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软?你我主仆两条性命,算不算细软?”李绍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看了一下左右,却压低声对这长随说道,“依着老夫看来,这船不难找,寻着船之后,你就离了这营盘,带上平时跟在你身边的小厮,把船夫看管起来,干粮备好了,不要回来,快则三四日,迟则五六日,老夫自然会去寻你,听懂了么?丁容城今日拔营而去,说要是去攻略倭国京都,凭那名不见传的女将,万来朝鲜兵,镇得住这硕大地盘?也只有于谦妾才会巴巴的还想抱大腿,这回怕是他连命都得贴上!”他是看不起项文曜的,而且觉得这人德行不佳,自然其他也就都不值一提,依他看来,丁一是出了昏招,巫都干这蛮人女将是必败无疑的。
丁一此时已经不在筑前了,昨天安排好了之后,今早风好,便留了一个团的朝鲜士兵在筑前把守滩头营盘,拔了六个团的朝鲜兵给巫都干,然后其他万余外籍兵团的士兵、荣一团和警卫团的士兵,包括东海舰队的陆战旅等等人员,都上了船,向出云方向而去。
要一个月荡平日本,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丁一不可能等着巫都干的战果,然后再去做其他的决定。一个是他不愿意等,一个是朝廷那边也不愿意等,因为随着圣旨和兵部公文、英宗书信而来的,还有京师那边金玉鹰写来的情报汇总和李贤的书信。
携带这些文书,乔妆打扮随宣旨队伍而来的,却是魏文成,他此时也在船上,对着丁一苦笑道:“京师事务交在金玉鹰和柳满絮手上,彼等又担了忠义社和天地会的事务,当真分身乏术,只好教弟子出海来。”
他本是被丁一削职之后关了禁闭的,但丁一并没有提出对他的处罚,这当口无人可用,也只能教他来。丁一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这当口不必说这类客套话:“京师那边是什么情况。”
“朝廷诸公是不可能忍受先生封郡王之后,还滞留在日本,还掌握兵权。”魏文成倒也没矫情,他是知道丁一的秉性,很直接就把要紧的情报点了出来,又把情报汇总和李贤书信都呈上教丁一过目。
丁一看罢,微微笑了起来,把文件递给杨守随和刘吉传阅,包括李贤的书信在内。
杨守随看得细致,刘吉倒是一目十行,看完大怒道:“岂有此理!诸公欺人太甚!”
安全衙门情报,很多都是根据蛛丝马迹分析出来,倒不如李贤的书信,说得直白。
圣旨上虽有“余如故”这三个字,但是外籍兵团不是隶属于四海大都督府的,而且随着丁一就藩,四海大都督府的治所也不可能再放在广州府了,当然是要迁去美洲了。之所以内阁和六部会同意这三个字,除了英宗的坚持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无人愿去接替这差事!
当然,那些为求晋身之道不惜跪舔的人,倒有不少愿意去,只是轮不到他们开口,后世美国总统要突然辞职不干或是被弹劾,也不可能说某个小镇的议长说这事他在行,然后让他去继任吧?
也就是说,有资格去接过两大都督府事的,都不愿去。例如马昂,是有这资格,人怎么可能愿意去?于谦这身体看着撑不了多久,兵部连项文曜这样的心腹都被外派出海了,马昂好好当着兵部尚书,眼看就要独挑大梁,他去督两大都督府事?他就是疯了也不会肯去啊;
王翱,王盐山也够资格的,这老先生倒也肯任事,问题他走了,吏部那一摊子事,谁来操持?不就是没人能担得起这担子,才重新把乞归的王盐山弄回来当天官么?怎么也不能让他去吧?
当然绝对够资格的于谦不论他愿意不愿意都好,病得不能视事,要让马昂来协理部务,皇帝叫他去督两大都督府事,那跟赐死没区别吧?按着这么说,阁臣也是够资格的,但谁愿无端离了中枢?
“先生在前,后继难为啊!”李秉看罢了那些文件,却就苦笑着向丁一这么说道。
他是敲到了鼓点上,最为重要的是:前面总督两大都督府事的丁一,做出这滔天一般的功绩,继任之人,总是难免会被比较的,这些人爬到这这位置,哪个不是人尖子?想想一会朝廷没钱了,户部难免会发劳骚:“容城先生任总督时,一船船的金银、粮草运回来!”皇室没钱了,难免也会想,“丁容城任总督时,何时短了皇家的体用?”
万一再有个民乱、边患,搞得掂,那是应份的;要是拖得久些,那就黄泥掉裤档了,说不是屎也是屎啊!
“如此,朝廷诸公何不裁了两大都督府?”杨守随是看得最慢的,到此时方才看完,抬头却是先向丁一行了礼,方才接着这么说道,“先生见谅,学生直言了。两大都督府事,本便不合祖制,若非土木堡之役,不得已在京大兴团营,开了这个头,又有大司马这知兵事的人物,和圣上对先生信重无比,这两大都督府,本便不当存在的,诸公如此猜忌,如此刻薄,何不裁了两大都督府?”
丁一听着,摇了摇头,半晌才徐徐开口:“战争红利。天下熙熙啊!”
而朝廷自然也可以裁掉两大都督府,只不过,一个字,钱。
丁某人运银子、黄金,是一船船地往回弄,粮食,也是一艘艘海船地往回弄。
这叫战争红利,别说什么华夏富足云云之类的,那是没见过战争红利!
舍不得裁啊,所以内阁六部就和英宗有了一个妥协,让丁一保留着这差事,不过,这不等于他们会同意丁一拥兵,除了警卫团之外,第二师现在是英宗捏在手里了,谁也不可能让他放手的。其他诸如大明第一师、第三师、第四师,六个陆战旅,都是要重新掌控在兵部的管辖之下的!
李绍正是得了朝廷大佬们的授意,才会一到筑前,就那么嚣张!
第三章受降城下月如霜(五)
倒是这巡航四海的舰队这块,朝廷没有提出要派出人员来接收。
还是那么回事,够资格去管这些舰队的人,先是没这本事管,更是不愿自徒海外。
加上英宗坚持舰队的建设成本并非国库所出,舰炮等等装备,也是丁一自己置办的,所以朝廷诸公便作罢。
但其他兵权的接收,是不容商量的。
魏文成在边上向丁一禀报:“若非是怕兵变,弟子出京之前的几日,都有人提议,马上派出得力将领、督师文臣,赴蜀接收第一师、赴关外接收第三师、赴两广接收第四师,下公文命驻扎吕宋、爪哇的陆战旅,包括木骨都束的两个东非黑人外籍兵团、驻守租界的连队,全部回两广集结,以供接收。”
“都抽调回来?海外大员、吕宋、爪哇、木骨都束怎么办?”这连曹吉祥听着都不爽了。
丁一指着案上那碟生鱼片,对魏文成说:“试试,这本也是华夏的斩脍手段,口感很鲜嫩。”看着魏文成有些扭捏,丁一便对他道,“当年我还是个秀才时,你们四人抢着喝绿豆汤时,可没想着给我留一碗。”
“先生!”魏文成听着,扑通一下跪在舱板上,重重磕下头去,“弟子不是人!还求先生重惩!”
丁一没好气地站起身,把他扯了起来,往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么大个人了,一惊一咋的,我要真把那事放在心上。金玉鹰敢叫你携带文件出海?”要不是丁一出海之前,有所交代。紧要时候可以让魏文成出来任事,金玉鹰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办?丁一笑着把魏文成一推。“去、去、去!吃你的东西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吃得最多就是你这厮,然后推到朱动身上!一会还有事要商讨,别拿捏了。”又对文胖子吩咐道,“让炊事班下碗面汤给他。”
边上李秉看着慢慢叹服,这魏文成他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独立于厂卫之外的特务组织,十年之间。得了个黑衣阎罗的名头,魏文成基本是下级官员谈之变色的名字了。因为他们有特权,可以找人问话,而且也不用刑,但往往总能问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都说安全局衙门的黑衣阎罗,是得了丁容城道术传承,能读心!这比厂卫酷刑还可怕啊。
当然这个年头,疲劳审讯算不上用刑。加上丁一整理出来的犯罪心理侧写,加上肢体语言的解读,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就感觉到匪夷所思了。
但李秉没有想到。让下级官员谈之色变的魏文成,居然还有这样赤诚的一面——在丁一面前,当真便是父母跟前的孩子一般的。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刻意的奉承。相比之下,绝对要比刘吉真诚得多了。
这时却就听着杨守随温和地笑了起来。对着曹吉祥说道:“曹叔,诸公对于海外,是不管的。若是没钱,便会想起战争红利的好处,其他的,自然是先生的职责所在了。”
战争红利那自然是好的,去海外?要镇守一方,怎么也得侍郎这一级人物外放吧?朝廷大佬疯了么?调回兵马之后,海外驻地怎么办?丁一不是还兼着两大都督府事么?那就找丁一去解决了。
“这样也行?”曹吉祥愣住了,他不禁失声道,“少爷欠他们的么?就是长工,还不能这么差使啊!便是卫所军户,军将使唤去做活,便是再刻薄的将主,连饭也不管,至少也得给半个粗馍,让人干完活,好揣怀里回家去吧?”
李秉摇头叹了一口气:“不是行不行,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现时京师因着立长立嫡,争得不可开交,海外的事体,诸公大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把兵马收回来,都是精锐兵卒,一旦蜀地那边,帖木儿再生事,或是建州那边的女真生事,也好派上用场。”
“少爷,咱们怎么应对?”曹吉祥就有些着急了,他感觉这样弄的话,那还有什么奔头?
美洲那边,去开拓也是要军备兵员的啊,难不成跟那些土著去讲经义么?
丁一却笑了起来,对曹吉祥道:“这些都是虚的,你管他做什么?什么张良计、过墙梯,我不喜欢玩这种东西,实力,实力才是最关键,只要足够强,才能去伸张我们以为的正义,不然的话,弱者必须承受他所需要承受的一切。”
然后丁一就没有在这问题说下去了,而是让文胖子去叫马文升、苏欸过来。
后者两人一到,丁一等他们行了礼,便不再客套,直接对杨守随道:“命令,由外籍兵团的八、九、十团,组成外籍兵团第一旅,老曹领旅长,再从警卫团里抽一个连搭一个旅部的架子;十一、十二、十三团,组成外籍兵团第二旅,由魏文成出旅长,同样从警卫团抽一个连出来搭个旅部架子;警卫团再抽一个营出来给苏欸,搭个师部的指挥班子,外籍兵团十四团归外籍兵团第一师直属。”
“是。”杨守随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起身立正应答。
丁一想了想:“警卫团留一个营足够了,其他两个连和骑兵营调配到杨守随手下,由其任前指总指挥,由李秉任前指参谋长,刘吉任宣传处长,舰队上第七、第八陆战旅,从现在开始,直接向前指负责。”
杨守随和马文升、李秉都起身领了命,刘吉苦着脸,也只好凑上前来,勉强挺着他并不强健的胸膛,作雄纠纠状答:“弟子领命!”
倒是文胖子提出异议:“少爷,我有话说!”
丁一点头示意他说,却就听着文胖子急急说道:“荣一团拆散了去各外籍兵团搭起团部的架子;其余人等也在朝鲜几个留守处;警卫团又拆了一个连在对马,归属丁君玥指挥;又拆了一个排在伊岐;又拆了一个连给巫都干;现时干脆拆尽了,只留一个营,少爷您安危如何保证?”
“我不下船,你放心。”丁一很郑重地对文胖子,还有在场其他人这么保证,“我的要求,是你们尽管不要使用华夏籍的老兵上前线,而是让他们从事指挥的工作;最好少用,别用火器。至于仗怎么打,你们自行决定之后,把方案呈上来。”
一众人等领命而去,魏文成泪流满面,冲到丁一跟前,跪下磕头道:“师恩如山,何以为报!弟子必粉身以报先生!”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你好好的活着,把仗打好,明白么?咱们师徒的日子,还长远着。”
丁一把他搀了起来,又是好声安慰了一阵,方才教他下去依着先前分派行事。
不过李秉却就要求留下来,丁一想了想,也同意了,待得众人退出舱房,李秉郑重长揖:“主公是欲以夷制夷,故而先在倭国试行,不论成败,皆是沙场真谛,也好以此为准绳,日后赴海外,方好从容计划,此乃秉之所悟,请主公正我。”
他不再叫先生,也不再称殿下,也不自称下官或是学生了。
自称名,称丁一为主公,这对于华夏士大夫来说,方才是甘心跟随的体现了。
不过这李秉的确是有能耐的,至少眼光上工夫,是很不错。
有些事在现代人来看,一眼就透,对于大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是匪夷所思的了。
想想“鸡鸭同笼”的数学题,现代那是一般学习不太差的小学生随便就能解,要是能在奥数比赛能得到名次的,那是随口就能解出。但在这年头,能解出来这样的题,懂得勾股定理,别的不说,至少弄份帐房先生的活计,绝对不在活下。
李秉可不是杨守随这些跟了丁某人十年,潜移默化之下,整个思维模式和格局,都以习惯用现代军事眼光去分析的这些学生、弟子。李秉可是正经做八股出来的进士,旧式的士大夫。能够很敏锐的判断出丁一的意途,当真是于军略上有天赋的。
“迂斋当然是璞玉,你要熟悉一下军中的结构和体系,这样才能发挥你的才能。”丁一也很欣慰,这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然后丁一就很痛快地给李秉分析了这么订制作战计划的目的:
“就算把大明第一师、第二师、第三师、第四师和陆战旅,全都运到美洲去,又能如何?”
“其中有没有人,心系华夏本土,不肯离乡背井的呢?”
“就算没有吧,美洲很大,比华夏还要广阔,数万军队放在如此宽阔的土地上,散开了,也不见得就能占多在地方;再则现时美洲也没有工业基础,连弹药补给都保证不了,子弹打光了,过期了,怎么办?”
“必定会经历一段冷兵器作战的日子,直到基本的工业体系建立起来,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所有的军官和士兵,没有火器,就不会作战,不会指挥了,这绝对不是一名合格的将领。”
“迂斋说得没错,我在倭国的作战计划,的确有为了美洲之行做准备的意思。”
而更重的是,就算推海风不对之类的籍口,丁一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然后他必须回华夏本土。只不过以现在朝廷的态度来看,倭国之征,如果不能丁一返回时完成,也许,就不了了之。所以丁一对着李秉说道:
“不过,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在一个月内征服倭国!”
第三章受降城下月如霜(六)
舰队在向出云方向航行,丁一审阅了杨守随和李秉报上来的战略方案,画了圈之后便没有过多去干涉前指的行动。人生在世除了立志之外,还得教自己舒畅爽利才行,但丁一现时提刀上阵去炫耀武力值的话,就算下面的人不劝阻他,就算不为那刚出生的孩子着想,着实也是很不着调的事了。
一言之下,血流成河;一怒之下,灭邦掠国。
丁一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层面了,提刀杀人,从理性上来讲,他自己都感觉无趣,所以尽管心中那嗜血的**不住蠢动,但他还能克制得住自己。
大的方向没有问题,具体实际,丁一已经开始学着放手了,毕竟那位渴望指挥到每个步兵班的蒋公,战绩如何,丁一心里是有数的,该放权就放权。
更为重要的是,怀恩在等着他的答复。
其实丁一讨厌这样,他更希望办完一件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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