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的乐器,只有粗狂的长号和鼓声,没有人说话,没有司仪指挥着大家怎么做,四周的人却不知道为何忍不住心中激动,看着走过来的谢大夫人一心想要叩拜。
谢柔惠走在后边,跟母亲拉开长长的距离,抬头看去,见随着谢大夫人的一步一步走上山,一层层的人跪了下去,形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
真壮观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让人激动的窒息。
她斗篷里的双手紧紧的握在身前,平静的神情下是砰砰的心跳。
等过了年,这一切就将属于她了。
真是壮观啊。
从高高的山顶上看下去,彩旗密密麻麻的怀清台格外的显眼。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谢柔嘉喃喃说道。
她从来都没有被允许参加过祭祀,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当谢柔嘉还是谢柔惠。
“小姐小姐,别让他们看到你。”江铃紧张的躲在山石后,伸手拉着谢柔嘉的腿。
谢柔嘉从石头上跳下来,依着山崖向下看。
“小姐,冬祭因为天冷只是咱们谢家族内的祭祀人少,三月三的祭祀整个彭水都会来参加,那才最最热闹最好看。”江铃说道。
“那咱们现在就再找找,看哪个位置更好,到时候能看的更清楚。”谢柔嘉笑道。
距离这么远,地上的人都跟蚂蚁似的,再找位置也看不清,江铃扬起笑脸点点头。
“好。”她说道。
二人说说笑笑在山顶上走来走去,直到风中传来的鼓声变的激烈。
“老夫人要跳舞了。”江铃说道,和谢柔嘉一起趴在山石上向下看去。
怀清台前搭起了高高的祭台,因为没有树木遮挡,所以视线比别的地方更清楚一些。
谢柔嘉看着其上一个人似乎在转动,因为离得太远了。看不清具体的动作,但她依旧认真的痴痴的看着,耳边的长号声鼓声在风里忽远忽近。
祭台的周围还有几队的男女,一圈一圈的围着祭台跳动着,发出一声声的呼喝。
谢柔嘉突然觉得自己看清楚了眼前的祭祀,她好像不是在山顶,而就在这些人旁边。鼓声乐声吟唱声冲击着她的耳。
前世里她也学过冬祭的巫舞。只是谢大夫人将所有的巫舞教给她之后,怎么看她跳都不满意,最终不让她跳了。一切祭祀都由谢大夫人代替。
那时候她是真的跳不好,也不敢跳,总觉得有绳子拴住了她的脚,迈不开步。但现在她看着眼前的舞动的人群,她们似乎在冲她招手。来啊来啊,来吧来吧。
她不由慢慢的晃动身子,举起了双手。
来吧来吧!
江铃看到了谢柔嘉的动作,不由后退一步。神情有些惊讶。
看大巫跳舞时会受其影响而不自觉的跟着起舞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小姐隔的这么远也会受到蛊惑跟着跳起来。
没想到老夫人的巫舞竟然跳的这么好。
而此时的山下祭台旁却有人噗嗤一声笑了。
笑的人也知道这是大不敬,声音很快被掩住。但大家还是都听到了,更加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台上的老夫人缓慢的跳动着。
这老妇人的动作缓慢僵硬看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分神,根本就踩不到鼓点上。
念头才落,就见祭台上的谢老夫人一个打滑,人竟然仰面跌倒了。
四周围观的人哗然,乱乱的站起来。
老夫人似乎要挣扎起来但一时起不来,偏偏四周鼓乐以及伴舞的人们已经沉浸入神,还在继续的吹奏跳动,更显得台上挣扎的老夫人滑稽不已。
在这哗然里便有笑声响起。
“真是丢人…”谢大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快去扶老夫人一把你替她吧。”谢文兴低声说道。
谢大夫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祭祀未完,巫舞不能停,她既然一开始跳了,就是爬也要爬完一场,否则是对山神的大不敬。”她说道。
这样啊……
谢文兴看着台上,鼓声吟唱声还在继续,躺在台上的老妇人正用力的要站起来,但试了几次似乎无果,便果然半跪着开始挪动。
四周的笑声更大。
谢大夫人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脸。
“出这样丑。”她气道,“山神已经降罪过一次,她怎么还不知道收敛,非要再出一次事故才行吗?非要把郁山毁了才高兴吗?”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得轰隆一声,天上有闷雷滚过,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喧哗声笑声也被雷声盖过。
怎么了?
谢大夫人松开了手,惊讶的坐正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向天空。
雷声未散,狂风大作。
怎么了?
半趴在祭台上的谢老夫人也惊愕的抬头看向天空。
有水一滴一滴的打在她的脸上。
谢老夫人只觉得浑身发麻,眼泪涌了出来。
山神,山神。
她用力的举起手,在祭台上挪动着身体。
“吉!”她大声的吟唱。
台上的老夫人的动作更加的滑稽,但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再笑,他们神情惊愕,旋即又惶惶惊喜。
“吉!”
“吉!”
一声两声三声齐声的呼喝铺天盖地。
谢大夫人伸手掩着心口。
这怎么可能……。
祭祀落雨,神灵相通。
这怎么可能!
…………………………………………。
山顶上江铃神情痴痴看着眼前跳动的人,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丝毫不觉,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雨,什么都感受不到。
谢柔嘉高举双手旋转,长发飞散。
冬来了,冬来了,祈福祥,祈眉寿,她一声声的吟唱着。
山顶上狂风乱雨,山林里兽奔鸟飞。(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有谢(炎骑士仙葩缘打赏加更)
鼓声停歇,云散风停。
台上的老妇人已经完全趴着起不来了,但现场一片安静,没有半点笑声。
“吉!”
大鼓手一声大喝,代表着这次祭祀结束了,现场的人才回过神来。
“大吉!大吉!大吉!”
满场的人下跪高呼。
谢文兴满脸笑意长长的吐口气。
“快去把老夫人搀扶下来。”他忙催促道。
谢大夫人坐着没动,在她身后的谢柔惠忙起身。
“我去搀扶祖母。”她说道。
谢大夫人嗯了声,谢柔惠急忙上前,在她身后谢瑶也忙跟着跑过去。
谢老夫人被搀扶下了祭台,仆妇丫头们这才有资格上前接住,谢家族内的重要人物们都随着谢老夫人离开了祭台,但围在四周的其他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散开。
“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的,祭祀舞能让山神睁开眼。”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过。”
“以前?一百多年前吧?听老人们讲的吧。”
“真是大吉大利啊。”
大家议论纷纷围在怀清台前迟迟不愿离开,似乎忘了冬日寒冷的山风。
谢瑶等一众小姑娘们则跟着家人纷纷回转,神情也是激动。
“原来咱们家的巫是真的啊。”一个小姑娘低声说道。
这话让前边走着的大人们有些感慨。
是啊,他们谢家当然是巫,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巴蜀大巫之首,千年前他们还是一国之君的座上宾,始皇帝都礼让三分。
而现在说起家史。不仅外人质疑,连自己家的孩子们心里都将信将疑。
巫,他们谢家当然是巫,所以也只有他们谢家才是上天选定的朱砂天命人。
不信,还有哪个朱砂行祭祀的时候能出现这种神通,当然,提前找人算好有云有风有雨雪的不算。
他们谢家可是千真万确没看天气。底气足足的。
回程的路上比起来时气氛更热烈。虽然也是在说笑,但说笑却变得恭敬凝重了很多,尤其是看向谢老夫人所在的车驾的时候。
丹主就是丹主。就算烂醉如泥十几年,就算老的跳不动在台上爬,也照样能沟通神灵啊。
家中几个长辈忍不住对视一眼,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激动又有些一丝挫败感。
巫就是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容小觑和不敬啊。
但愿老夫人不要生气。
大家的心头忍不住将先前的事回想一遍。看看自己有没有对老夫人不敬的行为,不管有没有,从现在起一定要对老夫人恭敬恭敬再恭敬。
只可惜当他们进了大宅时,谢老夫人却没有给他们嘘寒问暖的机会。直接关门赶人。
“老夫人是累了。”谢文兴对大家解释道。
“是啊是啊,真是累了。”
“这冬祭可不容易啊。”
“快让大夫来看看。”
大家纷纷说道,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是担心和不安。
“行了行了,没事。你们都回去吧。”谢老太爷从门内探出头说道,“别在这里吵吵了影响她休息。”
这句话让大家立刻安静下来,忙告辞退了下去,门外很快就只剩下谢大夫人夫妇。
谢大夫人看着谢老太爷。
“母亲她,真的没事吗?”她问道。
谢老太爷笑着点头。
“没事没事,你快回去吧。”他说道,“还有好几场祭祀呢。”
谢大夫人看着他。
“母亲连见都不想见我吗?”她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她累的睡着了。”谢老太爷笑道,“你别担心,别多想。”
谢文兴也上前。
“走吧阿媛。”他低声说道,“你也别让母亲担心,这就是对她最好的。”
谢大夫人看着被谢老太爷堵着的半点不肯让开的门,攥了攥手,屈膝施礼,转身大步走开了。
“父亲你别担心我会……”谢文兴说道。
话没说完,谢老太爷就哼了声,一步退回去啪的关上了门。
谢文兴半截话被关在门外,愕然苦笑一下,好歹他也习惯了谢老太爷对他的态度,摇摇头转身忙跟上谢大夫人离开了。
郁山大宅里外车马一辆辆准备离开,丫头小厮们乱跑,各种物品装车乱抬起,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邵铭清转了几个院子,探头向内张望。
“表哥。”
终于在一间院落前有女声响起。
邵铭清看着裹着梅红大斗篷的谢柔清走过来,忙笑着迎过去。
“怎么在祭台没看到你?”他问道,一面仔细的端详谢柔清。
“我没去。”谢柔清说道,也认真打量邵铭清。
但谁也互问别来,就好像还跟以前一样,他们兄妹如常走动见面一般。
邵铭清哦了声。
“没去就没去吧,怪冷的。”他说道,根本就不问为什么没去。
谢柔清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
“这是什么?”邵铭清问道。
“做了两件冬衣。”谢柔清说道。
邵铭清笑了,抱在怀里就解开包袱。
“你还有时间做这个?”他说道。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谢柔清说道,“最自在的。”
在家里被孤立,没有姐妹来往,连父母那里都不用去问安了,可不是最自在。
邵铭清没有说话,打开了包袱看着其中一件豆青色的棉袍。
“你手艺怎么样啊?我能不能穿啊。”他笑道,一面抖开,就在身上比划。
谢柔清撇撇嘴。
“那可不怪我,我原以为你在这里受苦定然瘦了,没想到反而胖了一圈。”她哼声说道。
邵铭清笑着看向包袱里。忽的咦了声。
“表妹!”他大惊挑眉,“你不是逗我呢吧?”
说这话从包袱里拎出一件藕荷色的交领棉袍,上面还绣着一圈金莲花。
“我穿这个合适吗?”邵铭清将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比,对着谢柔清做出一个娇羞的神情说道。
谢柔清噗嗤笑了,抬手捶他一拳。
“是给她的。”她说道。
邵铭清笑着收起来。
“你怎么想起给她也做衣裳了?”他问道。
“我可怜她,行不行?”谢柔清瞪眼说道。
邵铭清笑着点头。
“行,行。”他说道。伸手拉了拉谢柔清的衣袖。带着几分委屈,“表妹,有了堂姐。就不只对表哥好了,要不然我本来能有两件冬衣的。”
谢柔清喷笑。
“快走吧。”她笑的直不起腰,“谁闲的给你做两件冬衣,实话告诉你。一件也不是我做的,都是绣娘们做的。”
邵铭清将两件冬衣抱在身前一脸哀伤。
“快走吧。我真要走了。”谢柔清笑道,抬手推他。
邵铭清这才笑着施礼,谢柔清也对他施礼,二人对视一眼。都绽开笑容。
……………………………………………。
邵铭清来到谢柔嘉的屋子前时,谢柔嘉正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你干什么呢?”邵铭清笑道,“被马踢到腿了?”
谢柔嘉呸了声。
“你才被马踢了。”她说道。又带着几分得意,“我在跳舞呢。你看是不是跟老夫人跳的一样?”
邵铭清哈哈笑了。
“你这家伙,躲在哪里看了?”他问道。
“我们在山上。”江铃笑道,脸上还带着激动。
“那你们也看到了吧。”邵铭清说道,“老夫人跳的山神都挣开眼了,下了雨呢。”
谢柔嘉和江铃连连点头。
“看到了看到了。”谢柔嘉说道,神情激动不已。
“老夫人真厉害。”江铃也说道。
邵铭清将手里的包袱递过去。
“什么?”谢柔嘉问道一面好奇的接过打开,看到衣袍不由哇的一声,“新衣服呢!”
她高兴的拿出来对着江铃比划。
“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江铃笑着点头。
谢柔嘉又看着邵铭清一晃一晃的笑,邵铭清笑了,拿出自己的衣袍也在身上一比,笑着冲她也晃了晃。
“我也有。”他笑道。
谢柔嘉喷笑,也反应过来这不是他送的了。
“谁送的?”她问道,是祖母吗?
“当然是我最亲的表妹喽。”邵铭清得意洋洋说道,又冲谢柔嘉点点头,“记住啊你可是沾我的光。”
谢柔清?
谢柔嘉很是惊讶,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服,嘴边浮起一丝笑。
“好,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她说道,将衣服一收,“送我一件衣,将来我还她一身衣。”
………………………………………………。
一阵风吹的车帘蓬蓬作响。
谢文兴压紧了门帘角,看着靠在引枕上闭着眼的谢大夫人。
“不管怎么说,这是吉兆。”他笑道,“因为前一段事故的担心也可以放一放了。”
谢大夫人吐口气,睁开眼。
“吉兆。”她说道,“也只是兆而已,吉不吉的,可是要看出砂来定的,这矿上能出什么砂来。”
“郁山不出,别的矿上出嘛。”谢文兴笑道,“这是咱们谢家的吉兆。”
谢大夫人吐口气。
“吉兆。”她再次说道,看着车帘,“笑话是能变成吉兆,吉兆也能变成笑话,她可别仗着吉兆更有底气胡乱折腾。”
“你放心吧,母亲是有分寸的。”谢文兴笑道。
谢大夫人看他一眼。
“分寸?”她说道,“你对母亲评价可真高。”
谢文兴没忍住噗嗤笑了。
“好了好了,别多想了,事情总是圆满结束了,你提心吊胆这么多天,也可以松口气了歇一歇了。”他说道。
谢大夫人眼中难掩伤心。
“我提心吊胆又有什么用,好心也被当做驴肝肺。”她说道,“连门都不让我进。”
“没有没有,父亲不是看到了嘛,母亲心里也知道的,母亲就是嘴上倔,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跟她生这个气做什么。”谢文兴说道,伸手给她揉着肩头,“快歇歇,你也好几天没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