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彩勾唇含笑,心里暗道:他不喜欢她,她还不稀罕他呢,他有多远滚多远,只是莫名地就成了有夫之妇,顶着这个帽子,让温彩觉得很不好受,想直切了当地与老夫人说出来,又权衡着,这有失/身份。
罢了,索性继续装作不知道。
府里人不就是想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萧彩云的事,
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待字闺中的她,早就在京城安排了自己的人手,这样打听起消息来倒也方便了许多。
温彩倒了自己调的蜜露,直往老夫人的后背抹,“祖母,别让后背沾水,我给你按摩一下。”
她习惯了照顾汪氏,所以才会把冷家老夫人当成祖母,当说出要服侍老夫人沐浴时,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惊。既然说了,就要付诸行动,
老夫人拱着背,看她细腻的纤手掠过自己的后背,轻柔而舒服的,那东西抹在背上滑腻腻的,散发出一股子香味儿。
“这是槐花香么?”
温彩道:“槐香花露价格最适中,有玫瑰、蔷薇、桂香的,要比这贵好几倍。”她手头虽有银子使,可从小温彩就学会了节俭度日。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我喜欢桂香的,回头我让婆子给你些银子,你替我另配些蜜露。”
温彩应声,将蜜露抹匀,开始轻柔适度地按摩起来。
老夫人很是舒服地阖上双眸,静默地享受这一刻,她虽有个女儿,但冷敏十四岁就嫁给了还是太子的天启帝,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打小视若明珠、宝贝般地宠溺着,就连服侍老夫人洗足也没做过一次。
虽有三个儿媳,也不曾这样服侍过她。
八月十六日黄昏,老夫人私下问李氏“端阳新娶的媳妇如何?”李氏想到清晨在郑氏屋里见到温彩,如实地答了,细细地讲了温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李氏进入二十多年来看,李氏可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在三个儿媳里,就三房的小董氏是个爱生是非的,因着这一点,郑氏、李氏都与小董氏保持着一段距离。
老夫人悠悠问道:“彩儿,敬新人茶那日,你的胆怯、害怕都是装出来的?你为何要装呢?”
温彩的手微微一凝,停止了按摩,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她不打算回答老夫人的话。
对冷府,她想的是早晚有一日离开这里,即便很艰难,但她一定会努力的。嫁一个心里没她的丈夫,别人也许会随波逐浪,但她不会,她会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老夫人又问:“你不喜欢冷家,不喜欢端阳……”
温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大爷去镇北候府接我时,哥哥便说要我们解除婚约的事,是大爷不肯解除婚约,我只得跟他回来。”换句话说,她不想回来。
老夫人有一种最直接的感觉:面前的温彩虽然年纪不大,但绝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子。“你不喜欢冷家?”她想看懂面前这个女子,又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温彩答得很是巧妙,“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来说,没人愿意过早离开自己敬重和喜欢的家人去一个陌生却又冰冷的地方。”
她面无表情,只垂眸忙着自己的活,可那语调里是轻缓的、温和的,就如同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闲聊,就像过去她千百次地陪汪氏聊一样。
“我祖母过世时,最担心的便是我的终身大事,她曾叮嘱过父亲,不要强迫我,可父亲……”还是想攀上冷家这样的名门世族、这样的殷贵之家,将她的乐意或是不乐意抛于脑后,哪里还管她的态度。“祖母离开后,我要想在温府平安顺遂地呆下去,就必须得学会掩藏自己,甚至要成为温家最最平庸的女子。”
有一些话她不用说得太直白,老夫人已听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虽没有直接承认老夫人的话,却是间接知晓了她故作胆怯、懦弱的原因。
“你到了冷府,大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何必要继续扮懦弱?”
“祖母忘了吗,大爷娶我,给的是平妻名分,却是比嫡妻先入门的平妻,这样的情况下,我必须继续装温顺,求的也是一份安稳,甚至让人因瞧不起我,而不至于来算计我、伤害我。”
老夫人为她的直接,莫名地一阵伤感,即便当年的她嫁给冷府老太爷时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有过年少时的彷徨无助,可从不曾有温彩这样只得扮懦弱来保护自己。
她扭过头来,看着低眉顺眼的温彩,“好孩子,九月初九,冷氏祠堂要祭祖,我让人把你的名字记入族谱,让你做端阳的结发嫡妻,可好?”
老夫人期盼着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份欢喜,可温彩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这反让老夫人意外了,“你不高兴?”
温彩勾唇一笑,并没有回她。有甚好高兴的?这名分不过是强加她身上的枷锁。她渴望自由,渴望有一份最真挚感情,穿越前的她,还不曾谈一场真正的恋爱;穿越后的她,如今也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到合她心意的男子。
冷昭说得再是明显不过,他可以给她尊崇的嫡妻身份,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却不会与她做真正的夫妻,更不会给她任何感情。
☆、第81章 不屑他的情
对于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来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无疑是残酷的,面对一个心里已有其他女人的丈夫又该怎样的无奈。
但温彩不想坐等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她得做些什么,就如她让杜鹃去明月庵带离萧彩云主仆一样。
“彩儿,你要给端阳时间,让他发现你身上的好,往后不必再掩藏自己,你的贤惠、大方、得体和才干都可以在我们冷家一一展露出来,祖母喜欢你,你不必再如温府那样过得谨小慎微。”
温彩拾了帕子,沾着水擦拭着老夫人的后背,“祖母,用了花蜜露后,肌肤就不会这么痒了。”不想再纠缠在她与冷昭的事上,冷昭不喜欢她,她也讨厌冷昭,可老夫人似要将他们拼命往一处凑。
不喜欢,就这么简单,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痤。
温彩忙道:“祖母,我给你讲讲我在乡下宅子里的事吧?就说几件有趣的事儿。”她顿了片刻,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西山县三合镇,有个姓柳的媒婆是西山最有名气的私媒了,三合镇上有个姓张的老员外,老来得了个儿子,这张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还在襁褓时被老鼠咬掉了鼻子,可就是这个一个人,张员外还想替张少爷娶个又贤惠又美丽、还门当户对的小姐。
偏巧,西山县仁义镇有个姓李的大户,他有一个女儿已经快十八了还没寻着人家,这李小姐容貌、理家都有,就是个聋子沮。
柳媒婆到了李家,对李大户说:‘三合镇的张少爷什么都好,就是眼下没什么。’李大户想着,既然是张员外的儿子,家里定是不错的,当即就应允了。柳媒婆到了张家,又对张员外说‘李小姐容貌、理家都是极好的,就是那耳朵好话、坏话的听不进。张员道‘这样的姑娘好,少惹是非,就她了。’
待两家成了亲,才发现这新郎没鼻子,这新娘是聋子,双双闹上柳媒婆家。
柳媒婆道‘早前我说过的呀,张少爷眼下没什么。’这眼睛下面可不就是鼻子么。我也说过李小姐那耳朵好话、坏话听不进,这听不进去可不就是聋子吗?”
老夫人顿时就乐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糊涂的,怎的不私下打听打听。”
“原是想打听的,可李家怕张家知道自家女儿是聋子,张家也怕李家人知道自己儿子没鼻子,一知对方应了,当即就派了大管家去换庚帖,还急着订亲选日,生怕对方不应。两家都有这样的心思,婚事办得极是伧促。”
这就好比,冷昭要娶温彩,甚至未曾细细地打听,而温彩要嫁冷昭,原是想打听冷昭的事,却怎么也没打听到,时间也是一样紧,虽然杜七婶出门打听,可她打听到的东西皆是世人知晓。
温彩说说话话间,服侍老夫人整好衣衫。
泡了个澡,老夫人有些困乏了,进内室歇下。
温彩离了佛堂,领着茉莉往追云轩去。
后园垂花门出现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冷昭衣着一袭蓝袍,束着刻丝攒花缎绦,外罩玄缎排穗褂,脚踏玄底青纹小朝靴。刀雕斧凿的面孔轮廓分明,一双犀利的目光宛如刀剑一般的锐利、冰凉。
温彩放缓了脚步,原以为他要去郑氏屋里,不想竟往她走来,躲闪不是,迎也不是,只平静如常地立在一边。
冷昭的脸更冷了,冷得没有丁点的表情。“你想用巧针来要胁彩云,我告诉你,若真是如此,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这话分明是指巧针被人带离明月庵的事,也就是杜鹃今晨去明月庵成功了,定是顺遂地带走了人。
温彩歪着头,冷笑道:“用一个丫头来要胁她的主子?冷候爷这主意当真不错。若真要做这种事,我可以直接把你昨晚与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老夫人和大太太,还能把你与萧彩云的事都说过明白。
你别整日摆脸色给我瞧,我也不屑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又不是我非要嫁给你,是你不放人,倒好似我稀罕你这嫡妻的位分,非嫁你不可似的。”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的“顺从、听话的小妻子”,他不过说了一句,刀子就能说上十句来,那傲慢的态度,那挑恤的眼神比他更甚。
他冷昭一定是瞎眼了,居然会选中这么个女人。
温彩也是一肚子的气,低喝一声:“让开!”近乎命令,侧身从他的身边走过。
狂拽么?自以为是么?
她温彩也会,且还是一学就会。
别他妈的以为他冷昭就了不起,在她眼里就是一男人,还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男人中的一个。
冷昭被气得一张脸苍白,原想拿捏住她,居然被她看破了他所有的计划,温彩不仅不怯懦,还很聪明,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再遇上一个像温玉堂这样的舅兄,他冷昭这辈子够得缠了。
一两半垂着头,小心地审视。
“走,去知贤堂。”
知贤堂是冷府大太太郑氏所居的院落。
这会子,郑氏正坐在窗子底下,看着昨儿让冷晓整理的账簿,吐了
tang口气:“又错了两处,她十一岁便与我学习了,怎还是这么马虎。”她不由得忆起温彩呢,一个七岁的姑娘就能襄助祖母打理田庄、店铺,可见这心里是细密的。
知贤堂的侍女禀道:“大太太,大爷求见。”
“让他进来。”
冷昭在一边的条案前坐下,丫头侍奉了茶点,他抬手示意丫头、婆子们退下。
郑氏想到今儿温彩讨得老夫人欢心,自己也细细观察了一番,温彩甚是不错,虽没有郑氏早前期望的那些好,却亦没有她预想的那些差,“你好好待温氏……”
冷昭立时打断“母亲”,他定定地看着郑氏,昨晚便想了很久,今晨也反复思量过,慕容悰直白地说为了他的前程,他会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美其名曰:保护心爱的女人。但冷昭并不赞同,相反的,他若爱上那女人,就想给她最好的。“母亲,我想与温氏和离。”
郑氏惊得微张着嘴,是的,她没听错。
冷昭道:“我当初娶她,原就别有用意,我想娶一个听话、顺从的女子,替我生儿育女,但不能危及彩云在府里的地位。”
他也曾纠结过,想着如慕容悰那样,前程、挚爱皆得。很快他就发现一切偏离了他的掌控,温彩年纪虽不大,绝不是那种容易掌控的女人。
温彩会抢先一步从明月庵带走巧针,她一定要借此来要胁萧彩云,或是不许萧彩云进入冷府,温彩为什么当着温玉堂夫妇的面道破他与萧彩云的私情,那就是公然的挑恤。
“成亲几日,你们便和离,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冷家也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强娶的人是你,要和离的还是你,温氏哪里做得不好?你不能这样毁人名节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郑氏着实不喜欢萧彩云,嫁过一回人,若不是她在刘府犯妒、不育,刘家怎会休她,这样一个女人如何当得冷昭的女人,便是要她做贵妾,郑氏都嫌不配。
“我不喜欢她。”只得这几字,这理由够不够?
郑氏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喜欢能当饭吃么?萧彩云若一开始就真心喜欢你,怎会嫁给刘伯彦,现在刘伯彦不要她了,她便想到了你……”
冷昭再次打断了郑氏的话,近乎低吼地道:“彩云自始至终,真心喜欢的只我一个,早前被逼无奈才嫁给刘伯彦。”
他不许任何人轻视萧彩云,就算这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他今儿来,就是告诉郑氏他的决定。“我要与温氏和离,我没碰过她,他日她还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至于彩云,我想尽快娶她过门。”
郑氏想说几句拒绝的话,不等她开口,冷昭打了手势,示意她别说,果决地道:“你若同意,我便将彩云娶进冷府,彩云是个贤惠、孝顺的,定会好好孝敬你。你若不同意,便是在外头置别苑,我也要娶她的。”
“你……”郑氏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他自小在乡下田庄长大,她一直觉得愧欠了他,对他也是一忍再忍,尽量弥补和迁就。
冷昭起身,抱拳低眸:“母亲,儿子告退。”
他要和离,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是的,他今天就要和离,听温彩的意思也是不屑嫁他的吧。
他不喜,她不愿,这不是正好。
他们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冷昭回到书房,坐在案前发了一阵呆,这才提笔草拟了一纸《和离书》,这和离的理由需要想一个充足的,这不是休书,而温彩而没有犯七出之条,她不犯妒,因他没有旁的妻妾;也谈不上不出,温彩还未及笄,他们都没圆房;也不能说失德,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失言行的事……
他几乎是想了几条很艰难的理由:志不同不相为谋,原因很简单,温玉堂与他是对头,所以他不能娶对头的妹妹。温彩的年纪太小,尚未及笄,不宜为妻……总之,是理由的、不成理由的,都被他写了出来,最后挑了三条认为还算是理由的写入其间,看着最后那一行“自此后,男婚女嫁再无瓜葛”他的心重重一沉。
温彩何错之有,原是他看走了眼,他凭什么怪罪到她身上,可他在她的面前就是不肯承认,非要当成是她欠了他一般,天晓得,他这些日子饱受着煎熬,因为他的私心,他葬送了一个少女最美的梦想。
倘若晚上那么几日,温彩也不会嫁他。
原因很简单,温彩有一个疼她、宠她的兄长温青。
温青那家伙,虽然冷昭百般看不顺眼,却有一个优点让他心下暗自敬佩:重情重义又守信诺。
用罢了午饭,冷昭又拿着草拟的《和离书》,细看了一遍,再进行修改,直改得言语温和,意诚情真,方才抄写了一遍,只等着寻了机会,就与温彩提和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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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冷昭在小榻上打坐,一两在门外禀道:“大爷,大奶奶求见,还……还带了一个人来。”
冷昭调好气息,抬头往书房院门处望去,温彩领着茉莉,身后站着一
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儿,不是萧彩云从小到大的侍女巧针还是谁?
巧针换了一身娇妍的茧绸衣裳,橙黄色的衫子,外面套了件玫红色的褂子,竟多了些寻常没有娇媚。
冷昭以为瞧错了,眨了眨眼,看到的可不就是真的。温彩这丫头想做什么?带着巧针来见他,是说她买下了巧针,还是向他炫耀,她其实看透了他……
无论是什么,他都得见她,他倒要瞧瞧这丫头还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