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澜忍笑道:“像极。”
“不行,如此美景,我得赶紧记录下来,免得过后遗忘。”
说话间韩沙沉自褡裢口袋里取出纸和炭笔来,摸着黑在纸上疾书。
明月欲言又止,想想谢平澜适才歌中的一语双关,决定还是任韩沙沉继续误会下去,不要叫他知道的好。
她悄悄向谢平澜望去,谢平澜向她眨了下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一起看向月光沐浴下的瀑布锦川。
直到月亮再一次隐于云后,韩沙沉惋惜地收起纸笔,谢平澜方道:“韩先生几时到的开州?眼下正打着仗,先生孤身出行,千万要注意安全。”
韩沙沉欲言又止,停了停劝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开州这么乱,你们两个年轻人只怕比韩某更加招贼人惦记,不如早早回家去吧。”
明月听了他俩这番对答,忍不住道:“那大家干脆一起吧,眼看半夜了,结伴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她和谢平澜自然不会有事,如此提议,完全是想要照顾韩沙沉。
哪知道韩沙沉面露难色,犹豫道:“我有几个随从正在山下等候,不如叫他们把咱们一并送回县城去,就不知两位是否方便?”
明月一听这话就想推辞。
韩沙沉既然用不上他俩,她自然是想同谢平澜单独呆着。
哪知道谢平澜刚好同她相反,她提议说三人一起的时侯,谢平澜无奈地望了她一眼,现在她嫌韩沙沉碍事了,谢平澜却抢在她前面欣然受邀。
“如此多谢了。”
明月意外地眨了眨眼,没有吱声。
等三个人结伴自山里出来,己经是后半夜了。
果如韩沙沉所说,有七八个人正在山外等着他,听到动静,离着老远迎过来。
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手举火把,神情凶悍,行动间隐隐带着肃杀之气,令明月一见就心生警惕:怪不得韩沙沉先前说话吞吞吐吐,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从跟班啊。
她有意提醒谢平澜小心些,可看谢平澜那从容自若的样子,到像是一早就有所预料。
“先生这是在山上遇到了熟人?”为首的汉子离远打量谢平澜和明月。
韩沙沉勉强笑笑:“遇到两个朋友,聊得投机,还请诸位把我们一起送回县城。”
“好吧。”那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等凑近了细一打量谢平澜,大吃一惊:“谢……世子!”
谢平澜微微点头。
后边围过来的几名壮汉方才敢确定,乱哄哄有叫“世子”的,有叫“大人”的。
谢平澜看他们面生,但如今在密州军的地盘上,还会称呼他“世子”的,除了跟随他的那些老部下,就只有汤啸的人了。
谢平澜早已不是顺德侯世子,巫晓元等人是习惯使然,而汤啸,则是调侃之意居多,顺便戳戳谢平澜的痛处。
若说在山上谢平澜还只是稍有怀疑,这会儿他已然断定韩沙沉出现在锦川并非偶然。
他开口相邀:“难得一点闲暇,山水之间巧遇韩先生,接下来怕又得分道扬镳,不如回城之后先去我住的地方,我叫人准备些酒菜,咱们边喝边聊,岂不快哉?”
韩沙沉未料到那些“随从”竟然认识这姓谢的年轻人,他半夜请自己去喝酒,也不见有人阻止,稍一迟疑,爽快应道:“好。那我便叨扰了。”
谢平澜暂时落脚的客栈已被附近的驻军接管,他要请客,即使已是后半夜,仍然很快就准备妥了。
明月虽然有些困顿,但因为天亮之后就要同谢平澜分开,加上好奇韩沙沉的事,硬撑着叫旁人都退下去,关上房门,亲自给二人倒酒。
直至落了座,韩沙沉方才反应过来:“哎呀,瞧我这反应,姓谢,又称得起‘世子’的,不知阁下是承德侯世子还是顺德侯世子?”
谢平澜微微一笑:“谢某之前曾是顺德侯世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韩沙沉并不在意这个,肃然起敬道:“这么说您是吕飞白吕大家的妻弟了,失敬失敬。”
谢平澜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典型的爱屋及乌了,否则他着实想不通,自己在对方眼中有什么可敬之处。
“韩先生认识我姐夫?”
韩沙沉长叹一声:“唉,神交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着,原想着等我什么时候路过京城,就上门去递帖投文,请他指点一二,没想到……”
谢平澜点了点头,王渊、吕飞白相继离世是读书人莫大的损失。
当世文人里头若论名气,韩沙沉稳稳可排进前三。
他把话题拉了回来,道:“韩先生缘何会有几个密州军相随?可是有人限制了先生的自由,逼迫你为其做事?”
不管什么人或事,只要同汤啸牵扯上,谢平澜便不得不防。
韩沙沉犹豫了一下,眼往四处望望,见在座的只有他们三个,余人都没在屋里,方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位姓汤的大人强请了我来,叫我写一篇缴文,代天下百姓讨伐皇帝,他说皇帝老儿荒淫无道,残暴多疑,还同我讲了许多朝中秘闻,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韩某不知真假,一直难以下笔。”
谢平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汤啸为了收拾霸龙岗残局而准备的后招。
朝廷方面以密州军将领的亲眷相要挟,而汤啸的对应之法就是先釜底抽薪,把人全都除去一了百了,再借文人之笔搞臭昏君,引得众人同仇敌忾。
只是如此一来,吕飞白刺王杀驾怕是怎么都绕不过去,不知道汤啸又会如何编排?
第92章 到达密州
只看韩沙沉那为难的样子; 就知道汤啸在吕飞白的事上必定没少花心思; 误打误撞之下,会接近事实的真相也说不定。
姐姐姐夫已经故去; 谢平澜绝不允许他们的身后之名被人随意编排践踏,成为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是为了杜昭所谓的大业也不行。
这些事同韩沙沉说没用; 必须要找到始作俑者汤啸; 同他郑重讲清楚。
好在发现得及时,眼下汤啸因为在霸龙岗的事上棋输一着,心有顾忌; 谢平澜真的找上他了,势必会有所让步。
只是谢平澜先前问过明月何时动身,明月回说雨停了就走,他还想着若是情况允许; 便再送一送她,争取能在一起多呆个一两天,现在看; 却是不成了。
他端起杯来,情不自禁往明月那里看去。
就见明月两眼泪汪汪的; 跟着眼睛微微眯起,深深吸了口气; 敢情这半天她一直在同打哈欠做着斗争,根本没有空闲听自己同韩沙沉都说了些什么。
这叫谢平澜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冲她伸出手。
明月过来帮他添酒; 谢平澜将壶接了过去,柔声道:“快去睡吧,天亮还要赶路呢。我自己来。”
明月点了点头,想说话却又抿紧了唇,肩头微耸,深深呼吸。
谢平澜忍不住想问她是不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当众打过哈欠,不过转念再一想,明月完全干的出来嘛。
他侧了身子悄声笑道:“去吧,结束了我喊你。”
明月适才想说的就是这个,闻言眨了下眼,而后冲韩沙沉施礼告辞,自去洗漱休息。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明月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惦着天亮之后就要同谢平澜分别,原打算眯一小会儿就起来,哪知道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明月暗叫“不好”,腾地掀了被子坐起来,而后才迷迷瞪瞪地想,我这是在哪里,有什么急事来着?
等她回过神来,才见谢平澜正坐在床榻旁边冲着她笑。
明月大为不满:“不是说好了的,你忙完了就叫醒我么,这会儿天都亮了。”
谢平澜柔声道:“我那边也是刚散不久。”
明月皱着鼻子嗅了两下,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骗人,你和韩先生哪那么多话题可聊,还喝通宵?再说酒气根本就不重。”
谢平澜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本来是打算喊你起来的,见你睡得太香了,没舍得叫醒你。”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贪恋地看着明月的睡颜,好似一眨眼的工夫天就亮了。
酒气不重也是他怕熏着明月,散席之后特意洗漱又换了衣裳。
明月点头:“这还差不多。”跟着又担忧地问:“我睡着之后有没有磨牙说梦话?”
谢平澜有意逗她:“有啊,你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
其实明月睡着了乖得很,满头乌丝铺在枕头上,大热的天被子愣是掖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张雪白的小脸在外边,额头有些汗湿,睫毛又长又翘的,不知道梦到什么烦心事,秀眉微微颦着,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怜爱。
若不是这么好看,他也不会不知不觉间入了神。
明月信以为真,随口道:“我又梦到你了么?”
说者无心,却叫听这话的人心头一悸。
谢平澜目光登时变得幽深起来,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明月……”
他伸手过去,揽住了明月的纤腰,低头凑过去欲吻,明月却“哎呀”一声将他打断,跟着嘻嘻笑起来:“不成,刚睡觉起来,还没漱口呢。”
她低头看看身上里衣干净整齐,两手撑住床榻飞快地起身,找着鞋子跳下床来,又回身仔细整理了一下被子,匆匆跑去洗漱了。
谢平澜:“……”
这丫头!
等着吧,除了聚少离多叫人煎熬难过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难得住谢平澜,他望着明月窈窕的背影,慢慢笑了起来。
他有的是耐心同这个脾气古怪的姑娘磨合。
不要说亲身体会,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让他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明月惦着谢平澜,急忙忙刷牙漱口洗澡梳头换衣裳,全套一丝不苟忙下来,饶是她一刻不停,也花了不少时间。
昨天刚下过一场透雨,蔚蓝的天空,风中尚带着丝丝凉意,这等天气非常适合赶路,高亮等人起了个大早,都已经收拾停当。
谢平澜还有话要交代,轻手轻轻揉了下明月的刘海儿,道:“先吃饭吧。”
趁着明月吃饭的工夫,他坐到桌旁,道:“再往前去就是密州了,那是杜昭的根基所在,他花了大力气整治,眼下尚算太平。我写了信,放在高亮那里,高亮为人稳重,虽然不爱揽事,真遇上麻烦了也还靠得住,你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
明月手拿筷子在几碟菜上方逡巡一圈,挑了片薄得近乎透明的藕,就着吃了一小块面饼。
谢平澜在心中叹气,接道:“有人刁难,就叫高亮和巫晓元拿了我的信去找当地的官员或是驻军,杜昭那些手下怎么都会给我几分面子,你不要强出头,也不要意气用事。”
明月听着他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抬头瞥他一眼,乌黑的眼睛叽里咕噜转了转,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谢平澜见她不好好吃饭,含着筷子尖一脸挑剔,亲自伸手过去,拿了个空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路上辛苦,多吃点,这个样子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住。”
明月口里答应,皱眉看着那碗饭,完全是因为不愿驳谢平澜的面子才端起来,慢慢扒了两口。
谢平澜忍着笑,假惺惺道:“实在吃不下就剩了吧。”
明月横了他一眼。
谢平澜莫不是不晓得她最见不得有人剩饭?饭菜不盛到自己碗里便罢,否则不吃干净了,剩在碗里瞧着多别扭。
明月硬撑着把饭吃完,谢平澜赞了一声,又递了碗汤给她,起身出门,找了巫晓元来细细叮嘱。
按说密州位于后方,明月所在的这支队伍既有高手随行,又有地方官吏大开方便之门,怎么都不该再有危险,可不知怎的,谢平澜总是觉着有些不踏实。
大约是关心则乱吧。
明月喝完汤漱过口,收拾妥了,临到别时,望住谢平澜,目光中透着恋恋不舍。
“等我们自密州回来,路过开州,还能见面吗?”
屋里再无旁人,谢平澜握住她手,伸臂将她抱住:“我尽量。”
开州战事风云变幻,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可有这回答明月就满足了,这意味着谢平澜承诺只要有可能就会排除困难阻隔,来与她再聚。
这么一算,若是顺利的话,不过十天半月就能再见面了。
她不由地笑了起来,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踮起脚尖来,主动吻了吻谢平澜的面颊:“兵荒马乱的,你也小心。我天天想着你。”
谢平澜不由地收紧双臂:“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明月和谢平澜觉着告别的时光好生短暂,可在外头等候的高亮、巫晓元等人都无聊到不行。
巫晓元这些日子和铃铛处得熟了,逗她道:“去瞧瞧你家小姐,怎么老不出来,可是哪里不妥当?”
铃铛翻了个白眼:“看把你操心的,一辈子伺候人的命!”
巫晓元被骂了也不恼,嘿嘿笑道:“可不是嘛,我连你都伺候。”
到将铃铛闹了个大红脸。
前些日子她生那场病,除了多亏明月照顾,也没少麻烦巫晓元等人。
她顿觉不该这么同巫晓元说话,连忙道:“巫大哥,是我不对说错了话,要不你那里有什么活儿,我帮你做了吧。”
她伺候回来不就两抵了嘛。
巫晓元到是不客气:“我有件衣裳破了个口子,料子不错没舍得扔,要不你帮我补补?”
铃铛心说这不小意思吗,正待答应,听巫晓元又得寸进尺道:“能补得跟原先一样不?”
铃铛:“……”
等明月出来,众人热热闹闹要走,正遇上副将谭封带着亲兵赶来帮忙,谢平澜介绍高亮几个和谭封认识,拜托谭封日后多关照。
谭封听说这是前往密州的商队,当即派人护送他们通过关卡,进入密州。
接下来果如谢平澜预计的那样,沿途官吏大开方便之门,密州之行异常顺利,五日之后,金汤寨众人到达了宋家所在的丰陵县。
高亮提议:“咱们还是稳妥些,去几个人打声招呼,先同宋家接触下吧。”
此次明月特意挑选了些之前去过宋家的寨丁随行,便由高亮带着他们前去宋家登门拜访,余人护着明月、铃铛和汪家的老掌柜找了处茶舍暂时歇息乘凉。
上次三当家于泽过来谈合作,据说宋家人态度便十分殷勤,开出的条件也优厚。
这次若无意外,接下来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无外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或者是以货易货,大家稍作停留就可以往回走了,是以全都异常轻松。
等了小半天,高亮几个引着宋家人匆匆而来。
宋家出面来迎明月的是宋四爷,四十来岁,长得胖乎乎的憨态可掬,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看穿戴却是异常低调,穿一件青灰色的布衫,浑身上下除了腰带上的玉饰,只手上拿了个镶银的灰色烟斗。
两下相见,宋四爷对明月这位金汤寨的大小姐亲自造访表示了欢迎,言语间客气异常,邀请大伙到家中做客。
寒暄半晌,明月才搞明白了,宋家人丁兴旺,宋老太爷共有七子,这位宋四爷是宋安如的亲叔叔。
说起侄女宋安如,宋四爷神色一黯:“按说大小姐亲至,安如怎么都该前来迎接,不过家里正给她准备婚事,密州这边的规矩,姑娘家出嫁前几天不能出门,还望大小姐见谅。”
第93章 美少年
宋安如要成亲了?
明月不由大为惊讶。
宋安如是正月下旬离开的金汤寨; 眼下也不过才六月份; 就不算路上耽误的时间,也还不足半年; 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事,并且连婚礼都近在眼前了?
她问宋四爷:“我们今天刚到,宋四叔不说还不知道; 一点准备都没有; 请问男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