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万嘉嫔派去太医院拿药的小宫女走在半路上时,忽地被几只飞鸟惊吓了一跳,将汤药都给跌洒了。正呜呜哭泣时,又来了另一位宫女将她扶起来,说是可以陪她一起去到太医院再煎一副药来。
小宫女自然应了,却没料到那另一位宫女在煎药的时候,帮她端了一把药坛子,就在那一瞬,她将手指甲里的些许粉末撒进了汤药里。并不知情的小宫女就这样将汤药端给了万才人。万才人也照例将汤药倒进了门前盆栽里。
然而等到这天午后,便有一群老嬷嬷带着太监来到万才人居所,当着她的面儿将那盆栽里的湿土请太医们做了检验。太医们一致断定,那湿土里被渗进了红花。
万才人脸色发白,谁都知道这红花可是个落胎利器,又怎会贸然出现在她这个孕妇宫中?思来想去,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万嘉嫔给她送的药里,掺了一味红花。
万才人哭天抢地去向主事的殷淑妃告状,殷淑妃当即叫来万嘉嫔问话,万嘉嫔却抵死不认。两姐妹在殷淑妃宫中大闹,好性子的殷淑妃着实头疼。这事很快便传遍六宫,懿贵妃不得不结束了她的清闲日子,准备出手了。
雪茶哭笑不得道:“娘娘,养胎要紧,此事还是先别管了,由着她们闹去,咱们且看热闹不好吗?”
懿贵妃苦笑道:“本宫不管,难道要叫陛下亲自来过问吗?如此一来,他必要落个连自个儿后宫都管不住的话柄,难免要遭外头大臣们议论。本宫怎么忍心。”
雪茶只得陪着她去了。
殷淑妃的昭阳宫中,万才人正对着万嘉嫔哭诉道:“妹妹,你这是安的什么心?难不成看我有孕,你就嫉妒,想要将我的孩儿落下来?”
万嘉嫔也对着万才人哭诉道:“姐姐,你又安的是什么心?妹妹我每日给你送去的药你都倒掉了,妹妹虽然伤心,但不忍心和姐姐撕破决裂,故而总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可那药姐姐不愿喝就算了,为何还要在里面故意加了红花,来陷害妹妹呢?”
两人跪在地上相对哭泣,殷淑妃想了半天也没辙。姜贤妃则坐在她下首,一面和蔼劝着两姐妹,一面在心里冷笑。这两姐妹向来软硬皆不吃只会搞事,这下且看主事的殷淑妃如何解决?倘若解决不了,昭帝是不是也会削了她主管六宫之权呢?
一群人正里头乱着,忽听得外头宫女一声唱和道:“懿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皆吃了一惊,姜贤妃暗道不妙:她不是奉昭帝之命正在养胎吗?怎地会亲自过来,这可是抗旨啊!
只见懿贵妃挺着已然近七个月的肚子,由雪茶扶着,气势威然走了进来。
第41章 心机
昭阳宫中正是一片混乱。殷淑妃看着跪在地上相互怨怼的两姐妹没辙, 只得温言劝说道:“两位妹妹只见兴许是有什么误会罢, 好好讲话说开便罢了, 这又是何苦呢。”
姜贤妃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这哪是讲话说开便能罢了的小事啊, 这可是戕害皇嗣的大事啊!姐姐怎地糊涂了。”
殷淑妃尴尬道:“真是叫姐姐你笑话了。本宫向来只会管吃喝玩乐,哪里遇上过这样的事。如今真是没辙了,若是能求得陛下叫你来处理就好了。”
姜贤妃垂眸而笑道:“妹妹说笑了。”她就等着看好戏呢, 自己若是出手了, 还怎么看好戏呢?
正乱闹着, 懿贵妃忽然盛势而来, 将所有人都惊了一跳。自从上回流言止后,人人皆知昭帝是为着心疼懿贵妃才叫她离了六宫琐事的, 如今她贸然前来掺和, 可不是抗旨吗?
殷淑妃却像是遇着了救星般,上前便迎了过去:“姐姐来得正好!妹妹这里正犯愁呢,为着是姐姐的本家人,妹妹也不好做决断的。”
懿贵妃安抚地拍拍她手背道:“本宫知道, 真是为难你了。”她也是心疼殷淑妃, 这两姐妹本已安生了好一阵子,偏生又在殷淑妃主事的时候闹起来。以殷淑妃那个软和性子,她又怎能压得住呢?
姜贤妃也立刻笑容迎上来, 用担心的目光将懿贵妃的圆肚子打量一番道:“娘娘怀着身孕, 不宜辛劳, 还是快回去吧。”懿贵妃若掺和进来, 那么她不仅没有好戏看了,也许还会陷入被揭发的危机中。
懿贵妃摸着肚子温柔道:“无妨,本宫的孩儿懂事,想必是能够理解娘亲的。”
旁人都给逗笑了,只除了万才人与万嘉嫔——万才人爬过来哭抱着懿贵妃裙角求她做主,懿贵妃将她拉起来道:“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这样成何体统?”万才人只得委委屈屈止住哭声,只拿眼睛怨怼着万嘉嫔。
懿贵妃坐上主位道:“将此事经过再向本宫说一遍罢。”
姜贤妃果然又说了一遍,又加了一句道:“妹妹当时让殷淑妃留了个心眼,先去查找那名送药宫女在路上遇到之人,只怕那红花与她脱不了干系。”
懿贵妃笑道:“哦?你倒是有心,这点想得很好。那么结果如何?”
殷淑妃苦笑道:“恕嫔妾无能,这六宫中宫人无数,那小宫女只说那人面生,要查起来竟是十分困难,连她到底是哪个宫里的都无从知晓。”
懿贵妃不动声色瞧了姜贤妃一眼,只见她泰然自若,反而安慰着殷淑妃道:“妹妹别急,这六宫中谁也跑不出去。若假以时日,不怕找不出来。”
万才人与万嘉嫔都哭道:“还求贵妃娘娘做主,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姜贤妃又站起道:“娘娘,不如这样。眼下殷淑妃妹妹也是焦头烂额,嫔妾愿尽绵薄之力,为她查出那名半路跑出来的宫人。这也是嫔妾想为娘娘分忧之意,就算是嫔妾为此前之事将功补过了。娘娘看怎样?”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懿贵妃自然不好再驳回。况且自己身怀六甲,眼下也的确不宜操心这些,当下也就应了:“既如此,你便要尽心尽力,若能将那名宫人找出来,就算你将功补过了。”
姜贤妃大喜道:“嫔妾定竭尽所能,为娘娘和殷淑妃妹妹分忧!”可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自己能够亲手掌控那名宫人,就不怕掩不过真相去。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然后只要再以威逼利诱之法找个替罪羊来,一口咬定是万嘉嫔陷害的万才人即可。
这样一来,不仅殷淑妃会落个苛责,万嘉嫔也必死无疑;而万才人一时愤怒,也许会失了这个孩子;至于懿贵妃,她本体虚有孕本听不得这些,若是也因此受了影响胎儿不保……
姜贤妃不禁打了个冷战,她从来不知在嫉妒与怨恨使然下,自己竟可以这样恶毒。然而这种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刺激感,实在是这漫漫深宫里一味最好的调解药了。她嘴角扬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笑,却无任何一人察觉。
懿贵妃出了昭阳宫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雪茶看她一直一副沉思神情,疑惑道:“娘娘怎么了?”
懿贵妃道:“本宫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想查一查近来各宫上下新近死去的宫人,从二妃宫中一直查到各尚宫局去。”
雪茶震惊道:“娘娘,这可不是小事!娘娘养胎要紧啊!”
懿贵妃咬牙道:“无妨,本宫就闲下来这一阵,就出了这样的事。本宫无法抛之不管,毕竟人命关天啊。”
等回了万寿宫,她立刻叫人拿来各宫人事记档。岂料刚看了一会儿,便觉一阵胎动,实在痛得厉害。等叫来太医一看,说是她着了暑热了。
雪茶吓得魂儿都要丢了,硬是将那些记档都搬离了她手边,说什么也不让她看了:“娘娘,这事儿就交给奴婢办吧。不就是看个记档吗?娘娘还是好生休息吧!”
懿贵妃歪在榻上,自觉疲惫,也不再逞强:“好,那就交由你来看。要看得仔细些。自今日起之后一个月内的记档也要叫她们送来。还有,本宫查人这事,切不可透漏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雪茶道:“是,娘娘尽管放心。”
话虽如此,当雪茶真正面对那一堆浩如烟海的记档时,还是傻眼了——这可要怎么看呐!她呆呆翻了半天,上面的字儿她都认得,可全部堆到一起时,就有了一种叫人看不下眼的神秘力量。雪茶佩服道:“难怪娘娘能做贵妃,果然我就不行的。”
她看得眼疼,便到廊前来逗一逗鸟儿。可巧小凌子经过,听她对着鸟儿愁苦嘀咕,遂过来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雪茶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就凭你?娘娘跟前的事儿,你能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小凌子委屈了一下,只得耷拉着脑袋走了。兰茹过来笑道:“你这一天门也不出,一出来就这么大火气,你做什么呢?”
雪茶想兰茹并非外人,她的脑子通常还比自己的要好使些,便将此事告知于她。兰茹笑道:“这有何难?你呀,早些来告诉我,说不准已经查出来了!”
雪茶惊喜道:“快说,你有什么好法子?好姐姐你若告诉我,我这一年的零嘴都愿分你一半!”
兰茹呸道:“谁稀罕你那些零嘴!罢了,你且等着,不出三日我就有好消息给你了!”说罢便自得出了门。雪茶探头看她道:“奇了怪了,这个人最近怎么老出门?”
“老出门”的兰茹趁着天黑,来到了清云阁外一处隐秘地儿。四喜正站在那里等着,见她来,便将手中药匣子交给她,又一番叮嘱:“这药定得按时用才行哦。如今你腿可怎样了?”
兰茹笑得娇俏:“好多了呢,你看,现在还可以轻轻跳一下了!”说罢便踮着脚尖,原地旋转了一圈儿。
四喜被那飞转的裙袂迷得愣了:“啊,那就好。别、你别这样跳了,小心脚疼!”
正说着,转得开心的兰茹一个不稳便差点崴了脚,四喜想也不想,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却不想他那双手正扶在人家腰身上。
四喜感觉到掌中柔软温暖,更是愣傻得一动不动,就那么抱着人家。兰茹臊得推开他,差点给吓哭了。这要叫人看见可怎么好?
“你这个坏流氓!”兰茹小声嚷嚷道,推了四喜一把:“你去帮我查一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四喜仍旧呆愣着说:“嗯、啊!”
兰茹便将查人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说完就跑。留下四喜一个人懵在原地,还将方才一幕回想了半天。
半晌他冒出一句:“值了!”
兰茹硬臊着脸面交待了四喜,自己回了屋子便钻进被窝,任雪茶怎么叫都不理。惹得雪茶直嘀咕:“这个人最近真是越发古怪了!”
又过了两日,四喜果然托了个人来,将一张纸条交到了兰茹手中。兰茹拿去给了雪茶,雪茶又呈给了懿贵妃。
懿贵妃将那一封纸条盯了半晌,最后冷笑道:“呵,还真是如本宫所料啊。”
雪茶担心道:“那、那如今该怎么办呢?”
懿贵妃道:“本宫要好好想一想。但是,这张纸条从何而来?”
雪茶支吾着,不知该不该把兰茹和四喜之事告诉懿贵妃。主要是,她也不知道他二人到底怎么回事,又怎能乱说呢?
懿贵妃看她挠头,便知这纸条不只是她一人的功劳了,便笑道:“你去把兰茹叫来吧。”
雪茶便去叫了兰茹,兰茹扭扭捏捏着红了脸:“哎呀,这可怎么好意思。”
雪茶惊奇道:“娘娘不过想问问你纸条哪来的,你做什么脸红呢?”
兰茹一跺脚,嗔了她一眼,去了前头见懿贵妃。雪茶自晃悠悠出来,又遇见了小凌子。
小凌子见她脸色欢喜,自己也欢喜起来:“雪茶姐姐的烦心事可解开了?”
雪茶心情大好道:“那当然,多亏了有四喜帮忙,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说罢便也走了。
小凌子怔了半晌,开始怨恨自己为何只是个梳头太监不能替她分忧。若自己也能有四喜那样地位,是不是就也可以得到她的青眼呢?
第42章 镯子
兰茹捏着两只手, 鼓足勇气去见了懿贵妃。
懿贵妃正对着那纸条皱眉沉思, 见她进来便说道:“这纸条你可曾见过?”
兰茹瞅了眼纸条, 怯怯说道:“是, 这是奴婢从、从四喜公公那里得来。奴婢听雪茶说娘娘正在查人, 便自作主张叫四喜公公帮了个忙。还请娘娘恕奴婢唐突。”
懿贵妃笑道:“你何罪之有?能想到为本宫分忧,本宫很欣慰。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御前太监身份特殊, 若是擅自与他们走得太近, 恐有不妥, 会叫人拿了你把柄去。”
兰茹垂头低声道:“是, 娘娘。”
她忐忑又沮丧,方才满心的欢喜都被这句话泼了冷水。懿贵妃见她半天不做声, 才觉得她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兰茹盯了眼那纸条, 嗫嚅着不敢答话。懿贵妃突然便明白了:“怪不得你会想到去叫四喜帮忙,你们素日是不是常常来往?”
兰茹慌忙跪下道:“娘娘恕罪!都是奴婢求了他去帮忙治腿,才走动得多些。以后不敢再私下往来了,奴婢、奴婢其实也并没有很喜欢他的!”
懿贵妃震惊了好一下子, 才无奈道:“本宫并没问你这些的意思, 你倒自己全招了?”
兰茹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这么说来,你与四喜竟是两情相悦了?还说你不喜欢,瞧你方才慌成这样。”懿贵妃却并不恼, 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又心酸。这丫头到底将此事瞒了她多久, 竟不敢和她说起。
兰茹羞得真想使劲摇头否认, 可她做不到。最后只能低低说了一声:“是。”
“你过来。”
懿贵妃将手伸给兰茹, 她犹豫着起身握上去。懿贵妃又叫她身旁坐下,握着她手背道:“你与雪茶自小便跟着本宫,本宫从舍不得叫你们吃苦受累。如今你有这么个心上人,本宫本不该阻拦。可四喜他是个太监啊,你当真要他吗?”
兰茹抽泣了一声道:“奴婢知道娘娘的心意,是想将奴婢许个好人家去。可哪样的好人家会要奴婢这样的残废呢?也只有四喜肯了。”
懿贵妃叹气道:“你呀,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个好孩子,可在这事上怎么这么糊涂?这天下事从来难美满,别说是你腿有问题,就是那腿没有问题的,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心上人。兰茹,本宫希望你选择四喜的理由,是为着你待他真心,而非为着你们都是残废,明白吗?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罢,不要着急,本宫不会逼迫你什么的。”
兰茹哭着点头。懿贵妃也不再多说,叫了雪茶来将她带去休息了。
雪茶将兰茹好一番安慰,待她情绪安定下来了,便又去见了懿贵妃。一进门,却正看见懿贵妃将那张纸条投在了灯烛上。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这可是四喜好不容易查来的真相啊!”
雪茶大惊,心疼地去抢那纸条,却已经晚了。那纸条一角燃了火焰,渐渐地便卷曲焦黑了,再看不出上头字迹来。
懿贵妃悠悠说道:“本宫想了想,这纸条本宫还是毁掉吧。这本是兰茹向四喜求来的不是吗?倘若陛下知道,必会追查。别的且不说,单是他二人私相授受这事,就够他二人受罚了。本宫不想兰茹再为本宫受到伤害。”
雪茶忧心道:“可是陛下仁慈,只要娘娘您开口求情,陛下不会真的将他二人怎样的。”
懿贵妃道:“他二人若只是相互送了些不要紧的小玩意儿还好,偏偏是这种涉及六宫大权的事情,纵然陛下不会计较,但流言可畏。此事传扬出去,兰茹是必定要受到伤害的。”
雪茶愧疚道:“都怪奴婢多嘴,一时苦恼就将娘娘查人之事告诉她了。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