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子选妃,已经不是他们这些长辈能干预的,被帝王知道,恐怕也要忌惮。
而且,陈家的姑娘也觉得不会进宫去。
太子写这信来,难道是想要陈家姑娘?
陈老太爷捏着信,一刻都做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喊来人更衣要进宫。
陈老夫人看了眼已经近晌午,朝他匆忙的背影喊道:“你不用饭了?”
陈老太爷头也不回,摆摆手:“你只管吃你的,别管我了。”
“糟老头子,还生气了不成。”老人嗤笑一声,喊来丫鬟,“装些糕点让首辅带出门,路上好吃一些。”
陈老太爷来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捧着茶坐着大殿里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老人沐休却还进来宫,当即请了进来。
内侍上了茶,按着他眼色,把屋里伺候的都给带了下去。
大殿只余下祖孙俩,陈老太爷才神色严肃的问道:“殿下来信何意?”
太子知道外祖父进宫能说的也只有此事,看了眼外头翠绿的灌木丛,神色不明的说:“母后想让我取吴家女。”
先前吴家人避嫌一般,从来不主动出现他跟前的。
而在吴皇后等了后位,吴家便是领着一般的差职,皇后唯一的哥哥这么些年来都外放不曾回京。
今日吴皇后突然透了这个口风,让他一时也诧异。
如若围猎的时候没有发生意外,他的太子妃多半也已经定下了,但现在耽搁了下来。
陈老太爷闻言亦是吃惊:“何故突然会定了这个人选?殿下知道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说:“父皇即便知道了,多半也不会拂母后的意,父皇心中有愧。”
“那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我也是两难,不然,不会贸然给您去信。”太子叹息一声,眸光微幽,“母后于我有养育之恩,为吴家打算也无可厚非。”
“殿下来问我,可是想让陈家姑娘进宫替代吴家女。”陈老太爷到底直言将想法说了出来。
太子一惊:“您怎么会这么想!这后宫之地就如同牢笼,我如何也不能将血亲再往这牢笼里带。”
陈家的姑娘是他嫡嫡亲的表妹!
怎么能够害她一辈子。
陈老太爷神色却是越发严肃:“如若陛下应了皇后,极大可能就会因为愧疚,把陈家姑娘也给你赐婚。”
“那怎么可以!表妹即便给我做太子妃都委屈了,何况这太子妃一位还被别人占了去!”
太子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陈老太爷捻了捻手指头:“那殿下甘心就此娶吴家女?”
太子被问得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如果说甘心不甘心,他肯定是不愿再和吴家的人有什么干系。
因为吴皇后就让他十分有压力。
养育之恩,又和他生身母亲曾经那般好,即便是现在知道真相仍默默承受着。
太子宁可自己再给吴家在朝堂占一席之地,也不愿意这样联姻来报养恩。
他下意识就不愿意接受吴家女。
陈老太爷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不知道吴皇后是不是会因为发现你的身世而害怕,想给吴家找一条出路。但是,我害怕的不是现在,是以后……”
以后……外戚坐大。
太子根本和吴家没有关系,吴家人知道后,肯定是要牢牢把握他,最后可能发展到外戚为大,特别是吴家再出一个皇后。
太子闻言一凛。
吴皇后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会娶吴家女!”
太子握拳,眸光冰冷。
陈老太爷随之沉默了下去,心里无奈说了句冤孽啊,实在不行,也只能他这把老骨头去得罪吴家了。
而此时的坤宁宫,张公公正给吴皇后松着腿,偷偷抬头见她此时神色平和,将心里头的犹豫问了出来:“娘娘怎么突然说要接表姑娘进宫来小住,从蜀地过来,可是路途遥遥。”
吴皇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不过是想家里人了,父母年迈了,也想见见孙儿的,我不过也就是想外甥女了。”
张公公闻言闭上了嘴,他那里不知道这是吴皇后在敷衍他。
皇后自打进宫之后,跟吴家人来往极少,即便是她母亲进宫来,母女两也是相见无话。
他不是傻子,他许久前就发现吴皇后和吴家人生疏得很,哪里真是什么想见见家人。
可是她昨天跟太子说话的意思里,就是在让太子娶吴家女为太子妃。
既然生疏,为何还要让太子娶,这点说不过去,还得让太子反感吧。当时太子的神色就不太好。
张公公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皇后在想什么,特别是见过那个人后。
但他当时被打昏了,他不知道皇后见的究竟是谁。
然而皇后不说,他就不能问,知道得越多,他才反倒要更加担惊受怕。
**
许嘉玄一去淮安,就三日未归。
梓妤在知府后衙住得还算安稳,平时没事就帮着六顺看看从知府哪里抄出来的账本,给整理了不少证据。
这些证据都抄录了又再送往淮安,她知道许嘉玄那里应该还算顺利的。
今日太阳正好,六顺也不见人影,梓妤索性在后衙小小的庭院里晒太阳。
绿茵逗着小东西,欢声笑语的,就当梓妤觉得此时岁月静好,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才看过去,飞得高的小东西已经大喊起来:“煞神!”
梓妤眼中闪过笑意,他肯定又要气得不行,站起身准备迎他,却见到许嘉玄是被一名校尉给背了进来。
两人身上都是血,而他脸色惨白,紧闭着眼……
第92章
“半途有人截杀?如今人怎么样了?”
太子于许嘉玄受伤三日后收到南镇抚司的人送来的消息, 震惊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锦衣卫被人截杀, 那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最重要的是许嘉玄受了伤。
来报信的人神色不太好,让太子脸色越发凝重。
“——属下是在许副使还在淮安时被偷偷召去,快马回京送信的时候,听闻命悬一线。如若不是属下暗中先行,恐怕也回不来京城。”
站着的太子猛然又跌坐回椅子里, 双手握成了拳,深吸了口气才冷静地说:“让你带什么消息回来。”不然不会让他的人先回。
那名锦衣卫从身上取出一份沾着血的卷宗。
太子冷着脸接过, 鼻尖似乎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他一点点打开, 上面是漕运衙门去岁的几笔烂账,因为被水寇抢了的烂账, 但许嘉玄将这几笔烂账的去向都标明了。
里面还附了有四皇子之外二三十余官员的名单, 几乎都是京城各部的官员。
太子看得手一抖, 他明白为何许嘉玄会被截杀。
这中有着各部的大员, 有着他以为的肱骨之臣, 更有着内阁所谓的清流一派。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都是养了一帮什么样的蛀虫!
这个江山, 一大半都已经烂了!!
怪不得漕运一事无人揭发,怪不得漕运这么些年来水寇不断, 那些东西全都喂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怪不得他们会对许嘉玄动狠手,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动而牵全身,这是一个多庞大的利益链!
由他的好四弟暗中把控着!
太子抬手就要摔了卷宗, 却又想到什么, 眼角通红, 抖着手再度郑重地看。
再一次细看,他发现被染红的一角似还有字,比那个血色深一些。
他拿着凑前,发现上面同样是血迹写的。
——四党暂不可动。
不可动。
许嘉玄拼了命弄回这份名单,却是劝他不可动。
不可动,那许嘉玄去的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怒得眼底都红了,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却又是笼罩了一片阴郁。许嘉玄他……怎么样了,长姐在扬州又怎么样了。
可是眼下情况,根本容不得太子有过多的私人情绪,他吩咐:“请首辅过来。”
许嘉玄拼了命让带回来的东西,即便四皇子现在不能动,也不可能让这块脓疮继续烂下去,而且许嘉玄没把东西送到他父皇手上。
此事定然还有他的缘由和打算。
现在扬州事败,如果他这里什么都不动,许嘉玄那边恐怕才更危险。
一定要让那些人忌惮不敢再动!
太子眼前闪过那个青年离开前朝自己微笑拱手的样子,闭了闭眼。
**
“煞神!满京城的人畏你,我却是不怕的。”
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站在朱漆脱落的栏杆前,半个身子被人逼迫得已经往虚空中倾去,束着银色腰带的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折,似乎眼前的人再进一步,她就该先折了这腰而不是从虚空中坠落。
许嘉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得有些陌生。
面容是他熟悉的昳丽明艳,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是冰冷一片,微微上扬的眼角没有她对自己的温情。
这是梓妤,他的妻,可是神态不是他熟悉的。
梓妤在他面前再生气亦是温婉的,可眼前的人除去冷漠,便有种和他初见她时,自己对待她的那种漠然与冷酷。现在这些情绪都在她脸上。
许嘉玄张了张嘴,喊小鱼。
可是他却是听到自己在说:“陈家的表姑娘真是好手段,一招欲擒故纵用得极好。三番两次都费尽心机的与我偶遇,怎么,你觉得我该跟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一样,见着你这张脸就走不动了?”
许嘉玄听到自己带着讥讽的声音,愣在那里。
不是,他怎么会这么说话。
小鱼!
他再张口,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喊出来的声音。
而他眼前的梓妤亦毫无反应,眸光清冷,带着对他的同样不屑。
她说:“我已经跟你说了多遍,你要发癔症,别连累我的名声。”
“名声?”许嘉玄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看到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一点怜惜都没有去掐了她下巴,“表姑娘,当日你私自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怎么没有说名声二字?不是因为我不答应听你所谓的你二舅舅无辜之言,你就准备再三勾搭我吗?”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她拍开了。
他看到她朝自己笑了笑,眼底却是失望。
许嘉玄突然心中一痛。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来我解释什么,许副使都是认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叫副使看看,我是多厌恶与你靠近。”
许嘉玄就看到她眼里的决绝。
小鱼,你要做什么?
他着急地喊,仍旧是喊不声音。
而梓妤就那么在他面前,眉宇刚烈的往后仰去。
“——你疯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看到了她在半空中散开的红裙,仿佛是开在了天空的一朵牡丹。
小鱼!!
许嘉玄睚眦欲裂,身体也在这刻紧要的关头动了,越过栏杆,俯冲下去极惊险的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怀里。
可是她挣扎,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听到自己在半空中怒吼:“不许动!”将她死死箍着,将她置于自己身前,紧接着是背后剧痛,耳边是她不敢置信地喊了声煞神。
“——你不是厌恶我吗,我摔断腿了,不就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也就当还了我二舅舅欠你的!你是傻子吗?”
许嘉玄听到她骂自己傻子,伸手想去摸摸她气红了的脸,可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鱼、小鱼——
他身子仿佛飘在了虚空中,仿佛又在下坠,眼皮也很沉。
突然,有极强烈的光照射了过来,他又看到东西了。
但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逃窜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看了看自己,他握着绣春刀,刀尖仍在滴血……这是哪里,皇城?
他从火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宫墙。
他正疑惑,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到脸颊沾了血迹的梓妤。
她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穿着男装,娇艳的眉眼化作了英气。
她朝他笑:“太子就拜托你了。”
太子?
可是不待她开口问,她已经带着人直接进了大开的宫门,她身后是莫正清一应南镇抚司的人。
他心惊地跟了两步拉住她,他以为自己又会跟方才一样动弹不得,但是他做到了。他听到自己说:“你不要去。”
可许嘉玄发现,这也不是他要说的话。
梓妤转身,扬着眉,决绝地说:“我一定要去,你是我的谁人,我怎么会听你的劝?”
他感觉到心中又一痛,想要牢牢抓住她,可是那只手却是松开了。
他眼睁睁看到她带着人冲入了火光中,而他也开始跑了起来,举刀杀人,冷酷无情。
一路都在找寻太子的身影。
他在找太子,那梓妤呢?
她去哪里了?!
许嘉玄着急得不断命令自己回头,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她只是力气大一些,她不会武功。
她往里闯什么!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了一个又一个袭来的禁卫,终于和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太子会和。
太子身上中了好几箭,他背了太子离开,冲出重围。
眼前都是血,都是火,都是尸首。
他把太子送了出城,在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朝着自己呐喊:“快回去,小鱼还在皇城,快回去!”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此时有人给他牵来马:“指挥使,快走!!我们断后,只有保住殿下,我们才能再与逆贼一战!”
不!不能走!
许嘉玄,你要回去!
他上了马,马头朝着城外的方向,他一颗心都凉了。
为什么他不回去?
就在绝望中,他看到自己的手拽了缰绳,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调转了马头……身后有人大声惊恐的喊着指挥使,他冷漠的交代他们先行。
许嘉玄眼前的景致不断往后退,他孤身一身,再度冲回了皇城。
到处都找不到梓妤的身影,他一路看到了许多南镇抚司的人的尸首,他找得踉踉跄跄,他看到了跪地胸口插着刀刀莫正清。
梓妤呢,梓妤呢?!
他疯了一般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皇城里大喊她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耳边是她虚弱的声音:“傻子……不是让你跟着太子走。”
他要转身,却是脖子一疼,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听到她在身后说:“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狠狠气你,你要保住太子,一定要……”
不!你跟我走!
许嘉玄拼命睁大了眼,眼前总算有了光,他终于看到了梓妤。
他伸出手,却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不到自己,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眼神温柔极了,还挥了挥手。
许嘉玄转身,望向她挥手的方位,他看到了昏迷的另一个自己被人背走了。身边还有人给他换上禁卫的血衣。
他茫然地转身,发现梓妤也是一身禁卫的衣服,他就与她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自己被人背着走进禁卫军的人中。而她在此时毅然转身,嘴角带着刚才那种温柔的笑,愉悦的喊了声:“许嘉玄。”
——小鱼!
许嘉玄想回应,想要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快步朝远处的宫殿跑去。
“——回来!小鱼!小鱼!”
“许嘉玄,许嘉玄!”
梓妤在床边守了整整五天,她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当即探身看他。
可是他闭着眼,因为高热,整张脸都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正喃喃喊她的名字。
他是梦魇了?
“许嘉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