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不讲了?”
顺德侯世子轻轻笑了一声:“已经讲完了。”
“就这么完了?这……真是的,还当你要且听下回分解呢。”
明月大为失落,仰头望天想了片刻,猜度道:“慧清看到蟒蛇,肯定会喊起来,慧明没有做到佛祖的交待,被慧清尾随而至发现秘密,这佛是肯定成不了了。我只想不明白,慧明梦到的是真佛祖还是假佛祖,那条巨蟒,是起始就有呢,还是因慧清偷窥,注定成不了佛,事情才发生了变化……”
说到这里,她心下一动,才意识到这位小侯爷讲故事之前那话说的不错,这个故事确实同《齐物论》中的两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是讲虚实真幻,不过是更加浅显跟直白。
这叫她不由得愈加刮目相看,心道:“别的不说,就冲你这个故事,也不枉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你。”
顺德侯世子避而不答,道:“你大可慢慢地想,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明月“切”了一声,上前自树丫上取了那盏走马灯,转身离去,像阵风一般刮过东厢窗前,只留顺德侯世子一人窗前独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月的住处铃铛已经把洗漱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哪知道小姐迟迟不归,洗澡水都等凉了,只好重新放回炉子上温着。
过了好一阵儿,明月推门进来,把已经熄了的灯笼放在进门的桌子上,一脸的若有所思。
“小姐,夜里园子里霜重,小心着凉啊,快洗洗吧。”
明月回过神来,可不是嘛,都下半夜了。
她把灯笼重新移到合适的位置,转身解了斗篷,递给迎上前的铃铛,准备洗漱就寝。
打算的挺好,直到她躺下,熄灯盖好被子,脑袋里盘旋的依旧是那两个老和尚。
一晚上翻来覆去,非要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恐哪里还有遗漏。
明月也知道这是个坏习惯,可就是改不掉。
第二天她带着一脸憔悴加两个黑眼圈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彻夜走百病的人是她呢。
吃过早饭看看时间还早,明月先去了顺德侯世子那里,结果那位小侯爷昨晚不知几时睡下的,到现在还没醒。
蔡九公到是起了,老神医对赏灯不感兴趣,今晨一切如常,先给另一位伤者诊治过,又在院子里慢慢打了趟拳,高亮两手抱胸一旁看着,时不时点评几句。
明月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叫来众人,把昨晚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分下去,给大伙图个乐儿,照旧去后院照看外祖母。
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一日三餐,日升日落,既没有长辈来探看外祖母曹氏,也不见十娘她们跑来同她算账,至于外祖父江宏豫大约在陪伴美妾娇儿,更是不见人影儿,总而言之,无聊得很。
在那边吃过晚饭,明月带着铃铛溜溜达达回来,果见顺德侯世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又坐于窗前。
原来是个夜猫子。
明月叫铃铛先走,凑过去打量了一下他,关心道:“你还不能多活动么?”
顺德侯世子见是她,咳嗽两声,小声答道:“蔡老要我这两天少动,但我躺不住。”
明月会意,同情地点了点头,四下望望,没见到蔡九公。
这时候天还没全黑,月亮也没有升起来,但既是正月十六,又是个大晴天,今晚的月色肯定也会很好,明月问他:“小侯爷,你这样老是盯着月亮看,是不是在望月思乡,想念京城的亲人啊?”
顺德侯世子怔了怔,向她望来,很快笑道:“你说错了,我现在身受重伤,加上强敌环饲前途未卜,哪有那闲工夫伤春悲秋。”
明月并不同他争辩,突道:“昨晚你讲的那个故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哦?”顺德侯世子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明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屋子里还有干净椅子么,方不方便我去搬一把出来坐?”
顺德侯世子挑了下眉,抬手示意:“你随意。”
明月点头,左右看看,推门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关了门,把椅子放在窗户底下,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这才放心地坐下来。
两人之间不过一墙之隔,中间窗户又开着,距离之近让顺德侯世子忍不住问:“大可进屋来坐,何必如此麻烦?”
明月目光闪动:“孤男寡女,怎好共处一室?”
顺德侯世子不由纵声而笑,跟着便因扯到了伤处,手按胸口露出了吃痛的神色。
明月亦“哈哈”笑起来,那小侯爷这才确定,对方适才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了,感觉像是出了新手村。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吧,毕竟对作者而言没成绩就没有信心。
感谢!
第33章 谢平澜
两人笑罢; 明月方道:“慧清是救了慧明老和尚一命吧?若是我; 被人当头喝醒,发现险些葬身蛇腹; 只怕要惊出一身冷汗。”
“哦?你难道不会转念又怀疑,若不是慧清好奇偷窥,破了佛祖的交待; 说不定蛇不是蛇; 而你白白辛苦了二十几日,错失了成佛的大好机缘?佛家不是有言,一切无有真; 不以见于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顺德侯世子淡淡地道。
“可我见佛书上说,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像慧明这般也能成佛; 到是闻所未闻。”明月见江氏老是拿着《六祖坛经》看,怕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也跟着稍稍涉猎了一些。
她嘻嘻一笑:“再说我是个市侩的俗人; 宁可被人这样唤醒,起码不赔不赚; 不曾吃亏。何必冒着被蛇生吞的危险,去试验一个妄想。”
顺德侯世子微微侧头; 向她打量过来,似乎在心中估量,看明月到底是不是她所说的那个“市侩的俗人”。
明月身体前倾; 手肘撑在大腿上,两手托着腮,凝望园中桂树不停摇动的影子,长吁了口气。
顺德侯世子轻轻咳嗽两声,笑道:“怎么了,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长吁短叹?”
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感怀,大约因为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格外容易触动人的愁绪,要不自古到今哪来那么多咏月的诗篇?
她不想同顺德侯世子交浅言深,道:“谢谢你讲了个这么好的故事给我听,我原以为白策舍命救你,因为你是吕飞白的小……呃,内弟,原来不是这样。”
顺德侯世子听这话大约有些无语,停了停方笑道:“多谢你对我的褒奖。隋小姐你也不错,我给不少人讲过这个故事,凡是犹豫不绝的或是一心想要成佛的,都不足深交。”
“为什么?”明月回首望向他。
“世道已经如此崩坏,连读书人都被逼得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刀剑来求一个公道,我不想与那些只会整日作梦,明明被点醒了也执迷不悟的人为伍。”
他活动了一下,伸个懒腰,想要抬起双手放到脑后,牵扯到伤口,动作做到一半便中途放弃了,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却显得格外严肃郑重。
明月觉着当不起他这样的夸奖,收回目光,说道:“其实我昨晚也想了很久。”
“你不过是更喜欢深思熟虑一些罢了。”顺德侯世子不以为意。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二人除了刚开始那几句玩笑,聊的话题一直很沉重,明月觉着大概是因为对方说的那句“连读书人都被逼得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刀剑来求一个公道”。
她心想这说的难道是吕飞白?
吕飞白行刺皇帝事败而死,朝野为之震动,连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杜昭都受到牵连,吕飞白的亲朋好友肯定会有一大批人跟着遭殃。
不过小侯爷的姐姐已经过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为吕飞白生下一儿半女,先前听陈信芝那意思,别说谢家还有位正得宠的贵妃在,就算没有,冲着谢老太傅的功劳和谢家的地位名声,也不会轻易受株连。
而眼前这位无疑是同情姐夫吕飞白的,否则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给杜昭通风报信。
明月虽然很好奇其中的秘辛,却知道分寸,不欲打听人家的隐私。
经过这两回的相处,她觉着顺德侯世子这人真的挺不错,就不为了追查救命恩人,也挺值得出手相助的,所以她开口问道:“还不知道世子你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顺德侯世子大约觉着直到这会儿才被明月赏脸问及名字有些好笑,莞尔道:“劳隋小姐动问,在下姓谢,名平澜,风平浪静的平,波澜壮阔的澜。”
哦,明月认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反问:“到底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澜壮阔?”
谢平澜听她问得有趣,道:“大约是先波澜壮阔,再风平浪静吧。”
祖父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长大之后有力挽狂澜之能,保扶乾坤清明,天下太平,实在是寄托了极大的期许。
明月同他打哑谜:“难道不是先风平浪静,再波澜壮阔?”
谢平澜一滞,不确定明月是不是暗指他策动支持杜昭造反,搅得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毕竟对面的可是土匪头子隋凤的女儿。
不等他再解释什么,明月突然站起身。
十余丈外,蔡九公打开房门自里面出来,借着月光能清楚看到他怒气冲冲的脸。
“我说谁在外边叽叽咕咕,原来是你们两个。才刚见点儿起色,正是虚弱的时候,谁让你夜里开窗吹凉风的?不老是咳嗽吗?是不是想找死?”
明月头也不回地快步溜走,很快不见了踪影。
留下谢平澜一个人低声下气地跟蔡九公赔不是,又老老实实地关了窗户。
蔡九公犹自气哼哼地,一旁屋子里高亮听到动静,忍笑探出头来看看。
银色的月光如水般洒在院子里,一草一木都带着光辉,透着皎洁,窗户外边只剩下一把椅子还孤零零地立在原处,仿佛在无声控诉着被人抛弃的命运。
转眼五天过去,曹氏的身体经由蔡九公的妙手调理大见起色,已经能正常进食,白天靠着枕头而坐,同明月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话。
娘亲江氏的回信也到了,信里满满全是担心和牵挂,还有对父母家人的思念。
明月见信上没有提到白策白师爷,也没有关于自己一行人之前在浦襄城的一言半辞,料想白策还没有到金汤寨投奔她爹,叫来送信的人一问,果然。
送信的人说,山寨里一切如常,陈信芝父子还没有走,大当家虽然没写信,对大小姐也是十分挂念,把他叫了去,细问路上经过。
可高亮挑的这送信的人对浦襄城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糊里糊涂,又哪能说得清楚?
惹得隋凤老大不高兴,命他带话给明月和高亮,叫众人在下月中旬一定要回去。
因为二月底陈佐芝要在大化宴请各路豪杰,共商大事。
请柬都下了,隋凤已经定下要去参加,到时与陈信芝父子一同前往。
或是出于某种顾虑,亦或者担心时局有变,他想叫女儿和部下提早赶回山寨。
明月知道外婆这一起死回生,家里肯定有人大失所望,背地里诅咒。
至于江宏豫,从见面到现在,明月一直就没感觉到那是自己的外公,这么多天都没来看过外婆一眼,一门心思地在准备儿子的满月酒。外婆曹氏对此也是习以为常。
明月鄙夷地想,他算什么外公,那只是个四老爷。
下月中旬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可该怎么安置外婆好呢?
这天一大早,有人上门求见蔡九公。
来人自报姓名,说是春和堂的大夫,名叫万建明。
把门的寨丁报到明月这里来。
明月觉着这名字耳熟,想了想才对上号,原来是先前江家请了给外婆看病的大夫。
多半是听说蔡九公将外婆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前来讨教的。
明月叫那寨丁去报给蔡九公,见不见由他自己决定,又叮嘱手下人别忘了知会谢平澜一声,叫他到时藏好了,别在外人面前露了相。
蔡九公这会儿刚好无事,在自己的住处见了这位同行。
万建明很是客气,对蔡九公的态度甚至带了些敬畏,一见面就连道久仰,又说久闻蔡老大名,如雷贯耳,没想到今天竟能有缘拜会,当面请教。
蔡九公也不藏私,把自己这些天怎么医治曹氏,如何针灸开药详细同万建明讲了讲。
万建明如获至宝,感激道:“蔡老真是仁心仁术,当世医宗,杏林第一人。您若是肯收徒弟就好了,我回去便辞了春和堂的活儿,跟随您鞍前马后,只求能再学点儿东西。”
陪在一旁的梅树青见这万建明也是一大把年纪,胡子都白了,竟然说出这种话,不禁暗自惊奇。
好在蔡九公没有收个老徒弟的打算,三言两语就拒绝了。
万建明看出蔡九公不想多留他,面露怅然,识趣地起身告辞,临别时不解地道:“真不明白,有蔡老您在此坐镇,江家何必舍贤就愚,到春和堂请人来给十小姐看病?这不是叫在下班门弄斧么?”
梅树青插嘴问了句:“谁病了?”
万建明脸色愈加古怪:“三老爷那边的十小姐十五晚上受了凉,不是什么大毛病,小小卧床两天,喝几副药就能好。怎么蔡老还不知道?”
这天江流达的妻子管氏来探看曹氏,当着明月的面也说起了十娘生病的事。
明月才知道,几位表姐妹这些天不来找她还真是事出有因,那晚十娘去走百病,估计着连吓带累,真折腾出病来了。
曹氏哪知道其中内情,还当外孙女和十娘她们已经初建友谊,慈爱地同明月道:“这些日子你光顾着照看我这老婆子了,你舅母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十娘生病。唉,我叫她们准备几样补品,你快去看看十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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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汪宝泓
明月在外婆面前向来听话; 虽然估计着江十娘未必想见她; 还是乖乖地点头答应。
曹氏又同管氏道:“我其实已经没事了,你说小姑娘家整天守着我这么个老婆子有什么意思; 哪赶上同小姐妹说说笑笑一起玩。”
管氏笑道:“四婶看来是真的大好了,到底柔惠有本事,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给您看病的那位是真正的名医; 很多贵人想请他看病都找不到人呢。”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曹氏:“这是柔惠过年的时候写给四婶的信,他们送到我这里来; 四婶当时病得正重,我怕有急事,就做主拆开来看了。”
曹氏有些疑惑,接过信眯着眼睛慢慢看完; 松了口气,瞥了眼明月笑道:“这孩子,我还当什么事呢; 不过我这几年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走动; 你四叔又是个不管事的,还需麻烦你们几个帮忙照应着; 给掌掌眼。”
写信这事明月听娘亲说过,虽然心中颇不以为然,这时候却不好插嘴; 只好装作不知情。
管氏笑着应了,起身道:“我这两天也忙得没顾上探望十娘,四婶您好好将养,我带着明月一起过去吧。”
明月求之不得,拿上丫鬟们给准备的一提盒补品,跟着管氏出来,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后院侧门。
管氏一路同明月说着话,柔声细语地问她这些日子是否住得习惯,缺不缺使唤的人,弟弟多大了,有没有开始读书,又问明月的母亲是个什么想法,是否亦打算回来看看。
闭口不提正月十五那晚她闺女九娘也被诓去走百病的事。
明月对江流达两口子印象尚算不错,人敬她一尺,她便亦还人一尺,态度恭顺地有问必答,答不了的便说不清楚。
走至中途,管氏脚下顿了顿,拐进了