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扬低声道:“帮忙吧。”
崔勃没法帮忙,他站在了哪里,看着车上的人,然后他发现车斗里坐着的伤员是多列士连的人,于是他立刻激动了。
“你们见过莉莉娅吗?谁见过莉莉娅!”
伤员的表情大部分都一样,疲惫,痛苦,麻木,几个人听到了崔勃的喊声,但是没人回答他,只是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高扬站在了车斗后面,看了看车斗里的情况,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揉了揉额头。
坐着的是轻伤员,平放在车斗里的就是重伤员了,当高扬站在车斗后面时,正好一个重伤员的胳膊耷拉了下来,看着那个人已经彻底涣散的眼神,高扬知道他没救了。
高扬伸出了手接住了一个跳下来的轻伤员,心念一动,把还能自己行走的伤员放开后,在对讲机里低声道:“杰瑞,听到回答,完毕。”
“我是杰瑞,有什么事吗头儿。”
“你自己出来一下,来帮忙干些活儿,完毕。”
轻伤员先下了车,然后高扬和格罗廖夫上了卡车,他们先在车斗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女的后,两个人都是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搬起那些不能动的伤员,交给车下面抬着担架的人。
车斗里靠外的位置是伤员,靠里的位置拉的就是尸体了,为了能尽快把战场上所有的伤员和尸体运回来,死后的尊严无法被照顾,好多尸体都是叠放成了一堆,这个没办法,仗还打着呢,能腾出人手来去收尸就很不容易了。
尸体大约有十具左右,伤员有二十来人,高扬和格罗廖夫两个人搬伤员,他们会挑选还有救的先往下送,至于肯定已经没救了的,那就等等吧,活人比死人重要,这道理在哪儿也一样。
杰瑞很快就跑了过来,他先看了看遍地的伤员,然后才对车上高扬大声道:“头儿,什么事!”
高扬低声道:“上来帮忙。”
说了一声后,高扬用胳膊碰了碰格罗廖夫,会意的格罗廖夫跳下了车,把位置腾给了杰瑞。
杰瑞上了车,站在满是血水的车斗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开始和高扬搬起一个个垂死的伤员递给车下面等着的人。
崔勃在车下面等着,他无法和那些重伤员说话,但是看这多列士连的一个个伤员送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守在人群外面,看到一个能动的轻伤员出来后,崔勃立刻急声道:“你知道新并兵排的人在哪儿吗?”
那个伤员四十来岁,穿着件灰色的旧夹克,戴着副眼镜儿,左胳膊上全是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你有烟吗?”
崔勃摇了摇头,然后他等着又一个轻伤员被人搀扶着出来的时候,往旁边让了一下的同时大声道:“你知道新兵排的人在哪儿吗?”
“你有烟吗?”
“知道新兵排在哪儿吗?”
“你有烟吗?”
那个要烟的士兵很快就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崔勃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是他不问问的话,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嘛。
伤员很快就卸完了,剩下的就是尸体,那司机看了看车斗里后,大声道:“还有活的吗?”
高扬摇了摇头,司机立刻道:“我把车往前挪一挪,把尸体卸下来,你们能跟我去收尸吗?人手太少了。”
“不行,我们走不开。”
司机没有废话,进车厢把车发动,将车停到了放尸体的地方后,重新跳了下来,对着高扬大声道:“你们把尸体卸下来,我去喝口水,我快渴死了,伤员太多了,尸体也太多了,这一仗打得,真他妈的。”
司机跑开了,搬尸体的只剩下了高扬他们几个,人们愿意簇拥在伤员旁边,但是搬尸体的活儿却没人愿意干。
高扬他们见过了太多的尸体,把尸体搬下车这种工作无法产生太大的感觉,不可能像搬动普通的东西,却也不会带来太大的心理波动,当然,除了杰瑞。
崔勃搬不了尸体,他就在一边儿看着,高扬和杰瑞把尸体从车上搬出来,李金方和格罗廖夫把尸体摆放到停尸场。
“部队早就打乱了,大部分尸体不是多列士连的。”
也是为了让崔勃安心,高扬说了一句后,手却是停了下来,已经伸手搬住尸体双脚的杰瑞抬头看着他,一脸疑惑的表情。
高扬认出了他要搬的尸体,那是莉莉娅的哥哥,愣了一下之后,叹了口气,他和杰瑞搬起了尸体,送到了李金方和格罗廖夫手上。
崔勃当然很快就看到了那具尸体,但他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反应,伸手摘下了眼镜儿后,擦了擦眼,低声道:“这他妈的。”
李金方闷声闷气的道:“他没和新兵连在一起。”
杰瑞低声道:“你们认识?”
高扬点了点头,低声道:“算是认识吧,他是莉莉娅的哥哥。”
说完后,高扬看着杰瑞低声道:“问你个问题,你现在还喜欢战争吗?”
第1864章 重逢
杰瑞是个厨师,高扬是看在这一点的份上让他加入撒旦的,但是对杰瑞而言,他加入撒旦也好,加入其它佣兵团也好,仅仅是为了寻找刺激而已。
但是战争不光有血与火带来的激情,也不只是有战友之间重过生死的情义,首先战争会带来死亡,所以战争就必然意味着生离死别的伤痛。
有些人,把战争这种事给理想化了,浪漫化了,他们知道战争会死人,但不认为自己会是死的那个,或许也有人想到自己会死,但他们认为自己会死的很英勇,很壮烈,很浪漫,可是他们不知道死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与这些好的字眼联系不到一起。
杰瑞是为了自己想象出来的战争而想着去打仗,现在高扬就让他的幻想破灭,让杰瑞最直观的看看,战争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面对高扬的问题,杰瑞犹豫了一下之后,才低声道:“我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高扬没有再说话,杰瑞看似平静,崔勃却是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而就在这时,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于是他大声道:“又来车了,我去看看!”
崔勃迎了上去,来的其实不是一辆车,而是一辆拖拉机,拖着一个长长的车斗突突的开了过来。
崔勃想在接伤兵的地方继续打听莉莉娅的下落,但是他到了那里的时候,却见那辆拖拉机根本没停,而是指着朝着停尸场开了过去,但是那辆拖拉机却是在以为有伤员到来而在哪儿等着抬伤员的众人身前开过时,司机大喊道:“来几个女的!快点儿,来给这些孩子收拾一下!”
那个司机崔勃认识,他就住在附近,平时就给多列士连帮忙做饭什么的,就连拖拉机后面拖着的平板车他都认识,第一次见莉莉娅时,她就坐在那个平板车上。
附近的很多居民在野战医院帮忙,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愿意为救助伤员出一份力,可是没人愿意去处理遗体,毕竟伤员还带着希望,而阵亡者的遗体就只剩下绝望了。
那个开拖拉机的老头儿看起来很凶,几个抬着担架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等了片刻后,还是有两个大妈跟了过去。
崔勃则是跑了起来,听到那个司机要求去两个女人时,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有女兵的尸体,才需要特意让女人来收拾,否则不会有这种要求的。
拖拉机跑的很慢,崔勃跑到停尸场的时候,拖拉机也正好停下。
还没到拖拉机旁边,崔勃就极是紧张的对司机大声道:“有多列士连的人吗?”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后边拖着的平板车,大声道:“全都是。”
崔勃不敢去看平板车上拉着的尸体,往前挪了几步后,他再次颤声道:“有新兵排的人吗?有……女的?”
老头儿长喘了口大气,伸手一指身后的平板车,却是什么都没说。
崔勃的心跳的特别厉害,他靠近了平板车,平板车的车厢板特别的矮,一眼看去什么都能看到了,但是平板车上的尸体全都用塑料布盖了起来。
长喘了几口气,崔勃从一角慢慢拉起了塑料布,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具女孩儿的尸体。
崔勃立刻放下了塑料布,双手捂着嘴喘了几口粗气,那不是莉莉娅,但那个女孩儿是多列士连新兵排的,崔勃认识她,还和她说过很多句话,还教过她射击。
老头儿跳下了拖拉机车头,表情复杂的看了崔勃一眼后,从崔勃身边揪起了塑料布,然后从平板车上直接把塑料布扯了下来后开始卷。
崔勃看着平板车上已经没有了遮掩的尸体。
尸体需要辨认,有些尸体很完整也很干净,但大部分尸体都是满身血污,尤其在很多尸体放在一起时,需要仔细辨别一下。
但崔勃一眼就看到了那副防弹眼镜儿,黄颜色的,曾经属于高扬,他从高扬手里要了过来转送给了莉莉娅。
其实尸体就在崔勃旁边,刚才他只要再把塑料布再掀开一点就能看到了。
崔勃安静的站在了哪里,用两手使劲的拽自己脖子上的皮肤,因为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具尸体,头发被血打湿再干之后凝成了一团恶心的颜色,身上满是泥土,一发子弹击中了她的脸,几乎打碎了整个下颚,从鼻子以下只有少部分残留了下来,但是那副防弹眼镜还戴在头上,崔勃当做礼物送给莉莉娅的眼镜。
“唔,唔,呃,啊,呃,啊……”
崔勃一动不动的看着莉莉娅的尸体,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呓语,虽然把自己的脖子拽的紫红一片,但他还是觉得喘不上来气。
那个开拖拉机的老头儿沉默的看着崔勃,而高扬他们已经从旁边的车上跳了下来,高扬急匆匆的要向崔勃走去,却被格罗廖夫一把拽住后,低声道:“别去,让他自己待会儿!”
崔勃放开了拽着脖子的手,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然后慢慢的垂下了头,再然后,注视着莉莉娅那张不完整的脸看了片刻后,他颤抖着伸出了手,想去摘下莉莉娅的眼镜儿。
但是崔勃很快就停下了手,他的手在眼睛上空剧烈的颤抖着,可最后他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那副眼镜,崔勃已经认不出莉莉娅的脸了,现在他想还是让莉莉娅戴着眼镜吧,这样的话,等以后,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莉莉娅的时候,还得记得莉莉娅是什么模样,而不是血污满面一张破碎到无法辨认的脸,那样的话,他很快就会忘记莉莉娅的样子的。
不用拿下眼镜辨认了,那是撒旦才会用的护目镜,高端货色,很贵很贵的,民兵里基本上没别人会用这个,而多列士连肯定没有。
崔勃停下了手,把手收了回去,然后他转身,扔开了双拐,背对着莉莉娅的头,靠着本板车慢慢的坐了下去,坐在地上后,他觉得还是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于是他朝一侧顺势躺了下来,双手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1865章 不是结果的结果
战场上的爱情很珍贵,而且在战场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往往会迸发的特别炽烈。
炽烈,就意味着来的很快,去的可能也会很快。
在战斗中结下的友谊往往会很持久,会伴随一生,会在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不是家人也不是亲人,却超脱于家人和亲友的关系,在战斗中一个可以毫不犹豫的代替另一个去死。
在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一起出生入死多少回的交情,也可能在回家之后却再也没机会再说上一句话,但这不妨碍两个远在天涯海角的男人,终生在心里默默惦记着那个愿意为他献上生命的另一个男人,或者是很多男人。
战场上才会培养出的友情,这种特殊的友情,通常用战友作为概括。
而战场上的爱情不一样,爱情就是爱情,不该掺杂别的,也不能掺杂别的,当爱情里面掺入了铁与血,面临着随时都可能生离死别,也就是随时都可能被迫永远终结这段爱情时,这样的爱情必然会更加的热烈。
战争就像火,可以淬炼出所有情感中的杂质,淬炼过的友情用情比金坚一词正合适。
经受了战火淬炼的爱情同样比金子还纯,但爱情不该伴随着铁与血,爱情就该是花前月下,就该是举案齐眉,应该是伴随着鲜花和柔情蜜意的卿卿我我。
爱情就应该是甜蜜的,不该出现在残酷的战场上,所以,爱情往往经受不住战场的考验,当战斗结束,一段炽烈的爱情几会烟消云散。
当然了,如果爱情也经受住了考验,而且是经受住了最残酷,最惨烈的考验,这样的爱情真的就只能用天荒地老来形容了。
崔勃和莉莉娅只认识了几天时间,他连莉莉娅的手都没拉过,他们只是战场上两个普通的士兵,从看到对方的第一面算起,就面临着随时会分离然后再也没有然后的结果,可是,这不妨碍崔勃去体验到那种撕裂内心的痛。
崔勃靠着那个平板车,第一次见到莉莉娅时,莉莉娅坐着的那个平板车,而现在又拉着莉莉娅尸体的平板车,就那么靠着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感受着心脏慢慢被撕裂的痛苦。
崔勃有什么资格痛苦?
他甚至都没拉过莉莉娅的手。
莉莉娅不是崔勃的女朋友,甚至都算不上是战友,他只是看到一个漂亮妹子想泡人家而已,现在他还没泡上,这个漂亮妹子就死了,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崔勃真的没资格痛苦,可他就是非常痛苦。
一段感情,还没机会成为最珍贵的爱情,但这段感情对于崔勃来说真的足够炽热,可他的感情寄托就这么被战争从生命中永远拿走了,而这个不是结果的结果,就是崔勃痛苦的根源。
更痛苦的是想报仇都不知道去找谁,要恨,就恨这该死的战争吧。
崔勃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看到任何东西,他不想见到光,他只想躲起来。
崔勃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很多人就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他,那个司机手里拎着一团用来遮盖尸体的塑料布,沉默的看着痛苦的崔勃,几个被叫来整理女兵遗体的大妈在默默地流泪,而高扬他们几个,却是满脸的无奈。
李金方的牙咬得非常紧,双手握紧拳头,看着天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崔勃的感情还没来得及成为爱情呢,李金方却是经历过更惨痛的过往。
终于,崔勃紧紧闭着的嘴张开了,急促的喘了几口大气之后,他终于喊了出来!
“啊!啊!啊……”
喊着喊着,崔勃就哭了起来,虽然闭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哭嚎起来。
绝望,凄凉。
高扬和格罗廖夫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再等等,让他哭会儿。”
高扬看的难受,杰瑞却是一脸的惊愕。
高扬不知道杰瑞为什么而感到惊讶,但他想了想,没问。
那个拿着塑料布的司机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塑料布,蹲到了崔勃身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缓缓的道:“起来吧……”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那几个大妈此时开始啜泣并抹着眼泪,太过悲痛的画面,总是能引起她们的共鸣的,这是人类的天性,而且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女人,全球都一样。
崔勃没有站起来,但他却是终于开始大声的哭起来。
高扬很不自在的掏了掏耳朵,然后他低声道:“干活儿吧。”
格罗廖夫和高扬开始从平板车上往下搬尸体,然后高扬对着李金方和杰瑞道:“别愣着,动起来。”
杰瑞指了指崔勃,高扬摇头道:“别管他,干好你自己的事。”
杰瑞开始默不作声的和李金方把尸体搬去放好,很快,抬到莉莉娅的时候,高扬停下了手,走到了平板车的另一边,蹲在了崔勃的身前,低声道:“起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我们去把她埋了。”
不想听,可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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