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是把易峋后半句给截了。
易峋没话可讲,又说道:“你没听之前程大夫的话?叫你好好养着,别劳累了,不然娃掉了还是小事,会把身子弄坏的。”
秦春娇嘟哝道:“哪来那么娇气,我听娘说,她怀我的时候,还下地呢。”
易峋便责备道:“这怎生一样?你那爹……”话才出口,想想不妥,又打住了,转而说道:“总之,我不准你再折腾。”
秦春娇没有说话,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
易峋没听见她的动静,低头看了一眼,见她虽然乖乖的偎依在怀里,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咕噜噜的转着,就晓得她定然没有死心。
他没再多说什么,等岳母来了,一定会劝服她的。
消息传到陈府,陈长青和陈德修不在,是刘氏接着的。
刘氏听闻这个喜讯,登时分外的欢喜,立刻吩咐人打点了几样吃食补品,还有一些妇人孕期求吉祥的物件儿,便坐车往易家来了。
刘氏还没到,赵三旺和丁虎两个,却押着一车的货,先到了。
他们两个,是来送货的。
开了年,乡下的油坊也开张上工了。油坊雇佣的长工,除了村中闲着的壮劳力,还有往年易家种地雇过的。他们老早就知道易家油坊的差事好,一天管两顿饭,还给二十文工钱,主家也是厚道人家,都巴巴的盼着。
易峋也交代过了赵三旺,如果要雇佣人手,便先尽着他们。
这些人见易家果然守信,也十分珍惜这活计,干起活来加倍的卖力。开年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已然产了二百斤的油下来。
除了年前的那些订单要供应,余下的油赵三旺和丁虎便都送进了城,给新铺子供货。
一并送来的,还有黄玉竹一冬里存下的头油面膏,也是满满当当两大箱子了。
头油一共一百瓶,面膏做了五十盒,尽够新铺子卖一阵了。
两人到了易家,经人通报便到了堂上等候。
看着易家宅邸的宽阔华丽,都赞叹不已。
须臾,易峋和秦春娇便出来了,秦春娇和他们都是一向见惯的,没有那么多顾忌。
秦春娇吩咐胡娘子送了茶点上来,四个人便坐着说话。
易峋问了几句乡下的事情,赵三旺答道:“哥,你放心,那三十亩地都按着你之前说的种下了。如今咱们村里,大半人家都种上了油菜,到了菜籽下来,全给咱收。宋家庄那边,宋大叔捎了信儿过来,茶树刚滋芽儿出来,茶果暂时是没有了。倒是他们家园子里种了几十株果树,梅子李子杏子都有,差不离五月就有新果子了,问你们要不要?”
易峋还没说话,秦春娇便先接口道:“要,我早听说宋家庄出的好果子,都是拉到城里卖的。他们若肯卖,我们就要。”
易峋有些疑惑,只当秦春娇忽然新生了主意要卖新鲜果子。铺子里的事情,一向是她拿主意打理的,他也不多问。
若是卖不掉,就留着自家吃吧。秦春娇怀了身子,多吃些果子是有益处的。
说着话,易嶟便从外头进来了。
赵三旺见了他,就打趣儿道:“二哥,你在城里倒悠哉。你不知道,黄姑娘在村里,天天巴望着你娶她,两只眼睛都要绿了。”以前易嶟总修理他,如今他先娶了亲,抢在易嶟前头成了过来人,可算能扳回一城了。
易嶟脸上果然一红,笑骂起来:“人的眼睛怎么会变绿,你意思是玉竹成饿狼了。臭老鼠,我们离了村,你就得意上了。你二哥的拳头可没搁下,若不是嫂子怀孕怕她受惊吓,一定给你个好果子吃!”
这话一落,赵三旺和丁虎齐声惊喜道:“嫂子怀上了?”
秦春娇有些不好意思,含笑说道:“才看过大夫,说是有了。”
丁虎咧嘴一笑,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赵三旺搓着手笑道:“好,真好,香姐儿听说了一定很高兴。”
这下,轮到易嶟报仇了,他说道:“三旺,你可得赶紧着。你和香姐儿也是年后就成婚了,这咋还没消息?”
这话,说的赵三旺没了脾气,只知道傻笑。
正说笑着,刘氏便道了,一进门就笑道:“这么热闹啊?三旺和虎子,你们咋来了?”
那两个都起身,寒暄了一番,说道:“大娘,给铺子送货来着。”
众人说了些话,丁虎和赵三旺就要回去。
易峋同秦春娇留他们吃饭,但两个人都说家里没人,得赶着回去。尤其是赵三旺,他不放心留董香儿一个人在家。
送走了这两人,易峋和易嶟带着家人老胡和宋青,将那些货搬到铺子里去,一一上架。
刘氏便和秦春娇在房里说话。
刘氏看着女儿,心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当外祖母了,满心都是欢喜,且生出了些格外的慈爱来。这和当初生下秦春娇当上母亲时的感受,全然不同。
再则,虽说她信得过峋子的为人,但女儿进门三月就怀了身子,香火有了消息,那就更稳妥了。
当下,她叮嘱了女儿许多孕妇要注意的事情,也将程大夫的话说了一遍,又低声道:“你可仔细了,这头三个月最为关键要紧,可不能由着峋子胡来,让他往你身上爬了。”
一天里被两个人说房里的事,秦春娇分外羞臊起来,低声埋怨道:“娘,你说啥呢。”
刘氏却不依不饶,仍旧说道:“我说的都是顶顶要紧的,你们可别贪一时的快活,闹出大错来!”
陈长青和陈德修父子两个回到府中不见刘氏,招人一问,得知了这个大喜之事,便也来了。
陈长青还带来了个大好消息,易峋和易嶟兄弟两个,果然补进了神武卫,出任旗手卫校尉。
第140章
本朝自□□皇帝起,建卫所制,共计二十六卫,神武卫为亲军上十二卫之一,负责戍守宫禁,出入护驾等事宜。而旗手卫校尉,更是护驾侍卫亲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护卫龙驾进出之安全,及奉旨执行秘密差事。以往帝位更迭,又或时局动荡之时,竟而能有先斩后奏的权柄。
易峋与易嶟兄弟两个,能进入神武卫,担任此职,除却武举里表现优秀,陈长青也是发挥了巨大作用。正是由于对陈长青的信赖,尤其听闻易峋还是陈长青的女婿,皇帝这方钦点了这两个兄弟进入神武卫。
一家人得知此讯,更是喜出望外。
这御前护驾的亲军侍卫,地位崇高,非一般的侍卫可比,从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方能入选。他们外出行走办差,即便是朝里的阁老大臣,都要给他们三分的颜面。
陈长青和陈德修知道了秦春娇怀孕的事情,也是喜上加喜。
她这一胎,若能平安落地,可是这家中下一辈里的头一个孩子。家里即将添上一个新的小生命,对于新生的期待和憧憬,让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充满了温暖的欢喜,对于陈长青更是尤其如此。
常年的行伍生涯,让他的生活枯涩冰冷,直至再度遇到刘氏,才有了女人温情的滋润。
而如今,他的继女身怀有孕,他即将当外公了。
这种喜悦,和刘氏成亲时是完全不一样的,让他的心温暖又柔软起来。
他还从没有抱过襁褓里的孩子呢!
一家子人围着秦春娇嘘寒问暖,甚而讨论起孩子出世后,该取什么名。
若是儿子该如何,若是女儿又该如何。
众人说笑着,易峋却忽然说道:“岳父岳母,明日小店即将开张,然而我与二弟都要到神武卫任职,白日里只春娇一个在家。她身怀有孕,独自打理店铺,我实在放心不下。”
陈长青和刘氏都微微一怔,陈长青当即说道:“自然是养胎为上,这铺子交给其他人打理不行么?”
秦春娇没有料到易峋突然说起这个,还未来得及张口,只听易峋就又说道:“我倒也是这个主意,只是春娇不答应。”
陈长青和刘氏顿时都沉下了脸,刘氏先开口道:“春娇,你这不是胡闹?怀孕的妇人,就是要仔细休养。程大夫不是说了,你近来疲乏的很,要好好调养。经营铺子,免不了劳心费力,哪里还能养胎?我说,这铺子的事,你就托给可靠的人去打理,你不要再管了。”
秦春娇不依,说道:“娘,这铺子是我的心血。我们进京,一大半都是为了进京开店。如今好容易要开张了,你竟然让我不要管了?”
刘氏却罕见的强硬起来,说道:“不成,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依你了。这养胎不是闹着玩的,头三个月又最为要紧,在你前头我那两胎,都是头三个月掉的。我可不准你任性,作践怀了身子,弄掉了我的小外孙!”
秦春娇小嘴撅了起来,母亲一向疼爱她,从来少训斥,没想到在这件事上,竟然全不肯让步,还责备了她。
陈长青看着这母女俩,正想说些什么,但一触碰到刘氏那微微嗔怪的目光,顿时就哑了。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一个铁杆汉子,如今却被一个妇人管束的服服帖帖。
秦春娇轻轻说道:“娘……”
刘氏理了理袖子,又说道:“这样,打从明儿起,我每日过来,一来帮你照料铺子,二来也是照顾你这个丫头。”说着,她看向陈长青,果然见丈夫一脸不同意的神色,便又说道:“怀孕不是小事,让两个年轻孩子独个儿在这儿,我可不放心。”
陈长青转念一想,刘氏又不是住在这里,何况她在这儿,自己也能每日过来看看女儿,便也没有反对。
这事儿,就被两个长辈这样定下来了,而易峋也没有别的话说,秦春娇也就只好从命。
这日,陈长青、刘氏与陈德修在易家吃过了晚饭,逗留到将近宵禁时分,才动身回府。
晚上,秦春娇喝过了安胎药,散着裤腿,正在西窗下的罗汉床上闲坐,吃着胡娘子替她买来的蜜枣压苦。
这蜜枣也是从童记铺子里来的,枣肉软糯细滑,几乎入口即化,除了枣子与蜜的香甜外,还有些糖桂花的香气,亦有些陈皮带来的酸甜。
秦春娇细细的咀嚼品味着,在心里一味味的数着用料。
之前她听说宋大宝山地里有好果子,问他们收不收时,就动了念头。鲜果子拉到城里卖,虽也不错,但到底每日的损耗也高。不如做成各样的蜜饯果脯,不怕放坏,爱吃的人也多。
铺子即将开张,除了油坊里送来的菜油、芝麻油、花生油与山茶油外,就是头油与面膏,货的种类不算丰富。
这炮制头油和面膏,不是她的拿手本事,她的老本行还是饭食点心。然而她如今怀了孕,定然是没有力气再去磨豆浆做豆腐了,即便想家里人肯定也是不答应。于是,她便想出了做果脯来,这不算难,也不怎么费力气,无非守着锅熬就是了。
秦春娇正在心里盘算着,易峋就进来了,还端了一盆热水,给她洗脚。
秦春娇仰头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我才知道,原来峋哥也会告状使坏呢。”
易峋挑了挑眉毛,倒也没有否认,说道:“不然,你怎么肯老实在家?爹娘的话,你总要听。”
她在他跟前,只要撒撒娇,他就一点办法都没了。但岳母的话,不会由着她乱来的。
秦春娇轻轻哼了一声,脱去鞋袜,将小脚探入水中,嘴里嘟哝道:“你们一个个这样子,不像我怀孕了,倒像是我怎么着了。我又不是瓷做的,一摔就碎了。”
易峋看着水里白嫩的小脚搅来搅去的,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轻轻说道:“你这会儿,就是瓷做的。”
秦春娇没有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脖子里解下一样饰物,放在易峋手里。
那是一副羊脂白玉蝴蝶带扣,小巧精致,雕工精细,决然不是寻常坊间首饰铺子里的饰物。
秦春娇那么多首饰里,唯独数这副最得她珍视,只因为这是易峋给她的,说是他生母的遗物。
易峋生母病逝前,曾将他叫到床畔,扎挣着从枕头套里掏了出这枚玉带扣,言说这物万分珍贵,要他仔细收藏,轻易不可示人。
因为母亲的遗物,易峋便倍加珍惜,娶了秦春娇之后,便当做一个给媳妇的宝物,送给了她。
秦春娇便买了一条金链子,将这玉带扣穿了起来,做成了一条项链,每日戴着。
易峋见她竟然把这东西还了回来,有些诧异。
却听秦春娇说道:“峋哥,你以后要去给皇帝当侍卫了,我以前听人说起过,这差事听着风光,其实凶险不小。你还把它贴身戴着,这是你母亲留下的,我想着婆婆在天有灵,一定会好好的保佑你平安的。”
易峋原本不想收回,但听了秦春娇这番话,便取了过去,当着她的面,戴在了脖子上。
等秦春娇洗好了,他便将她抱到了床上。
两个人躺了下来,秦春娇偎着他,小声说道:“在宫里当差,认真是要紧,但也要保重自身。我可不想你为了前程,有什么闪失。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我和孩子,这一辈子可都指着你呢。”
易峋应了一声,轻轻摸着她的头。
秦春娇心里有些淡淡的甜意,却又有几分模糊的担心,至于自己在担心什么,又说不出来,似乎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
到底是怀着身子人,极容易疲倦,秦春娇略微想了一会儿心事,就迷糊着睡过去了。
易峋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女人,轻轻将她放在了枕上,替她掖好了被子。
他爱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了,他心里满是踏实的幸福。
隔日,刘氏果然一早过来,替女儿操持店铺的差事,不止如此,还盯着她的饮食起居,绝不允许她任着性子乱来。
她晓得,女儿在女婿面前喜欢撒娇,女婿又惯着她,所以自己就更要管着他们了。
到底是两个年轻孩子,许多事想的不仔细。
这天黄道吉日,易家兄弟两个在铺子门前放了一挂鞭炮,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易家食肆在京里本就颇有名声,如今搬进了京城,采买方便,当然更好了。而左右街坊,见这户人家,岳父是当朝大官,当家的汉子又中了武举,不日也要做官,如今开了店铺,来捧场的客人竟也都是京里的大户,便也纷纷送了礼过来。
开业这日,铺子的生意,已然十分兴隆。
时日匆匆,忙里易过,眨眼就是四月,易家兄弟两个都已到了神武卫任职,每天早出晚归,按时到卫所点卯,任职办差。
这职务责任虽大,但近来太平,也没什么事,还算清闲。
易嶟和黄玉竹的亲事,也定在四月。
到了成亲这日,易峋与秦春娇作为哥嫂,尽力操持,让易嶟将黄玉竹风风光光的从下河村娶进了京城。
第141章
黄玉竹与易嶟在成婚之前已是情投意合,这过门之后,更是如胶似漆起来,小日子过得恩爱甜蜜。
易家老两口过世的早,没有公婆。作为大伯的易峋白日里通常不在家,大嫂秦春娇性子和善好相处,也是之前就交好的,如今两个人成了妯娌,更为要好起来。
秦春娇怀了身孕,凡事不能操劳,需得静养。黄玉竹便自告奋勇,主动挑起了经营铺子的担子。她聪明机灵,主意多且正,读书识字,写算皆精,又能说会道,以往就在易家食肆里帮过忙,如今再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炮制头油和面膏,是她的拿手活。每天铺子开张,有客人时,她便在前头招揽客人。生意清淡时,就在后面的工坊里做东西。
有了她的帮衬,秦春娇可谓是省了许多心力。
铺子里的营生,有黄玉竹带着宋青两口子招呼,已不用秦春娇时时在跟前盯着了。
秦春娇每日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和母亲刘氏一起说闲话,或做些孩子的衣裳预备着将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