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四周人声沸腾轰声顿起。
谢大夫人抬起头看着在纷纷火花飞溅中站立的女孩子,女孩子的手中的草绳还在不断的挥出,伴着两边的鼓声,将四面的篝火搅动,火苗窜起火花四溅,也让她在其中熠熠生辉。
“惠惠……”谢大夫人喃喃喊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惠惠吗?
“大小姐!”
前边围观的人也看清了女孩子的面容,不知哪个脱口喊道,这喊声让更多的人喊了起来。
“大小姐下场了!”
“大小姐要替大夫人大傩!”
不,不,她不是大小姐!她不是!
谢柔惠上前一步张口要喊,但下一刻有人按住了她的嘴,同时将她整个人向后压去。
猝不及防谢柔惠仰面摔倒在地上。
剧痛让她眼冒金星,尖叫声却被那只手死死的堵在嗓子里。
“惠惠,你先下去,你快去地道里。”谢文兴低声说道。
不,不,她不去!凭什么!
谢柔惠呜呜的摇头,因为摔的痛眼里有泪水流出来。
“快别胡闹了,只能有一个大小姐,只能有一个惠惠。”谢文兴低声喝道。
那为什么被拉下去的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而是自己!
为什么父亲不去喝止她!将扰乱母亲驱厄的她当场打死!将她当场打死啊!
她的问话喊不出来,也没有人回答她,捂着嘴还不够,谢文兴竟然一把扯过旁边竖着的一面彩旗,用彩旗遮住她的头,不由分说的扯着她向内沿着长廊向后退去。
因为闲杂人等已经都被屏退,这边的长廊里空无一人,灯笼熄灭,一切都罩在浓浓的夜色里,很快就将他们父女的身影掩盖。
“让惠惠来没问题吗?”谢文昌从场中女孩子身上收回呆呆的视线,看向身后。
话问出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适才还在的谢文昌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去哪里了?
他适才叫过惠惠来,就是要让她上场吗?这是跟谢大夫人商量好的吗?
那刚才不说,不过,谢柔惠来做这个,岂不是将来笑话更大?
这夫妻两个搞什么啊!
而在另一边的谢瑶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场中的女孩子。
惠惠?
她的视线忍不住看向屋门口,适才被谢文兴叫过去的女孩子已经看不到了。
谢瑶又看向场中,火光下挥动着草绳舞动着的女孩子穿着粗布麻衣,随着抬脚裙摆下露出草鞋。
这,这……换衣服换的真够快的啊。
谢柔嘉挥舞着手里的草绳。随着挥动,烧尽的草绳在地上化为一片灰烬,鼓声越来越激动,谢柔嘉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速,她看着眼前排排而立的扮作伥子的孩子们,时而进时而退,就好像在试探在畏惧但又不肯认输。
慢慢的她跟这些童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原本随着鼓声木然随意晃动着的孩子们神情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祭祀。这些套路已经熟悉的都麻木了,他们跟巫不同,也就是个摆设。所以很简单很随意轻松,但这一次感觉却不一样了。
那个舞动的女孩子手中挥舞着草鞭子,不断的逼近,她没有戴着恐怖的四目面罩。手里也没有举着长戈,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看着他们,可是为什么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吓人呢?
孩子们开始骚动,想要躲避,又想要反击。
围观的人也紧张起来。身子颤颤的挤在一起,似乎眼前真的在进行一场搏斗,搏斗的不分胜负让人提心吊胆。
草鞭子带着火猛地甩向童子们中间。
原本聚在一起的童子们轰然躲避分开。谢柔嘉趁机跃入其中,童子们惶惶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本能又告诉他们要聚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有力量对抗这个女孩子。
带着火的鞭子却不断了击打在他们中间。
每次鞭子甩下,就引得四周一片呼喝,围观的人在欢呼在鼓劲。
但谢大夫人并没有沉迷其中,她并没有把这些童子们当作伥子当作厄,所以当看着鞭子甩过去火花四溅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要喊出声,但让人惊奇的是,并没有发生鞭子抽在哪个孩子身上的场景。
草鞭如同蛇一般灵巧,每一次都险险的避开了这些孩子们。
院子里的呼喝声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激动。
随着扬鞭,场中的女孩子挪动着摆动着,一步一步的将这些童子们向一个方向逼迫而去。
“驱!”
她高声喊着。
“驱!”
四周的人激动的应和着。
童子们一步一步的开始退去,不是像以前那样算着时间到了,或者按照旁边人的指挥,他们是真的想逃,向退避,看着这个一步一步舞动逼近的女孩子。
他们退出了场中,迈过了门槛,走出院子。
围观的人不再像开始那样害怕紧张,童子们的退避让他们勇气倍增,胜利的渴望让他们热血沸腾,随着舞动的女孩子,他们只想冲锋只想陷阵只想大声的喊叫。
驱逐这些疫病!驱逐这些厄运!驱逐!驱逐!
“驱!”
“驱!”
“驱!”
驱,驱逐这些疫厄!
谢柔嘉心里也在喊着,她的脚步越来越稳,一手持着草鞭,一手举起了一根火把。
伴着她的动作,更多的人都从一旁摘下了火把,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的移动着。
随着驱厄的人群渐渐的走了出去,等候在一旁的下人们重新点亮了灯火,黑暗的谢家大宅随着人潮的涌动明亮起来,就好似舞动的火蛇蔓延而去,所过之处瞬时光明。
站在阁楼上警戒的护卫们视线看着这条火蛇,原本木然的脸上神情激荡。
“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晚上大傩逐疫时要熄灭了家里的灯火。”一个护卫喃喃说道,“原来看着黑暗褪去是让人如此的热血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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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旁观
院子里渐渐的安静下来,灯笼已经重新悬挂,篝火还在啪啪的燃烧着,谢大夫人还坐在地上,忽明忽暗的神情呆呆看向门外,看着被众人拥簇着的舞动着而去的女孩子。
大小姐……
谢柔惠……
不,她不是。
谢大夫人慢慢的摇头。
她不是惠惠,她不是惠惠。
她怎来了?惠惠呢?她的惠惠呢?
谢大夫人跳起来,看向身后。
谢文昌正在喊着人去跟着出城,宋氏等人妇人则都在屋子里忙碌。
“谢文兴呢?”谢大夫人喝问道。
谢文昌忙挥手赶走管事。
“大哥跟着惠惠去了吧。”他说道,“原来大嫂你是让惠惠跳啊,惠惠跳的真不错。”
我才没有!
再说她也不是惠惠!
谢文兴!
谢大夫人想到了什么,抬脚要奔走。
“大嫂!大嫂!”屋子里邵氏和宋氏急急的喊道,“您快来,快来,老夫人不喘了!”
不喘了?
谢大夫人脚步一顿,看了眼远处那个带着暗道的书房所在,又看着谢老夫人所在的屋子。
惠惠…
母亲…。
她一咬牙奔向谢老夫人的屋子。
“怎么回事?”
“大傩起效了!老夫人不喘了。”
大傩起效了?
真的起效了?这么快?这怎么可能!
队伍也不过刚出谢家大门吧?
谢家大宅里安静下来,灯火通明,而深夜原本安静的街道喧哗起来。
晚归的人,坐在夜食肆吃饭的人,纷纷惊讶的看过来。只见街道的尽头火把烈烈,涌涌的人群缓缓的移动着,鼓声沉闷的敲打着夜色。
这是怎么了?
“大傩!谢大小姐在逐疫!”
很快有人大声喊起来,这喊声随着夜风席卷了整个街道,又传遍了半个城,安静的夜顿时沸腾起来。
而位于城外的驿站此时依旧安静如常,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略一停顿。旋即轻轻的敲了敲门。
“殿下。”文士在外低声唤道。
门内传来嗯的一声,文士便推门进来了,看到穿着素白亵衣的东平郡王一如既往坐在床头看书。
“殿下。我们后日起程,真丢下世子爷在这里吗?”文士问道。
“我们来是为谢家三月三祭祀做贺,而我也按照皇帝的意思给了他们增光添彩,如今谢家的祭祀已经完成。余下的事就非我之责了。”东平郡王说道。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约束看护着周成贞。
“那万一世子爷惹了事。”文士说道。
肯定会惹事,来到这里短短时日。就被揍了两次了,还有一次本来也该挨揍,就是当街笑谢大小姐是舞娘的时候,多亏谢大小姐脾气好。
如果没有郡王约束。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指不定还闹出什么事呢
东平郡王嗯了声。
“那就是他的事了,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说道,抬起头。“就算是个小孩子,也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文士笑了。
“世子爷其实有分寸。”他说道。
“他要是没有分寸。也活不到今天。”东平郡王说道。
文士应声是。
“哦对了,殿下,您回来时捎了个小姑娘坐车?”他又问道,“不是谁和我说的,我是看到他们刷洗马车,我好奇怎么弄脏了,他们说有人搭车,是个山里的孩子。”
东平郡王看着他。
“怎么?”他问道。
文士笑了。
“不怎么,属下就是好奇。”他笑道。
“没什么可好奇的。”东平郡王说道,“她要搭车,而搭车与我也没有什么不便。”
“殿下是个善心人。”文士笑道。
东平郡王笑了笑。
“善心?与已无害,人人皆能善心。”他说道,低下头继续看书,才看了一眼,就听的隐隐有鼓声喧哗声传来,在夜风中一闪而过,他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
“哦,适才县衙派人来说了,谢家今晚要进行大傩。”文士忙说道。
大傩?
“为什么现在驱疫?谢家出事了?”东平郡王问道。
“是。”文士点点头,“谢家老夫人病倒了,听说很严重,所以子女们尽孝,要办一场法事。”
东平郡王哦了声,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要去看看吗?”文士问道,“原来还不信,看了三月三后,这谢家的祭祀还挺震撼的。”
东平郡王嗯了声站起身来。
文士转身喊人来给他更衣,还没喊出来就见东平郡王已经取下一旁的披风大步向外而去。
这么急?文士愣了下,就穿着亵衣吗?
好吧,真风流不拘小节,反正夜色里也没人看到,谁管你是锦衣还是裸着。
文士又笑了笑跟了上去。
鼓声在身旁激扬,呼喝声整齐划一,大半夜的似乎整个彭水城的民众都涌了出来。
谢柔嘉坐马车一路上编织的长长的草绳已经燃烧的剩下不多,前方河水隐隐可见。
鼓声越来越激烈,谢柔嘉旋转着,草绳在四周举着的火把上飞旋,在空中甩出一个又一个火花。
几十个童子们这一路走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之心,有的哭泣有的哀嚎惶惶拥挤而立,随着谢柔嘉的逼近不停的后退。
“这些人演的可真投入。”
远远的站在马车上可以越过人群看清这边的文士忍不住说道。
“不是演的,是身在其中了。”东平郡王说道,夜风掀起他的披风,在前方火把的映衬下其内素白的贴着身子的衣衫若隐若现。
“身在其中?”文士说道,皱眉看过去。“怎么就身在其中了?”
“因为巫惑。”东平郡王说道。
看着人群中似乎永不知疲倦舞动的女孩子。
书上说有的大巫们看上去病弱无力,但在祭祀的时候却能健步如飞三日而不疲惫。
这就是巫的力量。
“现在的谢家大小姐已经不是谢家大小姐,而是请神上身了,我相信她可以驱厄不休不止跳上三天三夜。”他接着说道,又停顿一下,“不过还真是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文士问道。
“谢家大小姐为巫的时候是一种样子,为人的时候又是……”东平郡王说道。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场中陡然掀起一阵喧嚣。
河边那舞动的女孩子将草绳燃着在自己身上飞快的盘旋着。
她整个人如同被火包围,所到之处势不可挡。
四周的民众如癫如狂,跺着脚跟随着激烈的鼓声发出整齐的嘶吼。
在一片火光中女孩子明亮而耀眼。她的长发,她的粗布麻衣,都变的令人炫目。
连原本专心听东平郡王说话的文士都忍不住看的入了神。
驱厄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逼近的大巫,热血沸腾的民众。几十个童子濒临崩溃,他们一步一步退到河边。竟然似乎要跳进去。
但就在这一刻,飞舞的女孩子将这些童子们逼退带离了河边,同时挥舞着手中几乎燃烧殆尽的草绳在他们头上盘旋。
谢柔嘉似乎看到无数的厄随着草绳飞旋而凝聚。
都走吧,都走吧。都走吧,放过我的祖母。
但突然她的身形一凝滞,手中的草绳不受控的抖了起来。同时下坠。
不行,不行。此时如果中断,就前功尽弃了。
谢柔嘉用力的抬手,但似乎有巨石重重的落在她的手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里似乎有一团黑影。
不走?不走?甩不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草绳终于燃烧到了她的手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嘶吼。
“逐!”
草绳终于甩了出去。
伴着她的动作和喊声,无数的火把被扔进河里。
“逐!”
“逐!”
“逐!”
当火把落入在河水里,癫狂的人群发出一声声激动的呼喝,在河边手舞足蹈又唱又跳,而童子们则大汗淋淋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
文士也长长的吐口气。
“真是好看啊。”他说道,转头看着东平郡王,“古书中所言的大傩驱疫就是这样的壮观吧。”
东平郡王看着河边的人,人群密密麻麻欢呼热闹,但那个女孩子站在河边,火光波光粼粼的映照下反而显得孤寂。
“殿下,你方才说不明白谢家大小姐为巫的时候是一种样子,为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文士又问道。
“没什么。”东平郡王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文士又问道。
“我知道周成贞那次说怎么觉得这谢家大小姐有点熟悉是什么意思了。”东平郡王说道。
什么意思啊?
不是看过三月三认识谢大小姐所以熟悉吗?
文士皱眉但他知道东平郡王的性格,如果想说他会说,他不想说的时候谁问也没用。
他没有再追问,又看着欢腾的人群。
“大傩结束了,完美至极。”他感叹道。
东平郡王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他说道。
不高兴?谁不高兴?
文士凝神看过去,再说这黑乎乎的怎么看出的不高兴?
他的念头才闪过,就见那才完成大傩仪式的女孩子从人群中疾步的跑了过去,越过一片喧腾热闹向城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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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明天见。(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再争
这一次进谢家的大门更没有任何阻拦,所有人纷纷施礼。
谢柔嘉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