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香儿和赵三旺的事,总算定了下来。这经过也并不容易,董家人起初说什么也不愿意,觉得董香儿嫁赵三旺是嫁亏了。赵三旺好求歹求,又拿了一大笔彩礼出来,董家人才点头答应。
这般一来,赵三旺的积蓄,可就去了大半。
好在董香儿并不在乎这个,赵三旺是个靠得住的人,两口子一起踏实干活,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但她没想到,秦春娇竟然说要把房子给他们住。
易家的房舍院落,盖的结实,院子也宽敞,房屋还是前年易峋才翻修过的,新的很。他们平白得了这样一座院子,真如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董香儿哪里肯平白无故的占人便宜,何况是占她好姊妹的便宜?
她刚想说话,秦春娇便已抢先说道:“三姐,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一家子明年就要搬到京里去了,但是乡下的田产和铺面不能没有人打理。我和峋哥商量了,铺子就托付给你,油坊和田里的事情,便交丁虎大哥和三旺照看着。我们在京里打算新开一家店铺,峋哥好似也有什么事情。到了那时候,乡下的事必定顾不上,就多烦劳你们了。所以,房舍给你们住,也没什么。”
董香儿还是不同意,她说道:“这不成,怎么说,都是我们占了你们的便宜。妹子你话里虽这样说,但我哪儿不明白,我和三旺的饭碗,就是你们两口子给的。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哪儿会有今天,三旺多半还在混,我也叫李家给捉回去打死了。”说着,她顿了顿,想了半日,又说道:“房子算是我们租下来的,每年春秋收租的时候,连着房屋的租钱一起送过去,好不好?”
她才说完,看秦春娇有话说,又加了一句:“妹子,你要是不答应,这房子我们可也不敢住了。”
秦春娇听着,心里也明白她的性格,笑了笑,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件事,是她和易峋商量好的。
他们要搬到城里去,乡下的产业要交托给可靠的人打理。董香儿和赵三旺都是忠心诚朴且靠得住的人,他们又正好要成亲,是最合适不过的。
董香儿叹息了两声,眼圈忽然红了,鼻子有些酸酸的说道:“妹子,本想着你我都回来了,能长长远远的相处。这一年不到的功夫,你又要走了,我心里真舍不得你。”
秦春娇替她擦了一下脸,柔柔的一笑:“三姐,不用这样。你想看我了,大可以进城来。或者,逢年过节的,我也会回来看你。再有,你还真得替我把铺子看好了,若是我在京里干得不好,说不准将来还得回来。这儿,就是我的退路。三姐,我没有兄弟姊妹,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信你。”
这话,动了董香儿的心肠。她只觉得满腔子的热血,直往上涌。
她点头说道:“妹子,你放心,姐一定给你把铺子看的好好的!”
黄玉竹在一边听着,赶忙问道:“春娇姐,你们要进京去了,那我、我咋办?”话才出口,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她和易嶟相好,但那层窗户纸却还没戳破。一个大姑娘这么说,不是上赶着求男方娶自己?
然而她一听他们全家都要迁走,顿时就急了,什么羞啊臊啊,都丢到脑后去了。
秦春娇瞧着她,抿嘴一笑:“你放心,等过了年,我就托人到你家去说。一定先把你们的事给定下来,再进京去。这聘礼啊,我们都已经预备好啦。”
黄玉竹听了这话,又是喜又是羞,一张俏脸红艳艳的,那双猫眼笑得眯了起来。
那俩男人在不远处分肉,将这些话听得分明。
易嶟埋头干活,装听不见,耳朵却竖了起来。
易峋瞧着他兄弟,莞尔道:“你安心,你的亲事,我和春娇都放在心上。等咱们进京安顿下来,就把黄姑娘娶过门。”
易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后面,没有接话。
这天杀好了猪,把肉分好,该腌的腌了,该腊的腊了,秦春娇灌了些香肠,挂在炉灶上面,又留了些肥肉炼油,余下的鲜肉便都吊了起来。
妇人们干完了活,易家分了些肉给她们,便都散了。
白天杀猪,晚上当然是吃炖肉。
秦春娇切了些五花肉,合着白菜、豆腐、粉丝炖了一锅,就着玉米面饼子,打了一角酒,一家子暖暖和和的吃了一顿。
眨眼间,就是年三十了。
易家兄弟两个,带着秦春娇,一大清早去份上祭扫了一番,回来便忙着做起了年夜饭。
酒糟鱼入坛已将近一个月,这会儿正是吃的时候。
秦春娇把鱼从坛子里取出来,拌上猪油粒子,一起上锅蒸了,顿时那浓郁的酒糟香气合着鱼本身的鲜香在屋中四散开来。
本地不产糯米,为着过年,她特地去城里米行换了几斤回来。
把糯米在水中泡了约莫一个时辰,泡的晶莹剔透,颗粒饱满。捞出来,把切成大块的腊鸭安放在米上,又切了几根葱,淋了些米酒,上锅蒸熟,便是一锅亮晶晶、咸香浓烈的咸鸭糯米饭了。
此外,她还剁了些肉馅儿,放了荸荠进去,调味匀当,打算做个红烧狮子头。
这荸荠不是家里种的,而是野生的,附近地里常有,房前屋后挖一挖,便能得一筐出来。虽然没有种出来的那么饱满肥大,但也一样的脆甜可口。把荸荠剁碎,放进肉圆子里,做出来的狮子头便格外的鲜甜脆爽,且不腻口。
今年,可是她嫁过来第一年操持家中的年夜饭,她自然是拿出来全幅的本事,尽心尽力的烹调。
那两个男人在屋里忙着别的事情,被这满院子浓烈的饭菜香气,勾的几乎无心做事。
虽然已经吃了一年秦春娇做的饭,但是他们还是对晚上的这顿饭充满了期待。
易嶟一面朝着对联后面抹着浆糊,一面问道:“哥,嫂子到底做了什么好吃的,能这样香!”
易峋没有答话,看着门板上那喜气热烈的大红福字,心中满是温暖和热望。
今年有她在,这个年必定是不一样的。
第134章
秦春娇足足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去预备这顿年夜饭。
到了傍晚时候,日头落下了地平,在屋檐下头的冰棱子上投上了最后一抹光辉。
村子里一派寂静,今年是年三十,所有人都在家中热热闹闹的吃年夜饭,没有人出来走动了。
易峋在供桌上点了三支线香,三人磕了头便在外头等候。
直到线香烧完,方才进去,将香炉子撤了。供奉完祖宗天地,余下便是世间凡人的团圆时光了。
堂屋里地下摆着两个炭盆,里面烧着红旺的炭火,屋中暖洋洋的。
屋子角落里的炉子上,温着酒瓶。供桌旁的高台,摆着一只长颈白釉瓷瓶,瓶中插着两支红梅。这是秦春娇的布置,早间她见地里一株红梅开得好,便折了两支回来。
易峋和易嶟两个大男人,可想不到这些花样。
虽是女子的习性,但屋中经了这样一番布置,也的确更添了几分雅艳和喜气。
桐木八仙桌上,摆着五荤五素一共十道菜,鸡鸭鱼肉无不齐全,每一道都是秦春娇精心烹制出来的,并且仔细摆盘装点过,不是用萝卜刻了小花,便是拿香菜薄荷叶子摆在盘边,丰盛且精致。
三人坐在桌边,举杯碰了一盏,各自一饮而尽。
饭桌上,三人谈论着一年的收成经营与对明年的预期。易峋看着妻子那张娇艳红润的脸,眼波流转,笑的甜美动人,心底也充满了温暖祥和的幸福。
明年,必定也会是幸福的一年。
眼下家里人口少了些,有些冷清。待明年弟弟娶了弟媳,春娇也该有孩子了,这家里就会热闹起来。
是啊,明年春娇是该有消息了,毕竟在这件事上,易峋可是十分的卖力勤奋。这一点,他有把握。
吃过了年夜饭,一家子守岁。
到了子时,兄弟俩出门放鞭炮。秦春娇则在厨房里,按着鞭炮的声响,把事先包好的饺子,一枚枚的下进开水锅中。
如果家中有孩子,这饺子里还要挑一枚包上糖栗子,故意叫孩子吃到,寓意甜美如意。
但现下家里还没有孩子,当然不用这么做了。
这么想着,秦春娇不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坦无比。总也快了,她峋哥可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勤快的“耕耘”着。饺子锅里的热气,将她的脸蒸的有些红。
过了年三十,初一便是乡亲邻里相互串门拜年的日子了。
易家如今是村里头一个大户,赶着来拜年的,几乎踏破了门槛,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黄里正带着女儿也来了,听说他们一家子年后要迁到京里去,黄里正还为他女儿的亲事担心了几分。待听易峋言说,过了初七,就请媒人上门提亲,黄老爹的一颗心这才放在肚子里。
到了初二,就是已婚的媳妇们回娘家的日子。
这日一早,易峋和秦春娇便坐了马车,往城里去。
同去的还有易嶟,毕竟这两口子是打算在京里小住几日的,除了能让秦春娇和她爹娘好生聚聚,二来也是要把那宅子逐渐收拾出来。独留易嶟一个人在家,也是没有意思。
到了陈府,陈长青和刘氏早就等着了,陈德修也留在家中,没有出门会友。见了他们三人到来,都很是高兴。
一家子五口人,热闹的过了个初二。
当天晚上,刘氏把陈长青撵去了书房,和女儿睡了一屋。
母女两个,说了半宿的悄悄话。
自从初三起,秦春娇便留在陈府里,和母亲作伴。
易峋与易嶟兄弟两个,则去了那买下来的翰林府里,四处看了看,哪里该修整,又需要添置什么,都记录下来,也自己着手慢慢收拾着,以便天暖和了就能搬过来。
秦春娇也想去帮忙,但易峋不准,她也只好作罢。
在陈府的日子,就和世上所有的姑太太回娘家一般,清闲安逸,每天就是陪着母亲在屋子里烹茶吃点心闲话家常。
刘氏嫁到城里,已有些日子了,倒也结识了几个处得来的官宦内眷,年里每日都有人过来,拜年斗牌茶会打发时光。
这样的情形,秦春娇并不陌生,相府里那些主子们几乎一年到头大半如此,只是那时候她是伺候人的,如今她成了被人伺候的。
这般过了两日,宁王府忽然送了一封请帖来,邀请她们母女两个过府赴宴赏梅。
这母女二人原本都是不大喜欢应酬这种局面的人,但对方是宁王府,身份不同于寻常门第,年前宁王又才帮过陈长青一个小忙,人情往来,不去似乎不大好。
当晚,陈长青回来,刘氏跟他说了这件事。陈长青倒是无谓,若是妻女真不想去,不去也就罢了。妇人之间的往来,他不大放在心上。
刘氏替他着想,还是答应去了。陈长青为人刚硬,人情世故上容易得罪人,平日也少有朋友往来。这半年有了刘氏,这一块倒是活络的多了。
隔日,刘氏同秦春娇,仔细装点打扮了,乘车往宁王府而去。
到了宁王府,丫鬟仆妇接着,将她们两个引到了王府西边的香雪厅上。
花厅里,已先来了一些贵妇小姐,有和刘氏相熟的,便迎上来寒暄说话。众人见着秦春娇,虽明知道她不是陈长青的亲生女儿,但陈长青那护女的名声早已传开了,也都不敢小看了她,将她的容貌着实夸赞了一番,又说她温婉端庄,颇有大家风范云云。
众人在厅上坐着,趁着王妃没来,说了几句闲话。
刘氏从她朋友那里得知,原来前年宁王妃将府里花园重整了一番,种了许多腊梅树,今年成活开花。王妃高兴,又赶着过年,便办了这赏花宴。
正在闲坐,忽然听外头一女子声响:“姑妈请我来,我自然是要来的。”
这话音热络里透着一丝冰冷和不近人情,在寒冬腊月里,听在耳中,着实让人心底里发凉。
秦春娇对这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她。
想着,就见苏婉然挽着一中年贵妇,迈进门内。
厅上的众人见她们到来,连忙各自起身,上前问好。
那贵妇人穿着一件大红色刻丝富贵荣华牡丹通袖袄,颈子上围着一条水貂围脖,下头穿着一条石榴红金枝绿叶盖地棉裙,头上输着随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凤衔芍药金步摇,耳上也挂着一对金丝石榴耳坠,十指上戴着两个金马蹬戒指。
这妇人生着一张瓜子脸,年近四旬,因着保养得宜,皮肤依旧脂光水净,只眼角微微有些细纹。她面容艳丽,颇有风情,脸上虽挂着笑,眼睛里却微微透着那么一分狠厉。
秦春娇打量了一番,心里默默忖度着,这妇人就是宁王妃了。
苏婉然挽着她的胳臂,脸上虽还是那副清冷的神态,倒是多了几分亲昵。
宁王妃进到堂上,徐徐走来,面上含笑一一应过众人,目光才落在刘氏与秦春娇母女两个身上。
苏婉然依着她,轻轻说道:“姑妈,这两位便是陈大人新娶的那位夫人同千金。”
宁王妃道了一句:“我晓得。”说着,又向刘氏微笑道:“妾身对陈夫人,可是神交已久,只可惜一向无缘得见。今日见着,咱们可要好生叙叙。”
刘氏同她客套了几句,宁王妃又看向秦春娇,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这孩子生的可真好,俊俏出众,脱俗不凡,说是大家闺秀也不为过,真像陈大人的亲生女儿一般呢。”
秦春娇将这些话听在耳里,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晓得这宁王妃纯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才这样夸赞自己,但她也是苏家的人,这就有些怪异了。
她差点忘了,这宁王妃原本也是相府的小姐,是老太太的二女儿。只是不知为何,她进相府两年,从未见这位王妃回相府探亲,两处府邸同在一城,但逢年过节她却从没回来过。偶尔,打发人来相府请安问好,探望探望阖府众人,老太太也是冷淡的很。
也因此,秦春娇从未见过她。
眼下瞧来,这宁王妃果然也是生了一张苏家的脸,那双眼睛和苏婉然真是如出一辙。
苏婉然看了秦春娇一眼,满脸冷淡,竟然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
众人客套了一番,宁王妃便请大伙到院中赏梅,一并开宴。
秦春娇跟着母亲,在宁王府的花园中转了转,也见到了几个年轻艳丽的侍妾。听那些贵妇们的闲话,宁王妃嫁来多年,直至如今都未能生下一子。宁王膝下只有一个郡主,身子还不大好,只在后宅静养,等闲不出来。
宁王妃也是无奈,只得听凭宁王纳了许多美妾。然而,这些妇人里,竟也没有一个有好消息的。
秦春娇听着,也就罢了。
宁王府的花园固然奢华精致,但她的心思全不在这儿,同这些贵妇小姐们,其实也没什么话说。
蹊跷的是,今儿苏婉然倒没再跟她们母女两个为难,只跟着宁王妃在一处,偶尔说上几句话。
晚上摆过了宴席,众人才一一拜别归去。
宁王妃送了秦春娇一份见面礼,将她们送走。
回到自己房中,苏婉然看过表妹,也走了过来,同她姑妈说话:“表妹的身子,可好点了?”
宁王妃叹了口气:“还不就是那么着,好也不好,坏也不坏,太医看了几次,也还就是那些药吃着。”说着,她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怅然:“也是我没福,一世无子,就一个女儿,还是个多病的身子。”
苏婉然听着,意味深长的一笑:“姑妈放心,姑妈是福泽深厚之人,这子嗣总会是有的。”
宁王妃脸色一凝,口吻不绝冷淡了几分:“若是那些狐狸肚子里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