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肖涵玉不以为意,倒是伺候她三年的绯雪不乐意了。
诚然,公主殿下还没嫁给南蜀的储君呢,这就要为老皇帝服丧了?说起来,也真是不吉利,公主前脚才刚到,老皇帝后脚就病故了,好好的喜事就被这丧事冲撞了,叫人实在不能不觉着膈应。
绯雪正暗地里嘀咕着呢,那边厢,她那心无芥蒂的主子却已然自个儿将孝衣换上了。说是“孝衣”,其实也就是件白色的纱衣。大约是考虑到少女尊贵的身份,这白衣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属上乘,决计不是民间那些普通的粗布麻衣能够媲美的,是以,当少女换上这样一件衣裳后,整个人看起来非但不显凄凉苍白,反倒多了三分我见犹怜的味道,这让本来还在暗自抱怨的绯雪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哦,不,有句话,她憋了也有好些时辰了,她得跟自家主子说道说道。
“公主,你看,这都一天一夜了,蜀国的太子都没过来看你一次呢。”
绯雪本是想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孰料她话音刚落,就见少女眉目生辉地开启了朱唇。
“啊呀,人家很忙的嘛。蜀国的先帝才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身为储君,当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啦,哪里顾得上我这个他国的公主。”
此言一出,还比少女年长一岁的绯雪几近目瞪口呆:如此温柔体贴的言语,绝对不该出自她家公主之口!
她当然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蜀国太子把她遗忘在这深宫的角落里,简直是天助她也!如此,她就还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想到这里,肖涵玉本该因丧事而悲伤的面孔,就忍不住浮现出丝丝雀跃的笑意。绯雪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瞅着她,她也没当回事,只将闲杂人等遣退了,然后拉着一个蜀国的小宫女唠嗑。被她单独留下的小宫娥怯怯地答着她的问话,全然摸不着头脑。
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倒不似传闻中的东赞人那般蛮不讲理、骄纵任性,只是……她为什么会像聊天似的跟自己讲话啊……
“我问你,你们蜀国有没有‘大赦天下’一说?”
“回公主的话,有的。”
“那有没有因为‘大赦天下’而被放出去的妃子……呃,我是说,宫人什么的?”
“回公主的话,这个……一般是宫女到了年纪,便被放出宫去婚配的。”
“哦……是这样啊……”
呃,公主殿下这种近乎失望的神态和语气……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娘亲抱抱
作为一个与之素未谋面的宫女,她当然不会明白这位异国公主的心思。肖涵玉又同她聊了一会儿,便将她遣退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怎么办?叫蜀国未来的皇帝借着“大赦天下”的由头把她给放了,好像是指望不上了。换言之,她只能偷偷地开溜了?
思忖着从宫里头溜出去要比在半道上遁走困难许多,少女免不了愁眉紧锁。过了一会儿,她毫无顾忌地伸了个大懒腰,决定姑且不再去想。
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都到这儿了,她不四处晃一晃、看一看,哪里对得起自个儿这数十天来的舟车劳顿?
这么一想,肖涵玉当即站起身来,步伐轻快地出了屋门。
时至二月,草长莺飞,这一路上,她虽然已经见识够了,如今再见这宫闱深处的景致,还是觉着有几分新鲜。毕竟,南蜀和东赞的景色是不尽相同的,能够亲眼瞧一瞧这异国的风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趣。更何况,如果她最后真要走上偷溜的那一步,可不得早早地将这禁宫里的路线摸个熟门熟路吗?
想是这么想着,少女的注意力却很快被一棵没见过的树给吸引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树下,伸长了右臂,轻巧地往上一跳,这就采了树上的几朵小花儿下来。正拈着小白花定睛观察之际,她忽然听到一记奶声奶气的呼唤。
“娘亲——”
肖涵玉闻声一愣,下意识地别过脑袋,循声去看,片刻后赫然入眼的,竟是一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女娃。
少女呆呆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小家伙,看着她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朝自己跑了过来,一时间,竟没能作出反应。直到小女娃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她的小腿上,抱着她“娘亲,娘亲”地唤着,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丢开手中的小花,面对着小家伙蹲下|身去。
“娘亲抱抱,娘亲抱——”这个时候,小女娃已然泪眼婆娑地对她伸着两条小胳臂,一副向她讨要温暖怀抱的样子了。
肖涵玉直视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里倒是一点儿也不讨厌。可问题是,她不是这娃的娘亲啊。
“小娃娃,我不是你的母亲啊,你认错人啦。”
话刚出口,她就觉着,虽然小孩子认错人很正常,但是她才十六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被一小女娃认成了二十来岁的亲娘呢?
好歹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肖涵玉毫不避讳地窘了一窘。
可惜,饶是她都如此真情流露了,跟前的小家伙却依旧不依不饶。
“娘亲,娘亲你不要湘湘了吗?娘亲,呜……”
眼瞅着小东西说哭就哭,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成了“坏人”的少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我没有啊……不是,我是说,我真的不是你娘啊!”
奈何她越是解释,小娃娃就哭得越是伤心,不多久,那张粉嫩的脸蛋儿就变成了一张小花脸。
肖涵玉简直要给跪了:乖乖,咱们听人话,行不行?
然不论如何,她总不见得跟个小娃娃计较——想来,这孩子也是太思念母亲了,这才会将自己错认。
只不过,她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火烧眉毛顾眼前,先不管这孩子姓谁名甚、家在何方,孩子哭了,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是以,肖涵玉这就一把搂住了小家伙的身子,拍着那嫩生生的后背,好言哄慰起来。
对于哄孩子,她还是很有经验的。倒不是东赞皇宫里的皇弟、皇妹们喜欢与她亲近,而是她在得知自个儿的身世之前,几乎每天都要干那带孩子的活计。久而久之,她自是比那些当了娘的还要娴熟。
简短截说,年方十六的少女一个发力,轻而易举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梨花带雨的小女娃被“娘亲”抱着、哄着,渐渐地也就安生下来,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她可怜兮兮地靠在“娘亲”的肩头,微微抽泣。
肖涵玉摸摸她的小脑袋,又侧首瞧了瞧她的小脸儿,心知孩子这么挂着泪珠定是不适,她连忙掏出帕子,轻声哄道:“乖,把脸转过来好吗?咱们擦擦脸,啊?”
所幸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娃性子乖巧,感觉“娘亲”不会再抛弃自己之后,她便乖乖地把小脑瓜转了回来,吸着小鼻子,任由“娘亲”替她抹眼泪。
哎哟哟!瞧这可怜的女娃娃,这么漂亮的脸蛋儿,都给哭成什么样了!
红一片、白一片的面颊赫然入眼,素来喜欢小孩子的少女登时一阵心疼,以至于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负罪感。她决定不再拿话刺激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家伙,免得那哭声和这模样又叫她心揪。
于是,心生怜惜的肖涵玉伸长脖子亲了小家伙一口,立马就把她逗得咯咯笑了。
真是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所以说,到底是谁,心肠这么狠,居然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丢在深宫大院里!
义愤归义愤,少女心里仍是清楚,能出现在这皇宫重地的,那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骨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皇亲国戚了。
“乖乖,告诉我,你是打哪儿过来的呀?”
她柔声问着,即刻目睹小家伙抬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只有你一个人吗?”
小家伙顿时不吭声了。
见这娃娃突然就埋低了小脸不吱声,肖涵玉不免展开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正在脑海中编织着如戏文般狗血的情节,她就瞧见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一面惊呼一面朝她们这儿跑了过来。
“郡主!哎哟喂郡主诶!我的小祖宗,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
说着,又喜又急的宫女便快步而来,刚要伸手去抱那叫她一通好找的女娃,她就猝然还魂,一眼瞧见了正打量着自个儿的少女。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穿得衣裳又不是宫女服,且独自一人在这宫中行走……
来人想着想着,霎时神色一改,只缘她冷不丁记起了一件事。
据说昨儿个白天,太子殿下派人迎了一位东赞国的公主入宫。
也就是说……
来人忙不迭双膝一屈,倏地向着肖涵玉跪下了。
“奴婢、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
“谢、谢公主!”
“你是照顾这孩子的宫女?”
来人绷着身子垂着眼帘,战战兢兢地颔首称是,期间差点就想抬头看一看这位异国的金枝玉叶了。
是啊,听说这东赞来的十八公主,也就十几岁的年纪,怎么……怎么抱个孩子,竟跟她一般熟练?
“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她母亲呢?”肖涵玉自然不晓得她心中所思,只自顾自地道出了心下疑问。
“回公主的话,这位是廉王爷的嫡长女,湘茗郡主。”
“那她母亲呢?”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少女径自开口追问。
“回公主的话……廉王爷和廉王妃,都已仙逝了……”
此讯一出,肖涵玉这才顿悟。
怪不得这小娃娃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还说着那种“要不要”的话,原来,是个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
电光石火间,少女的同情心几近飙升至顶峰。
她刚要下意识地向臂弯里的小家伙投去怜爱的目光,就见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忽然离了她的肩膀,扭头“怒目而视”。
“琉璃姐姐乱讲!我已经找到娘亲了!”语毕,她就猛地搂住了少女的脖子,大有绝不松手的架势。
别看她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娃,这一下的力气却是杠杠的,勒得肖涵玉顿觉一阵生疼。
当然,少女不会因为这个就冲小东西发火,她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丛,尽可能地温柔道:“你叫湘湘,对吗?”
听罢此言,双目圆睁的湘茗郡主不禁愣了一愣,她松开了一双短短的小胳膊,别过小脑瓜,迷惑不解地注目于自个儿的“娘亲”,好似是在问她,为什么娘亲不记得自己了。
“湘湘乖,我真的不是你的娘亲。你听话,跟宫女姐姐回去,好吗?”
话音未落,小家伙的脸蛋一下子就皱成一团。
“我不!你就是我的娘亲!娘亲身上香香甜甜的,跟湘湘的娘亲一模一样!”
霸道的童言童语还未说完,她就又紧紧地圈住了少女的脖颈,直把小小的身体蹭进她的怀里。
被唤作“琉璃姐姐”的宫女一听这话,随即深吸了两口气,还真就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幽香。
万万没想到,这位赞国的公主,居然同她那已逝的主子用了同一种香粉!方才匆匆忙忙地没注意,有了小郡主的指引,定下神来仔细一嗅,可不是八|九不离十吗?!
琉璃再斗胆抬起脸来定睛一瞧——天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异国公主的眼睛,也同她那已故的主子颇为神似!
难怪!难怪思母心切的小郡主会认错!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要是小郡主认定了这就是她的生母,那宫里可不得乱成一锅粥了?!
心惊肉跳之际,女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第4章 谣言四起
宫女琉璃听见了这匆匆的脚步声,肖涵玉自然没道理听不见。两人这就一个回身、一个抬眼,目睹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属下参见郡主!”只不过,他们刚一站定,就齐刷刷地朝着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女娃下跪,也是醉了那抱着小女娃的少女。
都起来吧——这四个字,本该由湘茗郡主的贴身婢女琉璃代为发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堂堂的东赞十八公主就在此处,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总不能越过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在她面前“狐假虎威”吧?
是以,琉璃有些迟疑地注目于身前的肖涵玉,看着她一边抱着自家主子,一边面无涟漪地开启了朱唇:“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一群大男人听到了陌生的女声,一时间不免想要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后,他们见侍奉郡主的宫女不曾发话,便还是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齐齐看向紧搂着少女不放的小女娃。
“郡主……”
然后,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肖涵玉的脸上。
“我是东赞的明宁公主。”
肖涵玉主动报出了自个儿的身份,想了想,又平声道:“你们郡主住哪儿?我送她回去。”
此言一出,几个大男人是真的面面相觑了。然须臾过后,他们还是不敢违抗和亲公主的命令,这就恭恭敬敬地应下,护送着一大一小两位贵人,一路前往小郡主的寝殿。
望着一座比自个儿落脚的宫殿更为金碧辉煌的寝殿,肖涵玉微仰着脖子呆愣了一小会儿,随后默默无言都抱着小家伙跨进了门槛。
一进里屋,像是认定了“娘亲”会陪着自个儿一样,湘茗郡主主动松开了她的两条小胳膊,由着温柔的“娘亲”为她擦洗脸蛋。琉璃见这异国的公主似乎还挺会照顾孩子,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坏心眼,便也听之任之,好好地在一旁伺候着了。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肖涵玉轻车熟路地哄了小家伙睡下,还跟个当了娘的一般,极富耐性地在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小手,一直等到小家伙睡熟了,她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站起身来,同琉璃对上目光,接着就朝向外屋,十分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这意思,琉璃看得懂,无非是喊她去外头说话——只不过,与此同时,她却禁不住觉得,自己适才所瞧见的母性光环,难不成是一种错觉?
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那张温和慈祥的面容同现下这张随性俏皮的面孔重合在一块儿,花信年华的女子冷不丁回过神来,匆忙跟上少女的步伐。
从她的口中,肖涵玉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湘茗郡主的母亲——廉王妃,在生下女儿不到三年后,便溘然长逝了。生母去世的第二年,小家伙的父亲——先帝的二皇子,也因悲痛过度而随之离世,留下年幼的独女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所幸当今的太子——也就是小郡主的大伯父心性仁慈,心疼小侄女孤苦无依,便直接将人从王府接到了宫中,命人小心照拂着。
是以,小小的湘茗郡主已在这南蜀国的皇宫里生活了将近两年,这回也不知怎么地,往常不哭不闹的她,竟忽然将素未谋面的肖涵玉错认成自个儿的娘亲,叫人措手不及。
听闻至此,少女抬起一条胳臂,对着衣袖使劲儿闻了闻。
她都换了一件衣裳了,怎么这香粉的气味还能叫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闻了去?
肖涵玉觉着吧,这还得归功于她那喜好美人的父皇——谁让他时而不务正业,就爱待在温柔乡里,帮着他的那些个三宫六院,研究什么胭脂水粉、香膏青黛呢?
说起来,她用的这香粉,还是她父皇同一嫔妃一道调制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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