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小姐竟然把大小姐推下水。”他说道,“真看不出这个二小姐竟然如此凶悍。”
“看不出吗?”东平郡王反问道。
不凶悍的话怎么能把周成贞打成那样。
文士哈哈笑了,又低下头看文书。
“这上说二小姐妄图将长姐取而代之,所以才下了黑手。”他说道,说着又叹气,“怪不得她生出这样的心思,同胞姐妹,分毫之差,就错失了那个位置,所以当初世宗皇帝决定不留那个孩子,若不然少不得一场兄弟反目。”
“说谢家当初也是要溺死一个的。”东平郡王说道。
说到这里将手里的文书扔回几案上。
文士抬头看他意兴阑珊。
“殿下不看了?”他问道。
“没什么看的。”东平郡王说道。
也的确没什么看的,无非就是那些利益相争,小家小户有小家小户的相争,大宅高门有大宅高门的相争。
这些他人的事本就与他们无关,但东平郡王突然要看。所以才让人急急找来,找来了又觉得没意思了。
殿下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时候可不多。
大概是坐船太闷了。
文士继续看文书。
“这位二小姐品行可一向不好。”他一面随口说道,“不学无术,欺压姐妹。”
东平郡王嗯了声,一手推开了窗,细雨随风飘进来,江面鳞波点点。
“不学无术。欺压姐妹。也不一定跟品行有关系。”他随口说道。
有些人天生就读书不好,有些人天生就不会跟姐妹兄弟相处,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品行不好。
文士哦了声。
“日常在家中也是横行霸道。目无尊长。”他接着说道。
东平郡王嗯了声。
“横行霸道目无尊长,也许另有因有。”他说道。
例如当初大将朱逢春城门前大骂其父,就是为了告诉其兄弟他找到的贪墨案证据藏在哪里。
文士笑了放下手里的文书。
“殿下是在为谢家二小姐说好话?”他笑问道。
有吗?
东平郡王微微皱眉。
“我只是说世上的事没有绝对,都是他人说他人事。”他说道。“听听也就罢了。”
“那倒也是,谢家姐妹品行如何。谢家内宅如何私争,与我们也无关。”文士笑道,“他们只要是大巫清后谢氏,出产朱砂。进贡祥瑞便足矣。”
东平郡王没有说话,依旧看着窗外。
不过,那个傻乎乎的丫头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吗?
雨点渐渐密集的江面上忽的一条船从后边追上来。二十几个船工们穿着蓑衣斗笠都在奋力的划船。
船身看起来毫不起眼,但船窗上垂着的竹帘卷起来。露出其内的窗户竟然是琉璃做的,此时琉璃窗后,一个女孩子正贴着窗向外看。
她的面容白净米分嫩,眼睛亮亮,在琉璃映衬下越发的娇艳如花。
只不过此时这朵花似乎是被压在琉璃上,让她的脸和鼻子都变的扁扁,看上去古怪又滑稽。
东平郡王愕然。
然后那张脸瞪圆了眼,显然也看到了他。
更滑稽了。
东平郡王噗嗤一声笑了。
琉璃后的面容似乎受了惊吓嗖的离开了窗户,但下一刻又贴上来,比先前还要贴近,呈现出更古怪的面容。
这是挑衅吗?
东平郡王莞尔。
不过是一转眼间船已经越去,消失在视线里。
“咿,那是谢家二小姐的船,怎么…”文士也看到了凑过来向外看。
有随从从外进来。
“谢大老爷说,谢二小姐的船要先行过去,还望殿下见谅。”他说道。
“这下雨天的还跑那么快做什么?”文士惊讶问道,“多危险。”
“说是二小姐喜欢下雨行快船。”随从说道。
文士站起来打开舱门看到前方如同一只箭在水面飞驰的船,因为越过了官船,船上的船工们也就不怕惊扰贵人开始吟唱号子。
下这么大雨,又动用这么船工快行船。
“这二小姐的性子果然……”文士摇摇头说道。
东平郡王看着舱外,听着悠扬又急促的船工号子高高低低的传进来,哎嗨呦哎嗨哟的在雨中让船平稳又快速的而去。
“船划得这快没事吗?”他问道。
“没事才怪呢。”文士说道,“谢家的人也不管,在江面行驶怎么能纵着孩子胡闹。”
江面的雨越来急,斗笠遮挡不住,船工们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邵铭清听到身后脚步响,闭着眼就回头摆手。
“快进去,快进去,雨大了。”他说道。
不过他的话说了也白说,一只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微微借力人就站了过来。
“船上也唱号子。”谢柔嘉笑道。
“当然。”邵铭清说道,“很多种呢,平缓的时候有慢船号子,湍急之中有爬山虎,顺风中有拉蓬号子。疾风浪要停船的时候还有抛锚号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谢柔嘉笑问道。
“我家的盐大多数都是通过水路运出去的。”邵铭清笑道,“我跟着父亲走过几次船。”
谢柔嘉哦哦几声,重新看向这些船工们,船工们的动作变的慢下来,号子声也开始渐弱。
“雨太大了,走不了那么快了。”邵铭清说道,又回头看舱内。“江铃还能坚持的住吗?”
谢柔嘉皱眉。
坚持怎么也能坚持。就是多受些罪。
她不由往前走了几步,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衫。
“你也不穿个蓑衣…”邵铭清皱眉说道,话音未落。就听谢柔嘉张口跟随船工们喊出一声号子。
她要唱船工号子?
邵铭清咽下要说的话。
谢柔嘉的号子唱的多好他是再清楚不过,只要她引唱,矿山上就如同翻起白浪一般。
不过,船工号子跟矿山号子能一样吗?
“天色变了。”
女声渐渐高亢越过船工们的声音。
船工们一声声的咳呦成了她的应和。
“天色变了……咳吆。”
“大浪要起……咳吆。”
“脚蹬地哟……咳吆。”
“手把沙呀……咳吆。”
“挣回钱喲……咳吆。”
“要顾家呀……。咳吆。”
伴着这一声声引唱。船工们慢下来的动作渐渐加快,当听到挣回钱要顾家时大家还忍不住露出笑容。
脚蹬地。手把沙,挣回钱,要顾家,要顾家。为顾家。
他们奋力的划动着,耳边女声越来越响亮,节奏也越来越快。
风似乎小了。雨也似乎没有那么大了。
“遇激流,不停留。”
“众弟兄。拉紧绳。”
“弯腰合力把船行。”
…………………………………………………………
“殿下。”
文士掀起帘子进来。
因为风急雨急,窗已经关上了,堆在几案上的文书也早已经消失了,东平郡王正闲闲的看书,听到他的声音淡淡的嗯了声。
“殿下,谢家二小姐的船不见了。”文士说道。
不见了?
是什么意思?
东平郡王放下手里的书。
“风雨很大,我们都放慢速度了,他们原本离我们不远的,但现在看不到了。”文士说道,神情几分肃穆,“不会出事了吧?”
东平郡王笑了。
“出事也不会沉的这么快啊。”他说道。
也对。
“可是那他们去哪里了?”文士问道。
“当然是走远了。”东平郡王说道继续拿起书。
文士当然想过走远了。
但是。
“这不可能啊,那也太快了。”他说道。
东平郡王笑了笑。
“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不可能。”他说道,“万事皆有可能。”
…………………………………………………
码头上一片寂静,只有风雨飘摇。
不远处的草棚里挤满了人,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打牌,嘈杂热闹。
“我看今天是到不了了,半路一定抛锚了。”一人说道,看着外边的雨,以及茫茫一片的江面。
为了迎接进京的官船队伍,这个码头已经提前三天清空了,官老爷谢家的掌柜们以及百姓们也等了三天了。
“老爷们看来还得多等一天。”另一人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得有人呀的了声。
“船来了!”
又逗闷子呢。
他们这些来探消息的随从们已经开了不少这个玩笑了,都懒得理会了。
“不是,真来了!真的有船来了!”
真的有?
有人向外看去,果然见茫茫江面上出现一条船。
但只有一条。
“是不是来抛锚避风雨的船?”有人问道。
这话立刻遭到否定。
“不可能,已经提前多日告知拦截了,不会有其他船过来的。”
随着他们的说话,船越来越近,大家也都忍不住站出来,很快就看清那船上飘着的旗帜。
谢。
谢家的船!
草棚里顿时乱了起来,顾不得撑伞穿蓑衣都涌向码头。
“不用通禀告其他人,这是我们二小姐的船。”管事大声的说道。
二小姐。
码头上的人停止了乱跑,看向下船的人。
一个小姑娘被人拥簇着走下来,蓑衣斗笠遮住了她的身形面容,众人也不敢多看忙低下头。
“我们先去驿站,你们在这里等候,皇帝的使者还有大小姐都在后边呢,今日也不定能到。”管事的对大家说道。
今日也不定能到啊,随从们忙上前询问详细消息,倒没人再注意那小姑娘。
他们询问着,那边船工们也传来嘈杂声。
“竟然才这个时辰?怎么会啊?”
“我们竟然走的这么快?”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忍不住看过去。
“你们难道不是一直比船队走的快吗?”有人问道。
船工们纷纷摇头。
“我们是半路越过的。”
一面说了地点。
这话让在场的顿时喧腾起来。
“不可能!那你们怎么会走的这么快!”
“难道江上没有刮风下雨吗?”
身后的喧闹传来时,谢柔嘉已经上了马车,沿着码头的大路向驿站走去,刚走了没多远,马车就猛地停下来。
“什么人!”
伴着随从的呼喝声。
有人拦路?
码头这边已经戒严了吧,什么人能拦路?
谢柔嘉皱眉,念头才闪过就听的一声喝。
“谢柔嘉!出来!”
这声音!
谢柔嘉猛地掀起车帘,看到前方雨雾中出现一人一骑。
蓑衣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但谢柔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成贞!
这家伙怎么来了?
邵铭清不是说他在郁山养伤呢吗?
马儿一声嘶鸣,谢柔嘉的视线落在周成贞的马上,她猛地在车内坐起来,脸上浮现惊喜。
小红马!小红马!
“谢柔嘉,出来。”周成贞再次喝道,一夹马腹向这边走来。
谢柔嘉哼了声,伸手放在嘴边打个呼哨。
小红马一声嘶鸣,扬起前蹄,但还没迈步就又停下来。
周成贞手中的刀横在了马头上。
“小畜生,你要是再敢伙同别人坑我,我立刻要你的命。”他冷冷说道。
小畜生!
谢柔嘉心里骂道,一扯车帘跳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咄咄
周成贞的眼睛一亮,心里便啧啧两声。
真是人靠衣衫马靠鞍,穿着一身米分色衣裙,梳着整整齐齐的双髻,还戴了一串大珍珠的小姑娘,跟那个破布澜衫披头散发野山耗子一般的小姑娘完全就是两个人。
有小丫头在一旁撑着伞,小姑娘拎着裙子,脸上柔光细滑,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我……”谢柔嘉张口要说话,邵铭清从一旁越过她。
“世子爷。”他高声喊道,一面给谢柔嘉一个眼神,“您也来了。”
对啊,他是镇北王世子,纵然那一世夺了她的命,可是现在的她又能奈何他,她是镇北王妃的时候也没能奈何他。
若是被他寻了机会再弄死她一次就糟了。
不过这次就算他再要害她性命,谢柔嘉觉得也没那么容易。
当再有那几个仆妇抓她时,她一定不会往后躲,而是先发制人,周成贞那时候离自己不远,一头撞过去就能抓住他,白绫缠上来的时候,她还可以抢过来勒住他。
等水英用手戳她,以及抬头看到周成贞站到眼前时,谢柔嘉已经在心里把周成贞勒的翻白眼了,于是她不由咧嘴笑了。
周成贞嗳了声。
“这个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他问道,说着话用手里的马鞭去戳谢柔嘉。
似乎戳一戳就知道是真人还是假人似的。
谢柔嘉被这一戳回过神,顿时瞪眼。
周成贞就笑了。
“装什么装啊,被从山里放出来就真当自己是乖乖猫儿了,做这副样子骗谁呢。”他说道。
谢柔嘉在心里夺过鞭子将周成贞抽了七八下,稍微出口气。不情不愿的屈膝施礼。
“见过世子。”她说道。
周成贞就哈哈笑,用手里的马鞭子戳她的头。
“你这样子好恶心。”他说道。
谢柔嘉蹭的一股火从头冲到头顶,耳边邵铭清再次先开口了。
“世子,二小姐遵大老爷的话随行,出来一趟不容易,如有失礼之处还望世子见谅。”他说道。
被关在山里肯定是境遇无奈,那此时换作鲜亮的衣衫随行也是无奈。是个人听到这种话都理解一下。
不过。周成贞显然不在这种人行列之内。
“像她这种臭名昭著谋害长姐的人有什么无奈啊。”他哈的一声说道。
邵铭清和谢柔嘉的脸色都一变。
柔嘉以二小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之前为什么被关在郁山周成贞肯定要打听。
虽然当初谢柔惠落水的事并没有外传,但在谢家内部却是人尽皆知的。
谢家二小姐的名声从小到大都不好。再加上那次害谢柔惠落水,更是恶毒到极致了。
那一世他知道了之后就是这样骂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勒死了她这个恶人。
谢柔嘉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是太蠢了。”周成贞又笑吟吟说道,“以你的身手。直接打死你姐姐不是更好,落水也不一定能淹死。白落恶名也没得好结果,你下次可以按我说的试试。”
这简直是在羞辱了。
四周的人都面色难堪低下头。
只可恨对方身份高贵,如果是大小姐在就好了,至少大小姐的身份让这世子爷能多少斟酌一些。
二小姐是二小姐。且又声名狼藉,人家说的话都是实情,要反驳都没反驳的道理。
谢柔嘉垂着头看到一旁邵铭清的衣角动了动。露出鞋子。
他肯定是用脚尖狠狠的碾地呢。
肯定气坏了吧。
邵铭清几乎都不生气的。
她倒不是生气,因为他是她的丑人。在她眼里是恶人。
仇人恶人骂她羞辱她是很正常的事,她才犯不着为此生气。
念头闪过她再次屈膝施礼。
“是。”她说道,“多谢世子教导。”
周成贞挑眉,纵马围着她转了转。
“世子爷,您看这雨越下越大,我们一路风雨行船很是辛苦,有什么话我们到驿站再说吧。”邵铭清说道。
周成贞笑了。
“她这种人还怕这点风雨辛苦?”他说道。
竟然是铁定了心就不让走。
这哪里有半点王公贵族子弟做派,分明就是个恶霸。
邵铭清还要说什么,谢柔嘉伸手悄悄的拉了下他的衣袖,邵铭清便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沉默,只有雨唰唰的打在蓑衣斗笠上雨伞上车上地上发出密集的声音。
周成贞手中握着刀,一手握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