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见就见吧,她还能整出点什么幺蛾子不成?
如此思量的一国之君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见,还真就出了个“幺蛾子”。
这天,本是故人相逢,两相欢喜的,然而,因着屋子里多了个当护卫的蓝莫知,事态便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二十二岁的男子盯着那个同自家公主谈笑风生的男人看啊看,看着看着,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
可惜,他眼下的身份,乃是肖涵玉的近身侍卫,主子同人说话,他又不好贸然插嘴,只能默默地忍住,思忖着等人走了,他再私下里向少女询问详细的情况。
岂料韩诀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先他一步吭了声:“这位兄台,之前没在娘娘跟前见过你啊?”
蓝莫知回过神来,没料想他一个寻常百姓,敢在皇妃面前这般随意。但是,考虑到他是肖涵玉的“恩公”,又叫自己有着莫名是熟悉感,他还是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后简洁明了地交代了自个儿的来路。
“原来是赞国的蓝小将军,真是失敬,失敬。”韩诀朝着蓝莫知行了个抱拳礼,复又抬眼与之四目相接,问他适才作何一直盯着自己看。
人家都发现了,还开口问了,蓝莫知索性不再隐瞒,这就端量着对方的眉眼,启唇探问道:“不知韩兄可认识一位姓‘胡’的老妇人?”
此言一出,韩诀微微一怔,肖涵玉也跟着愣了愣。
好端端的,他跟韩大哥提起打小照顾他们的胡婆婆做什么?
“在下的祖母……倒是姓‘胡’。就是不知,蓝将军口中的那一位,与我的祖母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话音未落,蓝莫知已然少有地变了变脸色。
“你十岁左右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峦城?见了你的祖母?”
一听这话,韩诀简直不能更惊讶:“你怎么知道?!”
蓝莫知心跳加速,却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自追问:“你们是在一间破旧的大院门外碰面的,对不对?”
听罢对方不答反问的话语,韩诀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嗫嚅:“蓝将军,你,你究竟是……谁?”
第35章 来是你
肖涵玉同蓝莫知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乡遇故知”这样的事,有朝一日会落到自个儿的头上——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韩诀,竟然会是那个抚养他们长大的胡婆婆的嫡亲孙子。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是的,因着打小就在那个破院子里长大,蓝莫知大约知道一些胡婆婆的过去。据说她的性子为夫家所不容,好不容易在出嫁六年后生下了头一个孩子,她的夫家——韩家却以不敬公婆为由,把她赶出了家门。她的丈夫可怜她,却不敢忤逆父母的命令,只得私下里塞了银两给她,劝她再去找个好人家。可她一个被夫家休弃又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心灰意冷之下,她离开故乡,浪迹天涯,最终在赞国的峦城安顿下来,靠替人缝缝补补、洗衣煮饭以及做些小本生意为生。期间,因着思念自己那不到七岁便与自己生生分离的骨肉,她看到小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也不顾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愣是收养了三四个弃婴,把他们当作自个儿的孩子疼爱。
几年后,赞国遇上了一场不算严重的饥荒,很多穷人家因为养不起孩子,便将年幼体弱的那些个丢弃。胡婆婆尽其所能地捡了几个来养,蓝莫知便是其中之一。
渐渐地,破旧的院子里变得热闹非凡。再后来,胡婆婆捡来的几个小女孩长大了,会帮着她做些挣钱的活计,男孩子们的力气也是渐长,同样为大院里的吃穿用度贡献了各自的力量。加上胡婆婆颇有做买卖的头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家里已经不再像起先那般贫困,孩子们都能吃饱穿暖,而他们共同的“母亲”,也始终改不了捡小孩子回来的“毛病”。
在这期间,胡婆婆的儿子曾经带着她的孙子来看过她几回。也正是其中的某一次,蓝莫知偶然路过,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与自个儿年岁相仿的韩诀,并且记住了他的长相。
如此,便为多年后的辨识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基础。
对于以上种种,当时年幼且后期才被收养的肖涵玉并不清楚,因此,她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那韩大哥,你不是有爹有娘还有祖父,怎么就落得四海为家了呢?”
韩诀闻言苦笑,也不避讳地告诉她,他的家人皆已因得了时疫而丢了性命。他虽也难过,却不得不放一把火,将家人的遗体烧个干干净净,然后带上家里的盘缠,独自一人踏上旅途。
“我记得,十二岁那年,也是我最后一次跟随爹爹去探望祖母。”韩诀回忆着往事,不禁喟然长叹,“没想到那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是的,那之后的几年里,不光韩诀的父母双亲病故,蓝莫知与肖涵玉等人,也失去了从小照顾他们的婆婆。
一时间,三人皆是不言不语,似乎都在静静地追思故去的先人。
直到肖涵玉忽然拍案而起,一把握助韩诀的手,在他惊愕的注目下义正词严道:“韩大哥,既然你是胡婆婆的亲孙子,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你!我决定了,我要去跟皇上请愿,让他准你留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
此言一出,韩诀瞪大了眼珠子,怔怔地与他对视,一旁的蓝莫知则已缓过劲来,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头。
公主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还真是一点没变。
“咳咳,你别担心,我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宫里当侍卫,就当我的侍卫好了!”许是生怕对方误会什么,她又赶忙进行了补充说明,“你知道吗?皇宫里的侍卫,待遇可比你在京城里当捕快要好多了,而且升迁的机会也大。”
没错,同样是吃香喝辣,她当然不可能令韩诀去净身当太监——哪怕是大内总管什么的,也绝对不行——要知道,韩家可只有他一个人了,胡婆婆只有他一个孙子了,她务必要好好地招呼着,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许他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不过,皇上能答应吗?”望着仿佛在少女眼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韩诀眯起他的那双桃花眼,貌似担忧地说着。
“能——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眼见肖涵玉几乎就要拍着胸脯保证,韩诀顿时笑逐颜开。蓝莫知照旧在边上看着,虽说他不能就此妄断,昔日恩人的孙子是个意图攀龙附凤的人,不过,眼瞅着对方好像相当高兴、相当坦然,他这心里头总感觉怪怪的。
罢了,届时,韩诀若是揽不住这个瓷器活,想来上头的人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吧。
如此思量着,当看见肖涵玉兴冲冲跑去找厉无刃的时候,蓝莫知虽有犹豫,但终究是欲言又止了。
于是,少女灵动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肖涵玉将韩诀的身份连带自己的过去一股脑儿地说给厉无刃听,说完之后也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就要求他准许男子成为她的另一名近身护卫。
恍惚回神的男人当即眉角一跳。
“你不是已经有蓝莫知这个侍卫了吗?”
“一个怎么够?”
少女理直气壮的反问,叫男子顿觉胃疼。
“那你要几个?”
“两个。”
看着肖涵玉一本正经地在自个儿跟前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厉无刃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你一个后宫嫔妃,好端端地待在宫里,要这么多护卫做什么?”
那个蓝莫知也就算了,至少来路清楚,又是东赞皇帝特地派来看着他女儿的,自己身为蜀帝,也不好推辞。可这个韩诀是个什么鬼?就算他是这丫头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养母”的亲孙儿……
皱起眉头暗自思忖之际,他忽然听到了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厉无刃随即一怔,紧接着便是心下一沉。
不好,要来了。
第36章 擦擦脸吧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男人定睛去看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女已然哭得抽抽噎噎了。
这眼泪,怎地说来就来?
厉无刃身子一僵,这就听肖涵玉哽咽道:“我就知道,皇上瞧不上我,连个护卫也不肯派给我……”
“朕没……”
“这也不怪皇上,谁让我出身不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个像样的公主呢?”没等厉无刃矢口否认,潸然泪下的肖涵玉就自顾自地截断了他的话头,“皇上,你说的也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待在宫里,又有哪个会无聊到来对我不利呢?就算哪天,我真的死掉了,父皇怕是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的。”她神色哀伤地说着,竟是慢慢地止住了泪水,“等到了那时,皇上便像上回那样,随便把我按在竹筏上,让我‘随波逐流’吧。反正……反正我就是个没人要的丫头,皇上也不必像对待其他和亲公主那般,真把我当回事儿……”
她越说越像一回事,温热的液体又冷不防夺眶而出。眼瞅着女子掩面而泣,金豆豆仿佛都能顺着指缝流出来,厉无刃简直就要手足无措。
相识的这几个月里,她几乎不曾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去,他也就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女,心底里竟会藏着如此深沉的哀戚。
兴许,对她而言,永远都不晓得自个儿的身世,反倒能过得更自由、更快活一些。因为,一旦她的真实身份被公开了,她就得被人带回那铁壁高墙里,受着一众嫔妃的冷眼,饱尝这世间的炎凉,最终,还要被当成鸡肋一般,被送到其他的国家,用以和亲。
一个政治的牺牲品有多可怜、有多无助,他未曾亲身体会,却终是亲眼见识。
心下怜惜之意滋生蔓延,年轻的帝王不自觉地拧着眉毛,略不自在地出了声:“朕说过,朕没有半点瞧不起你。你要朕说多少遍,才能相信?”
话音落下,肖涵玉迟疑着撤下了挡着脸蛋儿的双手,泪眼婆娑地注目于他,看得男人登时心头一软。
“好了,你要韩诀给你当护卫,那就让他当吧。”
见对方这就面露惊喜,他又张嘴补充道:“不过,得有三个月的考察期,他若不够资格,朕可得换人。”
换人?
肖涵玉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原本,她只是亦真亦假地博他同情罢了。
少女微微一愣,却很快掩去眼底的异色,垂眸“喜极而泣”道:“妾身代韩大哥谢谢皇上!”
哦,这时候知道要自称“妾身”了?
看着泪痕未干的女子抬手抹着湿润的脸颊,厉无刃压下可有可无的腹诽,起身行至她的身前。不久,肖涵玉就意外瞧见了一块明黄色的帕子。
“擦擦脸吧。”
抬眼就瞧见厉无刃举着帕子站在她的面前,肖涵玉不由自主地愣了愣,而后低头接受了他的好意。
“多谢皇上。”
唔,所以说,他人还挺好的嘛……所以说……她刚才装模作样骗取他的怜悯,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用一国之君递来的帕子擦干了眼泪,肖涵玉正要将之递还,伸出的柔荑却冷不丁缩了回来。
厉无刃抬眸看她,以眼神询问其何意。
“我……我替皇上洗干净了,再还给皇上。”
难得听她期期艾艾地小声说着,似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厉无刃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默许了。
只不过他未尝料想,这块本该第二天就还回来的帕子,竟是迟迟没有回到他的手中,以至于他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才同时见着了女子当面送到的帕子和一只崭新的香囊。
厉无刃有点发愣。
“这是……给皇上的谢礼……”肖涵玉见他傻在那儿不动,原本坦荡的神态也不由得掺入了几分扭捏。
“哦……玉妃有心了。”所幸男子很快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接过了她递来的物件。
以往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皇亲贵胄家的姑娘送这些小玩意给他,可惜,它们不是被他遗忘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就是被他当面谢绝了。
不过,既然是她送的,他就好好留着吧。
如此思量着,厉无刃微微扇动了鼻翼。
“这是什么香?”闻起来还挺舒服的。
“是榆潜香,听说有安神助眠之效。”
厉无刃蓦地眸光一转,与身前的女子四目相接。
这些天,他确实睡不太|安稳,白天在御书房的时候,动不动就想打哈欠,不过,这些事,她应该不知道才对。
大概只是走了寻常的路子吧。
这样想着,厉无刃欣然收下了女子的谢礼。肖涵玉瞧着他并无不喜之色,也没有半点要随手将香囊丢开的意思,忍不住当着他的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要知道,为着这个香囊,她可是特地去了趟太医院,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询问了哪些药和哪些香适合他用,回头还就布料花色和香料配比等问题认真征询了绯雪的意见,然后对着烛火捣鼓了一晚上呢!
幸好她这一番心思没有白费,否则的话,往后她就再也不要给男人做香囊了。
脑袋里冒出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法,肖涵玉笑眯眯地盯着厉无刃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说了句“那我走了”,又改口成“那妾身告退了”,然后就提着裙摆,欢欣雀跃地跑了。
厉无刃拿着帕子和香囊,目送她欢喜的背影,失笑着摇了摇头。
没两天,玉箫殿里便多了个新面孔。韩诀换上了一身宫廷侍卫的装束,意气风发地出现在肖涵玉的面前。女子打趣他,说古人诚不欺我也,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韩大哥这一打扮,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大约是性子天生不卑不亢、风趣幽默,又兴许是以平等的身份与之结识的缘故,韩诀在面对他这位新主子的时候,态度里总是少了几分寻常下人该有的恭谨,两个说起话来,更像是普通朋友那般,平和而又随意。
所幸肖涵玉对此并不介意,这就笑嘻嘻地回道:“变得英俊潇洒,像个贵人了。”
韩诀也笑:“娘娘的意思是,属下以前不英俊、不潇洒?”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更英俊、更潇洒’。”
一男一女皆是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揶揄,随即相视而笑。一旁的蓝莫知一语不发地站着,面上不喜不怒。
然而,他可以因为性情内敛外加胡婆婆的那一层关系,不对韩诀生出微词,不知内情的旁人可就未必做得到了。虽说肖涵玉对待底下人多是平易近人的,但眼瞅着年轻的后妃身边整日跟着两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还时不时地与他们谈笑风生,宫人们岂能不私下议论?
没半个月的工夫,一些流言蜚语就在宫里传了开。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厉无刃可没像上次那样疏忽,且关键在于,他也没法像上回那样后知后觉。
这些宫女太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难不成上一次谣传玉妃克死先帝的时候,他杀鸡儆猴,都没有对他们造成威慑吗?
厉无刃的心情相当不好——看来,自己是对那些人太过仁慈了。
一国之君心绪不佳,在旁侍奉其多年的赵有德自是看在眼里。他几次张了嘴,几次想跟自家主子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作为一个奴才,妄议主子们的事情,是极不合适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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