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咫尺的阴森凉意,苏青到了嘴边的尖叫顿时识趣地又憋了回去,因为只这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忽然乍起的风云之中,压根没有人可以管得了她的死活。
回眸看着身后那表情冷峻无情的男子,她嫣然地绽开了一个妩媚的笑来:“这位大哥你轻些,奴家很是怕疼……”
几乎就在这么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一片埋伏的人来,四面八方地将他们包围了个周全,片刻间就已经纠缠在了一处。
眼见几个人同时包围上来,蔺影手中的长剑如虹,一转眼将所有人挑了个七零八落。翻身替步羡音挡开背面的暗袭,声色如同脸色一样的低沉,道:“之前算我无理取闹,这回又被你说对了。”
步羡音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眼周围滔滔不绝涌来的敌手,却是没空再跟他再继续这无足轻重的话题,低声道:“等会我会想办法将人引开,你有空救上淑姑娘朝姑射城的方向去。”
蔺影闻言不悦:“为什么要引开而不是一起走?”
步羡音道:“看眼下的情形,卢松雪暗中安排的人没有两百也至少有一百,我们这回来的人手有一大半还是卢府出来的,自己人算起来不足二十人,可没那么容易破围出去。”
蔺影闷声道:“就算要有人将人引开协助突围,那也应该有我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可别到时候自身难保。”
步羡音笑道:“自身难保那是肯定的,然而还真要由我去做那诱饵才行。首先,需要同时带上淑姑娘离开,以我的身手实在无法保证;其次,若让你去想办法诱导卢松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别一不小心弄得个全军覆没,谁都脱身不掉。”
蔺影被他说得一噎,满腔怨气却是反驳不地一句,一脚踹飞了络绎不绝涌上的府卫,临行前不忘语调沉凝地留下一声叮嘱:“你自己小心着些,若死在这里可别怪十三庭的首令落在我的手上。”
步羡音闻言一愣,抬眼只见那道人影凌空掠去,如同游龙般片刻间乱了前方一大片的阵脚,眼里隐隐泛上一丝笑意。转身挑开袭来的剑招,朝着卢松雪笑眯眯地扬高了语调:“卢学士,我们一路上可不像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的样子,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断人后路呢?”
卢松雪看着有如困兽的几人再次击退了一波进攻,缓缓扬了扬手,止住了后面的攻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前面都说了,凡是都需要有个动机,我自然也不会例外。你们这一路来确实并没有任何开罪的举动,然而要说起动机来,恐怕就该追溯到十多年前了。”
步羡音收起折扇,刚才的风波并没有扰到他闲云般的气度,微乱的发线反倒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情况。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唇角轻启:“想必卢学士的这个动机,是跟柳氏有关。”
卢松雪眼里诧色一闪而过,渐渐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来:“十三庭之首的步羡音,果然是名不虚传。然而话说回来,既然是当年能让我师兄看上的角色,即便借由顾渊之力脱了身,又怎么可能是凡品呢?”
步羡音面上淡定的神情在这一瞬微有些龟裂,然而依旧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似品味似叹息地淡声喃喃道:“真没想到,原来我等这些孤儿的身世,竟还有这么一段说法。”
他的声音淡淡的,眉目虽然始终凝视着卢松雪,余光却是不时落在后侧方的位置。
几乎在蔺影越过人群直奔而来的瞬间,原本乖巧地犹如依人小鸟般的苏青忽然爆走,一抬头对着男子握剑柄的手狠狠咬去。
这一口几乎牟足了她所有的力气,顿时牙印深嵌,疼得那个府卫吃痛下手上力量一松,本欲扬手甩去一个巴掌,结果只听到一声割裂的声音。
血色四溢的瞬间,他只看到一只断裂的手臂从眼前豁然飞过,坠在地上时尚有几下抽搐。
涌上的剧烈痛意在四散的瞬间,让他眼前一黑,顿时晕死了过去。
在那些时日的熏陶下,眼前这幅血色狰狞的画面俨然只是小意思,苏青脸不变色心不跳转眼已经被蔺影护在了怀里,朝着外围突破而去。耳边风声呼啸,她一眼望去,看到独留在场的步羡音微微蹙了蹙眉,难免有一些担忧。
她虽然知道苏莫定是想方设法地去找荀月楼求助了,但因为始终在昏睡的缘故,根本不知道距离那个时候究竟过去了多少的时日。原本她放走苏莫,是以为可以让顾渊也能借助一下姑射城的力量,谁料他们两人竟是已经分道扬镳了,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求得援助的卢松雪,竟然反而心怀鬼胎。
此时此刻,她只能希望苏莫寻求的援兵得以早点到来。
眼见就要脱离敌阵,身后忽然传来卢松雪阴恻恻的笑声:“你们真的以为可以这么容易地就离开吗?”
☆、第56章 假威
这句话落进耳里的时候,苏青俨然有种想朝他脸上吐唾沫的冲动。然而很快就有事实证明,卢松雪确实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就在话落的一瞬间,迎面而来一个铺天大网,沉沉覆下,将两人结结实实地卷盖在了里面。
落网之鱼一般被狼狈地扑盖在了地上,蔺影原想用剑割开巨网,却不知是什么材料锁制的粗绳,几番砍下却是没有半点割痕。他冷冷地盯着卢松雪,一把将苏青拉到身后,小心警惕地护着。虽说不待见这个女人,然而顾渊的嘱托,他依旧是片刻不敢忘记。
卢松雪满意地看着两人安静下来,看着步羡音道:“步贤侄,如果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往事,还需请你的人也一并安分一些。”
滑落,周围声音一片耸动,转眼钻出一排弓手,数十支箭牢牢地锁住了他们。
步羡音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卢松雪笑道:“以前的那些过往,其实你们完全不记得也并不奇怪,毕竟当年顾渊救出你们的时候,你们的记忆就已经被完全抹去了,自然不可能会知晓——自己原来也一样是从柳府里走出去的。”
步羡音眉心凝起,眸里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纵使一再对自己的身世有过再多的猜想,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从柳府中被带出去的。回想到之前颜莺儿在里面的所有言语,想到了那森然的洞府以及阴寒的牢笼,体内有种异样不适的感觉一晃而过,他握着扇子的手略微重了几分。
卢松雪状似不经意地缓缓走到他的跟前,俯身到他耳侧,笑眯眯道:“难道,步贤侄就不想知道在柳府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你们所有人彻底失去记忆了吗?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对你们都多有同情,要真论起来,柳家可应该也是你们的仇家才对,又何必听着顾渊的话跟我做对呢?我们……该是同一阵线的才对。”
步羡音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开了口:“是王爷救我们出来的,可是?”
卢松雪一愣,眉心拧了起来:“那又如何?”
步羡音道:“之前发生过什么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既然是王爷救了我们出来,如今我们只管为他卖命便是,其他并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
卢松雪看了他许久,冷笑起来:“继续给顾渊卖命?那不过是死路一条。这不过是你食古不化的个人选择,难不成还能替其他人一并做主不成?”
蔺影低沉且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遥遥传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他是十三庭之首,所有事自然可以做主。”
卢松雪扫了他一眼,没有预料中的怒火,倒是一片平静:“顾渊养出来的好狗,要是不是这样的愚忠,倒确实一点都不好玩了。只是可惜,这样的愚忠只能要了你们的命。”
苏青闻言脸色一沉,知道这分明是已经动了杀机了,慌忙一把将拦在跟前的蔺影拉开,不顾身后冷冷刮来的视线,朝着卢松雪扬声喊道:“我说卢学士,你这样剑拔弩张的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把这里的人杀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要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此放下屠刀,我们或许还可以愉快地做一做忘年之交呗?”
卢松雪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淑姑娘倒是一个妙人,难怪就连顾渊这样的男人也可以被你给勾了去。只可惜红颜薄命,注定是要栽在这里了,若有什么遗言的话,我倒不介意替你传达一下。”
苏青似嗔非嗔地甩了媚眼给他,娇声道:“卢学士说这话可就不对了,王爷当时不过是看着可怜才收留了我,又怎么能说是栽在我手里了呢?这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不然要是被我家荀少主听到,回去有的是我好受的了。”
卢松雪的眉心微微一挑:“荀月楼?”
苏青掩唇轻笑:“可不是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与荀少主本就是旧交,少主对我很好一心想要将奴家迎娶过门。你也知道,好不容易重遇情郎,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若不是姑射城少主的面子,王爷又怎会想到送我回京去取回那沉甸甸的卖身契呢?”
卢松雪悠悠道:“这样说来,姑娘回京城是为了取卖身契重获自由身咯?”
苏青笑道:“可不正是这样吗!荀少主对我如何,卢学士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他们二位,那可都是亲眼目睹的铁打的事实。若是姑射城的未来少主夫人在这里出了什么变故,想必卢学士也担待不起的吧?”
步羡音此时轻笑了一声,道:“确实可以作证。”
卢松雪看了几人神色,不似作伪,半疑半惑下微微抬手,周围的箭手顿时将箭搭在了弦上,牢牢锁住了几人。
他的神色难辩,苏青一时间捉摸不透此人心思,见蔺影的手又按上了长剑,不待他有什么动作,暗暗将他按住,转身干脆牢牢地挡在了他跟前。蔺影不料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眸底的神色隐隐一晃,并没有再作其他举动。
苏青一瞬不瞬地凝着卢松雪,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腔前蹿出,然而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调听起来更加平缓一些,循循善诱道:“卢学士,你该不会真的想要与整个姑射城为敌吧?”
卢松雪淡漠地看着她,许久,唇角缓缓勾了起来,笑道:“我想淑姑娘你是搞错了。不管你与姑射城到底是何关系,今日在这里遭遇埋伏,皆是百鸟门做的手脚,可不要血口喷人地赖在我的身上。”
此时此刻,苏青才彻底领会到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人面兽心,什么叫衣冠禽兽,闻言胸口的一口老血险些要喷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这人倒还真是不骄不躁地满心栽赃陷害啊!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呢?说到底,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连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怀疑过这个始终在身边出谋划策,携手相助的长辈。
她强忍着爆粗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颜悦色一些:“我想卢学士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不会做如此冲动的事。我既然已经平白无故失踪了那么久,难道你认为,姑射城的人真的会这样按兵不动地没有任何举动吗?”
话刚落,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遥遥地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如泣如诉地落入耳中,惊起了林间的几片飞雀,突如其来一阵躁动的扑闪,忽然将周围的氛围烘托地愈发诡异紧张。
在听到这熟悉笛音的片刻,苏青险些要喜极而泣地飙出几行热泪来。
——从来没有感到荀月楼的出现是如此感人至深过!
卢松雪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他并没有想过援兵竟然会到得如此迅速,转眼看了周围一圈,神色低沉地直接下了杀令:“给我杀!”此情此景他显然没有多余的退路,既然已经注定为敌,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杀为敬。
埋伏在周围的府卫纷纷如临大敌地搭弓上弦,长箭牢牢地锁住中央的几人,松手离弦,顿时呼啸破风的声音此起彼伏,形势陡然紧促。
苏青怎么都没想到卢松雪竟然会做这样鱼死网破的选择,心头顿时一惊,便听迎面而来一片尖锐的破风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蔺影一把抓了过去,两个人顿时抱成一团在地上麻溜地滚开了几圈,一番天旋地转之后抬眸看去,只见刚才两人所处的位置上面已经深深扎了一排的长箭,要不是刚才的反应速度,恐怕两人早已经都给扎成了刺猬。
手间有些湿漉漉的粘稠感,苏青一抬头,看到蔺影肩膀处已经渗出一层粘稠的血色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两人已经几乎贴在了渔网最边缘的位置,刚才的一番滚动之后搅在了一起,俨然无法再做动弹。然而旁边的弓箭手转眼已经搭上了新一波箭,只要这次箭雨一到,都不要考虑再做什么挣扎,两人注定要以满身窟窿的凄惨死状一命呜呼。
苏青看着只身在不远处自顾不暇的步羡音,默默放弃了得到救援的念头,只是心里略有些凄楚,毕竟死得这么难看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早知道还不如在颜莺儿手上的时候直接服毒自尽来得干脆,好歹不会缺胳膊断腿地,至少能美美地留个全尸不是……
正想着,此起彼伏的呼啸声再次响起,苏青有些认命地闭上眼去。
然而跟前清风徐缓地荡过,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再缓缓睁开眼来,咫尺落入视野的是白净无瑕的一身轻衣,在这一片刻,仿似万籁寂静。
☆、第57章 是谁
依旧是一身洁白的衣,显得格外的出尘脱俗,落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中,也仿佛丝毫没有惊扰到他的沉静淡薄。箭雨在被他挑开的瞬间豁然一顿,周围瞬间静下,没有半点声息地显得有几分诡异。
荀月楼垂眸,看着苏青此时很是狼狈的模样,眉心微微一拧,道:“来晚了,抱歉。”
此时后侧跑出一个人来,手忙脚乱地将渔网中的两人解救出来,将苏青全身上下打量了个周全,满脸关切。
“我没事,阿莫。”苏青留意到身边蔺影瞬间古怪的眼神,下意识将苏莫往自己身后护了一护。
“两个……步羡音?”蔺影来不及找卢松雪兴师问罪,自己先被一近一远两张完全相似的面容给弄得愣在了原地。
荀月楼眼见姑射城的人进场来已将场面控制,问:“阿青,现在怎么做?”
苏青拧了拧眉心,看向卢松雪,微微扬了扬语调:“卢学士,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
卢松雪脸色并不好看,看向荀月楼,勾起冰冷的唇来:“既然姑射城真的如此屈尊降贵地来趟这趟浑水,除了自认倒霉又能如何?唯一可笑的是你们在外面与我纠缠了这么多的时间,倒真是放心顾渊的死活。”
苏青眉心一跳,顿时打断了他的话:“少妖言惑众,老爷才不会出事!”话是这样说着,她的视线却忍免不了担心地往那始终再没有过动静的洞府往去,狠狠一咬牙,对蔺影道:“快去找找看其他的出路。”
卢松雪看出他们的动向,顿时笑得愈发大声了:“你们就省了这份心吧,我既然有意要将顾渊困在洞里,自然不可能会给他留另外的退路。”
虽是飞扬的弧度,然而他脸上却让人看不出半分的和煦,癫狂地笑着,仿似将心中的所有不快都渲泄而出一般:“世人皆知有一个柳承恩,却又有多少人认得我卢松雪?不过是区区比我早入门一个月罢了,偏生他就是大师兄,而我,便永远只能做他背后的陪衬呢?”
“我早就知道他暗中研习师门禁修的药剂很久了,不过偏是装作不知,直到那日趁他不在偷换了新药,才让他误食身亡。”仿似回忆起愉悦的事,卢松雪的笑中终于透出几分兴奋来,“其实那也只能怪他自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