况且,有些事情若是没有古家的力量做后盾,汝宁郡主哪里就办得成?所以有些事情,她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最后的敲打,自然也不算是冤枉了古知瑾——就算他是真的不知情又如何?谁让他是古家的家主呢?谁让他是古家古家的家主?古家人犯的错,自然是只能他来担着。
出于对古青羽的感激,她或许能忍耐和纵容古家一次两次,可是若再有第三次呢?自然是不可能了。她又不是真是被人算计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大度之人。所以,根本就做不到这样。
杨云溪很确定,若是再有下一次,她必是不会再纵容的。就算古青羽有恩与她又如何?为了永绝后患,她却也是不介意用一些手段……
杨云溪的神色太过冷厉,染心偷偷瞥了一眼便是吓得手底下微微一颤,然后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杨云溪觉察到了染心的神态,倒是也不在意,只是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晚上叫刘恩过来说话罢。”
刘恩过来的时候,正是杨云溪用晚膳的时辰。
这些日子的确是不轻松,刘恩整个人都是憔悴变瘦了一些。
杨云溪心头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浅浅一笑,吩咐兰笙:“兰笙,你给刘恩拨些菜,让他也在一旁用膳罢。不然一会儿说完话回去,哪里还吃得上热乎的饭菜?”
兰笙笑盈盈的应了,随后便是叫宫人端了盘盏来,每样菜都给刘恩拨了一半。虽说分量也不多,不过所有的凑在一起,却也是不少了,至少刘恩一个人是吃不完的。
杨云溪这般的做派自然算是恩赐和奖赏。
刘恩毕恭毕敬的谢了恩典,这才在一旁的矮凳子上坐下用膳。不过却也是十分拘谨。
杨云溪轻笑一声,率先动了筷子:“先用膳罢,等到用了膳咱们在说话。”因怕刘恩拘谨,所以她便是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