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步羡音与晏浮生交换了下眼色,缓步走上前去,微微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
少女显然对他们一行印象不佳,脸色不悦地哼了一声才抬头看来,神色忽然一滞:“苏莫?”不过也只片刻,又惊疑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苏莫是根木头,而且,他不能说话……”
步羡音在她莫名其妙的话语下温和一笑:“姑娘这是认错人了?”
少女上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还逗留在“太像了”的震惊中,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轻轻一笑:“步羡音。”
晏浮生看着滚成一团的季峦有些焦心:“别聊了,快让他们给阿峦解毒!”
步羡音礼貌地道:“这位姑娘,你看……”
“阿宝。”少女叫了一声,一双眼始终没从他身上挪开,眉心微蹙地打量着。
饶是步羡音再喜怒不形如色,被这样露骨地看,脸色难免有些微僵:“我与姑娘的那位朋友真的那么像吗?”
少女点头:“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这位公子家中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步羡音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滞,片刻间依旧笑得浅淡无痕:“没有。”
少女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
那边,小孩从怀里掏了些粉末朝那片飞扬的尘土上一撒。
不消片刻,季峦终于渐渐安分了下来。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怒火冲天地想要找人算账,然而此时身子已经脱力,被蔺影一把拦住。
小孩咧嘴一笑,跑到少女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嘴角依稀可见湿润的口水。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场的人都是什么身手,都给听了个清楚:“阿祖,这些哥哥姐姐长得都真好看啊……”
赞叹的话早就听得很多,哥哥可以理解,至于所谓的姐姐……众人不由把视线投向晏浮生,却见他一副媚笑嫣然的模样,显然甚是高兴:“果然是个孩子,就喜欢说些大实话。”
众人:“……”
步羡音轻咳了一声,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答道:“他叫宋宝,我叫宋软薇,我们二人在到处游历行医,前几天刚来的镇上。”
步羡音了然一笑:“真是凑巧,镇上那么多伤患,就恰好来了姑娘这样一位医者。”
宋软薇瞅了他一眼,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虽然是医者不假,但比起救人,我恐怕对杀人更有兴趣点。不知道,诸位公子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刚吃过亏的季峦闻言,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这两人很可疑。
蔺影暗暗看了眼步羡音,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又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
忽然,一声诧异的惊呼打断了几人的对话:“阿软?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软薇抬头看去,看清来人,不由也诧异地张了张口:“阿……”后面的字没出口,已经被女人如狼似虎地一把扑倒在了地上,嘴巴被纤手牢牢捂住,耳边传来苏青压低了的声音:“叫我幼蓝,别露馅。”
宋软薇眼里的神色一晃,大致猜到了她又在隐姓埋名,也就乐得不拆穿她,一把掰开了她的手才稍微喘上一口气。也低声问道:“知道了,不会拆穿你。话说那个步羡音又是怎么回事?”
苏青朝她撇了撇嘴,道:“我也在查。”
宋软薇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顾渊身上,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苏青的新目标?看着人模人样的,却被人找上阿青来教训他,难道又是一个衣冠禽兽?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语调似有似无地微微拉长了些:“这位是……”
“阿软。这位是奴家现在的家主顾老爷。”苏青俏生生地回道。
宋软薇在这样的语调下,不由打了个机灵。不论多少次,她恐怕永远都不会习惯这个女人这幅装模作样说话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万万想不到,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碰到这位传闻中的阿软姑娘。以前听苏青描述,都以为是一位医龄深长的成熟女子,谁都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顾渊将少女打量了一番,却是直接开门见山道:“看来,宋姑娘也是为了血蛊之事来的?”
宋软薇先是一惊,片刻间眼里的神色慢慢亮了起来,分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么说来,你们也知道血蛊?”
苏青一见她神色,就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忙道:“这事不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宋软薇道:“落脚?现在这镇上哪还有地方敢让外乡人借宿。”
苏青道:“那你和宋宝都住在哪?”
宋软薇看了她一眼,唇角意味深长地勾了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怎么,你们要和我们一起住吗?倒也不错,正好也更容易找那血蛊的下落,那里想必有不错的线索。”
能让宋软薇感到愉悦的地方?苏青不由萌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愣神的功夫,却被顾渊一把拉回了身后。
瞥了眼她刚刚被“轻薄”的脸,他神情淡淡地问:“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宋软薇愉快地吹了吹口哨:“那就出发吧,要不然上山后天都黑了。”
蔺影不解地问:“山上有地方留宿?”
宋软薇笑了起来:“既然活人不肯借宿,那就只能找死人咯。北面断魂坡上的义庄,你说,是不是个好地方?”
果然不是活人该去的地,苏青顿时被口水呛了一下。
季峦原本就疲倦地有些泛白的脸色,在这一刻显得更白了。
燕芜抱着白糕站在他旁边,见状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哥哥别害怕,我保护你。”
季峦看着一人一狗如出一辙的神色,嘴角顿时一抽:“开、开玩笑!小爷怎、怎么可能会怕!”说着,转身就跳上了马车,喊道:“再磨蹭天就要黑了,还不快出发!”
苏青没有想到宋软薇居然真的是为了血蛊找来的。这就意味着,她之前的所有猜测十之*都是正确的。能下得了手使用血蛊这种毒物,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而这样的幕后黑手,最后的目标却是顾渊……
重新上了马车后,苏青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事。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她心思微沉,不禁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
忽然一根手指触上了她的眉心,将其缓缓揉平,才放下手来。
顾渊支着身子看着她,问道:“怕?”
苏青摇头。
“放心,没人可以伤得了你。”顾渊随手将旁侧的绒毯扔到她身上,道,“盖上,患上风寒就麻烦了。要是不想住义庄就睡马车,今晚让蔺影在外头守着。”
让蔺影守夜?她还不直接被他捅死?苏青用绒毯裹住身子,继续摇头:“奴家跟大家一起。”
顾渊看了她一眼:“随你。”
☆、第26章 义庄
断魂坡上的义庄,是松溪镇镇民专门用来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平时没有什么人出没,显得格外阴气沉沉。
屋子内外都挂着一道道破旧的白条,院子里搁着一具具木棺,散着阵阵死尸的恶臭。
季峦紧紧抓着晏浮生的衣角,脸色难看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敢往周围多看,结巴道:“这……这个地方邪门得很,我、我们要不再去别地找找,看看有没有空闲的寺庙吧!”
蔺影忍不住嘲笑道道:“就你害怕。”
柳芳华已经独自将周围视察了一圈,此时从大堂内走出,如平常一样神色淡然:“没有异状,都进来吧。”
晏浮生噗嗤地笑了一声,对季峦道:“阿峦你胆子真小,居然还不如柳姑娘。”
“谁说小爷我胆子小了!”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未落,只见季峦足下生风,已经嗖地冲了进去。
晏浮生瞥了眼蔺影朝他暗暗竖起的大拇指,唇角微扬,也迈步跟上。
宋软薇将室内的蜡烛点上,让周围顿时亮堂了很多。她指了指旁边的草垛子,交待道:“都自己找地方睡啊,我就不招待了。”
蔺影环顾一圈没看过有干净的地方,不由问:“你们之前都睡的哪里?”
宋软薇轻轻一笑,指了指旁边两口被收拾干净的棺材。
蔺影脸色不由一僵。
步羡音走中央的供台前,有趣道:“这里又不烧香供佛,设这种供台做什么?”
宋软薇散散地道:“听说这间义庄原来是个佛堂,后来因为镇上死人太多,就莫名奇妙摆起尸体来了。”
步羡音诧异:“佛堂变义庄?这倒新奇。”
“这就新奇了?”宋软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弧度,“你们知道为什么松溪镇附近没有乱葬岗只有这处义庄吗?我听镇民们说,这间义庄古怪得紧,经常入夜会有奇怪的声响,甚至会——吞尸体哦……”
“别说了!”季峦吓得一声尖叫,直接蹿进了步羡音的怀里。
晏浮生也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只能没好气地拍着他的背脊安慰。
柳芳华看着周围满眼的荒芜皱了皱眉,道:“有这时间说鬼故事,不如先把周围打扫打扫,毕竟还要过夜。”
步羡音闻言点头道:“趁着天还没黑,确实需要打扫一下。蔺影,你来。”
被他指名道姓,蔺影有些不悦,但不得不把长剑搁在一旁,动手收拾起来,不多会燕芜也卷起袖子参与了进来。
宋宝在旁边看得有趣就过来一道凑热闹,很快就被宋软薇拎走了。
平时见蔺影目空一切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样听步羡音的话?苏青不由有些惊叹,正准备上去帮忙,就被顾渊拦了下来。
他指了指从车上带下来的茶具,吩咐道:“去沏壶茶。”
苏青:“……”
在这荒郊野外还有心思喝茶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不过,看这屋内尘土飞扬的样子,显然还是安静地呆在角落更加让人容易接受。
苏青找了个位置生火沏茶,不多会便见宋软薇拖着宋宝走了过来。
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宋软薇伸手拍着宋宝一脑袋厚重的灰尘,看着她问:“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跟血蛊扯上关系的?我找这□□的配方已经找很久了,虽然还不知道它到底落在了谁的手里,但也不难发现那人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苏青翻动着柴火,有些无奈道:“你问我也没用,我只知道那些人想要对付老爷。”
“啧啧啧,老爷老爷的,叫得挺亲。我看你是疯了吧!连血蛊都敢用的会是什么人,你为了点钱难道连命都不要了?我说……”宋软薇数落的话语忽然微微一顿,抬起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迟疑地问,“我说,你这回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苏青茫然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寂静了许久,她忽然摆了摆手,笑了几声道:“假戏真做?怎么可能!”
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起身拿烧开的的水壶沏了一壶茶,倒上一杯,一言不发地给顾渊送去。
“……”宋软薇搓着宋宝柔软的碎发,紧紧地抿着嘴吐出四个字来,“真的完了。”
苏青把茶递给顾渊,脑子依旧是空空的。
顾渊浅浅呷了一口,留意到她神色,问:“想什么?”
苏青有些游离地抬眸看去。
那双狭长的眸深邃至极,落在这样一副绝好的面容间,不由间,竟看得有些痴。刚才宋软薇的话似乎还依稀在耳,下意识看着他的唇,一时晃神下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味道很好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尝过呢……
余光中,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眉心似在微微拧起。
苏青陡然精神一阵,回过神来,顿作敛眉屏息的神态道:“回老爷,奴家没想什么!”
她刚才的走神早就尽收眼底,顾渊意味深长地抹了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哦。”
忽然一阵剧烈的声响,浓烟滚滚中,供台后面的墙体片刻间已经轰坠一地。
蔺影的训斥声低沉地响起:“你们又在闹什么!季峦,你怎么能把燕芜这样摔出去!”
季峦显得有些尴尬,道:“谁让他无聊来吓我,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
“阿峦,刚才燕芜也只是走近的时候没出声罢了。”晏浮生一脸“我也帮不了你”的表情,匆匆跑去查看情况,“燕芜,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深陷的窟窿中传来了燕芜温吞的声音,就在大家稍稍松口气时,只听他犹豫着道,“但是,这里好像……有个暗道。”
义庄里为什么会有暗道?众人不由心头一跳。
宋软薇闻言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道:“该不会和传闻中义庄吞尸的事件有关吧?”
话落,场内所有人依稀感到背脊骤然一凉。
“我进去看看。”柳芳华没有多言,躬身钻了进去。
紧接着,宋软薇拉着宋宝的小手,也兴趣盎然地尾随其后。
步羡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入,苏青在最后面跟着顾渊,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挪着步子。
好可怕,她不想去啊!
单薄的火光昏沉地照着周围,重度紧张下,苏青一时没注意前方的石阶,一脚踩空后整个人顿时失重地往前栽去。
顾渊听到动静,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接住,双眸相视,彼此的朱唇离地不过半寸的距离。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甚至可以感受到一瞬间顾渊有些深沉的吐息。
苏青眼里的眸色慌乱地一荡。
心跳骤然加速下,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面露怯意地娇声道:“老爷,奴家好怕。”
说着,顺势就往顾渊的怀里钻。
胸膛的起伏声落在耳中,很沉,很重,好似不同寻常的急促。
苏青本来以为顾渊会恼怒地推开她,然后喝斥她不要跟进去,结果他却久久没有动作,顿时有些懵逼。
——这剧本貌似不对?
忽然,暗道深处遥遥传来季峦的惊叫声,顾渊眸色骤然一沉,一把将苏青拦腰抱起,就步履生风地疾步行去。
两个人突兀的心跳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苏青久久没有回神,肌肤透过衣衫紧贴,迎面是男子熟悉好闻的气息,似乎渗来微暖的体温。恍惚间几乎忘记了前一刻那样分明的惧意,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两人以这种万分古怪的姿势进入暗室时,所有人的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地移开了视线,只留下柳芳华神色间一缕微不可识的黯然。
室内的场面太过诡异,众人除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渊将苏青放下,环顾周围,面色微沉:“看来,这义庄果然会‘吃’尸体。”
苏青有些作呕的感觉。
暗室周围的架子上放置着大小不一的瓦罐。
有些瓦罐的盖子微开,露出里面浸泡着着东西——尸块,各种部位不一,新旧不一的尸块。
这些瓦罐有的显然已经搁置了很长时间,里面的尸块上也隐隐有了尸斑,而有些却是很新,似乎刚刚泡制没多久的样子。
然而与外面的义庄不同,暗室里没有丝毫尸臭的味道,反而有股犹如女子闺房的淡淡的脂香,却让周围的氛围显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正对暗道的墙上有个精雕细琢的图腾,形状似凤非凤,尖锐的鸟嘴上叼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双眼却是空洞无珠,格外诡异的空洞一片。
“是百鸟阁。”柳芳华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在火光间的脸色苍如白纸。
“看来是这里没错。”顾渊的视线落在那些渗人的瓦罐上,眸色愈发深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